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华苓《三生三世》书后

gidi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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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华苓在《三生三世》回忆殷海光，讲到殷海光不喜欢和“气压很低的人”碰头，聂华苓没说低气压的人是谁，当然殷海光自有标准。现在大家都知道殷海光的脾气了，他的学生、学生的学生写了，也整理了许多和他有关的文章、书籍，而由于贺照田的缘故，殷海光也红到内地。台北《联合副刊》曾刊出尉天聪回忆逯耀东的文章，说逯耀东赴饭局，发现有俗人在座，还没坐下就拉著尉天聪去吃牛肉面。与殷海光不理会聂华苓招呼掉头就走，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逯耀东心中也有把秤。

《三生三世》分三时期：大陆、台湾，爱荷华，也就是聂华苓的三生三世。

我喜欢看他在台湾的那段，讲《自由中国》、讲雷震，讲殷海光、讲白色恐怖，这些都是他亲身交往过的人，经历过的事。读来心情跟著起伏，一下子高兴，一下子紧张，一下子气愤，换来了深深的叹息。尤其殷海光，他们住同围墙内，直到殷海光和夏君璐结婚，是最亲切的描述了。他写胡适与雷震那节，如果我不是先看到董桥提到聂华苓替雷震鸣不平，可能也就这么放过了吧。

聂华苓的三生三世，第一世都是“我”，第二世剩下半个“我”，第三世几乎无“我”了。当然这与他的世界愈来愈宽，眼界愈来愈广有关，还有一个人让他第三世的“我”不见了，大家都知道那个人是Paul Engle。我羨慕他们这对异国情鸳，但没有必要凡事都交待吧。有一节全部以Engel写给聂华苓的信铺陈，让我这个外人看得肉麻。过犹不及，聂华苓这书里讲他和Engle的秾情蜜意过头了，读了不舒服。

第三世里，提到1974年他和Engle到台湾看雷震，1988年余纪中怎么努力请他俩人来台湾访问，都可以看到白色恐怖的影子。我想到思果的《翻译研究》有个例子拿来这里讲，可能就要修改了。思果在〈被动语气〉章里说“他被许可来美。”要改成“他已获准赴美。”他解释：这个“准”可想而知是美国移民局，我完全同意。不过如果配合台湾白色恐怖时期的情形，只怕这个“准”是国民党政府才对，这看聂华苓和Engle千方百计邀陈映真赴美的经过可知。

有意思的是丁玲和陈明到爱荷华写作坊访问，两对夫妻的谈话里最后终于触及中共优劣的问题，丁玲虽然吃过反右、文革的苦，可是仍然觉得中国共产党是好的，错不在党，中国有进步。Engle不同意丁玲，丁玲反过来质问美国有什么好？资本主义又那里强？当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说各话，莫终一是，最后是否如聂华苓所述心无芥蒂，不得而知。

李欧梵在《三生事，费思量》一文（收入《清水湾畔的臆语》）里说：《三生三世》，是一本自传，但也可以做小说读，因为内中的人物皆是真真事，作者却用一种小说的叙述手法，把他们描写得十分生动。的确，这本书很容易读，聂真是写小说的好手。不过李欧梵在同文里又说仅以此书第一部《故园春秋》就足以奠定《三生三世》不朽的地位，我不能同意，就算通读全书，我也不认为此书会有不朽的地位，因为聂的感情泛滥几已成灾，而没有永恒的价值。或许李欧梵与聂华苓是同类人，即情感收拾不住那种人（看他写自第二春的文字即知），所以会对聂华苓有此认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