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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9 12: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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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释读错误斧正》
序言
本系列文字是对于目前几种具有代表性的《论语》释文错误的斧正,不是对于《论语》本身的评论,因此,文章并不对此儒家经典进行任何褒贬,也不对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三家作任何比较和评论。
本系列文字主要是对于《论语》难点的文字学研究。最近,北京师范大学的于丹教授在央视《百家讲坛》节目对于《论语》进行了某种方式的阐发,引起了轩然大波。笔者以为,不光是于丹教授,换任何一位目前中国高校或研究所的国学教授或研究员也不会出现大的改观,因为《论语》中的诸多难点尚未得到突破。
可以这么说,讲《三国志》可以,讲《史记》也行,因为它们都是西汉以后的文献,没有经过文字从甲骨文、籀文、篆文、隶书到楷书的沧桑之变,因此,他们中除了先秦文献的引文以外,一般在文字上没有太大问题。可是,接触到《道德经》、《论语》、《尚书》、《诗经》这样的上古文献,“老牛”目前可能还不敢轻易上阵,因为上阵注定不会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初生牛犊”以“不怕虎”之勇,弄得一个遍体鳞伤的结果毫不意外。
笔者斗胆在总标题中使用“斧正”一词,虽然未必是“牛犊”之勇,但也可以说是一头“虎牛”。不过,我心中有数,从《道德经》当中“活着”走了出来,比其晚出的《论语》当不在话下。
冒险的是:笔者至今还没有读完《论语》,就毅然决然地决定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在网上完成这个使命,怀疑、鄙视、谩骂和打击也许就在前面,不过,我不在意。中国学术的现状表明,变化不会出现在“体制之内”,需要有人做出文明的牺牲。我的希冀是,即便老夫悲惨地倒在阵前,中国传统文化的分析整理依然能够得以实现,以避免300年后我们的后人所背诵的都是变了味的假“经”!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有砖头的就开砸吧!
王连成
2007年2月7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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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释读错误斧正》之一
——《论语•学而第一》1•7
(一)原文、译文和注释
[原文]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译文1] 子夏说:“(对待妻子,)重视品德,不重视容貌;侍奉父母,能够竭心尽力;侍奉君王,能够献身;同朋友交往,说话诚实守信。(这种人,)虽说没有学习过,我一定说他是已经学习过了。”[1]
[译文2] Tzu-hsia said, A man who
Treats his betters as betters,
Wears an air of respect,
Who into serving father and mother
Knows how to put his whole strength,
Who in the service of his prince will lay down his life,
Who in intercourse with friends is true to his word-
Others may say of him that he still lacks education, but I for my part should certainly call him an educated man. [2]
[译文3] 子夏说:“一个人能好人之贤德胜过其好色之心,奉事父母能尽力,事君上能奉身尽职,交朋友能有信,这样的人,纵使他自谦说未经学问,我必须说他已有学问了。”
钱穆注:贤贤易色:下贤字指贤人有才德者。上贤字作动词用,尊敬义。易字有两读:一读改易,谓以尊贤心改好色心。一读平易,谓尊贤心平于好色心。今从前读。或说此四字专指夫妇一伦言,谓为夫者能敬妻之贤德而略其色貌。[3]
[译文4] 子夏说:“对待妻子,重视品德而轻忽容貌;侍奉父母,能够尽心竭力;为君上服务,能够奋不顾身;与朋友交往,答应的事就守信用。这样的人,即使他说自己没有学习过,我也一定说他是学习过了。”
傅佩荣注:贤贤易色:指夫妻相处的原则。理由是:接着所谈的三事都是明确的人际相处之道;至于它列在首位,可能是因为古人认为“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等。[4]
[南怀瑾《论语别裁》摘录] 我们看原文“贤贤易色”,两个贤字,第一个贤字作动词用,因为中国文字有时候是假借的。第二个贤字是名词,指贤人——学问修养好的人。“易色”,古人如宋儒他们,使怎么解释的呢?他们对“色”字解作“女色”、“女人”、“男女之色”了(孔子被人叫打倒,就是这样受冤的)。“贤贤易色”就是看到贤人——有学问道德的人,马上跟他学了。“易色”,女色都不要了,太太都不要了,在恋爱中的,把女朋友都丢掉了。如是女方,男朋友也不要了。如果真如宋儒的说法,我认为孔夫子不是圣人了。
……
这个“色”字很简单,就是态度、形色,下面还有证明,所谓“态色”就是态度。“贤贤易色”意思是:我们看到一个人,学问好,修养好,本事很大,的确很行,看到他就肃然起敬,态度也自然随之而转。[5]
