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明鉴:春秋乱弹之一至三因本人将其划为读书参考类,所以发到了读书参考栏目中,后经朋友提醒,才知本区为原创学术,因是乱弹,恐怕有非学术之嫌,试发下,请指正。
“石碏谏宠州吁”
(一)
“石碏谏宠州吁”是《古文观止》第三篇,同样出自《左传》。文章总共292个字,却把一件事讲得清楚透彻,文中一共提到十一个人,关系错综复杂,却表述得十分清楚,古人的文字功夫,可见一斑。
文章字数虽然不多,但是整个故事情节曲折离弃、起伏跌宕,有大义、有卑鄙,有贤良,有忤逆,有暴力,有谋略,有美丽,有丑恶。不夸张的说,如果把这个事件拍成电影,无论是情节还是内涵都要比《十面埋伏》和《无极》之类的东西丰富的多,不会有一点点逊色。我自己就曾经有过冲动,要给事件中美女庄姜配上一个平民侠客样的初恋情人,以这个事件为蓝本,写一个刺客的故事。
哈,跑题了。还是说故事吧,原文如下: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
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
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下面交代下故事发生的背景。
前面熟悉了郑国的情况,下面简单介绍一下卫国,卫国也是姬姓,周武王的弟弟康叔的后人。卫国的爵位开始的时候没有郑国高,是侯爵,而且是花钱买来的。后来与郑国一起协助周平王平定犬戎之乱有功,才被封为伯爵。春秋时诸侯国的国君都有世袭的爵位,爵位分五级,公、侯、伯、子、男,各个诸侯的爵位不尽相同。爵位不同待遇有高低,就象现在的行政级别差不多。卫国是个小国家,却是春秋战国年间存在时间最长的一个诸侯国,秦始皇在统一中国后才想起还有个诸侯国忘记灭了,在他即位后第二年才灭的卫国。
这个故事和郑国、宋国以及陈国都有关系。
郑国在这个事件中算是卫国的敌对国。郑庄公的弟弟段篡位失败后逃到共国,他的儿子公孙滑(以前的史书把那时的国君的儿子称做公子,如郑过的公子吕,把公子的儿子称做公孙,如这个公孙滑。这也就是公孙姓氏的由来。)则出逃到卫国,一顿哭诉和挑拨之后,卫桓公(本文中卫庄公的儿子、州吁的同父异母哥哥)决定为段和公孙滑父子出头讨伐郑国。虽然没有打出什么结果,但是自此郑、卫两国开始不和。
宋国在这个故事里面是卫国的盟国,宋国是子姓,爵位是公爵,是上一个王朝商纣的后人。那是每一个王朝都有它庞大的贵族亲戚系统,周武王灭商殷后,不可能把所有商殷的后人都杀光的,新的王朝需要这些拥有大量土地和人口的大贵族的支持,所以把商殷的后人子武庚封在宋。到宋宣公时,发现自己的弟弟精明强干,于是舍其子而传位给弟弟,是为宋穆公。宋穆公死前又把国君的位子交还给宋宣公的儿子子与夷,怕自己的儿子有想法,把儿子子冯安排到郑国寄居。穆公死后,子与夷即位,就是宋殇公。寄居郑国的子冯遂成了宋殇公一块心病。
这个故事里的陈国也是卫国的盟国。陈国的国姓是妫,爵位是侯爵,是舜的后人,陈姓的先人。本文中卫庄公在大老婆不能生育的情况下,又娶了小老婆,就是文中所说的厉妫,根据古代娶一送一的政策,还顺带把厉妫的妹妹戴妫也娶了回来,“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马车来”原来也是华夏遗风啊。文中并没有出现两个人的名,妫是她们的姓,戴和厉是谥号,后面的嬖人亦是如此,古代女子的地位可见一斑,就连贵为皇后妃子的,在史里面,代称的也不过是国家的姓或是夫姓,最多死后赐一个谥号。卫庄公之后即位的桓公是戴妫生的,也就是说陈国是桓公的姥娘门儿。
(二)
