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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衣卿相

[全文完]长篇晚唐历史武侠《匹马戍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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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5 08:3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节

李剑南一笑,道:“当然,我们可不是要躲起来看你们凤翔兵打吐蕃,大家并肩作战!”董威冲口道:“李大哥可以过来,但那些张议潮的义军不行!”李剑南略一皱眉,问:“你们崔大人呢?”沈戍边低头,道:“这就是我们崔大人吩咐的。”此时烛卢巩力的先头部队已与义军开始了刀来枪往的交战。李剑南尽量平心静气道:“张议潮的义军就是大唐的义军,他们打吐蕃,是给大唐打的。他们和你们是兄弟,大家应该并肩作战……”沈戍边嘶声道:“我知道!我相信李大哥,也相信这些义军,可是——军令如山……”
战斗愈加激烈,吐蕃兵人数占优,义军已渐渐招架不住,继续后退,林虎一急,就要和温龙飞带龙虎军去救援,李剑南回头,使了个眼色,二人茫然站住。义军且战且退,已逐渐靠近了凤翔唐兵的防线。董威大吼一声,道:“拼着被老八砍一刀,我也不能看着这些汉人义军兄弟被吐蕃人杀!”说罢就要纵马上前,沈戍边一把拉住他肩膀,道:“要砍一起砍!”转头对李剑南道:“李大哥让你的义军聚拢至这里,我和董二哥去前面‘巡逻’!”李剑南会意。
沈戍边、董威二人,各带五千兵马,形成一个顶端带缺口的半圆,败退的义军被放入半圆中,聚拢在一起,沈戍边、董威二人,提马顶在了半圆的最前方,正追击的吐蕃兵不知所措地停下,烛卢巩力从阵中徐行至阵前,拱手道:“二位大唐的将军请了。你们可是要与我的军队交战?”
沈戍边断然摇头。烛卢巩力又问:“你们可是要庇护张议潮的这些义军?”沈戍边又毫不犹豫地摇头。烛卢巩力奇道:“那你的大唐兵马为何挡住我军去路?”沈戍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道:“这里是大唐的土地,你要先弄清楚。另外,这些什么义军私自入侵凤翔,已被我们俘获,将交由我们节度使崔大人处置,不劳你们吐蕃人动手。”
烛卢巩力脸色发青,恨声道:“如果我要非要这五千人呢?”沈戍边抬头看天,悠然道:“咱们两国的协议是我们不主动进攻你们,也不帮张议潮的义军,但没规定你们入侵我们土地主动袭击我们时我们不许还手,现在我的人可没先动手,如果你的人敢动手,我乐得奉陪!”
烛卢巩力气得须发皆动,但心里却在飞速地盘算:这里的凤翔兵有约万人,再加上李剑南的义军,人数已超过自己的军队,这样拼起来毫无胜算,只会两败俱伤。他手中用来指挥的剑终于没有举起来,而是插了回去,一抱拳,冷笑一声,道:“吐蕃和大唐本是盟国,俘虏归谁都无所谓。代我向你家崔节度使问好,并希望他能遵守你们大唐皇帝的旨意,告辞!”说罢,调转马头,带兵退去。
沈戍边一手将头盔沿儿向上捅了捅,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董威道:“我的妈,幸亏没打起来,否则怎么跟八哥交代啊!
“有什么好交代的,这么干就对了,我来也是这么干!”沈戍边闻声大惊,一回头,就看见并肩站着的崔度和李剑南,沈戍边和董威赶紧下马给崔度见礼,崔度看着已经走远的吐蕃兵,咬牙切齿道:“真想干他一架,都送到家门口了,白白浪费这么个好机会!”李剑南哼了一声,道:“谁知崔大节度使心里是怎么想的。”崔度不接李剑南的话茬,对沈戍边道:“去,杀牛宰羊,备上好的酒菜,就在这里让咱们的兄弟和义军的兄弟们吃个痛快!”沈戍边大声答应,义军欢呼一片。

崔度在篝火上默默烤着羊排骨,烤好的部分就割下来放到李剑南面前的银盘里。李剑南也不客气,来一块消灭一块,不时还喝一口酒。
终于,还是李剑南忍不住了,问道:“你别说没收到我给你的信啊!”崔度手一停,问:“什么信?”李剑南道:“我让义军送给你的信。”崔度的手开始继续动,道:“不用看信,我大体也能猜出内容……又是象上次那样出兵策应张议潮义军的攻势吧?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无耻让我对老骆驼毁约,定是让我怂恿别的唐军攻打吐蕃吧?”