(二) 斧正
由以上例证可以看出,本章难点在于“贤贤易色”四个字,而且众学者均将两个相连的“贤”字解为动宾结构。这样做的结果使得每一个解释都十分牵强,因为原文根本没有提到什么贤人、妻子,这些完全出自于注释者的推断。
汉字的一个特点就是多义性,一个字,从造字时的本义开始,在使用中不断地产生引申义,甚者字形分化,人们说不清这种变化到底是进步还是岐化,是优点还是缺点,就如同秦统一文字既给人们的交流带来了方便,同时也给后人对先秦文献的解读带来巨大困难的情形一模一样。
因此,我们在遇到自己一下子看不懂的文字时,切不可望文生义,以免害己害人。本文中的“贤”字就是如此,它在此文中的字义与“尊敬”、“贤人”毫无关系,而是由它的本义——在战斗中“抓获俘虏多”——而引申出来的“劳苦”、“能干”的意思。“贤贤”重叠使用是形容词用法,后面省去了“者”。《诗*小雅*北山》:“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毛传:“贤,劳也。”《管子*大匡》:“用力不农,不事贤。”戴望校正:“此贤字当训为劳。”此二例中“贤”字的字义就是“劳苦”、“能干”的意思;“易”是“赐”的本字,表示“给予”、“赏赐”的意思;“色”指神情,气色,南怀瑾先生释为“态度”是有道理的。[6]
在句读上,所有的版本都在“贤贤易色”后面加了分号或逗号,认为这四个字与后面的“事父母”、“事君”、“与朋友交”是平行结构,这是错误的。其实,这四个字是本章的主题,后面应该放句号。中间的三句话是论据,结论是“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正好说明一个人只有做好了文中所提到的三点,子夏就会“赐予”他以很好的态度或颜色。笔者提出的参考译文是:
勤勤恳恳的态度能够得到他人的好评。尽心尽力地侍奉父母,全心全意地为君主工作,诚心诚意地与朋友交往。(对于这样的人)即使都说他没上过学,我也一定要把他叫做有学问的人了。
当时所谓的“学问”基本上不包含自然科学内容,主要是伦理道德内容,所以,子夏后面的态度不是我们今天的“开后门”或“放水”,而是从内心里认定这样的人的伦理课是可以合格的。
今人的错误释读不是没有原因的,但也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他们往往拘泥于古注不可自拔,这种现象在笔者解读《道德经》的时候屡见不鲜。对于“贤贤易色”中的“贤”字,邢昺的疏为“上贤谓好尚之也”,说明误解不是始自今日,难道我们不应该反省我们的研究方法吗?
[1]杨伯峻、吴树平:《论语今译》,齐鲁书社1993年3月第1版,第4页
[2]Arthur Waley: The Analects,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第5页
[3]钱穆:《论语新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3月北京第2版,第11页
[4]傅佩荣:《解读论语》,线装书局2006年8月第1版,第7页
[5]南怀瑾:《论语别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30-31页
[6]谷衍奎:《汉字源流字典》,华夏出版社2003年1月北京第1版,第343、355、213页
[2007年2月7日星期三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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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今解·学而第一》 卫君翰
0007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小弟以为论语中最难解的,其实就是这些除了孔子以外,其它的先贤先哲们所讲的话。一则因为其在论语中所占份量较孔子少很多,很难了解其整体思想、说话的时机、也不易自论语其它篇章中进一步了解其言词的真实涵义。再则他们似乎都得孔子述而不作的真传,本身鲜少有其它著作,致使欲自论语之外要找到相关信息亦极为不易。
此章即为子夏所言,贤贤易色小弟共找到4种不同的解释:一、以尊重贤人的心取代喜好美色的心;二、要像喜好美色一样地尊重贤人;三、要以恭敬的神色态度与贤人相处;四、丈夫与妻子相处时,要尊敬她的贤德胜过喜好她的美貌。事父母能竭其力:侍奉父母则要尽心尽力。事君能致其身:侍奉君主能尽忠职守。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和朋友交往要诚实信用。虽曰未学:这样的人如果还自谦没学过什么东西。吾必谓之学矣:我还是认为他算是有学过的人了。如果以整句而言,因事父母指父子关系;事君指君臣关系;与朋友交指朋友关系;这三者皆为人际关系,而贤贤易色的第四种解释,丈夫与妻子相处,则为夫妇关系,亦属人际关系。所以小弟以为此种解法较为合宜。
综观之,此句译为:与妻子相处时,要尊敬她的贤德胜过喜好她的美貌;侍奉父母则要尽心尽力事;侍奉君主能尽忠职守;和朋友交往要诚实信用,这样的人如果自谦没学过什么东西,我还是认为他算是有学过的人了。
子夏此言偏重于人际关系的道德化,其中包括了忠、孝、信等德目,若以上一章孔子所言的角度来看,这些还大致局限于个人品性、道德等内在的修养,虽说已经可算是有所学的人了,但应还有可以更加精进之处(外在的知识、技艺)。
[摘自《国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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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和《诗经》中的“思无邪”到底是啥意思?