“石碏谏宠州吁”记录的主要是石碏劝谏卫庄公不要溺宠儿子州吁的一段话。而和这段话不可分割的就是州吁弑兄篡位的事件。它直接验证了石碏预言的准确和庄公不听劝谏的严重后果。而他关于“四邪”、“六顺”、“六逆”的定义也直接成为儒家世代相传的重要教条。
《春秋》把这个事件定论为中国历史上首次弑君事件,什么叫弑?下杀上曰弑,臣杀君曰弑。其实之前的商汤周武都是弑君即位的,只不过他们是儒家的圣人,是万万不能给扣上弑君这顶大逆不道的帽子的。中国人的“精神胜利法”的渊源真得是无比流长啊。
至于为了争夺皇位的兄弟相残、父子成仇倒也不是中国人的专利。人类早期,晚辈对老年人并不尊敬,甚至把老年人打死以方便他超升,也有送到山里让他等死的。山顶洞人老人的头骨多有破洞,似乎就都是死于非命。虽然周文王时代就开始提倡孝敬老人,并且还建有养老院,但以弟弑兄、子弑父的事情一直层出不穷。
本文中共提到十一个人物,分别是:卫庄公,齐东宫得臣(也就是齐国的太子,古代把太子居所称作东宫),得臣的妹妹姜,陈国的厉妫,厉妫的妹妹戴妫、孝伯,桓公(名完),公子州吁,州吁的母亲(文中的嬖人,正史没有她的名字,我考证的她的名字叫萸,很奇怪的名字。茱萸的萸,是一种可以补养化疗后癌症病人的身体细胞的中药的名字),谏臣石碏,石碏的儿子石厚。这里面最值得一提的三个人物是庄姜、州吁和石碏。
庄姜的名字不详,姜是齐国的国姓,庄是她丈夫庄公的谥号。记性好的朋友大概还记得郑庄公的老婆也是叫庄姜,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办法解决,我所能考证的也只不过是,郑国的庄姜来自申国,而卫国这个庄姜则来自齐国,申国和齐国的国姓一样。这是历史的巧合吧。好在这个故事和齐国的庄姜无关,要不然一准乱套。
庄姜是个大美女,那可不是一般的美,不但美而且还有贤惠的好名声,是卫国人的骄傲和偶像。卫国民间有一首歌谣《硕人》专门赞美庄姜。我们现在从古今文字中见到的描写美女的许多常见用词,象“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都是当年用来描写庄姜的美貌的。然而上天是公平的,不可能把所有好东西都降临到一个人身上,这么完美的一个女人,偏偏不能生育。接任他老公皇位的桓公是她认养的戴妫的儿子完。
庄公的大老婆没有孩子,第二个老婆厉妫倒是生了个儿子,叫孝,可惜后来夭折了。戴妫生的儿子完是庄公的第二个儿子,州吁是庄公的第三个儿子,是庄公和他宠爱的另一个侍妾萸生的儿子。《春秋》也好,州吁的后人也好,显然是把州吁列为乱臣贼子之流的,这从记载中对州吁的称呼可见一斑。不管怎么说,州吁总算是做过一届卫国国君的人,但是史料中也仅仅是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州吁而已,连个谥号都没有混上,而他的母亲更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于青史了。
故事里最了不起的自然是男一号石碏了。石碏是卫国的皇族,而且辈分非常高,世代为卫国的大夫,庄公只能算是他的重孙子辈。石碏是他的一个称号,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姬碏,字石,开始时称呼他公孙碏,后称石碏。他的儿子石厚因为参与了州吁篡位被视为大逆,石厚死后,石厚的儿子骀仲以爷爷石碏的字为姓。这也就是石这个姓氏的由来,其后人尊石碏为石姓的得姓始祖。
这个石姓家族因为出了石厚这么个人差一点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全靠有石碏拨乱反正、力挽狂澜,才得以世代腾达显赫。诛杀儿子能够保全名声,家有叛臣能够保全后代,国有逆君而能够保全社稷,这个石碏的确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物。在本文中,更是把他描写成一个拥有先知先觉的圣人式的人物了。
