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农行窃案凸显博彩业之痒

【2007.04.26 07:44】来源:新京报
年的中国福利彩票业至今只有一部管理条例，相关法律的出台，仍遥遥无期。郑雯佳摄

　　两案犯盗款购买4300万彩票，规定的彩票销售限额形同虚设，将满20年的公益彩票亟待立法



　　■核心提示

　　在河北邯郸农行被盗案宣告破案的同时，中国彩票运行积弊却随之浮出水面。

　　任晓峰、马向景两名犯罪嫌疑人将4300万被盗款购买彩票。而邯郸规定，每个投注站每天的销售限额是5000元。彩票中心如觉资金可疑，应中断售彩网络。但规定的销售限额并未起到作用。

　　一位前江苏省体育彩票管理中心的主任说，彩票销售限额形同虚设、病态赌徒的日益增多，都和彩票业不规范运作有关。

　　今年7月27日，中国公益彩票将满20周岁。但这一特殊行业至今仍只有一部相应的管理条例。相关人士和专家呼吁，彩票亟待立法。
□本报记者 杨继斌 北京报道

　　严国亚最近忙着和任晓峰、马向景家属接洽。今年4月14日，这两人涉嫌盗窃河北邯郸农行金库，近5100万元。严国亚想成为他们的辩护律师。

　　严国亚是江苏圣典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此案最吸引他的地方是，两名犯罪嫌疑人将所盗5100万元银行资金中的4300万元用于购买彩票，其中最多的一次就买了1410万元。

　　“一般案犯偷盗巨款后，是潜逃，而不是购买彩票。”严国亚认为，这说明了二人是病态赌徒。

　　而之前，任晓峰、马向景一直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职工，后者还曾获得过单位先进个人。在严国亚看来，他们走到这一步，当然有自己的原因，但如果彩票管理体制稍微完善一些，或许事态未必成为今天这样子。“这背后，中国博彩业存有的负面因素非常值得关注。”

　　“销售限额讲讲而已”

　　全国各彩票销售终端提取营业额的6%，作为手续费，致使销售限额形同虚设，也使得两案犯顺利购买4300万元彩票。

　　有媒体报道，邯郸每个投注站每天最多只能卖5000元，卖多的话，彩票中心如果觉得可疑，可以掐断投注站的网络。而任晓峰、马向景却能一次购买1410万元的彩票。这是严国亚第一个质疑。

　　“如果相关单位对于彩票销售点的管理稍微严格些，就应该在任、马二人拿巨额资金购买彩票的第一时间劝阻二人。”严国亚说。

　　和严国亚同样对此感到困惑的还有陈柏。他是前江苏省体育彩票管理中心主任。据他介绍，他当时在江苏负责体育彩票的销售工作时，每一次在召集各个销售终端开会时都要求，必须对大额买户进行劝阻；数额超过100万的，必须向管理中心汇报。

　　“现在关键缺少一个全国性的法规统一管理。每个终端每天卖多少，并无定规。”陈柏说，所以每个省的终端销售都不一样。

　　据他介绍，他在主持工作时，即使对销售终端的这些要求，管理局也只是“开会时讲讲而已”，停留于口头，并无法律的强制约束力。

　　“实际上，对于销售终端而言，卖得越多，赚得越多，让他们劝阻，是与虎谋皮。因为他们不‘劝阻’，也不会受到国家法律的追究。”严国亚说。

　　陈柏也说，江苏省每家彩票销售终端可以提取其营业额的6％，作为手续费，全国其他省市的提取标准在6％—7%之间。

　　资料显示，在松散的管理下，自全国发行公益彩票以来，仅邯郸就已经发生多次盗用或者挪用公款购买彩票的案例，购买福利彩票成为了赃款“漂白”的途径。

　　2000年前后，中国工商银行邯郸市峰峰矿区支行南大峪分理处会计李某，先后贪污3万元用于购买体育彩票上。2年后，地属邯郸市的广平县地方税务局征收分局里，一名会计兼征管员史某，挪用公款25万购买彩票。

　　今年4月22日，严国亚和他朋友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建议，要求立法限制公益彩票业。在建议书中，严国亚提出，应该禁止公务员购买彩票。“如果不加以禁止，任晓峰、马向景不会是最后的例子。”

　　病态赌徒凸显彩票原罪

　　严国亚认为，诱惑性的彩票广告语使得更多彩票变为病态赌徒，至今我国没有相应的治疗机构。

　　案发之后，任、马二人被众多媒体称为“病态赌徒”。

　　严国亚认为，这是博彩业的伦理原罪所导致：“因为没有法律约束，相关行业也缺少社会责任感，所以，博彩的伦理原罪被强化了。”

　　“彩票是一种商品，在这一点上它和洗衣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它最大的特点是它具有其他所有商品所不具备的伦理原罪———赌博色彩，它买的是一个机会、一种不确定性。”严国亚解释道。

　　记者从北大彩票研究所得到的一个数据是：西方社会的病态赌博流行率介乎1%－3%之间。也就是说，即使立法再健全，也会有人成为病态赌徒。

　　资料显示，经过20年的发展，中国内地现有7000万彩民，而以2%流行率来计算，中国的病态赌徒就有140万人。

　　严国亚认为，有关彩票管理部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从事的是一个特殊行业，它们的社会责任感是欠缺的。