王连成
在《论语•为政》当中,孔子的弟子记录了孔子谈《诗》的一句话: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这是当时孔子读《诗》有感,引用《诗•鲁颂•駉》当中的一句话(“思无邪”)来概括整个《诗经》所收录的“风、雅、颂”三百首先秦诗篇的某一总体性质的评论词。这句话中,孔子所用的三个字在我们今人看来似乎毫无神秘感可言,普通到再也不能再普通了,然而,就其释读来说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 现有解读实例
⑴ 杨伯峻、吴树平:孔子说:“《诗经》三百首,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没有邪念’。”[1]
这种观点在大陆学者当中颇有代表性,许多书籍中有关本句的解释大同小异。在国外有相当影响力的Arthur Waley的《论语》英文版本对于这句话的翻译也持有相同的观点:
The Master said, If out of the three hundred Songs I had to take one phrase to cover all my teaching, I would say ‘Let there be no evil in your thoughts’. [2]
然而,从译者对译文的注释来看,译者将其中的“思”认定为语气助词,这显然是把文中的“思”与后面的“思马斯徂”中的“思”混淆在一起了。(国内学者一般认为后者的“思”为语气助词,这也是不对的,本文后面将会论及)
⑵ 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不是一部译著,没有严格的译文,但是从其诠释来看,他也是赞同这种观点的:
“人活着就有思想,凡是思想一定有问题,没有问题就不会思想,孔子的‘思无邪’就是对此而言。人的思想一定有问题,不经过文化教育,不经过严正的教育,不会走上正道,所以他说整理诗三百篇的宗旨,就是为了‘思无邪’。”[3]
⑶ 钱穆先生在《论语新解》中对“思无邪”作了这样的注解:
思无邪:《鲁颂•駉》篇辞。或曰,诗有美刺正变,所以劝善而惩恶。则作者有三百篇之思,皆归无邪,又能使天下后世之凡有思者同归无邪。有一说,无邪,直义。三百篇之作者,无论其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其言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假,此谓诗言志,乃三百篇所同。故孔子举此一言以包盖其大义。诗人性情,千古如照,故学于诗而可以兴观群怨。此说似较前说为得。駉诗本咏马,马岂有所谓邪正?诗曰:“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祛祛,强健貌。徂,行义。谓马行直前。思马之思乃语词,不作思维解。虽曰引诗多断章取义,然亦不当大违原意。故知后说为允。
钱先生的“白话试译”如下所示:
先生说:“《诗经》三百首,可把其中一句诗来包括尽,即是‘思无邪’。”[4]
钱穆先生列举了两种通行的观点,并表明自己倾向于后者。然而,后一种观点没有文字学上的根据,只是学者们根据诗文大意所得到的一种模糊的推断而已,因为“邪”不仅与“直”没有关系,恰恰相反,它与“直”的反义词“斜”是同源字![5]
⑷ 有别于大陆传统,台湾学者似乎继承了钱穆先生的所取的观点。傅佩荣先生的白话译文为:
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可以称之为:无不出于真情。”
傅先生对于“思无邪”的注释是这样的:
思无邪:出于《诗•鲁颂•駉》,描写马向前直行的勇健貌,引申为诗人直抒胸怀,所作无不出于真情。[6]
这个注释的问题在于“思无邪”这三个字在诗中并非用来描写“马向前直行的勇健貌”,与Arthur Waley所犯的错误一样,他把真正描写“马向前直行的勇健貌”的“思马斯徂”与前面的“思无邪”搞混了。我真的怀疑这些学者在工作的时候是否真正核对了原诗,难道都是“天下文章一大抄”?
