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沙龙）红楼之悲——袭人的悲哀

楼外青山

袭人的悲哀，就在于她的悲惨还不足以上升到“悲剧”的高度。

如果说晴雯是以“痛快”的一死换来了宝玉的肝肠寸断和读者的无限怜惜，那么袭人则是以“萎琐”的生存换来了作者的不置可否和大多数读者的鄙弃。

虽说是“桃红又见一年春”，然而此春毕竟已非彼春，更难堪的是“彼春”又不能永远地尘封到记忆的深处去——袭人还得与琪官共同供养宝玉这个旧主人和旧丈夫“得同始终”！人云“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说死有何难，生又何堪？

早些年，听过几起妇人们“带夫出嫁”的新闻，主角大约都是些偏远农村的愚昧妇人，前夫或重病或瘫痪，所以嫁人的条件就是带着前夫当嫁妆。每听到这些事，总让我想起可怜的袭人来，想起这些事，心里能产生什么美？有的只能是“痛”。

我常想，既然袭人出去后还供奉宝玉、宝钗，那她当初为什么要改嫁呢？果然如某些红学家所说是因为贾府败落后必须遣散下人所致嘛？——要减少吃饭的人在前八十回已经数次提及，后文继续裁减估计也是势在必行的事，然而袭人也不是饭量特别大的人，袭人与其他丫头的“差别”在贾府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怎么会轮到袭人走、麝月留呢？

贬袭人者或许会说，是袭人畏祸避难而去。若果然如此，则后文难有“花袭人有始有终”的回目，也难有“好歹留着麝月”的啍啍嘱托，更难有供奉“玉卿与宝卿得同始终”的情节可以发生。

我倒想，既然花袭人是“有始有终”的，那说不定“有始无终”、“始乱终弃”的倒是我们的贾宝玉呢，从前半部的文字来看，到了七十七回逐晴雯后，宝玉与袭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僵化了，不管袭人有没有告密的事实，反正作者是按排了宝玉去怀疑袭人的，发展下去再出个一两件说不清的事来，则宝玉将对袭人“忍无可忍”也很有可能。如此则脂批的“骂死宝玉，却是自悔”也可解。

一个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着主子的奴才，却被主子误解而逐出家门——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袭人的悲哀还何以复加？

更可怜的是，这个奴才还不能以“一死”来洗刷自己的冤屈——那样自己虽然痛快了，却是没去考虑“将来置主子于何地”，所以“竟何如不死的好”！作者也不会再写一个“金钏儿”出来。二十九回中，宝玉对着袭人所发的有关“文死誎，武死战”的这一大篇议论，现在看起来很突兀。我想等到了那时，当事情真在袭人身上发生的时候，会出现与此相照应的文字的。

“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当袭人想起宝玉的这段话时，我相信袭人是宁愿以自己的眼泪来送宝玉，而不愿让宝玉拿眼泪来送她的。

至于作者对袭人的态度，第五回中的“一簇鲜花，一床破席”我觉得也未必就是对袭人的怨恨。虽然这个“破”字总是让人触目惊心，然而我却更愿意把“破席”看作是对袭人悲凉结局的一个喻示——这簇鲜花不能着锦，而是着在了破席上！

作者写红楼，旨在为闺阁昭传，“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我想，袭人必是“当日所有之女子”中一个！只怕在“破席”中看出“破鞋”来，是未必符合作者的原意的。

本性率真如晴雯的生存方式，是作者的理想，是作者极力称颂的。然而一生只为别人而活如袭人者，也不是作者所要鄙弃的，我想作者自有其时代的局限性，他对于个性解放的态度未必就能如现代人那样明朗。

尽管袭人失去了自我，她的一生活得太庸俗，然而我却为她的庸俗而无限悲悯。也为红学家们看到“袭人”就想到“食人”、“戏人”而感到悲哀。

叶落无声

袭人的被遣确实讲不通，感觉没有打发掉袭人留下麝月的道理。

niegm04

画：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
判词：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从画和判词判断曹公未必鄙夷花袭人，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用红楼惯用之谐音法，花指袭人之姓，席乃袭之谐音，鲜对破似乎预示袭人之命运由富贵而贫穷。而判词之解答，就十分明显了，对袭人的性格特点和相貌都是不吝赞美之词的。“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也无恶意，只是感慨袭人终究不能和公子宝玉厮守。
袭人，虽然被现代的红学家解读为告密的小人，可能宝玉也稍有怀疑，但是终究不是曹公的本意。袭人之悲源于现代文本的误读，嫁给优伶蒋玉涵对袭人来讲未必不是幸福，终究不用再低三下四，终究还有一个一心一意疼爱自己的人，与其说是悲哀，还不如说是幸福的。袭人走后不久，富贵之贾府即衰败，众人如鸟兽散，门前冷落，那些过惯富贵生活的主子的命运才叫真正悲哀吧！袭人还算是幸运的，虽然被后人误读，可是她终究听不到啦！

雪融鸿飞

楼员外好文，越写越精彩了~~~
写袭人的文字很多，有骂的，有赞的，但是怜惜悲悯她的雪融是第一次看到~~~
正象员外说的：“袭人的悲哀，就在于她的悲惨还不足以上升到“悲剧”的高度。”
薄命司的薄命人，注定没有幸福结局。可是读者在痛惜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时候，对袭人却总难免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公平。就连作者也把怡红院中从贾母那里做丫头时就排在袭人之后的晴雯在册子中却排在了袭人之前，所以开始我一直有个印象，是晴重袭轻。后来红楼看得多了，特别是在网络上和朋友们讨论之后，才醒悟：现实中分明是袭重晴轻的~~~
感谢员外好文，读之真真痛快~~~

袭人还算是幸运的，虽然被后人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