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亚兹别

八月

姥姥说，八月出生的时候整个半边天被晚霞映成了红色。地里的高粱也都涂了一层金红色。爸爸给她起名叫八月。这是她出生的月份。也是妈妈去世的日子。在生下八月没几天，妈妈便因中风死去。爸爸更加寡言。于是八月便被接到姥姥家去抚养。

姥姥家所在的村子并不大，整个村子的形状像一只巨大的展翅飞起来的蝴蝶。姥姥的家就在村东，蝴蝶的一个翅膀上。而秋声的家在村西。秋声只比八月大三天。八月打从记事以来就知道，每个星期都会由姥姥带着去家里看望爸爸。六岁那年，爸爸的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姥姥让八月叫她妈妈。但是六岁的八月就像高粱地里成熟的最早的那株高粱。她知道，妈妈这个称呼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担当得起的。姥姥和爸爸还有那个女人都想把八月留在爸爸的家里。但是八月还是执拗的跟姥姥回来了。有些人也许今生注定与我们无缘。即使再亲，那也像生活在两岸。无关痛痒。
此后，八月很少想回那个家。姥姥想带她去的时候她也只是闷声不语。偶尔，爸爸会和那个女人来看姥姥和八月。给八月带来好多的零食和漂亮衣服。只是，八月仍然喜欢姥姥给她做的棉布碎花的衣服。
姥姥的家在村东。秋声的家在村西。蝴蝶的身子就是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村子不大，所以村东和村西的人家都会来村里挑水洗衣。秋声和八月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八月偶尔去秋声家里吃饭，姥姥也很放心。知道八月肯定就在那里。秋声的父亲经常带着他来河边挑水。八月就等在那里，她知道秋声的父亲和他肯定会带她去家里玩。就算她赖一整天，他们家里也都很高兴。因为都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语言不多的女孩。
秋声的父亲是个有青色胡子茬的男人。会把八月高高抛过头顶。然后用他的胡子茬扎八月的小脸蛋，直到八月痒得笑出声来。这是八月最快乐的时候。
秋声很愿意带八月出去玩。待到秋天，高粱还没熟透的时候。去看成群的鸟群。秋声会和八月在高粱地里玩捉迷藏。他让八月蒙住眼睛，然后数完数字去找他。八月睁开眼睛在高粱地里乱找。四周惊起一群群的正在啄食的麻雀，它们呼啦啦的飞向了高空不见踪影。八月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恐惧。她忘记了这只是个游戏。此刻，她站立不动。就像梦中她总是梦到一个人孤独的行走。而秋声会主动出来找她。秋声此后再也没跟八月玩过这个游戏。他对自己说，我要照顾好八月。那时，他们十二岁。
由于学习刻苦，秋声和八月同时升入了省重点高中。秋声在所有的事情上都照顾着八月。他是坚忍的男子。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他要照顾那个和他捉迷藏会害怕的女孩。秋声的爸爸经常去学校看望秋声。当然每次也会给八月带好多的东西。不知他是否把八月当作自己的女儿了呢。此时八月格外高兴，粘住秋声的父亲不让他走。像是在撒娇。但是八月从小到大跟姥姥一起几乎也很少撒娇的。世间的情分就是如此怪异。
秋声和八月都是学校里出类拔萃的学生。平时在一起的机会多，自然引起不少非议。但由于成绩优秀，和他们的不予理睬，这样的议论就慢慢少了。但是秋声由于长得英俊挺拔自然引来不少女生主动去接近。秋声的态度总是冷冷的，会当着八月的面把女生给他的信撕掉。秋声看八月的表情，看不懂。但绝对不是嫉妒。
秋声不明白，为什么八月每个月都要跑回家一趟。但是八月的姥姥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啊。秋声还记得当时的八月，一个人躲在姥姥的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没有任何声音。秋声看到八月柔软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哭了吗？秋声就这样一直在门口守着。他真想向前去抱住这个女孩。可是，八月此刻需要的是什么呢？直到秋声的父亲来给他们送饭，八月发出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然后在秋声父亲的怀里哭了半天。而秋声的父亲眼睛里也只有爱怜。
秋声想，姥姥去世了八月还要每个月回家难道是看望她的父亲。肯定不会。因为他以前曾经几次也劝过八月回去看看，但是看八月不语，而且似乎很不高兴。以后秋声也没再提起这件事。至于八月为什么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秋声想不明白就不再多想。或许，她是想她的姥姥吧。
随着年岁的增加，秋声和八月被认为成理所当然的一对。秋声自然不用说，像他的父亲长得英俊沉稳。而八月虽然不漂亮却生得端庄秀气，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灵气。让人不由得就喜欢。或许像她的母亲吧。但秋声还感觉到八月身上的一种邪气，以至于他总觉得和八月之间有一段距离使他无法靠近。他曾几次鼓起勇气想对八月说明白一些，但是见了八月，他不能有任何言语。她的眼睛似乎总在抗拒什么。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秋声不懂。

