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重难返的爱书习惯

梅芷

记不清头一本属于我的书叫什么。听妈妈讲，我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她就开始给我买书。这样的事情今天看来并不稀奇，可我那是上世纪50年代初，许多成年人自己都还是文盲的时代。

  留存在记忆中最初那本书的题目已经模糊，但我固执地认定她叫《镜泊湖》。这是一本连环画，讲的就是镜泊湖的故事，好像是什么仙女下凡之类。别的都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有两个印象：一是那本书是彩色的，镜泊湖的景色同我居住的那个小村子的反差非常强烈，前者在我的脑子里成了此后一切仙境的范本；二是那本书是我的珍宝，我不允许任何人（当然不包括母亲和我）碰，原因只有一个，惟恐人家脏兮兮的手玷污了我的宝贝，至于我自己的手干不干净，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书渐渐多了起来，当然还是连环画，当然还是全彩的，当然还是不许别人碰。一个人坐学校门口的台阶上，百看不厌。每当下课铃响，我疾忙往妈妈的办公室躲，要不然，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从教室里窜出来，不把我的宝贝撕碎才怪。我有理由这样怕，那时的农村孩子能上学已经很不错了，哪见过我那么漂亮的书啊，有好几本书就是让他们给弄破弄丢的。

  我好像没有买那种黑白连环画的历史。当弟弟们热衷于之一之二的《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或《水浒传》时，我已经直接从彩色版神话故事过渡到“字书”了——小时候，我们一律把非连环画称作“字书”。最初自己去书店买的“字书”是一套每册才二三十页的革命故事丛书，记忆深刻的一本叫《浙东的刘胡兰——李敏》的白皮书，她也曾是我的珍宝。

  小学时，间或有点零花钱，基本上都去书店换书。新华书店还附着一个旧书店，特便宜，是我最喜欢去的所在。上了初中，不在父母身边，每月除去伙食费，我有了三四元钱的零用，大部分全让我买书了。每到假期，我都会把买了的书带回诸暨家里，可惜两位弟弟爱看书却不爱惜书，等到再一个假期回家时，以前的书大多不见踪影。

  文革开始那年，家里的书已经积下不少，风声紧了，谨小慎微的爸爸下了毁书命令。执行命令的是我，处理书的前夜，怎么也睡不好，挖空心思地想如何保全我的心爱之物，然而，我也很清楚“万一”会是个什么结果，最终只能流泪执行命令。

  我偷藏下了两本书，一本是刚出版的《欧阳海之歌》，另一本是《上海十年文学选集•短篇小说选（1949-1959）》。留下前者是正大光明的，而后者却不是。那时我已经与李铁梅同龄，早已明白什么叫可怖或危险，但我实在舍不得那部曾读过无数遍的精装书。

  过了些日子，父母单位里开始抄家，我家显然也难以避免。父母好像没什么可怕的，因为家里根本没有可当作反动证据的物事，我却有些慌了，为了那本精装的书。怎么办？

  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到楼梯口墙壁上有一个破洞，不大，取下一块砖头之后，却足够能把书放进去。我找来一张牛皮纸，把书包好，小心翼翼将其放进了那个破洞。

  我家真的被抄了，前后两次，当然没有发现任何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待风声静了，去那个破洞看时，吃惊地发现，那书早没了踪影！我相信不会是让别人取走的，肯定是书受了什么震动而掉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唉，那时候，想爱书也难。

  十年文革，几乎没买什么书，弟弟或朋友为我借来过不少书，大多是所谓的毒草。后来，有位邻居看我喜欢读书，就把他的借书证给了我，从此我再也不用担心没书可看。

  那时的县图书馆在跃进公园中央的亭子里，书不是很多，但于我已经足够，弟弟几乎每天都去为我换书。《金光大道》、《虹南作战史》、《江畔朝阳》等时代产物，都是从那里借来的。1975年5月，我开始自学中医针灸，最初的学习用书就来自县图书馆，记得那是一本上海中医学院的教材《经络学》，除了纸张有些发暗外，几乎还是新书。我把书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借来的书总是要还的，我下了个决心，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全书连字带图的抄了来。我很爱惜《经络学》，用画报纸包了封皮，归还时，自信是一本连皱折都没有的新书。

