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破英雄“快”杀人（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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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破英雄“快”杀人

  前些日子去理发，因为来的客人众多，于是便坐在一旁椅子上闲等。椅上横陈一本翻开了的杂志，是当月的《杂文选刊》。因要消眼下这难打发的闲，我便随手取来翻看，头一眼扫到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做《腐败的两个层级：官和吏》。字词句段地一路看下来，竟被触发出极大的感觉来，直到卒读，兴味依然不减。当我看到文章末尾写着“摘自黄波所著《说破英雄惊杀人》”的字样时，立即出门往家走去，急切地上网订购一本来。

  我的判断是不错的：在谈说《水浒》的书丛中，《说破英雄惊杀人》自得其妙。自《水浒》出世之后，坊间评论批注的文字风行不绝，《说破英雄惊杀人》一书虽未臻至佳，但读来却能让人感到非同一般的畅快淋漓。

  早在英雄辈出的魏晋时代，《人物志》的作者刘邵就曾用这样两句话来界定“英雄”这一概念：“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我幼时读《水浒》，总不能十分理解那些有着暴戾残虐行径的梁山好汉们，何以当得“英雄”的称号。比如李逵一旦抡起板斧，无论善恶老幼，悉数要毙命其手；又如宋江等人但要赚一“弟兄”入伙时，竟不惜以杀其亲友来断其后路，好叫他们死心塌地待在梁山。这究竟是一群依靠着怎样的阅读方式和解读心理而被树立起来的英雄？我想，即使很多对《水浒》极为熟稔的读者恐怕也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吧。《说破英雄惊杀人》的作者黄波虽也不是第一个勘破霾雾者，但他却凭借着自己对人性与情感的极度敏感与珍视，将这些“英雄”们的“伟绩”一一做出精彩独到的评判。英雄既在他的口中被说“破”，也在他口中被说“立”——“无情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黄波就在这些怀有一腔义愤的解剖和批判的过程中告诉我们，什么样的男儿才能算得真豪杰。

  央视《水浒传》片尾曲中有句词唱道：“轻生死、重大义，男儿本色”，听来慷慨悲凉，让人深为之动。但细加考量，梁山好汉们“轻”的这个“生”和“死”似乎往往是他人的、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生”和“死”。在《不一样的“经济人”》一篇中，黄波就彻底地抖露出了好汉们的算盘和账单，从他们的眼中看来，无数无辜牺牲的生命只要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丝一毫哪怕是极为间接的利益，就算“得其所”了，面对“无需他们偿付和承担”的“惨重代价”，好汉们“没有任何牵挂和不安”，反倒习惯性地杀猪宰羊地庆贺自己又获取了一笔丰厚的“回报”和“收成”。好汉们面对那些毫无必要的杀戮和流血，从来不怀歉意、愧疚和忏悔，他们将一切不具任何法律和道德依据的屠杀看做是达到“替天行道”这一终极目标的过程行为。黄波在《小衙内之死·一种集体无意识》里极敏锐地指出这一现象：“中国人总爱在某种目的正义的眩惑下迷失，因此不愿去追问手段如何”。这时，我们通过好汉们用行为所表现出的这种奇怪的逻辑还可以看到，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确然地存在一种潜在的观念，即在一个大目标的前面，任何个体的牺牲和个性的丧失都是一种可以完全无视的暂时性过程，对渺远目的的疯狂追求与对此一目的正义性的盲目崇拜令人们从不关心身边那些真实存在的鲜活的生命个体——对待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面对与己无关的他人呢？张恨水先生曾言：“有超人之志，无过人之才；有过人之才，无惊人之事，皆不足以有成。”试看梁山的好汉们，大多是有疯狂杀戮无辜的惊人之事而无过人之才；即便有过人之才，亦无超人之志。于是，我们有理由质疑，这样的一个集体真的能够担起“替天行道”的大纛并为之践行吗？

  要是说好汉们被“逼上梁山”的境遇应该引起我们的同情的话，黄波则又亮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们看看晁盖、宋江这一干人等，无不是放着本来极为安闲安逸的生活不过，要么整日想着劫掠不义之财，要么整日与江湖好汉“过从甚密”，不知做些什么样的盘算。《从晁盖看“反骨”》一文就说得极明白，正是好汉们骨子里的那种不甘平淡、不受寂寞、不守安分，撺掇着他们惹事、起事、举事，而“官逼民反”的口号更在此时被莫名其妙地喊起，将他们的一番番“义举”染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逼”的口号欺骗着真的被压迫欺凌的善良百姓相信，梁山上的人们是一群被逼无奈的受压者们为正义所进行的顽强抵抗。张恨水先生的眼睛是极毒的，他在《水浒人物论赞》这本小书中早就说过：“人不得已而为贼，贼可恕也。人不得已而为盗，盗亦可恕也。今其人无不得已之势，而已居心为贼为盗。既已为贼为盗矣，而又曰：‘我非贼非盗，暂存水泊，以待朝廷之招安耳。’此非淆惑是非，倒因为果之至者乎？”其实，《水浒》的作者当初对好汉们也就没给什么鲜亮的包装，是将他们写成天师镇伏在府殿中后被人误放的妖魔的，后世的读者们倒一门心思地礼赞、夸耀——恐怕只有细读原典、用心琢磨，才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才能讲出“惊杀人”的凭据来吧。

  《水浒》中智劫生辰纲一节的末尾这样写道：“白胜挑着空桶唱着山歌下冈。晁盖、吴用一行指着杨志等十五人喊道：‘倒也！倒也！’只见十五人一个个头重脚轻，软倒在地，动弹不得。”读罢这本说破英雄的小书，我等心中亦不觉自呼“倒也”——端的为之绝倒、为之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