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苦与乐

碧潭

易中天提到过：辣，并不是一种味觉，而是一种痛觉。这样说来，嗜辣如命的人骨子里就有苦中求乐的潜质。的确，历数湖湘巨子们，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苦中求乐。毛泽东年轻时为了磨练体魄，大冬天早晨在户外淋冷水澡、寒冰时节下湘江游泳、大雷雨天独自一人光着身子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向岳麓山顶奔跑。谭嗣同年轻时其父在甘肃做官，他常和一两个亲兵策马外出，在荒无人烟的大戈壁里驱驰一两千里，夜里在沙上搭起帐棚，把羊血杂雪而食。曾国藩自勉联中屡屡出现这样的字句：“丈夫当死中图生，祸中求福”、“死中求活，淡极乐生。”
湖湘人嗜辣，与地理气候有关。湖南地气卑湿，夏季炎热，冬季严寒。多食辣可以驱寒、排汗。马王堆汉墓女主人辛追就偏好辛辣食物，尽管当时还没有辣椒。

苦中求乐的特质除了与辣椒有关外，也与湖南的地理特点有关。一方面，湖南北部属洞庭湖区，中南部有几块不大不小的盆地（长沙、衡阳、邵阳等），宜农地区很多，这在多山的南方是不多见的。另一方面，洞庭湖区泥沼密布、河沟纵横、洪涝频生，湘中南几个盆地上密布低山丘陵，其间荆莽丛生，对于垦荒的人依然是很大的挑战。湖南之所以成为明清时期的粮仓，既离不开上帝的垂青眷顾，也离不开湖湘人自己的拼搏努力。湖南是一块福地，也是一块置之而后生的死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必须有比别的地方的人更加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能活得像个样子。乐是上天的赠礼，苦则是对自身心志的磨砺。苦与乐的辩证关系，在湖南这方水土上表现出如此的和谐。

一方水土是如此，一个人也是如此。卢梭那句“不幸是人生最好的大学”，真是很有哲理。拿超级女声来说，05年的张靓颖、06年的胡灵，都是苦孩子出身。胡灵从小父母离异，张靓颖十几岁死了父亲，小小年纪就都要四处驻唱贴补家用。两个人在台上都表现出与她们的真实年龄(张靓颖生于1984年，胡灵生于1986年)不相称的成熟与执着。超级女声里也有一些选手是在蜜缸里泡大的，她们或多或少都有共同点：在台上非常不自信；稍受吹捧就会得意忘形；稍有压力就发挥失常、情绪低落；在舞台上总是无法拼尽全力、发挥出全部潜能－－这其中甚至包括不少实力唱将。

苦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苦难中迷失自己。因为受苦总是与生命的本能相抵触。人总是好逸恶劳，总是喜欢潇洒从容地享受人生。
好逸恶劳是生命的本能，本身无所谓对错。其弊端在于扼杀人的潜能。使得人不容易拼尽全力；在胜败未见分晓时轻言放弃；在安逸环境里裹足不前；对持久的苦痛缺乏忍耐力；让机遇一次次与自己擦身而过。

发掘潜能是一种很艰苦的事。因为它往往意味着顿兵城下、久攻不克，常常让人绝望到想要放弃。而且，发掘出来的潜能在相当长一段世间内可能得不到外界的认可鼓励。
发掘潜能并不是想当然的，常常自己无法控制。人不可能未了发掘潜能而有意使自己承受近乎致命的打击（比如丧失挚亲挚友、在关键赛场上被淘汰、当众受严重的羞辱）。不言而喻，一两次近乎致命的打击往往能决定性地改变人的余生。

人需要主动吃苦，也需要被动承受折磨。就像动物性蛋白与植物性蛋白，尽管都是蛋白，一方并不能替代另一方，两者对维持肌体的营养均衡都有特殊作用。主动吃苦是人可以掌控的，被动承受折磨却不会以人的意愿安排进行。
习惯于主动吃苦的人容易高估自己；习惯于被动承受折磨的人容易低估自己。两者配合在一起，人才能不卑不亢。

人的意志、情绪、个性，对人有着极大的影响。长期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容易影响人的身心健康，甚而缩短人的寿命。而天性乐观自信、内心澄澈纯净的人，即便历尽坎坷依然能保持旺盛的生命活力。意识活动对人生沉浮的左右能力，包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
有时候感觉自己实在无法忍受苦难，未必不是一种意识所强加的幻觉。是不是真的就那么痛苦呢？未必。走在悬崖边上总是担心会迈错步子而掉下来，但走在平路上谁会经常迈错步子呢？风声鹤唳、智子疑邻、杯弓蛇影、望梅止渴，戏剧性的一幕每天都在上演。
人的身体是一架复杂的机器，我们对它的了解还停留在很初级的阶段。人的意识活动就是一个波涛汹涌的海洋，让置身一叶孤舟中的探险家莫辨涯际。

于是又扯到人生境界了。人生境界高了，人能够比较娴熟地驾驭自己的意识活动，苦就不再是苦，乐也不再是乐。当然，境界不是冥想出来的，也不是照抄摹仿出来的，而是在实践中点滴积累起来的。

理论的东西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找到几个关键点已经足够了，到此为止吧。一切还要靠行动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