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人类学视域下的奇幻文学[非首发已转发至网上读书园地]

冰石吉它

　　2005年被业界称为“奇幻年”，各类带奇幻字眼的小说充斥书市，书商们纷纷开始炒作奇幻小说，理由是大家都看到《诛仙》火了，文学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盛况；2006年，首都师范大学教授陶东风在他的新浪博客中写下批评文字，《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①引发了一场席卷网络的口水大战。
　　中国奇幻小说目前处于发展提升阶段，作为一种新时代的文学现象，它的背后所隐含的真相，远非“装神弄鬼”几字就可囊括。
　　台湾的谭光磊无疑是国内奇幻小说翻译与评论的先驱，另一位则是朱学恒，而知名教授曹文轩、陈晓明等也对新生代作家郭敬明的《幻城》和《梦里花落知多少》颇为欣赏，认为其想象瑰丽。而零六年争论的关健问题在于，陶教授没有看到能够代表当代中国奇幻文学水平的小说作品，实则《诛仙》近武幻，而非纯奇幻。（关于这一点，笔者受邀曾写有专论一篇《中西奇幻承传与嬗变之大略》，里面对该文体有详尽的定义与解说。②）如果想看国内奇幻小说，需向《飞奇幻世界》、《今古传奇。奇幻版》、《九洲》等杂志或网络媒体找寻，能看到非常不错的中短篇或长篇。
　　文学作为自足的存在，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与题材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现象，无论就作家本身而言，还是就环境与历史而言，都是“传统的体裁和程式的变更”与延续“借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状况”③。西方奇幻文学自《魔戒》④问世以来，已经有五十多年历史，现在正处于繁荣时期，优秀作品与作家层出不穷。奇幻作为一种文学元素、思维方式一直存在，只不过今天它在现代奇幻小说里大放异彩。
　　1、巫术与宗教时代上古时，巫术是先民解释自然现象的一种思维方式，也是征服自然的手段。先民通过对自然的模仿与对自身生活的考察，来达到趋吉避祸的目的，并希望获得物质的丰饶与对世界的控制。神话是自然的变形，是先民模糊的时空观念的反应。获得认知，是人类的本性，也是人类得以正常生存而不疯狂的依托所在。万物有灵，是人类先民对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认识。早先的神话与传说，正是这种认识文字记载。那时候的人们并不像今天这样始终并且严格的区分主观与客观，也不能很好的认识到自己生存的时间与空间，只是在想象中构筑世界存在的体系，所以神祗都是与自然各个方面合为一体的人物。这些其实就是最初的幻想文学。古希腊的〈神谱〉整理了希腊神话的系统，在《神谱》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荷马史诗，古罗马的〈埃涅阿斯纪〉，这些作品按今天的标准来说，都可以说是奇幻作品，而且是“严肃奇幻”。
　　到了中世纪，欧洲产生了大家极为熟悉的教会文学以及骑士文学。被拍成电影搬上莹幕的有《贝奥武甫》、《尼伯龙根之歌》（拍成电影更名为《尼伯龙根的指环》为北欧神话）。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故事可谓欧洲早期“剑与魔法型”奇幻小说的滥觞。
　　而古老东方的中国，上古神话并没有像欧洲一样形成系统，当欧洲世界沉浸在神的世界里天真的幻想时，中国人在关注社会，沉浸于百家争鸣的哲思中。《山海经》与《淮南子》收录的神话多是片断，一来因为年代久远，散失太多，儒家对神话采取排斥态度。另一方面，由于希腊神话、罗马神话、北欧神话等在很大程度上是地域神话，即单一民族创作的神话，具有稳定的产生、发展期。在西方，神的普系以世族成员形式出现，神的故事多是神的家务事，尤其令人注意的是三代神之间的更替。而我国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或者说多部族融合的国家，古代神话取自各部族的民间传说，并且在形成神话的过程中，民族在融合中共存的进程一直没有停止，使得神话故事产生后一直以片断、短章形式存在，各执一面，没有也不大可能形成连贯的故事情节与主题设定，更不可能就某一谱系的神作出神谱。这种发展的动态进程使得当代中国的奇幻作者们在借鉴古代神话时，始终没有系统的神话整体世界蓝本可以参照，设定第二世界存在很大困难。