  然而，不爱惜书的还是大有人在。就说前面提到的那本《虹南作战史》吧，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有人在里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五个字：“请爱护图书”，还加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同一页上，还有另外一句：“你猪八戒啊，倒打一耙。”再下面：“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现行反革命分子！”看着这些字，给人的感觉，除了哭笑不得，还能有什么？

  终于自己买书了。我没什么收入，间或有点稿费而已。在没有稿费之前，做过无数赚稿费买书的梦，等自己断断续续有了些稿费之后，书却是一贵再贵，常常是一篇千字文还抵不上一本书钱。然而，终究有比无好，不是吗？慢慢的，我居然也积了起码千册以上的书。

  以前的书装帧太差，一本新书，常常还没看完一遍，书脊就起皱皴裂，最要命的是书页会莫名其妙地脱出甚至干脆掉页。我的书本本都是心爱之物，碰上这样的情况，那个心痛啊，真是无以言表。后来我学乖了，找出了个锥子和几条尼龙线，每当买来一本新书，先小心地把封面往左边揭开，然后扎孔缝线，最后才把封面照原样糊好，这样就再也不怕脱页了。

  一开头，我把书都堆在桌上床上，多乎者不多也时，什么都好办。后来渐渐多了，姑夫替我用旧木头钉了个小书架，上下两档，放不到百来册。之后，买了几个湘妃竹做的书架，很是对付了好几年。书架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法防尘，时间一长，不仅书上积满了灰，连书脊也让空气污染得变了色。没奈何，我给每本书都穿上了衣裳，起初是花花绿绿的年历画，后来，书店的朋友送我不少牛皮纸。

  那天，有位记者采访我，看到我的书们，不无惋惜地说，你怎么把书最美的一面给掩藏起来了啊？

  也是啊。可我有什么办法？

  我的朋友们也都有同感，纷纷给我出主意，最后，敏敏、晓红和玉铉她们，在自己做家具时，都捎带着替我做了书橱。书橱装上玻璃，把灰尘挡在了门外，再也不用担心她们受尘世污染。

  四个书橱已是书满为患，无数次说过不能再买书了，然而，买书早已成了习惯。有生之年，这种习惯恐怕是改不了了。

  同样改不了的，便是爱书的习惯。

  有时候也真的想不明白，与许多人相比，我的书并不算多，却已是觉看不过来。一本书买来，最多只能读上一遍，读过之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入书橱。常常有这样的情况，过一段时间翻看藏书，看书的模样，都是崭新的，心下会生疑惑，这书我读过没？总得等到浏览一些章节后才会发现原是一本“旧书”。

  我不知道这样的习惯好不好，我只知道这样的习惯没法改变了，这也叫积重难返吧。

flesutg

看书是看书，藏书是藏书，爱书是爱书，
他们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
他们的共同点是 都要有书（废话），不管是电子书还是传统纸质的书。
他们的区别是：
（1）看书，有的人不管什么书都看，只要能看到就看，管他什么品质的都无所谓，也许看完了收起来，也许看完了一仍了之！
（2）藏书，有的人喜欢收藏书，对特定喜欢的类型或许多类型，见书就像收藏，不管他有没有用，先收了再说，许多书很可能他一辈子都没翻开过。
（3）爱书，即喜欢书，也有一定量的藏书，也有更要有一定量的阅读量和渊博的知识，懂得欣赏书，懂得用书，懂得分享书，懂得保护书，能把手里的书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限度，这样才是爱书。
以上是我的个人愈见。

楼主应该算是个爱书之人吧！

cocowind

楼主好文

如此爱书，可称得上是“书痴”了
对于我这种居无定所的人来说，搬家搬怕了，现在主要收藏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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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梅老师的文章是一种享受。可不，这篇文章才看了一半，就打开另一个浏览器开始回复了。

说到《欧阳海之歌》，我比梅老师还要“不幸”。我很喜欢这本书，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里面的有些话：