高中毕业之后八月就没再上学，因为她的生活的费用都是每月爸爸去给她交的。她不想依靠。如果可以独立，为什么不呢。而秋声升入了北方的一所大学。说过了，秋声是坚忍的男子，说过要照顾八月就肯定要坚持到底。自始至终他把八月当作自己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于是起初想跟八月一起出去打工。八月这么执拗的女子怎么肯呢。于是就这样分别了。未来的路总是难预测，但是秋声不想见不到八月。她已经深刻到秋声的心里。他给八月写信，但是不知道寄到哪里。于是只能收八月给他寄来的信。八月的信很简短，开始总是先问候秋声的父亲是否还好等等。她从来不说自己的情况。秋声很担心她过的不好，但是对于八月他无法把握。
终于，八月来信说要来看他。秋声异常兴奋。他真的很想念八月。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把八月留住。他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受苦。他还给父亲打了电话说八月要回来，父亲只说要秋声好好照顾八月。他不清楚父亲怎么这么冷淡了。
见到八月的时候是夏天。秋声接到传达室的通知迅速从宿舍楼跑下来。他听到一个女子在叫他的名字，秋声。是八月。可以认得出来。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秋声已经对八月的呼吸都熟悉的很。只是此时的八月更加成熟，穿黑色蕾丝吊带，一条破旧的牛仔裤被穿的服服帖帖。光脚穿一双平底绿色珠片凉鞋。只是她手里夹着的烟很显眼。秋声也唤她的名字，好多的话竟然都无从说起。只说了一句，你好吗？八月仍然平淡的微笑。我很好。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博子在雪地中一边奔跑一边对天堂的藤井树说，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回忆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把它摊开之后两人只能对着它发呆。秋声看到八月手中的烟燃尽了，她把它掐掉，然后用脚抿了一下。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呵 你想问什么，很久了，偶尔无聊。
在外面做什么工作这两年？
很多。
八月。你回家来吧。
呵 我还有家吗
。。。。八月，我要照顾你。
秋声，我一直想跟你说，怕你误会。但是我总是不忍心。你知道我从小孤独惯了，没有父母照顾。不过还是感谢你这么多年在我身边。但是我对你只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我需要的你给不了我。等你可以给我的时候我已经老了。我一直觉得亏欠你太多。你对我越好我就会感觉欠你的越多。我是注定要流浪的人。包括我的感情。这次来就是想让你放弃我。我不值得你付出等待。。。
。。。 。。。
秋声已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还是不能够承受。八月当天就离开了。秋声已经没有心思在学校，那天晚上一个人走路回家。在经过村里那条河的时候他看到好像有两个人影在河边。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感觉到他们的气氛很僵硬。对话声不自觉地就传入了秋声的耳朵。
不要再固执了 我给不了你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付出，只是我会为你一直流浪，小时候我就认定你了
（叹气声）让秋声好好照顾你吧
。。。。。。
秋声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仔细一看那个男人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吗？虽然比秋声大二十多岁，但仍然不减当年的英气。另外，一个人不是今天见到的八月又是谁呢？三个人面对面却只有八月的脸上是平淡的。他对秋声说，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刚才你应该听到了，我喜欢的是你的父亲。他没有错，我也没有错。秋声此刻已经是面无表情，他慢慢的走向八月，拿出藏在身上护身的匕首刺向她。秋声的父亲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新鲜的血液飞溅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慢慢飘散，弥漫了这个河的上方。。。。。。。秋声平淡的说，八月，我爱你！

后记：秋声在第二天去投案，三天后在监狱中用随身藏着的刀片割破喉咙自杀。秋声的父亲后来变得神经质，经常跑去河边嗑头，回来的时候通常是头破血流。不久死于严重的精神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