李剑南嘿嘿一笑,道:“就你聪明……那你干嘛不做呢?”崔度忽然横了李剑南一眼,道:“你已经帮我做了!打着我的旗号去攻打岷州,差点害死我!”李剑南得意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打得很漂亮啊,即使换你去打也不会更好些。”崔度神色黯然,道:“圣上前一段时间下了旨……可能这一带的藩镇州府都收到了,包括王宰……不许我们主动出击吐蕃,对张议潮的义军要严加防范,无论义军以何种借口入境,都格杀勿论……”
李剑南大怒,站起,道:“岂有此理,这义军还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尚延心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也就罢了,连我们大唐天子都对义军如此绝情!”崔度苦笑道:“剑南兄息怒……其实圣上的主要意思还是让我们小心防范义军,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义军现在还没有正式归属大唐……义军势力壮大迅速,席卷吐蕃全境,让咱们的皇上如何不提心吊胆?”
李剑南长叹一声,重又坐下。崔度吞吞吐吐问道:“依你看,张议潮这个人会真心归顺大唐么?”李剑南呆了一呆,道:“我不能替张大哥保证什么,但我相信他。”崔度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剑南似乎漫不经心问:“虽然不能打仗,但你一定十分关注这场义军和尚延心的对决,有什么看法?”崔度眼睛一亮,道:“义军打得不错啊!只要再击溃尚延心那看家的两万精兵,河西可平。”李剑南撇撇嘴,道:“你把兰州的一万铁骑当豆腐啊?”崔度道:“已知的总是好对付的,最怕的就是未知的。”李剑南点点头。
崔度将最后一块烤好的羊排放在李剑南的银盘中后,微笑道:“如果你快死在尚延心手里了,我或许会出兵去救你的!”李剑南看着丝丝热气的羊排,唇角也浮出一个笑,道:“我不想给你这个机会。”崔度笑笑,问:“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随儿?”李剑南平静地道:“那我就现在问问吧。”崔度道:“随儿病了……上次咱们分手后,她就断断续续的……”李剑南上下牙齿横着互相摩擦了两下,吐出一口气,道:“我相信你能很好地照顾她。别告诉她我来过。我这就带兵回兰州义军大营去了。”崔度直视李剑南双目,道:“难道你跑这一趟,不是为了见见随儿?”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笑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崔度叹了口气,道:“一路保重,凉州见!”

接到烛卢巩力密报的尚延心喜忧参半,喜的是崔度果然不敢擅自出兵,王宰那边也自然不会袭扰凉州了。忧的是如何带领兰州城内兵马,尤其是一万兰州骑兵安全突围到河州,与自己的两万看家兵马会合。游弋在外围的烛卢巩力可以保证义军不能轻易分兵突袭河州或渭州,自己突围时也能起到里应外合的作用。不过,这烛卢巩力毕竟与自己素有芥蒂,多年的积怨又如何能消弥于无形?所以用烛卢巩力时存一丝戒心总是不错的,本来,让烛卢巩力集合河、渭两州的两万看家兵马到兰州与自己会合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一来因为要戒备烛卢巩力,不敢让他调动自己的看家兵马,二来如果张议潮并不与自己决战,而是趁虚攻占河、渭两州,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兰州城高池深,固守容易,义军这三天的攻城都是伤亡惨重,无功而返,这样再有月余,突围就水到渠成了!

张议潮单独拉了李剑南到营外散步。月光下,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张议潮却只是踱步,并不出声。又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一段,张议潮一指右手边的两块巨石,道:“坐坐吧。”李剑南坐下,道:“大哥是为攻城的事情忧心吧。”张议潮点头,道:“尚延心坚决不肯出城迎战,兰州城又甚难攻克,烛卢巩力又在前天午夜劫营过一次,我们是内外交困啊。”
李剑南呵呵笑道:“尚延心这步烛卢巩力的棋走得好啊,不过我却奇怪为什么烛卢巩力不去集结河、渭两州兵马,来兰州会合了尚延心的兰州铁骑与我们一战……怕我们不接招?”