背景和人物介绍完了,下面言归正传。
(三)
原文中以石碏的话为主,故事只是个片段,我尝试着给大家讲个全本的。
卫庄公娶了齐国的公主庄姜,长的很漂亮,却不能生育。于是庄公又从陈国娶了一个妻子,叫,生了儿子伯孝,不幸夭折了,之后再没生育。还好跟着厉妫陪嫁来的妹妹戴妫生了个儿子,起名叫完。庄姜很喜欢这个孩子。戴妫生孩子不久就去世了,于是庄姜就把完收养了,视为己出。
庄公虽然有了个叫完的儿子了,但那时候又没有计划生育,庄公当然不会就真的就此生完了。后来他又和一个宠爱的侍妾生了一个儿子,这就公子州吁。我要是庄公,非郁闷死不可,该生的不生,不该生的都生了。偏偏庄公又不喜欢公子完,却非常喜欢公子州吁。这个州吁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喜欢舞刀弄枪的,仗着父亲的宠爱,可谓坏事做尽。
尽管庄公碍于祖宗礼法最后还是立公子完为太子,但是他对州吁的偏爱却一点都没有改变。州吁的命就不如郑庄公的弟弟段,段还有个当王后的母亲罩着,州吁就不行了,他的母亲显然在宫中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偏偏这个州吁又不是会讨其他姨母们喜欢的人。我猜想庄公心里一定有把州吁立为太子的想法,但是公子完是庄姜领养的儿子,排行本来就在州吁之上,亲生母亲的身份也远比州吁的母亲尊贵。而且庄公已经把人家立为太子了,要想重新立太子,恐怕无论是朝中百官还是后宫家眷,只怕没有人会支持庄公。众怒难犯之下,庄公惟有用宠爱来表示对州吁的补偿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夫石碏看出了其中的危险,他终于说话了。石碏对庄公说:“大王,我听说疼爱儿子的,是用规矩和法度去教导他,引导他不让他走向邪路,而大王现在公子州吁,大王似乎对他过于溺爱了!”卫庄公闻言满脸的不快,但是也不好发作,只好说:“爱卿啊,州吁毕竟还是小孩子,比不得他的哥哥,寡人他日后长大了再严加管教也不迟啊!”
石碏规劝庄公道:“大王,要想教育好孩子必须要从娃娃抓起啊,不能因为事情的大小去判断一件事啊。骄傲、奢侈、淫荡、逸乐,就是走向邪路的开端。这四个方面的产生,都是宠爱和赏赐太过的缘故。如果要立州吁做太子,就应该定下来;要是还没有,这样就会引导他造成祸害。受宠爱而不骄傲,骄傲了而能受压制,受了压制而不怨恨,有怨恨而不为非作歹的人,是很少有的呀。再说卑*的妨害高贵的,年少的欺负年长的,疏远的离间亲近的,新的挑拨旧的,地位低的压着地位高的,淫乱的破坏有礼义的,这是人们常说的六种逆理的事。君主行事公正适宜,臣子服从命令,父亲慈爱儿子,儿子孝顺父亲,哥哥爱护弟弟,弟弟敬重哥哥,这是人们常说的六种顺礼的事。离开顺礼的事去做逆礼的事,就会招来祸害。做君主的应该尽力除掉祸害,现在却反而促使祸害的到来,这恐怕是不可以的吧!”
石碏吱吱歪歪地说了这么一大堆,道理倒是不错,可是劝谏又不是作文考试,光说的好是远远不够的。庄公哪听得进去这老家伙的话啊,父亲宠爱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了,真是多管闲事啊!你光说我儿子州吁不好,你儿子石厚还不是整天和州吁混在一起,我儿子做的那些坏事,哪一桩没有你儿子的份儿啊?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还来管我的闲事,我不说你教子无方把州吁带坏了就不错了,你还说起我来了啊?不念你是三朝元老,非把你掌嘴五十不可!