　　2、科学时代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经历思想文化领域的解放运动，科学得到长足发展。在科学带给人类的改变之下，欧洲人开始渐渐抛弃彼岸世界，转而关注此生，并且渴望由科技带来的发展，可以获得更幸福的生活。文艺复兴之后，人们慢慢认识到人生只是一段存在的时间，没有前生也没有后世，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成了人们最本我的愿望，并使人们最终对科学抱以热望，正如先民对于巫术的痴迷一样。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堂吉诃德》带着对理性世界的怀疑与对“另一世界与生存方式”的痴迷出现了，与这部小说产生时间相近的另一部世界级的幻想小说是中国的《西游记》。后者被称为神魔小说，是第一部比较系统的整合了中国神话与传说，并以之为背景世界来展开情节的奇幻小说。
　　在一战前，欧洲人沉浸在科学带来的幸福生活中，科幻小说因此繁荣起来，呈现出一种理性的浪漫主义精神，这是科学与人类的蜜月期。
　　在这之后，魔幻现实主义出现在拉美世界，这种流派以幻为方法，以现实为目的，表现形而下的生活与历史，与今天西方较严肃的奇幻作品相比，后者以幻为介，探索形而上的超越乃至重构，二者间有密切的联系。而中国，缘起于西游，奇幻文学一直以通俗文学的方式，到近代出现了颠峰之作——短篇志怪小说《聊斋志异》。
　　3、新时代——伦理时代反科学的情绪作为潜流一直存在于西方的精神世界，尤其是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来。在当代，重新建立人与大自然、与整个宇宙的联系，成为“新时代运动”⑥的核心。詹姆斯。莱德菲尔德的《塞莱斯延预言》及其续篇《第十种洞察力》，针对现代社会的诸多问题，认为人只有回到精神层面才能拥有“人间天堂”的幸福生活。苏珊。格林伍德，英国人类学博士，写了不少关于巫术的论文，最近又推出了介绍新时代的专著《魔法与巫术百科全书》坎贝尔的《神之面具》和弗雷泽的《金枝》成为学术畅销书。这种文化寻根思潮由欧美波及中国，使得巫术作为一种精神性的力量、作为西方现代文明的救赎或者说新鲜血液而重新被西方人认识和挖掘。表现在文艺学上就是文学理论的人类学转向。应该说国内奇幻文学的兴起与这种思潮没有直接的关系，这并不是一场自觉的文化或文学运动，读者与作者都只是因为兴趣而推动了奇幻文学的发展。而奇幻文学正是因为它能最大限度的承载这种思想，使得巫术世界的精神力量与玫丽的想象在文学中得到完美结合，给沉寂了很久的世界文坛吹来了一股魔法的飓风，再一次向人们展现了文学带来的震憾。
　　巫术思维以救赎姿态重新被审视，人们开始对原住民的生存感到好奇，并认为应对现有的西方文化体系予以重新构建，有很多被尘封的历史将有待浮出时间的灰烬。民间的思潮则重在对幻想的追求，对被科学分割的世界的一种回避，追求和谐与生态的存在，平等的对待整个生命圈。巫术，神话，民间传说能给人以想象的翅膀，让思想自由，也让单维化的世界丰富有趣。在这样一场想象力觉醒的运动中，我们的精神也随之觉醒，人们开始试图找到人类与宇宙自然的和谐相处的状态。而和谐正是中国文化的精髓所在，儒家、道家，祟尚社会的和谐及人与自然的和谐。于是，国外学者对中国的儒、道、禅、易经、兵法、占星、太极、中医、针灸等具有浓厚的兴趣，形成一种东学西渐的趋势。当年，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的梁漱冥就曾在课堂对学生讲道，东方哲学（伦理哲学）将取代西方哲学（科学），成为世界的主流，而人类哲学的最后一站是印度哲学（个体修养）。巫术思维的复归，重新建立人与自然灵性的沟通，这一切都在表明，以幻想为最基本特征的奇幻小说的兴起，绝非偶然。
