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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作为我国文坛上一名令人尊敬的老将,自有其伟大之处。然而伟人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日本增田涉先生在其《鲁迅的印象》中讲鲁迅讨厌儒家所谓“完人”的思想,因为“那是对人求完全的强制想法,由这种想法对现实的人用既成道德给以拘束、限制。”[1](1370)只是在人性自由发展的同时,我们也需对人性中某些负面的东西加以改正,而不是用自己不做“完人”来放松对自我的要求。今天,便要冒昧地在这里谈谈我们所敬爱的鲁迅先生身上的局限性了。
1、自卑的孤傲精神与急激的复仇心理
鲁迅这种心理的形成与其幼年的经历不能说没有关系。家道中落使得他小小年纪便经受了外人的冷嘲热讽,这多少导致了他的冷僻孤傲,同时也使他有了很强的自卑与自尊心理。鲁迅的自卑在某些程度上表现在他的不合群、记仇上。
鲁迅是不喜欢与从政者交往的。他的某个常往来的同学兼同乡做官后去拜访他,他避而不见。这位同学晓得他的脾气,便在门外徘徊。等到听到鲁迅在楼下讲话时便闯了进去,闹得鲁迅毫不尴尬。 其实作了官又如何呢?这一点上鲁迅先生不是不卑不亢的,他不能以平常之心面对做官之人。
鲁迅是急激的。孙伏园先生在其《鲁迅先生二三事•往事》中便提到:“先生的复仇观念最强烈,在日本时每于课余习些武艺,目的就在复仇。幼年被人蔑视与欺压,精神上铭刻着伤痕,发展而为复仇的观念。[1](101)而鲁迅报仇所备的匕首的刀壳也是很特别的,只有两道皮纸将两块木板包起来,“鲁迅先生说,因为希望它不坚固,所以只用两道皮纸;有时仇人相见,不及拔刀,只要带了刀壳刺去,刀壳自然分为两半飞开,任务就达成了。”[1](102)
鲁迅这种强烈的复仇观念使他在对方对他太不宽厚时便用可观的力量还击敌人,原先的善意转为恨意,心理上产生失衡,此时他便不会因为自己是长者而宽容退让,不会因为对方失败而收手。这便是鲁迅。
2、过于细致
鲁迅是细致的。他注重细节,观察细微,因此能够很准得抓住敌人的痛处。可是过于细致的人又往往会被这细致所累。
他常常会被别人毫不经心的言语或行为伤到。“或者别人家一不留心,片言之间,毫不觉到的,就会引起不快。可能使他眠食俱废。在平常人看来,或者以为这是大可不必的,而对于他就觉得难堪了。”[1](323)“偶然也会例外,那是因为我不加检点的不知什么时候说了话,使他听到不以为然了,或者恰巧他自己有什么不痛快,在白天,人事纷繁,和友朋来往,是毫不觉得,但到夜里,两人相对的时候,他就沉默,沉默到要死。最厉害的时候,会茶烟也不吃,像大病一样,一切不闻不应。“[1](382)
在平常人看来”大可不必”的事,在鲁迅那里却不是如此.正如许广平先生所说,“受到社会上许多磨难的他,一有感触,会千百倍于常人的看法的。”[1](382) 这是他的过于细致之处。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认为鲁迅与许多人的不和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呢?
