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晨星

oliver197411

往日晨星

晨星是我师范的同学，毫不夸张地说，师范五年，我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遇见了她。

我们班是从全省初中毕业生中选拔出的五年制大专班，都是每个县市的佼佼者。那时大家还
只有十五、六岁，正值如诗年华。第一次班会，我就注意到了晨星：高挑的个儿，鸭蛋脸，
瀑布一般的长发，虽然并不漂亮，但气质高雅。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有一种一般女孩很
少见的幽默和开朗。“我叫晨星，但不是来自天上的星”，她开口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她
来自江南，却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活泼强干，让我这个终日只知死读书，呆板木讷，满口
蹩脚普通话的人，自惭形秽。

五年中，我一直在内心把晨星当作最好的朋友，但我却不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到底如
何。只记得毕业前，她不经意间对我说，五年里，和班里有的人，她几乎没说上十句话，而
和我却大不一样。事后，我开心了好一阵子。

晨星是那么优秀，走到哪里，都成为焦点人物，无论是学校广播电台的广播员或者各种节目
的主持人，她甜美的声音，敏捷的思维，时时流露出的幽默和机智，都令作为听众或观众的
我怦然心动。节目散场，观众几乎都走光了，我还没走。她瞥见我在，就一把扯下头饰，对
我扭扭鼻子，吐了一下舌头，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那种少女娇柔慵懒的神态、天真烂
漫的语气，让我心中无法遏制地升腾起一股怜爱之情。

有时，她因为外出住持节目，错过了课程，便向我请教一些问题，挨坐到我身边。闻到她头
发散发的天然香气，我很想抚摸一下她如水般清亮的长发。那一刻我的心中没有一丝欲念，
真的。我只想抚摸她的头发，就像人们看见一个纯真可爱的婴儿，就想亲吻一下他（她）的
脸庞一样。那一刻，我的心轻飘飘的，似乎在欣赏优美的古典音乐，又似乎喝了一点酒，那
种微醉不醉的酣然的感觉在脑海泛起涟漪。我只想陪着她就这样坐着，一千年，一万年，不
要改变。面对着她，我只有欣赏而已，更无法生出将她占为己有的念头。她是那么真，那么
纯，炯炯的双眸像她名字一样，是晨曦初露时闪亮的星星。她认真地看着你，细语呢喃，吐
气如兰，一个人怎么会想到那些卑鄙的念头呢？甚至想一想，都是一种亵渎。

她很喜欢看《读书》，常跟我提起。于是我就咬咬牙，挤出学校发的伙食的钱，订了一份
《读书》。每次我拿到《读书》，总是先偷偷放到她的桌肚里。她也从不声张，看完了，就
又悄悄塞回我的课桌。我和她之间不用言语交流，彼此心知肚明。

去扬州游玩，我们男女生分住在对门。天刚放亮，就听见她敲我的房门，懒猪，快起来吧！
瘦西湖畔，风光旖旎。“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她吟着杜牧的诗歌。“二十
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我也卖弄课堂学到的诗歌。我们相视一笑。走着走着，身
边的人逐渐散去了，只留下我们。“嗯，人呢？唔，也好，人多，太闹了。我们绕着湖走
吧。”她说。走过五亭桥，看见大家都在湖中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地划船竞渡，我却并不感
到遗憾，能陪在她身边走走，就够心满意足了。

一次，五四节晚上召开二十岁纪念班会。班主任买来一个极大的奶油蛋糕。年轻的心容易躁
动，尤其当灯光熄灭，课桌上蜡烛纷纷燃起，映出我们兴奋莫名的脸时。当我幸运地被抽
中，为大家切分完蛋糕后，所有人开始疯狂起来，彼此用蛋糕上的奶油涂抹附近人的脸。教
室内顿时乱作一团，追打声、尖叫声从教室一直蔓延到走廊、操场。混乱中，她很惊恐地冲
到我身边，尖叫着：“有人追我！有人追我！”我立即把她遮在身后，但是前面并没有人。
突然，我眼前一黑，鼻子上凉飕飕。“呵呵，你上当了！祝生日快乐啊！”她咯咯笑着跑开
了。我想追上她，报复她，但是她一晃，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五年时间如大江奔腾，逝者如斯夫。

