眼泪不一定是软弱的标志

梅芷

  
  不知道别人看书读报或者看电视时会不会流泪，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能说经常，有时，间或地，我会，会感觉眼窝发热发涩，然后默默的，泪水长流。

  我不觉得这是没出息，虽然我知道我够没出息了，但流泪不是。

  眼泪不一定是软弱的标志。

  《上学的咱有多远》，平心想想，是篇很普通的故事。我没有把握故事本身是不是虚构的，我能确定的是，自己被深深地打动了，以至从读到中间起，一直到掩卷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流泪，流泪。

  我又重读了一遍，依然很受感动。

  这样的情况是很少见的。

  故事真的很简单。

  8岁的小女孩梅子，渴望上学，可家境贫寒或许还有点重男轻女的妈妈不答应，以让女儿自己赚钱为由“刁难”她。小小年纪的梅子没有屈服，毅然决然地去卖棒冰赚钱。让我感动的并非梅子卖棒冰本身或者她因之所受的苦难之类，而是在那短短的40天里她周围的人（包括她妈妈）的默默关爱。

  我还是要说，不知道别人读了这篇文章会怎么样。也许，我这人联想过于丰富了些，以至……

  梅子的故事让我联想到了自己，几十年来，我受到的来自方方面面的关怀帮助与支持，与梅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的。

  捧着书，我想得很多，许多尘封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我想到了远在天涯的朋友，我想到了近在咫尺朋友，我想到了许多只能靠文字表情达意的网友，我想到了许多素昧平生的人……

  我的人生不算短了，然而，谁都知道，我的人生太多不幸。只因为有父母亲人对我的呵护，只因为有大家给我的温暖，才使得我有可能活到今天。

  一个普通人，活在这世上或许不会想到自己是否有用，然而，我的内心却常常被“有用”、“没用”的两个词触动。因为，客观上讲，我是多么的没用啊！而且，岂止没用，事实上，我是个累赘。我不知道应该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不知道能够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我无奈，我惭愧。然而，这个世界却没有因为我的没用因为我的惭愧而抛弃，相反，她叫我始终感受着常人无法体味到的爱与暖。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我也相信自己并不软弱，我只是易感。

  易感也许不是一种错。

  我现在希望的，是我这一生是不是也可以做点能叫人感动的事，哪怕，一点点。

梅芷

  梅子的弟弟都上小学一年级了，可梅子仍在家放牛。梅子吵着要上学，母亲说：“女娃上啥学？再说咱们家也没钱。”村里女孩上学的少，穷是一个方面，主要还是重男轻女，认为女孩今后是别人家的人，念了书也是给别人念了。梅子说：“家里没钱，哥哥和弟弟怎么有钱报名？今年你再不让我上学，我不放牛了，也不割猪草，也不洗锅碗，啥事都不做。”母亲被吵烦了，说：“你想上学行，那你自己去挣学费。”

  一年级的报名费要三十块钱，还有四十天就开学了。母亲知道八岁的梅子四十天内绝对挣不到三十块钱，她要梅子知难而退。

  哪知倔强的梅子一口答应了。

  梅子想到了卖冰糕和冰棒挣钱，但梅子没有本钱。梅子的哥哥掏出一支钢笔说：“这支钢笔是我的作文在全校获第一名的奖品，值三块钱，你把它卖了就有本钱了。”其实这支钢笔是梅子的哥哥捡的，他担心梅子不要他捡的东西，就撒谎。梅子拿着钢笔去了陈寿桃老师家，她掏出钢笔说：“老师，你能买我的这支钢笔吗？”陈寿桃接过钢笔，这不是自己丢失的钢笔吗？便问：“梅子，这钢笔哪来的？”梅子说：“是我哥送的。我娘说我暑假挣够了学费就让我念书。我想卖冰棒冰糕，可没本钱。”“你想卖多少钱？”陈老师笑着问。“我哥说值三块钱。”梅子爽快地回答道。陈老师掏出五块钱递给梅子说：“这钢笔值五块钱。”“真的？！”梅子高兴地接过钱。

  梅子花两块钱买了一个塑料冰棒箱，每次批十根冰糕，二十根冰棒，冰糕批发价每根一角钱，卖一角五分钱；冰棒批发价每根八分钱，卖一角钱。但买冰棒的人要多一些。梅子第一天挣了八角钱。

