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千是女人的一面镜子

苏秋千是女人的一面镜子
　　——周雁羽的《秋千女人》品读
　　 赵建英
　　
　　《秋千女人》是一本好看的小说，读着读着就是人生况味。这是作者的艺术功力使然，同时也是作者对人性的体会与把握到位的体现。
　　苏秋千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首先她是时代的产物，在她的身上，无可逃避地烙印着那个时代的特征，她是一个被放大了的“女人”，承载着社会与历史所赋予的一切任务：工作、劳动、生活、结婚、生子。她还具有五、六十年代青年最热情的理想和最炽热的激情。不可否认，一个经历过四次婚姻的女人，在她的同龄人中已然不多见，但是除了第二次婚姻，其他的三次她自己好像都是置身事外，任由全运或者他人的摆布。这是中国女性在婚姻爱情领域的真实写照，所以，每个人都会正视作者所揭示的这种社会本质与女性的悲剧性命运。
　　她是一个永远都生活在梦境中的女人。一个永远在秋千上游荡的女人，她的内心远离现实世界，却又与这个世界纠缠不清。这是一个寄托着作者无限的爱恨与无奈情感的女人。周雁羽把她的才华与对人性深刻的剖析，集中在苏秋千身上，不能不令人回味无穷，感慨万千。
　　初夜，本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一夜，面对丈夫李伯朗，苏秋千却有着这样的感受“她觉得自己是牺牲了一回，是无私奉献了一回。也许这就叫爱情？爱情就是无私地把自己囫囵着端出去，为那个说爱着你的牺牲一回，奉献一回？并就此牺牲一辈子？奉献一辈子？”苏秋千对于爱情与婚姻的迷茫，就这样贯穿着她的生命，直到她的第四个丈夫孙栓柱离开人世。
　　苏秋千毅然地离开了她第一个丈夫李伯朗，他的背叛与其说是男人本能的弱点，不如说是苏千的纯洁无知所造成的。她怀着理想离开了才一岁多的女儿海燕而去参加辽阳的培训班。她这样做本来无可厚非，况且她所处的时代提倡这种价值观，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远离家门正好给了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关雎以可乘之机。在她的意识里，自己的小家显然没有国家这个大家更具体。作者之所以着墨无数来记录苏秋千的第一次婚姻，就已经暗示着苏秋千后来的命运。
　　即使在她的最后一次婚姻中，苏秋千依然没有明白为什么她的一生会有这么多的波折，这么多的无奈与痛苦。“命这个东西是有的，”作者几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不是说命运完全把人掌控，而恰恰是作者借着对主人公命运的诘问，来完成自己对于人性和命运的思考。
　　秋千的优柔寡断和纯洁无瑕，似乎都是她命运的注脚。当苏秋千遇到姐姐为她挑选的第二任丈夫董亦剑时，她似乎在这时才开始懂得了爱情，“真正恋爱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从前有多么懵懂，多么无知。” 和董亦剑结婚后，她几乎重新回到了少女时代，她沉浸在丈夫的呵护与生活的甜美之中。即使是因为董亦剑复员来到集圩，她也依然是一个“有技术在身的职业妇女，成天飒爽英姿地出门进门，那股子劲儿，不怒而威”，这就是生活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苏秋千，理想让她美丽脱俗，生活让她形象丰满。
　　生活不可能一成不变，在那个风云突变的时代，家庭只不过是一叶小舟，沉浮造化都在于大海是否风平浪静。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开始，董亦剑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直到最后董亦剑去世，“秋千的天，塌了。”这短短六个字的份量，却如同千钧，把苏秋千的命运，一下子托起又砸下，仿佛狠劲落在青石板上的砧子，那一地的粉末四散开来，弥漫在读者的心间，久久无法散去。
　　塌了天的苏秋千，仿佛没了灵魂的纸片儿，在天空飘着，无依无靠。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何还有心思去决断自己的未来？去把握自己的命运？似乎又是一个懵懵懂懂，她就嫁给了第三任丈夫赵守戟，以及第四任丈夫孙栓柱。“秋千嫁给赵守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很奇特的是，赵守戟也并不觉得是秋千嫁了他，反倒像是自己嫁给了秋千。”再看看苏秋千的怎样嫁给了第四任丈夫，又可以让读者对她更加一层的了解：“终究是好女经不起赖汉子磨，老百姓的话是在讲的。日久天长了，一个老男人住在家里，能说得清吗？秋千自己也说不清，亲戚邻居那儿也不好交代。秋千没辙了，反正那婚是早该离了的。离了，就是自由身了。就当是成全他孙栓柱好啦。”
　　读着这些文字，不由让人不在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个人女人的婚姻和未来，甚至生命与爱情就这么轻易地交到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手里，就像自己是一个接力棒，全然不知道会落在谁的手中，又有谁将最终带着自己闯过人生的终点线。秋千的无助，无奈，无主见，岂不正是造成她自己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吗？
　　“她这一辈子，真像一架荡来荡去的秋千，无主，无依，无助。先后嫁过的四个男人，离了两个，死了两个。养大的三个儿女，一个也不亲，一个也不靠。从北到南，穿过了大半个中国，最终却落脚在这个名叫集圩的小镇上。曾经有过的家，那些有过不同的男主人的家，在秋千那儿，仿佛年代久远的电影老片，本来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偶尔，个别清晰的人影，会勾起些断简残片，立马又退回到记忆的某个深处。”