张议潮眯眼一笑,道:“据我所知,尚延心和烛卢巩力虽然同为尚婢婢手下的五虎将,可二人积怨颇深,尚延心不满其父对烛卢巩力的破格提拔,又在宴会上当面羞辱烛卢巩力手无缚鸡之力,不配做将军……”李剑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若真如此,尚延心自然不敢将调动他看家的两万精兵的权力授予烛卢巩力……那他一定是计划着我军久攻不下疲惫不堪时,带领兰州铁骑突围到河州或渭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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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7 10: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节

张议潮立起,道:“我们不能落入他的步调之中。”李剑南仍坐着,含笑道:“那我们就先做变化,不知大哥敢不敢冒个风险?”张议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李剑南道:“有什么危险比被尚延心这种敌人牵着鼻子走更危险的?剑南兄弟算计好的计策,又能有多大的危险?”
李剑南哈哈大笑,跳下巨石,道:“我和大哥,终于可以并肩,与吐蕃五虎将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了!”张议潮右手重重按在了李剑南的左肩上,李剑南的右手也拍在了张议潮的左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尚延心等到的不是义军继续攻城的消息,而是义军正在收拾营帐集结的消息。尚延心心中疑窦丛生,亲自登上城头观察。
果然,义军已不再围城,而是人喊马嘶乱糟糟汇集到一处,看样子是在等待出发。尚延心心中暗暗好笑:这义军扎营和攻城时还满象那么回事,可这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乱成一锅粥,露出了平日训练不严的原形,不识队列次序,毫无章法可言,此时如果自己出城突袭,定可让义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但,尚延心狠狠忍住了出城的念头,因为,李剑南在义军中,张议潮也并非草包,一切都可能是假象——那么,义军是因为对兰州久攻不下打算撤军还是另有图谋呢?又观察了一会儿,尚延心得出了一个令他背脊发凉的判断:义军要集合全部兵力去攻占河州!看着义军蠕动在后的辎重部队,尚延心命令集结两万人马,当然,其中包括那一万兰州铁骑。队伍集结时,尚延心还在猜度这是不是个圈套:站在义军的角度考虑,兰州久攻不下,如果分兵去攻打河州或渭州,又会遇到烛卢巩力的阻击,也只能集结全部兵力,放弃兰州去进攻兵力相对薄弱的河州,而河州,是自己的老巢,也算“擒贼先擒王”了,攻下河州的战略意义确实大于兰州……最重要的,如果这是一个诡计,就不会在大白天进行,而这城外的两片小小的树林,连五千兵马都藏不了,自己城中的几千兵马,足以应付了。思虑至此,尚延心再不犹疑,喝令开城,追击。
义军后队辎重人马阵脚大乱,很多人丢了粮草军需,四散奔逃。尚延心严令不准手下拾取任何物品,只加紧追击主力部队,逐渐遇到了稍微像样点的抵抗,尚延心正杀得兴起,忽然有人来报,有三千义军正在攻打兰州南城墙,尚延心不屑地撇撇嘴,暗道:如此拙劣的计谋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或许李剑南在义军中并不能发号施令,否则焉能如此?前几日几万人都无法攻下的兰州,如今凭那三千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当下不但不回兵救援,还带领着一万兰州铁骑,突在前面,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义军。
兰州南城墙,攻守正酣,如火如荼。几乎整个兰州的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被集结到了这里。攻城的是义军中的精兵,且攻城器械精良,再加上前仆后继不怕死的劲头,让吐蕃兵心胆俱寒。负责守城的副将忽然闻一百夫长报:东城墙处,有约百人正架云梯攻城!那副将正焦头烂额,骂那报信的百夫长道:“就百人报什么报!给我随便找二百人过去,不就挡住了嘛,这里才真正吃紧!“那百夫长晕头转向地跑回东城墙处,继续守城。
整整一百个、只有一百个。就是这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整齐地挥着剑,从云梯爬了上来。