在http://cnc.readfree.net/bbs/read ... ;toread=&page=4的75楼，凭着记忆写了，

”金敬迈在《欧阳海之歌》中描写军马冲上铁路那一刻时欧阳海的心理活动时用了好几段排比，

也许他想到了……
也许他想到了……
也许他什么也没想……

我更倾向于他什么也没想，因为这其实是军人的职业本能。“

而关于”与人为善“那一章节的内容则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

工作了，我把这本书带到了办公室，没想到几天后工宣队老师傅看到了，说金敬迈和林彪反党集团有牵连，这本书被没收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去重读。也许是怕自己用现在的眼光评价此书而摧毁自己对这本书的美好印象。

潇湘妃子

书也是潇湘的心爱之物 特别是梅老师送给潇湘的那几本

梅老师真是潇湘的知己

梅芷

引用第1楼flesutg于2009-03-27 13:18发表的 :
看书是看书，藏书是藏书，爱书是爱书，
他们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
他们的共同点是 都要有书（废话），不管是电子书还是传统纸质的书。
他们的区别是：
（1）看书，有的人不管什么书都看，只要能看到就看，管他什么品质的都无所谓，也许看完了收起来，也许看完了一仍了之！
.......

相信你也是爱书人。
谢谢！

梅芷

引用第2楼cocowind于2009-03-27 20:29发表的 :
楼主好文

如此爱书，可称得上是“书痴”了
对于我这种居无定所的人来说，搬家搬怕了，现在主要收藏电子书

我也收藏了不少电子书，只是在电脑上看书太累。
个人认为，电子书作为资料查阅比较方便。

梅芷

谢谢bookish！

受你启发，刚才又写了个东西，请指教！

梅芷

引用第4楼潇湘妃子于2009-03-27 21:03发表的 :
书也是潇湘的心爱之物 特别是梅老师送给潇湘的那几本

只希望潇湘能好好读，多多读！一边读一边学着写。

bambouor

我有点以貌取书。凡是封面、装桢和用纸都精美的书，就经常会拿在手里，哪怕只温习数段，也是享受。丑陋的书，特别是品相俗气的书，真有点存心不去惦记的心思。可惜现在大多数是网上购来的书，事先没有办法触摸，也不能预览，有些书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扔也不是，存也不是，很给自己添麻烦。

hualishi

我认为自己是受书，也是读书的人，一天都在读一些书，有时收获大些，有时收获小些。书看到了，自然也能分辨一些好坏，尤其好书看多了，自然就会口味有所提高。

zhangymzym

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啊

qq5096717

引用第6楼梅芷于2009-03-28 12:08发表的 :

我也收藏了不少电子书，只是在电脑上看书太累。
个人认为，电子书作为资料查阅比较方便。

看来找着同好了，书握在手里的感觉也不一样。

梅芷

引用第9楼bambouor于2009-03-28 20:34发表的 :
我有点以貌取书。凡是封面、装桢和用纸都精美的书，就经常会拿在手里，哪怕只温习数段，也是享受。丑陋的书，特别是品相俗气的书，真有点存心不去惦记的心思。可惜现在大多数是网上购来的书，事先没有办法触摸，也不能预览，有些书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扔也不是，存也不是，很给自己添麻烦。

是的，封面装帧的确非常重要。

可现在许多书的封面，好多都是抽象的，看不出与书的内容有什么关联。

梅芷

引用第10楼hualishi于2009-03-28 20:49发表的 :
我认为自己是受书，也是读书的人，一天都在读一些书，有时收获大些，有时收获小些。书看到了，自然也能分辨一些好坏，尤其好书看多了，自然就会口味有所提高。

无论如何，开卷有益。
谢谢！

梅芷

引用第11楼zhangymzym于2009-03-28 22:45发表的 :
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啊

是啊，同是天下爱书人嘛。

梅芷

引用第12楼qq5096717于2009-03-28 23:07发表的 :


看来找着同好了，书握在手里的感觉也不一样。

9494！

记得有位伟人说过，不读书简直活不下去。

谢谢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