(二) 《诗经》中的“思无邪”
为了弄清原委,我们有必要将《诗经•鲁颂•駉》原封不动地抄写出来,进行一番必要的研究。[7]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驈有皇,
有骊有黄,以车彭彭。
思无疆,思马斯臧!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骓有駓,
有骍有骐,以车伾伾。
思无期,思马斯才!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驒有骆,
有駵有雒,以车绎绎。
思无斁,思马斯作!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駰有騢,
有驔有鱼,以车祛祛。
思无邪,思马斯徂!
鉴于其译文有诸多问题,故不列出,我们在此只探讨与“思无邪”直接相关的文字。笔者以为,整个诗文行文颇有规律性,这对于解读“思无邪”非常有帮助,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论语》注释者和《诗经》注释者忽略了这一点,是素质问题吗?是态度问题吗?笔者只能唏嘘再三,为其扼腕不已!
笔者以为,只要我们将“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和“思无邪”放在一起对比,就不难发现“疆”和“期”是表示空间和时间界限的文字,因为诗文有排比对称的特点,我们可以初步推断“斁”和“邪”也应该与此类似。
首先,让我们考察一下“斁”字。
“斁”:《诗经全解》的作者们将其释为“厌”,并将“无斁”据杨合鸣《疑难词语辨析》释为“思虑详审,无有厌倦”。这显然十分牵强。在《汉语大字典》中,“斁”的确有“厌倦”、“讨厌”、“解除”、“盛貌”等义项,但是不能忽视的是它也有“终”、“终止”的义项,而后者与前面的“疆”、“期”一样,表示时间、空间的某一界限的意思。《说文•攴部》:“斁,终也。”唐朝元稹《鶯鶯传》:“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明朝余继登《典故纪闻》卷十:“扬其耿光,有永无斁。”可见,“思无斁”即“思绪没有终止”的意思。[8]
然后,让我们考察与本文密切相关的“邪”字。
“邪”:《诗经全解》的作者们根据杨合鸣《疑难词辨析》将其释为“思虑纯正,无有邪曲”。“邪”除了“邪恶”、“不正”等义项之外,它还与“余”(馀)相通,表示“剩余”的意思。《史记•历书》:“举正于中,归邪于终。”裴駰集解引韦昭曰:“邪,馀分也。终,闰月也。”《左传•文公元年》作“归馀于终”。[9]可见,“思无邪”即“思绪殆尽”、“绞尽脑汁”的意思,与“疆”、“期”、“斁”有所不同的是,后三者表示思考还没有达到疆界,而“思无邪”则表示思想者已经竭尽全力,再也想不出新的花招的意思。正是因为这种差别,孔夫子才选择“思无邪”来概括全诗,而不是“思无疆”、“思无期”、“思无斁”当中的任何一个。
正如钱穆先生所说:“駉诗本咏马,马岂有所谓邪正?”整个诗文描写的就是马,马怎么会有所谓的“邪”与“正”呢?钱先生靠哲理得出了正确的大方向,可惜他没能进一步考察全诗。
(三) 浅谈语气助词的确定问题
笔者在浏览《诗经全解》的过程中有一个突出的印象,即当人们无法解读某一个甚至某两个字的时候,最省事、也是最偷懒的办法就是武断地将其定性为“语气助词”。
就本诗来讲,“思马斯臧”、“思马斯才”、“思马斯作”和“思马斯徂”中的“思”显然不是所谓的语气助词,而是明确地表示“思维”意义的实词。以“思无邪,思马斯徂”为例,后一个“思”显然是重复前一个“思”,并将其具体化,这是诗歌创作的技法之一。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千思万想,想不明马儿为何如此健壮!”《诗经全解》将这句话译为“周公思虑很纯正,马儿肥壮奔千里!”现在看起来颇有些搞笑的性质。
在本诗中还有两个字被认定为“语气助词”,即四个段落中重复出现的“薄言駉者”中的“薄言”二字。作者轻描淡写地用“薄言,语词”四个字就敷衍过去了。“薄”字的字义非常丰富,令人惊异的是,其字义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违背了它的本义,而走向了其本义的对立面。“薄”的本义是“木密集丛生之处” [10],而它的引申义则逐渐发展为表示密度或厚度小、感情淡漠、土地瘠薄、轻微、不庄重、看不起等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们很难想到它的本义,越是大牌的“专家学者”大概越是觉得“胸有成竹”,越是感觉没有必要去参考辞书。
笔者以为,此处的“薄言”实乃“厚言”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每一段诗词都不厌其烦地罗列诸如“驈”、“骊”、“骓”、“駓”等大量形容骏马的文字。令人吃惊的是,《汉语大字典》“薄”字条下居然出现了类似的词条:
助词。多用于句首,相当于“夫”、“且”。《诗•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毛传:“薄,辞也。” [11]
这说明早在毛亨的时代就看不明白该诗的原意了。笔者以为,这句话并不难理解,无非是描写妇女们说说笑笑地采集车前子的情形,“薄言”即大家不停地说笑的意思,表示劳动者在不断地在相互交谈之中不知劳累地劳作着的状况。
接下来,该字典又举了《诗经•周南•葛覃》中的一个例子:“薄汙我私,薄瀚我衣”,并引戴震补注曰:“薄犹且也。”这也是错误的。其实就在该字典“薄”字条下,还有“努力”的义项:《方言》卷一:“薄,勉也。秦、晋曰钊或曰薄,故其鄙语曰薄努,犹勉努也。”郭璞注:“如今人言努力也。”《管子•轻重戊》:“父老归而治生,丁壮者归而薄业。”因此,这里的“薄汙我私,薄瀚我衣”实乃“拼命地洗我的衬衣,拼命地涮我的单褂”之意。《诗经全解》既将其释为“语助词”,又认为其具有“急急忙忙之意”是矛盾的,不过,这也说明作者模糊地(或者说本能地)感觉到了“薄”字所蕴含的实词字义。
这些事例再一次说明,我们有必要及时地修正古籍整理的思路和方法,否则,错误将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四) 结论
综上所述,本文所讨论的《论语•为政》中的这句话的意思是
孔子说:“《诗经》中的三百首诗歌(的创作特点),借用(《诗经》中原有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创作者)‘殚精竭虑’。”
顺便指出一下,对于这句话现行的句读似也有些问题,“一言以蔽之”和“曰”之间无需逗号分隔,而应该联结在一起:“一言以蔽之曰”。孔子借用《诗经》中的“思无邪”目的是说明作诗时诗人的思维是不受限制的,即所谓的“诗言志”。无独有偶,在近年发表的《上海博物馆馆藏战国竹书》中人们发现了《孔子诗论》,其中有一段话的解读十分具有争议性:
“孔子曰:詩亡 志,樂亡 情, 亡 言。”
对于其中的几个偏僻字解释混乱,笔者对此进行了解读,认为其译文可以作如下处理:
孔子说:作诗不保留心中要强烈表达的志向;作乐(yuè)不保留心中要强烈表达的情感;争讼不保留心中要强烈表达的语言。换言之,就是作诗要表达强烈的志向;作乐要表达强烈的情感,辩论要表达强烈的言辞。[12]
显然,孔子认为作诗要放开思想,袒露胸臆,殚精竭虑,毫无保留。因此,将“思无邪”释为“思想纯正”或“思想没有邪念”是没有根据的,是误解。
[1]杨伯峻、吴树平:《论语今译》,齐鲁书社1993年3月第1版,第10页
[2]Arthur Waley: The Analects,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第13页
[3] 南怀瑾:《论语别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66页
[4]钱穆:《论语新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3月北京第2版,第24-25页
[5]谷衍奎:《汉字源流字典》,华夏出版社2003年1月北京第1版,第173页
[6]傅佩荣:《解读论语》,线装书局2006年8月第1版,第16页
[7]公木、赵雨:《诗经全解》,长春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第438页
[8]《汉语大字典》,湖北辞书出版社/四川辞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1478页
[9]《汉语大字典》,湖北辞书出版社/四川辞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3758页
[10]谷衍奎:《汉字源流字典》,华夏出版社2003年1月北京第1版,第825页
[11]《汉语大字典》,湖北辞书出版社/四川辞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3308页
[12]王连成:“也谈‘ → → → ’的造字进路”,武汉大学简帛研究网站《楚简专栏》(http://www.bsm.org.cn)2006年11月7日
[2007年2月6日星期二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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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释读斧正》之二
——《论语•学而第一》1•8
(一) 原文、译文和注释
[原文]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译文1] 孔子说:“君子不庄重,就没有威望,即使学习,也不会把所学的知识巩固下来。要以忠和信两种品德为主。不要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就不要怕改正。”[1]