记得毕业前几个月，我向她买菜票（那时粮价放开了，男生总不够吃，女生却常多余。我总
向她买。）。她递给我仔细层层叠着的一个小纸包，扭头走了。过了好几天，我拆开小包，
发现在厚厚菜票的底下，有她的一张小小的彩照，里面的她正看着我微微笑。一瞬间，我听
见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头很晕，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很不真切，仿佛人猛然从梦中醒
来，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心头一阵狂喜，一阵悲伤。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在江南，我却
在大江的北岸，天堑相隔。她那么出色，而我却什么都不如她。想着想着，我突然有种想哭
出来的感觉，但最终我没有哭。

最后几个月，面对她时，我还和往常一样，我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自己冒犯了她、唐突了
她，但一转身，我就开始痛恨自己的懦弱，然而再次见到她，我却依然什么都说不出口。同
学间开始风行毕业留言。一天，她悄悄给了我一个本子，让我给她写毕业留言。我翻开，这
是一本精致的新本子。“就写在这里吗？”我指着最前面的空白处。“就写这里吧。”我想
了很久才落笔，每一个字都一笔一划异常细致。但落笔时，我才真的非常懊恼没在五年中把
钢笔字练好。直到毕业前夜，我还没有写完留言。最后她要离开了，把本子要走了。“以后
有机会再写吧”，她不无遗憾地说。

毕业分别时，我和某位朋友（我们的共同好友，女孩）在一个很小的酒店里为她提前准备了
一个生日宴。指着我们，她眉飞色舞地说：“我们以后每年都要聚两次，一次是你和某某的
生日（我和某某生日在同一个月），另一次是我的生日。”那晚，我们很尽兴，还喝了一点
酒，但是都没有醉。

她离校时，是我送她的。之前，我已经送了几批人，因为我不想让人家觉察我只单单送她一
个。面临毕业分别，她有点沮丧，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这顶帽子要
吗？”我指着桌角的一顶旧布凉帽。“不要了，不要了，太旧了！嗯，等等，别丢，要吧，
做个纪念也好……”她自言自语地又有些气急败坏地把帽子塞到箱子里。她的箱子很大很
沉，似乎要把所有记忆都捆包带走。到校门口，她朝我挥挥手，“我们会再见的”。“会再
见的”，我心里说。

大家都走了，我独自在空荡荡的教室中打扫卫生。在整理桌椅时，发现晨星遗忘的一幅写生
素描和几张竖笛谱。我把它们摆在晨星桌上，坐在她的桌椅旁，闭上眼睛。一瞬间，大家又
都回来了，晨星还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一边画画，一边不时把手探到桌肚里摸出零食塞进
嘴巴。窗外，那棵熟悉的、高大的栎树在璀璨的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舞蹈，沙沙地
响。

此后两年，我们都如约相聚晨星家玩。她烧了一桌菜给我们吃。“尝尝我的手艺”，她骄傲
地说。那糖醋鲫鱼和莼菜汤的味道好极了，而之前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她还会做菜。晚上我们
几个人挤在一间屋里聊天。她们几个女孩盘坐在床上，看电视。我深深地倚在藤椅中，品着
她泡的上等的好茶。她洗完澡，穿着印有可爱海豚图案的睡衣，披散头发，慢条斯理、慵懒
地梳着，一边梳，一边和我们聊聊毕业后的种种趣闻。一股温馨的气氛随着夜色渐浓，在屋
子里慢慢凝聚。在她这间布满可爱动物饰品和花草盆景的小屋里，面对几个知己红颜，我感
到身心轻松自在。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依然谈兴颇浓。在深沉寂静的夜幕笼罩中，喜欢的人
近在咫尺，那种醉人的感觉，如同梦寐一般。“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不
知这次分别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我很想告诉她，我喜欢她，但话涌到嘴边，却总觉得
此刻并不相宜。而且，说一句“我很喜欢你”很容易，但是仅此一句么？下面要说什么，我
心中空荡荡一片。我想她一定明了我喜欢她，既然知道，不说也罢。还有什么，我却再也说
不出口。我好害怕会就此失去一位好朋友，今生今世再难遇见这样的人。在她书桌上，我看
到插着那本毕业留言本，但我没有去拿。那一刻，我又感觉自己的懦弱。

第二天，我们骑车到这座江南小城附近的山上玩。晨星坐在我的车后，一路快乐地哼着歌，
招呼后面的玩伴。我的心随着歌声颤悠悠地幸福着，即使上坡，也觉不到累。下坡了，我让
她抓紧，她就紧紧搂住我的腰，我很激动。一会儿目的地就到了，实在是太快了。

