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随想————一苇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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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苇渡江
达摩是一个印度人，为了中国人民的宗教事业，不辞千辛万苦来传教，驾一叶扁舟，历惊涛骇浪，三年才抵达广州。梁武帝萧衍叶公好龙，奉其为座上宾。然志趣迥异，话不投机，达摩决心到北方去。到了长江边，借一杆芦苇，飘飘然渡过长江。而其后河南当地一名高僧神光，前来追赶达摩，然抱了一捆芦苇也无法渡江。

一苇渡江，看似一个神话，一个传说，对普通人而言是不可能的任务,细细想来，却是人人可以做到的奇迹。摩西率领他的子民出埃及，用耶和华的力量分开了红海的波涛，靠的是信仰，是超自然的恩赐。而达摩一苇渡江，他并不是要见证佛祖的荣光，释迦摩尼的全知全能，也不想炫耀他高人一等的法力。一苇渡江人人都可以做到，并不需要求助外在的力量。只要你能卸下生命里不可承受之重，忘却皮囊形骸的束缚，摆脱了凡尘俗事的纷扰，心下澄明静寂，轻灵通透，全然忘我，如同一阵风，一缕烟，一道光。如何能够得到拯救，如何从此岸渡到彼岸，基督教和佛教尤其是禅宗有截然不同的态度。在我看来，基督教是一种强制性排他性的信仰，它是发散的，扩张的，积极的，野心勃勃的，要在人的世界中凭空增加一个太阳，从此后，世间万物都要仰仗上帝的鼻息来生活，要靠上帝的恩泽来创造属于上帝的光荣。而佛教却是一种内省的哲学体系，它是内敛的，谦和的，消极的，与世无争的，像是万古长夜里的一轮明月，借用的是别人的光芒，源于虚空，归于虚空。

所以基督教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强势的宗教，而佛教从来不是。以渡江为例，基督教需要有英雄先知如摩西，或者可靠的物质保证如诺亚方舟，才能得到救赎。人们习惯于接受这种思想，把自己摆在一个可怜无力的小人物的位置，祈求上帝赐予自己力量和机遇。人们有太多太多的河流要渡过，譬如，要考大学，要出国留学，要培养子孙后代，要扬名立万名利双收，无数的人们匍匐在地上，祈求自己能得到上帝的垂青，比别人有更好的条件，有更大的力量，他们无不希望自己跟在摩西屁股后面，或是能得到一艘轮船，舒舒服服地渡江，再不济也得一只独木舟，如果实在没办法，也要努力攫取更多的芦苇，以求得心理安慰：看看，我至少还有一捆芦苇。等我再收集几十捆芦苇，我就能搭个草船或许能游过去。如果没法渡江，我也不吃亏，可以拿回家当柴烧。

可怜的世人啊！他们怎么就从没想过，他们本来就可以和达摩一样，毫不费力地，不知不觉地飘过江河，就像一片羽毛随波逐流，一片叶子浮在水面。只是因为他们有了占有的欲念，有了依赖心理，欲望膨胀，心浮气躁。鸟翼系上了黄金，便再也飞不起来。他们逐渐丧失了反省的能力，无法整理思想的碎片，清洗灵魂的污垢，听不到心灵细微的呼喊，也领悟不到物我两忘，羽化登仙的境界。这样的人，就是在物质文明污染下的当代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

呜呼！达摩一去，已是千年。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楫，去做钓鱼翁，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