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译或已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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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世则 2007 误译或已六十年



  2007年，“七七事变”七十周年，中日两边都见到涉及当年的报道。日本那边是《东京轰炸幸存者状告日本政府》：“至少从1944年7月起，日本政府发动的战争就已注定失败”而该政府仍然负隅顽抗，以至东京多次遭到美军空袭，十万日人丧生；而“政府从未对伤亡情况展开充分调查，甚至没有为遇难者竖立纪念碑，‘践踏了人性情感’”，幸存者为此“要求日本政府道歉并索赔12.3亿日元”。中国这边则有对其中一次轰炸的报道：《原子弹爆炸之前火烧东京》，叙说1945年3月9日那天，美国空军如何用燃烧弹把东京烧成一片火海。笔者翻阅报纸，跟着回首当年，自然有不少感想。比如，靖国神社里的供奉和悼念原来都专为东条英机等人的“功劳”而设，东京轰炸中死难的平民连苦劳都算不上，悼念没他们的份，更别说供奉了。

  但作为翻译匠，却很想借后一报道中提到的两个“指挥部”，说说command一词的误译——

  例一：“1944年6月，年仅38岁的李梅将军被任命为21轰炸机指挥部司令官”；

  例二：“1945年3月9日上午，第21轰炸机指挥部的飞行员们聚集在作战室里”。

  两个“指挥部”读来都觉不妥，根据此前他处所见，推测应是源于英语command一词的误译。

  美国官方提供的两种李梅传记提供了相当明确的线索。李梅飞行员出身，从尉官校官一直做到空军上将，炸柏林炸东京都是他二战期间的大手笔，战后则曾组织柏林空运，担任美国战略空军司令官，后来又曾与华莱士搭档竞选总统。1944年7月他奉调到太平洋（战区），随后指挥第21轰炸机兵团，司令部设于关岛。1947年10月，李梅将军经遴选受任美国驻欧空军司令，司令部设于德国威斯巴登。……一年之后回到美国，受任指挥新成立的战略空军。

  command是多义词，“指挥部”“司令部”而外，还有“兵团/部队”的意思。而air command则是“（美国的）空军兵团，指挥两个或两个以上航空队的最大编制单位”。那个由李梅担任司令官的美国Strategic Air Command之为“美国战略空军”，根据也在这里。

  应该看到，类此的“指挥部”和“司令部”近两三年来在不同类别的文本上还见到过一些，恐怕统统都是误译。比如下面这两段——

  

  首先我们必须就双方的空军力量作一对比。……战斗开始时，德国和英国双方都拥有约莫一千架战斗机。德国轰炸机的制空权远较英国为大……（《战争风云》，陕西师大版，345页）。

  如果不是这个因素（英国首先拥有了可以用于实战的雷达），德国空军战斗机指挥部将会赢得一次快速地压倒一切的胜利。……连无意赞扬德国战斗力的丘吉尔也承认，在九月间战斗不利于英国战斗机司令部（同上，346页）。

  

以上均摘自美国作家、普利策文学奖得主赫尔曼·沃克的小说The Winds of War的中文版《战争风云》。该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出版，译文大体不错，但十人合译，不免水平参差而偶或失误，如以上所举二例中原应作“部队”“兵团”解的三个command之分别误为“制空权”、“指挥部”和“司令部”。

  “制空权”之误是明显的；英语air command绝无这个意思，而汉语“制空权”如要英译，则应为air control。“德国轰炸机的制空权远较英国为大”其实是“德国轰炸机部队要比英国的大”。至于将command译为“指挥部”或“司令部”，辞书上倒是有根据，《英汉大词典》就有，而《韦氏》1980年版的释义与之相同：“the post where the person in command is stationed”（司令官所在之处），问题在于语境不符。这四个例句涉及1940年6月至次年4月二战史上著名的“不列颠战役”。当时英德两支空军对抗，英军苦苦撑持而终获胜利，其中虽说也包括两个司令部对抗，主要还是第一线的战机和飞行员相互厮杀，因此都是指整个的两支航空兵部队而言，并不单是“指挥部”/“司令部”的得失。

  command之误译为“司令部”，似乎1945年就有过。那时正值抗日战争末期，大批美国军队来华，他们的一些军事机构，诸如Chinese Combat Command、Chinese Transport Command等的名称相随而至，其缩写CCC和CTC都曾随着他们的军车而常见于昆明重庆、贵阳、成都街头。相应的汉译书面上没有见过，口头上却曾听说。前一个“中国战区”，误为“中国战区司令部”。后一个“中国运输大队”则误为“中国运输司令部”。如果当初没有听错，后来这些年没有记错，则command一词的误译竟已六十年。而其所以误译，或则由于只查字典而不问上下文，或则惯于望文生义，连字典都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