本来,搭在城墙口的三架云梯是可以推倒、可以火烧的,但守城的吐蕃兵发现这云梯有如万斤重,根本推不动;而云梯似乎浸了一夜的水,根本燃不着。从城墙的垛口射下去的箭,也如泥牛入海——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个义军的头露了出来,他们射箭,被拨落,他们伸过去的刀枪,被砍断……六个,九个……最后是——一百个——整整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毫发无损地攻陷了东城墙,打开东城门,放下吊桥,然后沿着城墙杀向南城墙……
追击中的尚延心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大的埋伏圈,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因为被他追上的义军,很多是从左右分散开逃命,分散开之后,却又在自己的左右两边若即若离,偶尔贴近和自己的骑兵交战几下,偶尔又离得远些,渐渐得已经把自己的两万人包裹在其中——更让他忧虑的是,快速奔行的兰州骑兵,发挥不出阵形的威力,而两边的骑兵不时因为义军散兵游勇的算计出现伤亡,不知不觉已少了几百个——尚延心立刻勒马,止住追击的队伍。果然,他一停,义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尚延心眼光一扫,就觉得义军站的阵形表面杂乱,实则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分几层围住自己的两万人马,心中暗暗一沉。
他刚要下令骑兵整合成方阵,义军就已经从两侧向因追击而形成狭长状的一万兰州骑兵发起了主动攻击,骑兵瞬间被分割成四截,互相难以呼应,更令尚延心焦虑的是——主攻的是几千重甲勾镰枪兵——簇拥在一起的马匹因四蹄被割断嘶叫着成片倒地,尚延心一阵心痛。从城内带来的另外一万人马,此时也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义军以优势兵力,致使尚延心军不能互相援助,尚延心深知这样下去凶多吉少,必须先撤回兰州再做图谋,当即举叉大喝一声:“方阵变圆阵!”
立刻,众兰州骑兵开始拼命向一个中心点收缩,外围的骑兵不顾伤亡,死死顶住义军的冲击,被截断的兰州骑兵渐渐顽强地聚合成了一团,尚延心再大喝一声:“退回兰州!”圆阵开始缓缓向回蠕动,虽然不快,但难以阻挡,外围的马匹倒下后,里层立刻提上一匹战马填充位置,内部的一些骑兵收了马槊,张弓搭箭,从空隙中射倒了一些外围的勾镰枪兵。在后面指挥的张议潮看得真切,暗赞兰州铁骑名不虚传,处变不惊训练有素,怕伤亡更多的勾镰枪兵,改用骑兵与之周旋,尚延心的兵马边打边撤,又付出了约三千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接近了兰州城。尚延心抬头,正要叫开城门,陡然见城上已换成义军旗帜,尚延心不信,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义军的“张”字帅旗仍然在刺眼地飘扬……尚延心垂头,缓缓将赤炭胭脂火龙兽的缰绳抓紧,调转马头,提气大喝道:“圆阵变方阵,全力向河州方向突围!”
就在兰州骑兵的圆阵散开欲成方阵之时,张议潮已指挥着勾镰枪兵从间隙中冲入兰州骑兵阵内,于是一场马上步下的短兵相接在鲜血和嘶吼中展开,断了马蹄的兰州骑兵,抛了马槊,抽出腰间横刀,与勾镰枪兵近身肉搏,有的勾镰枪兵嫌身上盔甲笨重,干脆脱掉铠甲,直接冲向近处遇险的兄弟……混乱中,兰州骑兵仍在执行着尚延心变阵的命令,渐渐变成前后间隔三个马槊长度、左右间隔两个马槊长度的阵形,开始顽强向前突进,勾镰枪兵倒地的更多了,张淮深急切地道:“让勾镰枪兵撤出来吧,不然会全军覆没!”张议潮断然摇头,道:“兰州铁骑也将遭受重创,无法再对我们构成威胁。这样的机会独一无二,转瞬即逝。”张淮深红了双眼,一咬牙,双脚一磕马蹬,照夜玉狮子风一般窜了出去。张议潮欲伸手阻拦时,早已来不及,只得也催动坐骑踏雪火龙驹跟了上去。
尚延心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义军小将军,并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张淮深也不通名,挥“有”剑,凌空劈下,全然不顾中路门户大开。尚延心识得这是“有剑入无间”剑法中容易两败俱伤的一招“互通有无”,尚延心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于是不去攻他中路破绽,只偏了身子,将手中三股烈焰托天叉向上一架,接着又提前横向一格,挡开了他早已事先知悉的“互通有无”的第二个变化,然后挺叉,反守为攻刺张淮深胸口。张淮深眼睛都不眨,抿着嘴唇,侧身同时剑一翻,削向尚延心握叉的右手腕,尚延心松右手,扭身,以左手握叉柄横扫张淮深咽喉,张淮深双手握剑,在叉杆上一磕,照夜玉狮子被震得“腾腾”退后了两步,张议潮大声喊到:“淮深,回来,快去协助你安叔叔抵挡烛卢巩力!”