石碏的儿子石厚和州吁是发小,从来形影不离,坏事自然做了不少。石碏禁止他和州吁来往,石厚不听,父子二人为此甚至闹翻,石厚离家出走,彻底和州吁混到了一起。石碏知道庄公一定是因为石厚的缘故听不进自己的话,但是自己没管教好儿子的事实也是摆在那里的,所以庄公对石碏的大理论不置可否也是可以理解的。石碏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任由庄公对州吁宠爱依旧,心下里却已经开始考虑退路了。
石碏是前朝老臣,见识多广,知道象庄公这样溺爱孩子将来肯定要出问题的,而自己的儿子和州吁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早做打算的话,他们全家迟早都要跟着石厚那个逆子倒霉不可。不久庄公驾崩,公子完即位称做桓公。石碏于是借机告老还乡。
《左传》中“石碏谏宠州吁”的故事至此告以段落。
(四)
《春秋》也好,《春秋左传》也好,都试图占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地把道理说给千秋万载的人们。因此它们的许多文章都要在叙述的基础上融合说教的说辞,以把儒家的思想与实践得以结合验证。但是实际上它们的很多文章往往在喋喋不休地说完大道理以后,忘记了与实践相印证的初衷。
象本文中的石碏,他在劝谏的时候其实犯的就是这样一个错误,光有理论,没有事实论据,如何能让庄公认识到溺爱呢?巨大危害呢?而“石碏谏宠州吁”这篇文章本身也在犯同一个错误,交代了事件的起因,然后大篇幅整理了石碏的说教,之后就草草了事,匆匆结尾了。而最能验证石碏理论的正确性的后面的远远强于雄辩的事实部分却被忽视了。
其实后面的故事远比前面精彩。
即位卫桓公似乎是个很平庸的人,但是即使是这样平庸的人也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弟弟州吁给他的皇位造成的威胁了。在桓公即位之前,庄公因为州吁喜欢军事,已经把州吁封为大将,给了他一部分兵权。那个时候的大多数国君为了保住自家的江山,一般都是把自己的后代封为朝中的大臣,来协助自己的大儿子巩固地位。但是那种情况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孩子们必须是团结的,否则就是自作主张地替下一代分配权力的蛋糕,分散了后任国君的权力,一个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导致兄弟之间为争夺皇位而相互残杀的流血局面。
以州吁的专横跋扈,自是不会把桓公放在眼里,那么他们兄弟君臣相处的状态就可想而知了。桓公即位的第二年,就罢免了州吁的大将职务,收回了兵权。州吁和石厚等一干死党逃往国外,四处流浪。流亡期间还因为同病相连而与郑国的流亡王叔段和公孙滑等人结交为朋友。
前文中说过州吁从小就是就喜欢舞枪弄棒,与其一同逃亡的也都是些好勇斗狠、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州吁在外逃亡的十几年间,又结识了不少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十四年后,州吁、石厚等人纠集了一帮杀手偷偷潜回卫国,伺机刺杀桓公。适逢周平王去世,州吁打听到桓公即将赴周奔丧,于是设下埋伏,终于将他的哥哥桓公刺杀。之后谎称桓公因病去世,临终将王位传给州吁。事发突然,卫国的臣民还没有反过味来呢,州吁已经迅速办完手续,登上了王位。桓公的儿子公子晋逃亡到邢国避难。