[译文2] The Master said, If a gentleman is frivolous, he will lose the respect of his inferiors and lack firm ground upon which to build up his education. First and foremost he must lean to be faithful to his superiors, to keep promises, to refuse the friendship of all who are not like him. And if he finds he has made a mistake, then he must not be afraid of admitting the fact and amending his ways. [2]
[译文3] 先生说:“一个君子,不厚重,便不威严。能向学,可不固陋。行事当以忠信为主。莫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有了过失,不要怕改。”
钱穆注:主忠信:此亦有两解。一,行事以忠信为主。一,主,亲义。如人作客,以其所投遇之家为主。与下文友字对照,谓当亲忠信之人。今按:当从前解。后解乃偶然事,分量与其他四事不相称。[3]
[译文4] 孔子说:“君子言行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多方学习就不会流于固陋。以忠信为做人处事的原则,不与志趣不相似的人交往。有了过错,不怕去改正。”[4]
南怀瑾先生注意到了众学者对于“无友不如己者”一句解释的不合理性,指出了“中国文化,给自己人毁了”的重要结论。然而,十分遗憾的是,他老先生没有能注意到“主忠信”三个字的分量,把这样重要的一句话完全忽略了。
[南怀瑾《论语别裁》摘录] 接着“无友不如己者”,照他们(朱文正公及有些后儒们)的解释,交朋友不要交到不如我们的。这句话问题来了,他们怎么注解呢?“至少学问道德要比我们好的朋友”。那完了,司马迁、司马光这些大学问家,不知道该交谁了。
……
那么“无友不如己者”,是讲什么?是说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要认为任何一个人不如自己。上一句是自重,下一句是尊重人家。
……
那么,我们任何来证明这个“无友不如己者”是这样解释呢?很自然的,还是根据《论语》。如果孔子把“无”字作动词,便不用这个“无”了。(言外之意,南先生认为不能将“无”理解成“毋”[5]
(二) 斧正
前四个译文内容大同小异,南怀瑾先生对于“无友不如己者”有独特的看法,然而,他的解释由于忽略了“主忠信”三个字而与真理擦肩而过。
有读者也许已经注意到,本文开头的[原文]的句读笔者已经调整过,句读不对,对于一段话的理解就难以做到正确。“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这三个分句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本句的难点不在于“无友不如己者”,而在于“主忠信”。
前四个版本都将“主”理解为“为主”,其中,钱穆先生列出了另外一个解法:“主,亲也。”然而钱先生并没有采用,否定了它。这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里的“主”既不是“为主”的“主”,也不是作“亲”讲的“主”,它在这里做“辨”讲。
“主”与“诸”通,《说文•言部》:“诸,辩也。”段玉裁注:“辩,当作辨,判也。按辨下夺词*字。诸不训辨,辨之词*也。词*者,意内而言外也。”(注意,“词*”本为上“司”下“言”的结构,同“词”,由于不能输入此字,故用星号区别之——笔者注)段玉裁认为“诸”和“者”意义完全相同,笔者以为有失武断或全面。许慎言“诸,辩也”,应该有他的根据,只不过到了段玉裁的时代这个释义的根据已经不被认识而已。然而,段玉裁认为“辩,当作辨”的结论是正确的。《论语》本章中的“主”,正是已经失去的根据之一,它虽然还存在于被历代文人所诵读的《论语》之中,然而,人们已经无法认出“主”(诸)的这个释义。“主忠信”的“主”(诸),正是作为动词的“诸”,取“辨”之义。
因此,“主忠信”就是“辨别忠信”。孔夫子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分辨忠信之人,首先不要把别人看得(在忠信方面)不如自己,要信任人家,你才也是一个忠信之人。看错了怎么办?看错了修正了就行了,没有多大关系!也许你会吃点亏,但是君子以德报怨。
其实,本章的前一段的译文也不能说没有问题:“威”与学习“固”不“固”有何关系呢?“威严”就能巩固知识吗?谁对谁“威严”才合适呢?再者说,“庄重”与“威严”意义十分接近,几乎是同义词,这在逻辑上是说不过去的。