张淮深闻言,恶狠狠瞪了尚延心一眼,调转马头。尚延心这才注意到,义军的外围正受到一些吐蕃兵的围攻,远远可以隐约看到是烛卢巩力的大旗,心头一喜,心头一热,振奋起精神,大喝道:“有援兵了,各位兄弟加把劲,突围啊!”张议潮见难以再困住尚延心,立刻命令鸣金收兵,率义军退向兰州城。尚延心杀出重围,与烛卢巩力合兵一处。

第五节

再见烛卢巩力,尚延心感慨万千,拱手道:“若非将军及时赶到,延心危矣!”烛卢巩力回礼道:“将军言重,其实末将还是来得有些迟了,多亏将军处变不惊,虽人数不占优势,却也没让张议潮讨到什么便宜……”
尚延心自嘲地笑笑,道:“我的一万兰州铁骑,丧失过半,虽然他的五千勾镰枪兵也所剩无几,但这毕竟不是我主动选择的,唉!”烛卢巩力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兰州城已失,不如我们暂且退到河州,再做打算?”尚延心回望兰州,口中道:“先让你们得意几日,看到了河州我怎么收拾你们!”
虽占了兰州,击退了尚延心,张议潮仍是不敢松一口气就谋划着攻打河州的事情了。张淮深因为五千勾镰枪兵此役几乎全军覆没而闷闷不乐。李剑南单独来到张淮深房中,张淮深仍是面带忧戚,沉默不语。
李剑南微笑看着他,道:“我在城墙上都看到了……我想你叔叔的选择是正确的。”张淮深仍是怔怔地不说话。李剑南将自己在牛峡如何说服论恐热不顾两万己方士兵火烧一万兰州铁骑的事情缓缓道出,然后道:“虽然那些是吐蕃的士兵,但那些也都是活生生,有妻儿老小的人,我也于心不忍……但很多时候,为了不得到最坏的结果,你应该主动选择次一等的坏结果,而不是等你的对手给你结果,正如象棋中的对子,只要你手头总的子力多过对方,就可以主动寻求和对方对子,以免自己的优势被扳回……”
张淮深静静地听着。李剑南又道:“如果只是这一万兰州骑兵,我们或许有别的办法消灭,但这一万人是在尚延心手上,这种两败俱伤已经算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否则这一万骑兵带给我们的麻烦远不止是损失几千勾镰枪兵……”张淮深点头。李剑南站起,看着窗外,道:“不过昨天如果换成我,我未必也能这么决定……张大哥就是张大哥,回想起来,论恐热当时能那么做也不简单……”
张淮深道:“可能范大哥是最伤心的人,毕竟这支勾镰枪兵是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李剑南道:“是啊,昨天我们几个人才拦住他出城……还没到时候,尚延心看家的那两万精兵,才是最后的心腹大患!”

尚延心回到河州府第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书三封。三封信发出后,尚延心将身子整个靠在虎皮椅上,问一直坐在一旁的烛卢巩力:“将军可知这三封信分别是给谁的?”烛卢巩力一笑,道:“延心将军计谋过人,末将就随便猜猜,错了将军莫笑。”尚延心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烛卢巩力将军的兵法娴熟,切莫过谦!”
烛卢巩力仰头,道:“张议潮随时可能进攻河州,将军的第一封信当是给吐谷浑王的、第二封信当是给鄯州莽罗急藏的、这第三封信,应该是给日月雪山的老骆驼大人的吧?”尚延心挑起拇指,道:“将军果然了得!”