这一年,就是周郑交质那一年,郑国刚刚抢了中央政府的粮草,郑庄公正与大臣商议去洛阳朝周之事呢,有卫桓公讣音传来,得知是公子州吁弑君篡位。要说这郑庄公也真是个人物,立刻说: “吾国行且被兵矣!”群臣问郑庄公:“主公何以料之?”庄公说:“州吁素好弄兵,今既行篡逆,必以兵威逞志。郑卫素有嫌隙,其试兵必先及郑,宜预备之。”
和郑庄公所料完全一致,州吁即位后,朝野都不服气,沸沸扬扬的都是些戳州吁脊梁骨的言论。州吁很郁闷,此时已经官至卫国上大夫的石厚给州吁出主意说,国内的情况现在已经这样了,要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咱们就要出兵找个诸侯国打上一架,这样在转移国内注意力的同时,也能威慑那些乱说话的人。州吁说,你说的容易,周围的诸侯没有惹咱们的,这仗哪能说打就打的起来啊?那石厚微微一笑道,您才做了几天国君,当然没有人惹咱们了。可是我记得咱们当年在外逃亡的时候,咱们卫国为了咱哥们郑国的公孙滑和他老爹段的事情,跟郑国打过一架来着。现在咱们得势了,不如就拿郑国开刀好了,正好也替老滑出一口气啊。
要说这个石厚也算是个人才了,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民众的注意力、转嫁国内矛盾、凝聚国内民心的办法也旧似乎近代和现代才被统治阶级熟练运用的。而石厚提出的向郑国开战的建议在一举两得的同时,也充满了冒险精神。因为郑国无疑是当时最强盛的诸侯国之一,老虎的屁股可不似乎人人都可以摸的。我因此推断州吁的刺杀行动恐怕也是石厚全力策划和参与的。
石厚当然不会傻的以卫国这点兵力去征伐强大的郑国。石厚有石厚的办法,他打正了替段讨还公道的旗号,亲自去说服宋、鲁两国。对宋殇公时利用了宋殇公的那块心病---寄居郑国的子冯;对鲁国的时候,则贿赂了掌握兵权的大将公子翠;对陈、蔡两个小国则直接告知要讨伐不仁义的郑国。由此组成了五国联军开始了讨伐之战。
(五)
郑庄公可不是吃素的,那是老政治家了,说到打架,他可是行家里手,说到权谋,那也是玲珑心肝啊。对面五路诸侯的肚子里面各自怀着什么样的鬼胎,庄公心里面那是溜清,他早看出州吁约来的那四个诸侯国里面,也只有宋国似乎因为顾忌公子冯,是真心想打这场仗。州吁不过是为了立威才来讨伐郑国的,而且州吁刚刚上台,立足未稳,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打下去啊?这仗还有什么不好打的?
郑庄公派大夫暇叔盈带一支军队,把宋国在郑国政治避难的公子冯护送去了长葛,然后派使者告诉宋殇公:“公于冯逃亡到我国,我国不忍杀他。令他前往长葛待罪,您自己去处理吧。”宋殇公果然移兵去围长葛。蔡、陈、鲁三国之兵,见宋兵走了,都有了撤退的想法了。没等走呢就听说郑国公子吕出来迎战,三国都袖手观之。
石厚引兵与公子吕交锋,还没怎么打呢,公子吕倒拖着画戟跑了。石厚缴获了些郑军的粮草,并不追击,而是传令班师回国。州吁没搞明白石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石厚说,你没见宋国已经跑了吗?剩下这几位也就是些敲敲边鼓的水平,郑国这么强大,我们自己哪是人家的对手啊?现在我们有了打败郑国的威名了,这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是赶紧回国处理过内的事情吧,时间长了不回去,我怕家里出事啊!