第三天离别的时候，她虽然有点感冒，但坚持走到路口送我们。握手言别时，我感到心里堵
得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迸出一句：“多保重！”因为我知道她一向体弱多病。她的手
凉凉的，纤细的、长长的手指，蜷缩在我的掌心里，仿佛握着一段光滑柔润的丝绸。这是我
和她认识以来，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我走了，远远的，回头还能看见她站在路口。清晨的薄
雾中，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一朵婷婷玉立的荷花，风中裙摆摇曳，宛若天仙。那一刻的
印象，至今记忆犹新。那种奇特的感觉，就像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落，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
那，但这瞬间的光华却让人永远怅望向往。以后我读到郑愁予诗《错误》，一下子就喜欢上
了：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
是小小的寂寞的城/恰似青石的街道向晚……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在她结婚前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差不多每个月都要聊上一次，她也让我多多地打给她，因为
她只有我们很少几个朋友。后来电话慢慢少了，仿佛大家都心有灵犀。我也只是每年在她生
日的时候才打给她。

之后，听说她结婚了。在她生日时，我又打电话给她。她很开心，说只有我那么好，年年都
记得她的生日，埋怨其他朋友都忘记她了。那次她和我聊了很久，告诉我，她的父母见过
我，都说我忠厚老实，有人如果找我这样的人过日子一定很安心。我知道她也许只是随便说
说的，她总是那么善良，竭力想让每一个朋友都开心，不过她的话还是让我挺高兴。她还说
她先生之所以能追上她，是因为他不像其他人遇到困难就放弃了。她告诉过我，毕业后有很
多人追她，有的甚至威胁要为她自杀。只有她先生不屈不挠，终于成功了。“真可惜，那些
人没有坚持到底。因为其实女孩子内心都是渴望有人追的”，她说。“可惜他们不知道你的
心思，否则不会轻易放弃的”，我说。“只要有人知道就行了。”“可惜，有的人知道太晚
了！”此后，我们沉默不语，交谈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电话联系。屈指算来，已经十多年没有再见到她了，只是偶尔见她在同学
录上惊鸿一现，或者隔几年偶尔收到她的电邮或短信。记得她曾说过啥时有空了，就要请几
个好朋友，补上一桌结婚宴席（因为父母反对她的婚姻，所以当时没有请任何朋友）。但这
句话之后，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其实这也挺好的，现在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和目标，
都在为房子、车子等忙碌奔波。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真，哪能总是像少年人那
样躁动，忽喜忽悲，大起大落。

但不知道为何，近几年我却常常梦见她。有次梦见她说要嫁给我。我一阵狂喜，但是又很
难过，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悲喜交加中，我惊醒了。梦中出现的最多的场景：她还是十多年
前的样子，瘦瘦的，高高的，穿着连衣裙，撑着雨伞，走在路上。我远远跟在后面淋着雨，
虽然很想追近她，一起撑伞避雨，但是却畏惧不敢。只能一直这么走着。突然，她拐过一个
街口，走入一座校园，在我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莫名的惊悸中，我醒过来，喘着
气，惆怅不已，再难入睡。我很纳闷：这么多年了，再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及她的名字，我也
从未承认和她谈过恋爱，在自己也以为将她忘却时，她却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虽然看不清她
的脸，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她。

听“零点”乐队的歌，勾起了我对梦境的思绪，写下此文。放下笔时，歌声还在我耳边飘
扬：看时光飞逝如箭，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歌的名字叫《往日》。



（非原创首发，写博士论文期间的无聊涂鸦之作，见笑大方。

原始出处链接见下：

http://bbs.nju.edu.cn/vd26793/bb ... 6767.A&num=6383

版主验证情况：

《往日晨星》一文，2007年8月9日转发网上读书园地，特此声明！

http://bbs.nju.edu.cn/vd24174/bb ... 4190.A&num=7671

不能免俗，就像某些港台片子一样最后打上一个字幕：本文情节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_^）

hufucopy

首先感谢楼主支持文学版。

请楼主给出首发连接,并在首发地注明"转发网上读书园地",否则按违规处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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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ver197411

原始出处链接见下：

http://bbs.nju.edu.cn/vd26793/bb ... 6767.A&num=6383

版主验证情况：

《往日晨星》一文，2007年8月9日转发网上读书园地，特此声明！

http://bbs.nju.edu.cn/vd24174/bb ... 4190.A&num=7671

钱一文

o兄这篇文章给人矫揉造作之感，分量不够。
btw，这样的男人从骨子里是自卑的，奇怪这么好的女孩会爱上一块木头，真的奇怪得很~~~~~~~~

yingying

我觉得文章写的真的很感人的!!!楼主的文笔很温和,很流畅!!!

oliver197411

看来我的文章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_^

随意涂鸦，见笑大方之家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