烛卢巩力面上并未露出得意之色,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我是担心这三路人马是否能如约按时赶到……”尚延心不以为然道:“我和吐谷浑是盟友,他又和张议潮刚结了不共戴天之仇,有此报仇良机,焉能放过;莽罗急藏受我信任,镇守鄯州,我败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至于我爷爷,我倒是有一点点担心,不知他肯不肯出山助我……但此役关系到吐蕃生死存亡,想来他也不会置身事外的……”
烛卢巩力道:“末将只是担心,张议潮也会极力拉拢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吐谷浑王大伤元气后,未必敢再次出战,而莽罗急藏,一向是个阴险狡诈唯利是图的家伙……只有老骆驼大人……希望他能来……只要他能来!”

张议潮临行前,也是写了两封信送了出去,一给吐谷浑王,一给莽罗急藏。
义军浩浩荡荡开赴河州。尚延心留下的大量军需给养和兰州城内储存丰厚的兵器马匹,让义军吃饱喝足。
尚延心等到了张议潮,却没有等到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
而老骆驼,也仙踪杳然。

烛卢巩力应邀进到客厅,却见屋内只有尚延心一人。
尚延心一指方桌对面,道:“将军坐。”烛卢巩力坐下,看着满桌的酒菜,问:“将军还请了谁啊?”尚延心缓缓摇摇头,道:“只我们二人,今晚一醉方休。”烛卢巩力注意到尚延心情绪有些低沉,于是试探着问:“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尚延心先是提起酒坛给烛卢巩力斟了满满一碗酒,烛卢巩力赶紧欠身扶碗,口中道:“这如何使得,怎敢有劳将军!”接过酒坛,回手给尚延心的碗内也斟满。尚延心低着头道:“以前延心年少无知,对将军你多有冒犯之处,这厢赔罪了……”
烛卢巩力惊慌失措,离座跪倒,道:“将军如此说真折杀末将了!末将何曾有记恨过将军分毫!婢婢大人不嫌我一介书生,出身寒微,寸功未立,破格提拔重用,此事不止将军一人有异议,连末将自己都是极力反对的……当时末将就暗暗立誓,今生今世,对婢婢大人效忠,拼上性命,也无怨无悔……如今婢婢大人下落不明,末将所能做的,就是誓死追随延心将军左右,如事婢婢大人!”
尚延心含泪将烛卢巩力扶起,道:“如此,延心就托付将军一件事。”烛卢巩力咬牙道:“将军便是要我烛卢巩力项上人头,我也毫不犹疑地奉上,莫说是一件事!”尚延心低沉着声音道:“吐谷浑王和莽罗急藏看来是不会来了,恐怕他们能保持中立不联合张议潮攻击我就已经是万幸……我爷爷定是不肯下山,唉!我不日与张议潮的义军这一战,兵力上处于劣势,虽然我对我的这两万看家军队有信心,却不得不留一招棋——将军明日带三千兵马,护送着我的家眷,从渭州绕路回凉州。”
烛卢巩力刚一张口,尚延心已一摆手,道:“我知道将军要说什么,且听我说:首先,将军是受我重托,绝不是临阵退缩;其次,以凉州之重要,现在罗秀独守,我很不放心;再次,没有了家眷的牵挂,我就能和张议潮在这里放手一搏,而我一旦见势不妙,也可以脱身到凉州去投靠你,以图东山再起……”烛卢巩力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烛卢巩力在,将军的家眷就在,凉州城就在!”尚延心欣慰地一笑,双手端酒递给烛卢巩力。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尚延心和李剑南的心里同时翻腾出这两句李贺的诗句。
秋高气爽,草肥马壮,正宜大战!
上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盾牌把尚延心身后的兵马遮得严严实实的,令这号称精通神秘古阵法的两万部队更显得诡异恐怖,即使在阳光下,也令人不寒而栗。
张议潮和李剑南对视了一眼,李剑南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击溃了尚延心这最后一支精兵——也就是吐蕃最后一支精兵,则大局可定!”
张议潮眼中精芒闪动,道:“我倒要看看,尚延心弄得什么玄虚,会什么阵法!”