州吁打了个激灵,忙不跌地撤军回国。一看正主走了,陈、鲁、蔡三国乐的不用动手,自然也是高高兴兴把家还了。这厢里联军一撤,郑军没有了后顾之忧,那边围攻长葛的宋军可倒了霉了,两国鏖战自不在话下,后来郑庄公去洛阳朝见周王,采纳祭仲的计策,假借周王号令纠集联军,一口气把宋国打的大败,孔父嘉死,宋殇公亡,最后公子冯回国即位,郑、宋两国遂成同盟。这里就不一一细表了。
得胜归来的州吁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地位得到了多少的巩固和拥护,和石厚两个人一嘀咕,想起了已经告老还乡多年的石厚的老爹石碏,有这位前朝的德高望重的老臣支持的话,还有谁敢说三道四呢!于是准备了礼物派石厚回家请老爷子出山主持大局。那石碏听说儿子石厚竟然协助州吁把桓公都杀了,正在家里的堂屋里来回踱步呢,听说儿子今趟回家是想请他出山,心里冷笑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告诉石厚说,我这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年,你回去告诉州吁,就说我得了慢性病,让他另请高明吧。
州吁没有办法,对石厚说,你爹不来就算了,那你倒是问问他老人家我们目前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啊?好歹让他老人家给指条路啊!石厚无奈,不得不再次回家问石碏。此时的石碏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对儿子说,你们去朝见周王就是,如果他接见你们君臣了,那自然是承认你们的地位了。不过这办法也有坏处,万一周王不接见你们,就弄巧成拙了。石厚一听老爹似乎还有下文啊,接着问有什么方法可以保证让周王接见他们。石碏微微笑着说,我的老朋友陈国君桓公一向得周王偏爱,你和州吁先去趟陈国,央求桓公为你们出面游说周王,大事可成!
石厚大喜,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亲爹会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还以为得了什么金玉良言,遂与州吁去了陈国。那厢里石碏早派人给陈桓公送去密信一封:“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实弑寡君,敢即图之。”要知道陈国是州吁谋杀的哥哥卫桓公的母国啊!陈桓公对州吁和石厚两个人早就欲杀之而后快了。这下两个人居然自投罗网,而且还有石厚的老爹照应,断了二人的后路,这样的爽事要不做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待得州吁和石厚一行来到陈国后,陈桓公立刻设计将二人擒下并分押两地。
消息传回卫国,石碏立刻入朝与文武百官商议,后派卫国大夫右宰丑和石碏家臣獳羊肩前往陈国。右宰丑杀州吁于濮,獳羊肩杀石厚于陈。左丘明修传至此,称石碏:“为大义而灭亲、真纯臣也!”这就是成语“大义灭亲”的来历。州吁死后,卫国上下从邢国迎立流亡的公子晋为国君,就是卫宣公。
(六)
读完州吁的故事,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庄公。
历史总是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这话真的不错。看过“郑伯克段于鄢”的朋友一定会发现州吁的故事和郑庄公的故事也是这样。郑国的段和州吁一样都不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但是都一样从小受就受到父母的无比宠爱;在自己的哥哥登基后,一样产生了篡位的念头并都有了实际行动;都曾经流亡过外,在国外的时候也都没有过放弃;在他们流亡的时候,都没有得到哥哥锄恶务尽式的追杀。
不一样的是结果,段篡位行动失败逃往国外,在国外仍然贼心不死,曾经纠集外国军队讨伐母国,但是他在利用别人的同时也是别人利用的对象,没有得逞;州吁逃亡14年也一样没有忘记篡位,幸运地刺杀成功,成功谋取皇位。当然在这些不一样的背后,最重要的一个不一样就是,州吁并非段那样的庸才,而且身边有一帮有本事的哥们儿,相反地,段的哥哥庄公并非象州吁的咯咯那样脓包,这才是段最终没有成功,而州吁可以有一举得手的重要原因。
现在我们推敲的是导致这两个篡位事件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前面说的做国君的哥哥没有对逃亡的弟弟斩草除根。
庄公没有下手杀弟弟,但是在历史上还是落了个处心积虑、姑息养*的罪名。我们一定记得左丘明煞有其事地指点庄公的建议: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我们以前批评过这种所谓的“亲亲之道”,但是还没有实际的论据,现在有论据了,就是州吁。再想想《春秋左传》里面只记录了石碏进谏的那段话,而不以事实验证其正确性,难道真的是一个小小的低级失误吗?
郑庄公不追杀弟弟,任由段在国外不断做着颠覆国家的串联,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声。卫桓公不杀弟弟,想必也是一样的原因,但是他太脓包,所以被人家反噬一口,连命都丢了。以“亲亲之道”来规范和评判政治斗争,本质上是混淆了政治手段和道德行为的界限,没有看清楚封建社会家族统治的实质。而在儒家的道德观体系里面,君臣关系分明又排在父子关系的前面。这就充分体现了儒家道德观的虚伪性,同时这种虚伪性又是导致儒家思想作为一种人生哲学,却缺乏应有的科学性和系统性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我们看见儒家学者通常只能就事论事,一事一理,常有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是这个原因。那么联想一下现在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种种不可理喻的现象,思考一下儒家文化对过去和现在的深远影响,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感悟呢?