3、不善于包容而又过于包容青年
鲁迅的不善于包容,在鲁迅的诸多局限中,这一项应该是最突出的。
他不会原谅对自己玩弄手脚的人。如他至死不再与某君讲话 ,可见他对心计的厌恶,对被人利用的憎恨。
他对现代派的厌恶,对顾颉刚等人的厌恶,也体现出他的不宽容。他认为顾颉刚及顾颉刚一派的人“浅薄”、“语言无味”,批评黄坚“浮而不实”、“善兴风作浪”,给黄坚碰钉子,讲“研究系比狐狸还坏”,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派系的倾轧。在中山大学时“有一天傅孟真来谈,说及顾某可来任教,鲁迅听了就勃然大怒,说道:‘他来我就走’,态度异常坚决”的表现,让人哑然。这种文人相轻的旧习在鲁迅这里仍然未能散去。许广平也在信中指出:“你的弊病,就是对一些人太过(于)深恶痛绝,简直不愿同在一地呼吸,而对一些人则期望太殷,于是不惜赴汤蹈火,”。[2](202)
他与梁实秋等人的论战,他的一次次为别人所造的“流言”而作的“斗口”之文,他的犀利,他对于这些散布流言的外人的讽刺,虽深刻却又失当。谣言的生成都是有原因的,或者故意散布即“造谣”,或者误信了表面而言过其实,即“误解”或甚而称为“诬陷”。对于谣言,虽有澄清的必要,但对某些事就要看开一些,因为你澄清不了,此时便要有超乎其上的心态。作为文坛大家,鲁迅亦可一笑了之,不必孤军奋战,何必在意呢?而鲁迅好斗的精神,他的执著的执拗使他偏要与这些人一战到底,胜也好,败也罢,捕风捉影的人丝毫无损,而鲁迅却在众人面前失了大家的风范。在这一点上,鲁迅可真是比不上胡适的。
他的不宽容也体现在他爱战斗,绝不放过这一点上。他打偷吃了“苏州鱼”的猫,“关起门窗,他拿着棒在打猫,猫南北地跳,朝着两头的窗,是困兽,却不善斗。他则追奔逐北地两头跟着去打,见到我(许广平)来了,也招呼加入战线,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给它得间逃脱,准会死在乱棒之下的”。[1](403)他见到蟑螂 “立刻脱了一只鞋子握在手里,连忙的打,逃了就赤着一只脚去追”。从许广平记述的这些小事,我们不得不慨叹于鲁迅的好斗了,其对动物尚且如此,何况对人呢?
他又是过于宽容的。他童年的遭遇及他的善良使“他的同情总是在弱者一面” 。他希冀着青年进步,因而一旦发现有才华的青年便倾力相助。然而他对青年的过于厚道使青年或者忽略了自己的责任或者就趋于放纵自己,而他仍在过分地原宥着他们。
北大旁听生冯省三,有一天跑到鲁迅先生家里,向鲁迅先生床铺上一坐,将两脚跷起,说:“喂,门有有个修鞋的,把我这双破鞋,拿去修修。”鲁迅先生毫不迟疑的,将冯省三的破鞋,拿去修好后,他还为他取回来,套到他的脚上。可是冯省三连谢都没说一句,悻悻地走掉了。[1](202)
中国大学旁听生钟青航,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十二时以后,鲁迅刚刚开始写东西,穿着睡衣找鲁迅讲述自己叫了一辆汽车围北京绕了一圈,付不出15元车钱却打了开车的两耳光而被关进警察厅两星期的事。
姑且不说冯省三,钟青航是多么的狂妄、无聊,单因这些人的浅薄也可将其闭之门外,而鲁迅先生没有,却仍是夸他们“直爽”“勇敢”,从这一点来说,鲁迅过于宽容的,其实这种拜访不要也罢,徒然浪费了自己的精力,而且又得不出什么好的结果。
4、语言犀利却偏于刻薄,心性小
鲁迅的语言是有趣的,即便是他的论敌梁实秋等人也承认这一点,但于其语言中我们在微笑之余又可见其笔锋之尖锐,言语之讥诮,许寿棠先生在其《之友鲁迅印象记》中形容了他的谈锋“有一种涩而甘,辣而腴的味道”。鲁迅言语中是常带刺的:
在分配舱位时,鲁迅忽发妙语说:“我睡上铺,谷清是被乌龟背过了的,我不愿和他同房。”于是他和舍侄(许世璇)住一间,至于“乌龟背过”,乃系引用谷清的自述,说从前在北京时,曾到八大胡同妓院吃花酒,打茶围,忽遇骤雨,院中积水,无法出门了,由妓院男子背负涉水而出。[1](239)