张议潮手中令旗一挥,安景、阎英达率五千义军骑兵冲出队列。
盾牌闪开两扇,尚延心隐入阵中。
张议潮和李剑南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要看看盾牌后面,到底是怎样的神秘古阵法。
安景、阎英达根本就没命令例行地射箭,因为不知敌方盾牌后的虚实,而前面的盾牌又那么高。
近了,更近了。
安景甚至已经能看到对面铁铸盾牌上的细密的纹路。
一声鼓响,盾牌突然齐齐被放倒,盾牌兵就趴在了盾牌下面,而盾牌兵后面,露出三排弩箭手,第一排的弩箭手蹲着;第二排的弩箭手半屈着身子;第三排的弩箭手站着。而三排弩箭手身后,是手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第一排的弩箭手的弩箭呼啸着射出——一排义军倒下——第二排义军冲上来,第二排的弩箭手跨前一步,又一排弩箭射出——第二排义军倒地,第三排义军冲上来,然而,仍是无法前进一步,因为——第三排的弩箭手已跨前两步射出了手中的弩箭——第三排义军又倒下了——第四排冲上来的义军,仍然是难以前进一步,因为,此时第一排的弩箭手,已再度装好了弩箭,跨前两步到了第一排……
张议潮不言不动,双目炯炯。
李剑南眼睛虽然仍盯着两军前线,却似已神驰物外。
终于有几十个义军在一刻不停的弩箭雨中靠近了尚延心阵前的盾牌兵,三排弩箭手身后的手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突然大踏步向前,长杆齐齐一伸,便将那几十个义军挑落马下……
张议潮转头看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恍然未觉,张议潮大喝一声:“鸣金,撤。”


第六节

李剑南晃了晃头,喃喃道:“如此威力,一定是,一定是……”张议潮问:“是什么?”李剑南收慑心神,道:“这大概就是早已失传的秦军荡平天下所用的古阵法!我师父曾经跟我说,他得到过一张手绘秦始皇墓葬泥人兵马分布图,正是这样的兵种布置,只是原来那些执五丈长削尖长竿的步兵是站在战车上的……这样追击时速度很快,也能防御敌方的弓箭远程射击。”张议潮道:“开始追击了,用的是兰州铁骑。”
尚延心用来追击义军的果然是那不到五千的兰州铁骑,李剑南道:“我带人去截断这几千兰州铁骑的退路,谅这么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李剑南带领龙虎军和三千兵,刚从侧面一启动,就见那五千兰州铁骑忽然止步,然后很迅速地退回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阵列之内,除了向前移动过一大截,一切似乎都如开始。李剑南不敢硬攻,也带人撤回,却见那上千面两人多高的巨大盾牌重新立起,一步一步整齐地向义军逼近……
李剑南对张议潮道:“现在尚延心中军一万人还未动,我担心的是这一万人不知还有什么玄虚。过一会儿,我带龙虎军拿着盾牌和勾镰枪先冲破他最前面的盾牌阵,把尚延心后面的阵法变化发动起来,大哥在这里观敌料阵!”张议潮点头,道:“老弟千万小心,见势不妙马上撤回来,别硬撑!”
李剑南跳下银蹄金鬃呼雷豹,命龙虎军都配上勾镰枪和盾牌,然后出列,迎着尚延心的部队挺进。
站在中军高高的土台上的尚延心正得意着,等待冲入义军阵中后,发动自己更凌厉的阵势,将张议潮一举击溃,突然发现后退的义军中走出一百个执盾牌、勾镰枪的步兵,直直冲到了自己盾牌兵的面前,己方放倒五十面盾牌,第一排弩箭手开始射击——这一百个人忽然旋风般挡开弩箭、砍杀了躺倒的盾牌兵、冲到了第一排弩箭手面前、拨开了长杆兵的长杆——血光飞溅中,这一百人已冲破一道盾牌兵、三道弓弩兵、一道长杆兵共五道防线,进入了阵内!