　　4、被书写的未来历史有事后附意之嫌，因为只有在时间的长河中，我们才能将事情发展的脉络和动向加以比较客观的把握，也因为隔着时间的长河，我们不能知道历史本来的样子，或者因为我们正处于长河之中而无法跳出来以观全局。而文学分类，是作品产生之后的又一次创作，与作者无关。奇幻作为舶来品，到了众多中国作者笔下，便以不同的精神加以体现，我们开始说到了，中国文化以及中华民族是整合力极强的民族，任何一种新鲜事物到了中国，总会被先行者们加以改造，变成适应于国内发展趋势的合成物。奇幻与武侠连姻，一方面使得有些式微的武侠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另一方面，为奇幻的引进开辟了道路，武幻作为折中面孔，有人们熟知的武又有人们知之不多的幻，是作家们笔力的有限也是对市场的附和。几乎在同时间，言情加奇幻，悬念加奇幻，历史加奇幻，军事加奇幻，魔法奇幻，故事新编奇幻，还有盗墓小说等等各类幻想小说层出不穷。以至于我们在想，到底什么是奇幻文学，它的定义是什么。关于这一点，孔庆东则认为：“至于什么是奇幻，目前我们国家已经出现了这些被命名为奇幻类的文学作品，它有什么问题，在向哪个方向发展，我想这可能不是我和韩云波教授能主导的，一部文学史告诉我们，学者往往都是‘事后诸葛亮’，学者事先的指导多数都是错误的，这并不是说学者不努力、不聪明，不是这样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有太多未知因素掩藏着，这些因素不为我们所知，圣贤也不能够事先准确预料历史的发展。”其实我在想，作为奇幻文学在中国的起跑阶段，尽可以将上述体例都纳入大奇幻的范畴内，包而容之，因为这都是有益的尝试，囿于一种类型只会将题材束缚，走进小圈子，出现模式化的情节与想象。这种广义上的认同，在《飞奇幻世界》杂志的取稿上有很明显的体现，取材于神话、游戏、漫画、古代经典……的奇幻小说不胜杯举。目前该杂志的主力作者们已经开始集体创造中国奇幻史上的又一个平行世界——“五陵世界”，目前出现的较有影响的有“九州世界”、“云荒世界”，该系列对《龙枪》故事的创作方式有所借鉴，值得期待。2007年12月，在北京召开了网络文学峰会，奇幻作为重中之重，倍受关注。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⑦，更应该拥有自由想象的心灵空间。在当代，人们审视的目光回溯至历史源头，我们不再拘囿于一方之思想，而是将眼光投向了古中国、古印度、古西方，它们是儒、法、释、甚至卡尔特文明等等……这些文化及思想以纯理论方式出现的同时，奇幻文学作为载体则更广泛地被人们所接受，它们的不断涌现，将以最玫丽的故事给人们一个诸神降临的新世纪。
　　注释：1、博客文章《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陶东风，2006年6月18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a348be010003p5.html 2、冰石吉它《中西奇幻承传与嬗变之大略》2007-8-9和讯网http://book.hexun.com/4183_2425092C.shtml 3、《神力的语言——“圣经与文学”研究续编》，p52加。诺思洛普。弗莱吴持哲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8月4、英J.R.R.托尔金（J.R.R. Tolkien）《魔戒》出版于1955年，牛津大学已将托尔金及其作品写入英国文学史课程5、新时代运动（New Age Movement）叶舒宪《西方文化寻根思潮的跨世纪演化——透视‘新时代运动’》《文史哲》2003年第1期6、孔庆东：融合中国文化精髓奇幻文学方成器，2006年12月25日http://big5.cri.cn/gate/big5/gb. ... /25/882@1366471.htm 7、王小波《万寿寺》北方文艺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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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觉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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