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纸片，遁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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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弓与火药枪是男孩的专利，因其破坏性较大，除被长辈没收外，还得讨一顿打。滚铁环成本太高，对活动场所还有要求，不是人人都可享用。倘若是有几张纸片，倒可以玩上一大下午，至多回家时把手掌洗个干净。

　　其实还有纸片、纸包之分。若只是纸包，从作业薄后撕一张纸，叠成长条，再折成正方形即可，不过这样的利市，纵使赢上几百片也无用处，只是消散时光罢了——毕竟你无法将纸包再恢复成簿子。纸片却高上一等。在我小学时代，纸片上多绘有人物花鸟，最流行的是封神榜上的仙人。与《说唐》中大隋朝一十八条好汉相似，《封神演义》上诸神也有法力高低，最牛的叫做鸿钧老祖（“钧”当时我们读做“钩”），接下来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祖，鸿钧是后三者的师父，然后就是燃灯法师、接引道人等等。按规矩，每人从积蓄中抽一张纸片，根据大小决定拍纸的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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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行孙是个小人物，除了遁土，身无长技。

　　等级森严的《封神榜》中，高高在上的三清、四教主等不算，慎留孙、广成子、云中子之辈比比皆是，黑压压看上去一大片。若是众人在操场排了队，你个子高些，即便猫在后头，想不被人看见也有些难处。“你以为你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没有用的，你是那样拉风的男人，那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子、神乎其技的刀法，还有那杯dry马蒂尼，都深深地出卖了你。”惜乎土行孙不这样。拍纸片玩时，每每看到，恨不能用他换了鸿钧来。到玩货店买了整版的硬纸，回家剪开时，也是巴不得所有纸片上都是巨牛之神。

　　记不清一版画几钱一张，大约是五角，也许是一元。若论单卖，鸿钧、太上、通天等都是可卖五分的，十几张土行孙或许还要不了一分。个子矮小，神情猥琐，轻信莽撞，投敌求荣。论坏处，偷——窃了师父的困仙绳和几瓶丹药；坑——强娶集武艺与美丽于一身的邓蝉玉，也不看人才相配与否；拐——看中敌方首领余元的五云驼，骑了就跑；恃——仗着“扭身遁地，日行千里”的本领，杀人越货，贪财好色……等等，不胜枚举，实在无处可令人喜欢。到渑池县遇张奎，人家也会遁地，还日行一千五，不得不到夹龙山找师父帮忙，结果在猛兽崖死于暗算，虽彼时已皈依正派，却也有“时候一到，终遭恶报”之慨。

　　按《封》的说法，土之遭遇作为，早有天数。受申公豹欺也好，于邓九公处先遇冷落、直至享正印先锋、金绳子驸马之荣光也罢，及到第八十七回魂游封神台等等，都是应了天命的——天庭缺三百六十五个打杂的，又不想付工资，只能让你失魂落魄、命丧九泉，然后给个活儿干干，美其名“土府星”，你还得屁颠颠的赶去谢恩，多划算！这纷乱之源其实是女娲，倘肯受一时之气，或径直一剑削了纣王头，也不必搞得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了。命数这个鬼玩意儿，你看看，小土人偷五云驼的时候，原就该被余元放在袋里烧死的，慎留孙先救了一救。后来猛兽崖一役，或许是没什么乾坤袋塑料袋可私吞，等徒儿死得硬了，慎留孙才假惺惺差个白鹤童子来吊唁。这与阎王叫你三更死，二更三刻若有个暗算，还差牛头马面先正义凛然救了你，到三更才让翘翘有何两样？若如此，倒不如二更就去了，省得多流一次冷汗，费我一条香帕。

　　《封》搞了一堆神魔鬼妖，再使些光怪陆离的天兵仙器，对于无知儿童来说，看上去挺美。五行遁法就是一例。金木水火土，每一种奇门遁甲，算上孙行者的筋斗云，倘使掌握三两个，岂不是能畅游寰宇、为所欲为了？这比起金庸先生的神行百变、凌波微步、梯云纵更令人艳羡，可惜金先生也好、《演义》也罢，都没教我们如何修炼。或是天机不可泄漏，或是后生资质低劣不堪教，总之神功魔术是失传了，男子撑杆跳高的世界纪录迄今只是六米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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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拍了，你通常会将几张纸片叠正，再稍微用指头卷一下，纸片便弯成一定的弧度，然后放于平地或其他合适的位点。此时会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手心微湿。因为，运气倘好的话，这几张纸片都将归你，非此，大神就有易主的可能。于是胆小之徒，常出些即使输却也不至肉疼的小神，但要遇上了拍纸高手，往往只有袖手旁输的份儿，所以此法不可取。常出大神也有忧虑，对方总是些高秀英、黄天化之辈，即使能保证自己掌风激烈之余，手法还炉火纯青的巧妙，也胜之如嚼鸡肋。你最好看过《三十六计》，知道孙膑赛马的策略。

　　若掌面稍小，有几种调整的方法，一是把最大神摆在上头，一是卷纸的时候使之与别的纸片少许分开，并翘得更厉害些，这样即便赢不了他人的神物，自己的仍可平安无虞。运道最好的，通常是用老大赢了老二，老几百输给别人老三，几个回合下来，手头的都是些台面人物，未免沾沾自喜。眼看天色不早，腆着脸不顾输者的哀痛，从墙角里提了帆布书包直接走人。

　　有时也有争斗，通常发生在双方武力悬殊之时。若个子矮小，即便手艺高强，倘要是把大孩子的大牌都赢光了，你也没好果子吃。儿童世界里，不存在所谓的“尊敬”二字。对方才不容你走，要么死乞白赖的一味拿小神跟大神斗，你总有失手的时候罢；要么直接动粗，搡你个嘴啃泥，一把抢走所有囤积。所以这之前，你就得讲策略，要是无有善身之计，赢了人家一二张关键人物，赶紧一败涂地一泻千里，输上大几张不痛不痒的纸片，扮出哭丧脸来，看对方脑子正忙于打铁，趁早拍屁股跑路。若这还不行，你就得有遁土之术了。

　　再来说这个遁术。根据生生相克的原理，好法术也得有个限制，以免你用来作恶。闻仲是会火遁的，但是有燃灯道人的紫金钵盂可镇住；土行孙能土遁，但是一个“指土成钢”，就被慎留孙“一把抓住顶瓜皮”。另外，大概商周是没有下水道的，土行孙们从地下钻上来的时候，至多土头土脸，不会遭尿水粪水污水的侮辱（把土遁和水遁完美的结合起来的，想来大概就是尿遁吧），更不会满地塑料袋脐带月经带。

　　于是想通了，不会遁也不是那么不美好，留个完整嗅觉回家罢。或许有一通骂，或许有一桌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