十八年夏,鲁迅至北平省亲回来,对我说:“我为了要看旧小说,至孔德学校访隅卿,玄同忽然进来,唠叨如故,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我的名片,便高声说:‘你的名字还是三个字吗?’我便简截地答到:‘我的名片从来不用两个字,或四个字的。’他大概觉得话不投机,便出去了……。”所谓用两个字或四个字,乃是微微刺着玄同的名片,时而作“钱夏”,时而作“玄同”,时而作“疑古玄同”。[1](250,251)
在一个场合中,他们两个相会了,胡博士说:“你又卷土重来了。”鲁迅先生答:“我马上就卷土重去,绝不抢你的饭碗。”弄得胡博士只能说:“还是老脾气啊。”而鲁迅则答:“这叫至死不变!”因为当时胡博士忽而反对国民党,忽而又准备升官。[1](134)
从上面例子可以看出鲁迅在对自己的朋友及对不喜欢的人的讽刺,纵是朋友,被人称“乌龟背过”,也会心里不快,何况是本来就意见不大一致的人呢?鲁迅像一个抱成一团的刺猬,保护着自己,又时时地刺着别人。这也正是他不够宽宏大量,对不同的文化观念及人生观的不能够接受的表现。
5、对朱安的冷淡
他和朱安都是封建婚姻的牺牲者,如果要说谁的牺牲更大,只能说朱安在精神上更为不幸。因为她也是无奈的,而在这无奈中她不曾逃离周家(自然这是她受封建思想教育的缘故)。她勤恳地服侍着周老太太,为鲁迅奔劳,鲁迅曾给予过她什么吗,除了养家的金钱以外?看一下鲁迅对朱安的态度我们便可知道朱安的一生是如何的不幸了:
大先生与太太每天只有三句话,早晨太太喊先生起床,先生答一声‘哼’,太太喊先生吃饭,先生又是‘哼’,晚上先生睡觉迟,太太睡觉早,太太总要问:“门关不关?”这时节,先生才有一句简单话:‘关’或者‘不关’,要不,是太太向先生要家用钱。先生才会讲较多的话。如“要多少?”或者顺便问一下,什么东西添买不添买?但这种较长的话,一月之中,不过一两次。[1](167,168)
民国十四年夏天,先生的太太忽然生病了。当时住的是与先生有交往的日本人山本开的医院,有一天上午,我与内人去看他太太的病。到了不一会,先生也来了。一进门,就问:“检验过了没有?”他太太说:“检验过了”。先生就往外走,嘴里还说着:“我问问医生去。”过一刻,先生回来了。一进门就对我们说:“走罢,到我家里吃中饭去。”我们也就起身向他的太太告辞。为留空,让他们夫妻两人谈几句,我与内人便先走出了病房。他太太果然在问了:“医生怎么说?”鲁迅先生却简切地答:“没有什么,多养几天就好了。”说完,就匆匆跟我们走出来。[1](168,169)
朱安活在寂寞之中,无奈却又抱怨不得,鲁迅待她连陌生人都不如,只要她不生病,他便不会把心思往她这里多放一点。他逃避与朱安有过多的接触,却不曾为她打算过。真的反抗不动吗?抑或是在母亲面前根本就不想反抗?于是就只好委屈这女子一生做一个周家的老妈子,没有谈话对象也没有快乐没有未来?两人同是牺牲品,鲁迅却不曾给予她任何同情,他对她或许只有抵触感而已。
诚然,鲁迅是一个伟人,若没有以上的缺陷,或许也就不能成为鲁迅了。我们对于前人不能苛求太多,在这里只是很冒昧地对鲁迅先生进行一番分析,提出自己的一些小小的疑问,并不敢唐突鲁迅先生。
参考文献
[1]《鲁迅回忆录》,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鲁迅研究月刊》选编,北京出版社, 1999
[2]鲁迅 景宋著,《两地书•原信》,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
[3]李长之《鲁迅批判》,北京出版社 ,2003
[4]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河南大学出版社
[5] 吴中杰 ,《鲁迅画传》,复旦大学出版社
[6] 梁实秋等著《鲁迅围剿集》,孙郁 黄乔生主编《回望鲁迅》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1
[7]王锡荣 《鲁迅生平疑案》,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2[p: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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