　　这就是苏秋千命运的起承转合，全都在这一番慨叹里变得回味悠长，让人心生不甘，又心存怜惜。归根到底，婚姻之于一个女人，总是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婚姻的美满能够让一个女人充满幸福感和安全感，反之，女人则像永远坐在秋千上一样，“即使再娇小再柔弱，也已无从逃避，居然就那样承受了，并在那悠荡之间，努力寻找一刻的充盈感觉，寻找着些许的欢乐。然而，那充盈是真实的吗？那欢乐又能持续多久？那秋千上的女人，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永远无法达到那个高度了，然而每一次，又都很快地跌落下来。一次又一次，没有奇迹。”
　　奇迹或许是有的，但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遇上。比如苏秋千，比如春草，比如海燕与海鸥，以及王莲子、赵小兰、王小结等这一群女人，尽管同样作为女人，她们有着不同的面孔，可是她们的命运，却有着这样那样的关联，我们能从她们的身上，发现自己的或者身边女人影子。
　　这些女人就在雁羽的笔下，变得活色生香，栩栩如生。春草的市侩、海燕的柔弱、王小结的阴毒、赵小兰的功利、海鸥的清纯，无不活灵活现地映在纸上，让人难以忘记。
　　待到苏秋千老了，独自思索一生的时候，她明白人生其实没有答案，所有的一切都在因果和命运之中，却独独忽视了“性格”这个最重要的因素。正如一句著名的话所说，“性格即命运”，在这里，我无意于借用哲学家的语言来诠释我浅显的思考，但是，性格确实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苏秋千的反思，正在慢慢地接近答案的时候，也许，最终，她会明白一切。
　　《秋千女人》是女作家周雁羽的重要作品，这是她用自己的血肉铸就。她借着文学的梯子，攀越着对于女性生命意义的终极思考之路。毫无疑问，苏秋千的身上集中着她自己的爱与怨，怒其不争与哀其不幸一直使她处于矛盾之中。这种矛盾的心态反映在苏秋千的子女对她的态度上。董鲁闽与苏秋千的隔阂、海燕与她的陌生、海鸥对她的复杂情愫，都可以映照出读者对于苏秋千的评判。
　　海鸥是苏秋千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女性形象，作者把她自己对于人生、女人以及命运的或清晰或怀疑的态度，都借着海鸥的言行刻划出来。她对于未来的执著和对于自己命运的把握，远远地高出了苏秋千们的层次，从她拒绝了长辈们为自己安排的婚姻，到自己寻找爱情的幸福，都可以看出她对于自由的渴望以及命运的把握是准确而到位的。幸福也许就是这样，在反判与矛盾之间，必须要有一个空间，就看身处其中的人们，能否有智慧的心灵和敏锐的眼睛，发现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书中，有一个情节，让我每读一次都忍不住落泪，那就是海鸥的哭，她是第一次回到老家，是在她最爱的父亲董亦剑去世多年之后，她跟着新婚的哥嫂去为父亲上坟。她从来没有回过老家，更没有到过父亲的墓地，但是，她竟然走在所有人的前头，仿佛有父亲的灵魂在向她招手，她径直来到了父亲的坟墓，“海鸥还在无声地哭，撕心裂肺地哭，仿佛要把失去父亲后这么多年里，经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她的头不停地磕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深窝。鲁闽也哭了。鲁闽一哭，王小结的泪也流了出来。三叔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先由着他们哭一会儿。但是，海鸥的哭，终究还是把三叔吓坏了。不仅把三叔吓坏了，也吓住了鲁闽。那是啼血的哭，是豁出命去的哭，是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哭尽了的哭，是要哭死在父亲坟前的哭。”泣血的文字，浓裂得像是金属的委屈，全都沉甸甸地压到读者面前，令人悲伤欲绝。跟着海鸥的哭声，油然升起一种将自己生命里的感受，全都合着海鸥的哭声，变成了自己的眼泪的痛快与相知。
　　这段精彩的描写，恰如其分地展示了周雁羽自己的才华，作为一个女性读者，我想，她在写这一段的时候，一定也是泪流满面。她的内心一定像海鸥一样，痛哭着撕裂自己的灵魂，把人生最残酷的美和最温和的亲情赤裸裸地写出来。一个作家可以把故事写得好看好读，一个了不起的作家能够把人生滋味写成读者的认同与眼泪，这就是雁羽的过人之处。
　　《秋千女人》除了对于女性命运和爱情的思索，还有一种深刻的思想的成份搡杂其间，那就是：理想。这是一个被无数作家涉猎的命题，在周雁羽的笔下，因为人物的关系，更有了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董亦剑的理想，苏秋千的理想，鸥的理想，甚至华小阳的理想，不同的理想有着不同的色彩，但是这些理想无论是否实现，都有着一番淡淡的伤感和无奈，也许是作者暗示她对于理想的理解，那就是理想终究只是人生的一个梦境，有时候我们能够接近它，但更多的时候，我们离梦境异常遥远。生活是真实的，理想却是天堂里的花朵，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够得着并且采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理想之所以美好，之所以支撑着苏秋千们的信念，是因为它是每一个人内心最高的境界，最纯洁的一片土地，对于理想的追求，以及那些无论是否实现的理想，都会给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以精神的慰藉，心灵的温暖。理想与爱情，理想与生命，理想与追求，同样像在秋千上悠荡着，从高处到低处，又从低处到高处，一个又一个的循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理想永远在人们的心里闪光，充满着崇高与神圣的意味，却很难真正地企及它的高度。这就是人生，残酷而无比现实，所以，我们无须责怪秋千们对于理想的盲目追求，却对于理想深处代表着的一丝悲剧色彩，更多了几分宽容和理解。
　　一个作家的胸怀有多大，她笔下的世界就有多大。周雁羽在《秋千女人》中完成了她人生一个阶段的思考。她把一个广阔的女性心灵的世界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就像她自己的真诚与智慧放在世界面前一样。她会向更高的高度出发，然后把更完美的自我，交给喜欢她的读者和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