　　“从销售的角度看，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它缺少一些行业标准。买香烟的时候，有《烟草专卖法》要求不许售烟给未成年人、必须在烟盒上印刷上‘吸烟有害健康’。但是，彩票销售缺少类似的机制。”他说。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彩票销售时，销售点并没有相关的负面提醒，一些彩票发行点毫不吝啬夸大其词的宣传话语。像‘摸彩票精彩瞬间，中大奖享受一生’、‘花些小钱买彩票，一旦中奖成富豪’、‘投入2元钱，幸福奔小康’、‘某某花2元钱中奖500万’等等”。

　　严国亚认为，这些诱惑性的话语致使更多普通彩民成为病态赌徒。他说：“彩票为什么不能像香烟一样印上提醒的话语呢。”

　　“美国有类似戒毒所这样的治疗病态赌博的机构。这些机构的经费是由博彩行业支付的。但是我国目前没有任何治疗病态赌徒的机构。”严国亚说。

　　北大彩票研究所沈明明教授曾建议相关部门设立一个专门面向病态赌徒的心理咨询热线，但一直未果。

　　严国亚认为如果社会上存有这样的机构，邯郸案的任、马二人，或许就有了从博彩泥潭中自救的机会。
　2002年，汕头即开型福利彩票销售现场人山人海。将近20年的中国福利彩票业至今只有一部管理条例，相关法律的出台，仍遥遥无期。郑雯佳摄

　　彩票业“裸奔”20年

目前只有一部管理条例对彩票业加以规范，作为部门制度存在一定随意性，因此它成为该行业出现诸多混乱的根源。

　　严国亚和陈柏都认为，彩票是特殊行业、特殊商品。在中国，它已存在近20年，至今仍无法律对它进行规范。

　　严国亚用了“裸奔”这个词。在他看来，恰是因为博彩行业缺少类似于《烟草专卖法》这样的行业性法律，反而强化了整个行业的伦理原罪。

　　“在工作中，是经常遇到一些困惑，因为没有法律依据而拿不定主意。”作为曾经的管理者，陈柏如是说。

　　“由于我国彩票业走的是先发行后立法的路子，加之《彩票法》至今也没有，截止到目前，我国已发生多起关于彩票纠纷的案子，因为缺乏适宜的法律条款，许多彩票纠纷难以调解。”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贾林青在参加央视“百家讲坛”栏目时说。

　　严国亚认为，人们在关注任、马沉迷博彩时，更应关注《彩票法》的阙如。事实上，西安宝马彩票案已经让彩票业尴尬了一回。

　　“按照《彩票管理条例》规定，年仅17岁的刘亮不可以购买彩票。”北大彩票研究所所长王薛红说，最后刘亮不仅买到了彩票，还拿到他的奖品。“这是因为管理条例不具有法律效力。”

　　在一些圈内人士看来，因为《彩票法》的阙如，所导致的麻烦并不只是在法律层面。

　　刘国生是第一位将彩票引入中国的外商。他被称为“中国体育彩票之父”。这位69岁的老人说，部门的规章制度，相对于国家法律，总是具有随意性。

　　“六合彩”和“万字票”都属于数码型电脑彩票，它们仅在选号上有差别。让刘国生疑惑的是，为什么“六合彩”被禁止，而“万字票”则被允许。

　　“没有法律依据，哪些彩票玩法是合法的？哪些彩票玩法不合法？其政策界限在哪里？有谁能说得清楚？”刘国生反问道。

　　何时立法？

　　早在1998年前后，就开始酝酿彩票法，但是后来牵扯到福利彩票和体育彩票的合并，所以就拖了下来，彩票法何时出现依旧是一个问题。

　　一个事实是，中国博彩业从无到有，本身就是一个先玩游戏后定规则的过程：1985年前后少数工商企业、事业单位开始发行各种奖券。是年国务院下发通知，要求各地、各部门制止滥发各种奖券，所有工商企业均须立即停止举办有奖销售活动，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举办有奖募捐活动。

　　1987年国务院允许财政部发行福利彩票，彩票市场最早由国务院直管到明确由人民银行管理，再到财政部接管，在综合计划司成立彩票处，进行彩票政策和额度管理。2002年财政部颁发《彩票发行与销售暂行管理规定》。其后中国体彩中心和福彩中心分别制定出了自己的《中国福利彩票发行规则》等管理规定。由此内地博彩业关于彩票法规体系的初级模式基本确定。

　　但是，一部国家性的关于博彩的法律却一直未能出台。据陈柏介绍，“原因非常复杂”，早在1998年前后，就开始酝酿，但是后来牵扯到福利彩票和体育彩票的合并，所以就拖了下来。

　　“2001年的时候，民政部曾经邀请我和其他省市的彩票管理官员，到北京为《彩票法》的立法提建议，当时，我就已经看到了《彩票法》的一个草案，以为很快就能出来，没想到我都退休了，这部法律仍然没有出来。”陈柏感叹道。

　　而据《南方周末》报道，彩票法出台的瓶颈在于各部门之间的利益。

　　“我们现在是部门在表决，部门都有利益，财政部、民政部、体育总局都是有利益的，怎么能讨论清楚呢？”《南方周末》引用了一名资深人士的原话。

　　而曾经参与过彩票法立法的北大沈明明教授对媒体说：“关键是上面怎么看，没任何表态很难办。高层有了决策后，立法只是技术问题。”

　　而财政部综合司有关负责人今年两会期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将加快制定完备的彩票法律和管理制度体系，确立彩票的合法地位，为彩票业发展建立有序的法律制度保障。

　　到今年7月27日，中国的公益彩票将年满20周岁份。

　　“是到位彩票立法的时候了。”严国亚说，因为关注此案，他学习了大量博彩业的知识，“如果因为邯郸的案子而催生一部法律，也算是一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