第二个问题,说说教育孩子的问题吧。
我们发现段也好后于也好,都上一被父母宠爱,最后走上不归之路的。这即使对于我们现在的做父母的人,也不能不说是一个警示。在这个故事里面,卫庄公宠爱州吁本来是人之常情,自己的孩子嘛,哪有不宠爱的,孩子多了的时候,总有对撇子的,难免会厚此薄彼,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在教育孩子的时候,要明白规则更要让孩子明白规则,宠爱不是无限的,是有一定范围的,超出了感情的范畴,影响到他人的生存甚至社会国家的政治生活了,就突破了道德的藩篱了,必然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家族统治的社会或者说集权社会的统治者最容易犯类似的错误,把感情和个人好恶与权力分配联系起来。因此,所有的封建社会和集权社会的正常运转都需要托福于最高统治者的智慧和开明。推而论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无论是在封建还是在集权社会,都要把儒家那套“礼”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上(至少名义上是这样),在法制不完善或者存在先天的不可克服的情况下,儒家的“礼”自然而然地成了香饽饽。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以德治国吧。
卫庄公对州吁的宠爱,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是缺乏全盘考虑而只顾及了个人的感情。州吁的成长是一个大环境的影响,主要是庄公的宠爱。父亲的宠爱小儿子,本是人之常情。我们且把宠爱放到一边,庄公在教育的问题上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宠他你干脆就立他为太子好了,这样至少还可以保护一下恒公这个同样教育失败的儿子。桓公是子,是贵,是长,是亲,是旧,是大,是义,教育的失败之处在于没有把他教育成一个强势的人。州吁“名”又没有,因为做不了太子,“实”又强势得很,名实不符,不出问题才怪。
在我看来,这个故事里面所反映的教育后代方面的问题,最应该思考或者谴责的恰恰不是庄公的溺爱州吁,而是石碏对儿子石厚的教育,那才是最失败的教育。卫庄公溺爱州吁,州吁之不肖,是可以想象和理解的。但是石碏是知道应该怎么教育孩子的,其子石厚却助纣为虐,与州吁同流。
你看看石碏在劝导庄公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把人家说的一个楞一个楞的,人家不听,他还不愿意。我因此相信庄公并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而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说石碏进谏的言辞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用这样的言辞显然无法打动庄公听从他的劝导,也就是说,他的话并没有切准问题的要害,没有挠着庄公的痒处。也可以这样理解,石碏自己并不是很明白教育孩子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他真的明白其实的关窍,他自己的儿子石厚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因此他不知道怎样劝导庄公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这就是教育孩子的最根本的首先应当解决的问题,不是教育方法的问题,那些东西谁都知道,不见得都能教育好孩子,是什么问题?是怎样处理教育者的感情和理智的问题!打着感情的旗号,很容易使教育者自己对孩子的感情在方式上形成一种习惯,而习惯本身就是一种放纵。放纵感情是一种仅仅顾及了教育者自身的自私的不负责任的短视行为,尽管双方都可能得到暂时的愉悦,但是在这种愉悦的麻醉下,双方总有一天都需要为这种放纵埋单,而且是双份的。
在这个故事里面,卫庄公支付的帐单是两个儿子的生命,石碏支付的帐单是亲手杀死儿子的生命。只不过,以石碏的老谋深算(你说他老*巨滑也不冤枉他,最贴切的应该说是生姜老的辣)和霹雳手段,多少捞了点本回来而已,杀了亲生儿子,赢得了个千古流芳的美名。可是从教育孩子的角度来看,从“亲亲之道”来看,石碏所谓的“大义灭亲”实在是不值一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