  许多次梅子想吃根冰棒，但每次拿了冰棒又放下了，有几次冰棒纸都揭开了，但又重新包好了。口渴的梅子只有趴在水塘边或者水沟边喝水。

  梅子卖冰糕的第五天，她刚批了冰棒冰糕，突然下起雨来。梅子原以为雨下一会儿就停，但雨没停的意思，一直下，梅子急得快哭起来。下雨天，天气凉爽，很少有人买冰棒冰糕，过一个晚上，冰棒冰糕就会融化。梅子带把伞在村里叫卖：“冰棒，冰糕哟！”先是小石头买了一个冰糕，然后是小南瓜买了一根冰棒。王婆婆也买了根冰糕，她一辈子没生育，是五保户，平时从不舍得乱用一分钱，如今却花一角五分钱买梅子的冰糕。梅子心里知道王婆婆是在帮她，小石头和小南瓜也是在帮她。

  后来梅子再不在村里卖冰棒和冰糕，而是去别的村卖。

  有一回，梅子背了一箱冰棒和冰糕，没看清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冰棒箱也滚进了山沟，里面的冰棒冰糕散了一地。梅子慢慢爬下山沟，冰棒和冰糕全摔碎了，再不能卖了，她蹲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陈福根老人见了哭泣的梅子，忙问梅子哭啥。梅子说：“冰棒和冰糕全碎了。”陈福根说：“这有啥哭的？你想挣回损失的钱？”梅子点点头。陈福根掏出张纸，把纸铺在梅子的冰棒箱上，然后掏出笔写：儿子，我们村里的梅子靠卖冰棒自己挣学费，她因摔了一跤，冰棒冰糕全碎了，你见了这封信，给她三块钱，这是她送这封信的报酬。梅子说：“爷爷的字写得真好。”陈福根说：“你好好念书，今后你的字会比我写得还好……你把这封信交给我儿子，他就会给你三块钱。你真帮了我的大忙，这么热的天，我去镇里同儿子说上几句话，那还不热死我、累死我？”梅子很高兴地接过信，她知道陈福根的儿子在镇里的百货公司上班。

  梅子接过陈福根儿子的三块钱，去了批发冰棒和冰糕的地方。批发冰棒和冰糕的小伙子见了梅子说：“今天怎么卖得这么快？上学的钱还差多少？”梅子说：“我摔了一跤，冰棒和冰糕全摔碎了。”小伙子笑着说：“摔碎了好。”梅于一脸愕然。小伙子说：“批给你的冰棒和冰糕坏了，变质了，一股苦味，不能卖，有人来退货，我才知道，所以这回给你的冰棒和冰糕不收钱。”

  梅子见了卖冰棒的木生，问：“你的冰棒和冰糕坏了没有？”木生说：“没有呀！”梅子对木生说了小伙子不收她钱的事。木生说：“他是在帮你呀！他想让你能早些挣够学费。其实，许多人都在帮你！”梅子又想到她只要一到某个地方卖冰棒，那个地方卖冰棒的人就走了，他们都让着她，都不同她抢生意。

  报名的第一天，梅子带着三十块钱来到学校。但梅子一打听，学费竟涨了，一年级的学费要三十五块钱。梅子很失望，陈寿桃老师抚着梅子的头说：“怎么不报名？”梅子说：“还少五块钱。”陈老师笑了：“你脚下不是有五块钱吗？”陈老师捡起来递给梅子，梅子不接：“这钱不是我的。”“不是你的是谁的？”“不是我的不能要。”梅子不接钱，陈老师一点办法也没有。弟弟拿了五块钱送给梅子：“姐，我回家跟娘说不小心掉了五块钱，大不了挨一顿打。”

  梅子说：“不行，我要自己挣钱。后天不是还可以报名吗？我再卖两天冰棒就是。”

  梅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母亲说：“没报上名？”梅子说：“学费涨了，要三十五块钱。”母亲说：“你不是有三十五块钱吗？拿钱来我数数。”母亲接过梅子递过来的钱，数了一遍：“这不是三十五块钱吗？这么大的人数钱都不会数。”梅子数了一遍，真的是三十五块钱。梅子知道是母亲添了一张五块钱，因为这三十块钱梅子不知数了多少遍，再说她的钱她自己认得。

  梅子如愿以偿地背上了书包，她读书很勤奋，每回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

  后来梅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她是全县第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后来梅子出钱在村里盖起了一所学校，村里人都感激梅子。梅子说：“该我感激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那我的上学路遥远得看不到头，是你们让我的上学之路变得这么近，近得只要走几十步……”两行泪水从梅子的眼眶里涌出来，她也不擦，任泪水尽情地流淌。

   （原载：《读者》（乡土人文版）2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