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回文诗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江霞晚日晴。
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鸥轻。
此诗为苏东坡的《游金山寺》,诗中的每一句若单独拿出来,都可谓一幅美丽的风景图,短短一首诗,就描写了将近二十种景物,可谓妙哉!但你有没有发现,此诗除每两句最后一个字押韵外,每两句的第一个字“潮、桥、迢、遥”也是押韵的。当然,这不是巧合,而是作者故意为之。这样做也自然有作者的目的,因为此诗倒读还是一首诗,即:
轻鸥数点千峰碧,水接四边四望遥。
晴日晚霞江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
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
明月钓舟鱼浦远,青山雪浪暗随潮。
这首诗是一首典型的回文诗,它最大的特点在于其“顺理”能成章,“逆理”也能成章。那么,到底什么是回文诗呢?
回文,是一种词序回环往复的修辞方法,文体上称之为“回文体”,在诗中用之叫“回文诗”,在词中用之叫“回文词”,用在曲中自然叫“回文曲”。所谓的回文诗指的就是一种按一定法则将字词排列成文,回环往复都能诵读的诗。这种诗形式多样活泼,能上下颠倒读、能顺反读、能斜读、能交互读……各种特殊读法的前提是顺读可为诗,而不是将随意一首诗打乱后而进行的重新排列。
在中国古典作品中,古诗词无疑是我国文化遗产中最值得自豪的瑰宝,尤其是唐诗宋词,其影响之深,流传之广,令世人赞叹。但回文诗作为古诗中的一种,却并非“正统”,在众多的诗词典籍中很少能见到它的名字,至今为止,无数的人尚不知它的存在,多数的人视之为一种“文字游戏”,还为有人敢称之为“艺术”,但其中似乎也存在着一点“艺术”的成分。当然,称它为“游戏”也罢,“艺术”也罢,都不是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内容,我们今天只抱以欣赏的态度,在我们欣赏的同时,也充分感受一下我国汉字的独特魅力。
回文诗由于创作难度较大,因而数量并不是很多,远没有唐诗宋是那么丰盛,又由于其自身的特点所需,创作首先要保证其形式,因而许多回文诗的内容不免流于空泛,但其中也不乏佳作。我们首先看一下宋朝李禺的《夫妻互忆回文诗》:
顺读: 夫忆妻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
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夫忆儿。
反读: 妻忆夫 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长守夜灯孤。
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阻路途。
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酌怕空壶。
知心几见曾来往,水隔山遥望眼枯。
顺读是丈夫对妻子的情意绵绵,无限思念,反读却又变成了妻子思念丈夫的肝肠寸断。一“孤”,一“枯”,不仅给人以音律的美感,同时也让人的内心产生强烈的震撼。该诗无论从用词炼字,还是从意境和形式上说都实属难得,可称得上是回文诗中的精品。然而,更叫人赞叹的是清代女诗人吴绛雪的《四季回文诗》。
此诗分《春》、《夏》、《秋》、《冬》四首,每首诗都可压缩成10个字,而每一首诗就是由这10个字循环往复构成,全诗如下:
《春》 莺啼岸柳弄春明,夜月明
《夏》 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秋》 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冬》 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每10个字只要按照前七正读,后七正读,后七反读,前七反读的顺序排列即可成诗,如:
《春》
莺啼岸柳弄春明,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日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夏》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凉水动风,凉风东水碧莲香。
剩下两首读者可按此法阅读。当我们读完这四首诗后,便会不由得觉得《夏》诗最妙。四诗皆给人造成了一种“互动”的感觉,而唯有《夏》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互动”,它不是一个意思转换形式后的简单重复,像《春》中的“莺啼岸柳”、“岸啼柳莺”说来说去只是一个意思。而且《夏》的“互动”是建立在符合人们逻辑的因果关系上的,碧水使得夏日的热风变得凉爽,凉风的到来才猛然让人感觉到酷热的夏季如此炎长,凉风吹动了水,水又动了莲,莲花于是散发着芬芳……其余几首在这方面明显欠缺,如《冬》诗中,“炭炙寒风”还可以,“风寒炙炭”就有点说不过去。
以上几首诗,可谓极尽回文之妙,然而还有比起更妙者,那就是前秦窦滔妻苏若兰的《璇玑图》,朱存孝在《回文类聚*序》中言,回文诗自“苏伯玉妻《盘中诗》为肇端,窦滔妻作《璇玑图》而大备”。据言,苏若兰为秦州刺史窦滔之妻,知识广博,仪容秀丽,然窦一宠姬赵阳台却惹苏妒嫉。窦到襄阳做官,苏因妒赵,不肯与往,于是窦赵同去。后苏又悔恨,乃费尽心思,在一块八寸见方的五色锦缎上,用文字织成回文诗,即《璇玑图》。“此图共八百多字,无论反读、横读、斜读、交互读,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诗,据说可读得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一千多首,才情之妙,贯古超今,织者的悲欢忧乐、好贤厌恶,跃然纸上”窦得此图,深为感动,于是遣走了赵阳台,将苏接至襄阳,两人重归于好。由于篇幅所限,再次对此诗不予引用,有兴趣者,可到网上查询。
一篇好的作品是好的内容与好的形式的统一体。只有好的形式而无好的内容,只能是花瓶,漂亮但不实用;只有好的内容而无好的形式则像一个瓦缸,再实用人们也不会说它漂亮。形式虽然常常作为内容的辅助手段出现,但它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唐诗宋词如果缺少了自身的韵律,其影响就不见得这么深,流传也不会这么广,在新诗中也一样。现代派作家们曾故意抛弃了诗歌的韵律,想追求“真正意义上的诗”,可他们的诗绝大部分现在已鲜为人知,除了诗本身的晦涩外,韵律的缺乏无疑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戴望舒的《雨巷》我们未必真能读懂,但仅读一遍后便往往被其吸引,就在于诗本身的音乐美。这些韵律的问题实质上也就是形式的问题。事实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十分重视形式。如果不重视形式,我们做的菜肴就不必拼的花样百出,我们穿的衣服也不必那么讲究,我们住的房子也不必盖得那么富丽堂皇……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对一切事物,人们不但要求“内容”的“实惠”,而且还追求“形式”的“完美”,内容和形式只有兼顾,才会得到人们的赞赏。当然,应引起我们注意的是,我们的出发点必须首先是追求形式的完备,其次才能涉及形式问题。一盘菜拚得再好,如果淡而无味,人们也会毫无遗憾地把它丢掉。回文诗最大的优点在于它的形式,最大的弱点也在于它的形式,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回文诗的写作的出发点就是首先着眼于它的形式,而非内容。虽然其中也有内容较好的作品,但总体上改变不了它的本质,因而它只能属于一种“文字游戏”而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回文诗无疑是奇妙的,读后不仅让我们发出赞叹之声,像只有中国汉字才有书法一样,也只有汉字才能产生如此奇妙的诗。我们今天无须去模仿创作这样的作品,但去欣赏早已存在的一些佳作,无疑也是一种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