笔者以为,这里的“威”应取“则”的意思。《尔雅•释言》:“威,则也。”郭璞注:“威仪可法则。”《诗•周颂•有客》:“既有淫威,降福孔夷。”毛传:“威,则。”郑玄笺:“既有大则,谓用殷正朔行其礼乐,如天子也。”“则”就是“规矩”的意思,这样一来,这句话就好理解了:君子不庄重就没有规矩,学习就不牢固。当然,“不庄重”的应该不是君子才对,为什么孔子在这里要这样讲话呢?要注意,孔子这里用的是虚拟语气,不是真实情况。他是在警戒一些君子(比如他的弟子们),使之保持庄重,遵守规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因此,本章的译文应该是这样的:
孔夫子说:“君子如果不庄重就不会守规矩,学习就不牢固。判断一个人是否忠信可靠,不要(首先)把人家看得不如自己,看错了修正(改)了就是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惮)。”
可以看出,孔子认为“吃亏是福”、君子应该以德报怨。失去了这个前提,孔子的这段话就有失理据。
[1]杨伯峻、吴树平:《论语今译》,齐鲁书社1993年3月第1版,第4页
[2]Arthur Waley: The Analects,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第7页
[3]钱穆:《论语新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3月北京第2版,第12-13页
[4]傅佩荣:《解读论语》,线装书局2006年8月第1版,第7-8页
[5]南怀瑾:《论语别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33-34页
[2007年2月7日星期三22:38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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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笃论语·学而第一
□ 子野专栏
【原文】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译文】重,係自重嘅意思;固,一般係理解成“牢固”;主忠信:以忠信为主;惮:惊嘅意思。
孔子话:“君子如果唔够严肃、自重,就冇晒权威,所学嘅嘢就唔够稳阵;要以忠信为主,冇咩都不如自己嘅朋友;有咗过错,就唔怕改正。”
【栋笃】对于君子嘅要求,孔sir呢几句,就讲得又有姿势、又有实际嘞。君子不重则不威,呢个“重”字,包括咗好多内容:讲嘢做嘢,要“重”;仪表姿容,要“重”;兴趣爱好,亦都要“重”。唔重嘅话,就会言而冇信,心浮气躁,学嘢同埋实践活动就梗係唔会稳阵啦。“主忠信”就唔使讲嘞,都係长气嘅话题。但係,“无友不如己者”呢一句,如果净喺字面上解释,就有少少无厘头嘞。点解?每一个人,都要同嗰啲叻过自己嘅人做朋友,逻辑上讲都冇可能嘞——同一个道理,你要嗰啲叻过你嘅人做朋友,咁佢亦都想要同叻过佢嘅人做朋友,点可能会同你做朋友?如此类推,每个人就都冇朋友嘞。但我谂阿孔sir唔会噉整蛊人吖嘛?咪住,喺后边嘅《述而第七》嗰篇入边,孔sir重讲过一句好出名嘅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咩意思?就係每一个人都有叻过人哋嘅地方,所以每一个人都要睇到人哋叻过自己嘅地方,梗係“无友不如己者”嘞,你话係咪?但係,噉都未算就係一个完美嘅君子,成为君子至重要嘅一点,就係“过则勿惮改”,因为呢一点,係最难做到嘅。春秋时期,晋灵公无道滥杀,一个大臣叫士季嘅冒死进谏,灵公即刻表示要改过。士季好开心噉同佢讲:“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为人君者都係噉,做“君子”嘅,就更加要勇于改过嘞。喺中国历史上最出名嘅“过则勿惮改”嘅古仔,梗係要讲廉颇“负荆请罪”嗰一段嘞:廉颇係赵国大将,因为战功畀赵王封为上卿;另一个文臣蔺相如就凭计谋同埋口舌之利立咗功,亦都畀赵王封为上卿,地位重喺廉颇之上。廉颇唔服,多次噉侮辱蔺相如,相如都冇同佢计。后尾廉颇知错,喺自己背脊孭咗荆条,亲自上门同蔺相如请罪。将相相和,历史上传为佳话。现代进步嘅政治制度,有一条好重要嘅“高官问责制”,就係为咗监督啲执政者“过则勿惮改”。因为普通人知错唔改可能祸害唔係几大,为官者如果知错唔改,就有可能引致生灵涂炭江山变色嘞。上边讲咗嗰个晋灵公,口快快应成改过,然之后言而无信,残暴依旧,卒之畀臣子杀咗——嗱,呢啲就叫做“不重则不威”嘞。 (插图:老饼)
[摘自《南方都市报》网站《今日导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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