尚延心眼睁睁看着,仍觉得不可思议,迫不得已中,尚延心拿起面前帅案上的白色小旗一挥,身旁的传令官立刻举起一面白色大旗,向左、右各一摆,尚延心的大阵立刻停止向前,阵中一千八百穿白色盔甲的步兵启动,将龙虎军一百人围在当中,围住后,却不马上攻击,站好五人一组的队列后,以五搏一,手中长枪分刺龙虎军一人的头、胸、腹、大腿、脚,一队刺过后,立刻后撤,下一队顶上来,仍是这样刺过就退。这一千八百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几乎毫不停歇,亦几乎无懈可击,龙虎军顿时感到疲于应对,于是也组成两人一组,这样被包围的龙虎军的圈子就小了很多,压力陡增。李剑南喝道:“结十二生肖诛仙阵,向回突围!”龙虎军顿时分成八人一组,此时正是巳时,巳亥相冲,亥猪方最弱,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范辽这余下的四人都补充到了亥猪一组。
土台上的尚延心看到这一百义军在自己一千八百人的轮番冲击下居然毫发无损,正自叹服,忽见义军八人一组,结了个阵势,然后,这阵势就发动了——这一瞬间,尚延心甚至怀疑自己是花了眼,亦或是刚才被围困住的,不是一百个人,而是一千个人!在十二组各八个人的快速交错循环中,几乎在瞬间,十二个方向都有一百个人在突击——一百个整齐划一、万里挑一的高手同时出手!一千八百白军只觉得被围困的这一百人忽然间“炸”开了,后面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中枪而亡。冲开尚延心军口子的,是龙虎军中潘季防所在的巳蛇一方,巳时巳蛇最旺,其它的十一个方向,都是虚晃一枪,最终的力量,都积聚在了巳蛇这一组人身上。
龙虎军突围成功。尚延心阵中却很快回复了平静,也无人出阵追击龙虎军。尚延心仍在回味着刚才一百义军那一式石破天惊的阵势变化,他很想再看一遍,哪怕再付出几百人的牺牲!那是怎样精妙的阵法变化啊!而这样好的阵法,又是需要多少大将之才、多少时间,才能演练得这样天衣无缝得心应手!简直是赏心悦目!突然,尚延心又想到了“天衣无缝”这个词,难道,真的有这种天衣无缝的阵法?
张议潮真真捏了一把汗!李剑南却面不改色,一笑,道:“幸好尚延心只用了他阵法的一个变化来对付我们,如果是两个,脱身就难了。”张议潮道:“我刚才在木塔上都看到了,他里面的兵,分成白、青、红、黑、黄五色,刚才围困你们时,又是以五人一组行动,这恐怕和传说中的洛书有关,演变成的,就是‘九宫阵’!”李剑南眉头一皱,道:“这又是上古奇阵之一,并无破解之法,但我师父教过我洛书九宫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与四为肩,六与八为足,五为腹心,纵横数之皆十五。又一六共宗五行属水为黑色、二七同道五行属火为红色、三八为朋五行属木为青色、四九为友五行属金为白色、五十同途五行属土为黄色。我想,要控制这‘洛书九宫阵’,就要制住中央五十土的变化!“张议潮边思考边点头,道:“有理,恐怕正因如此,那五千兰州铁骑穿的是五十属土的黄衣!”李剑南道:“义军中至少有两万人跟随演练过‘十二生肖诛仙阵’,我就带这些人去闯阵!让淮深、安景、阎英达跟我在巳蛇方位进攻,待尚延心的五十土黄军刚适应我们巳蛇方位攻击,时辰也该转为午时了,那时我们再突然变阵,从午火方攻击尚延心的黄军!”张议潮面带忧色,道:“按五行生克来看,午时属火,火生土,恐怕午时也是尚延心的黄军最强之时,而我们的义军,又只懂得‘十二生肖诛仙阵’中子鼠、丑牛、寅虎这最初三式的变化……未土和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为同一五行,恐怕也不容易制住他们……”李剑南苦笑道:“道理的确是这样,难道,真的是天不亡尚延心?到了申时,我们还是要重复回来用‘子鼠’这个变化,五行中申金生子水、申金又泄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的元气,希望到时能给我们助力……现在,只能寄望于申时能破了尚延心的中央五土黄军!”
尚延心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按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自己居中的人数方位,排好了错落有致疏密相间的洛书九宫阵,他急切地想看看义军用的是什么阵势。他看到义军有约二万人列成了十二队,于是一挥手中白色小旗,传令官也一举白色大旗,横向一扫。立刻,最前面戴九五行属金的白军一千八百人左右分开,放李剑南的二万人进来,就在李剑南这二万人鱼贯而入之时,尚延心的洛书九宫阵也似见风就长一般在阵形不变的基础上不断扩大,待李剑南的二万人都进入阵内,竟然仍不觉得拥挤。李剑南一举穿云剑,十二队义军缓缓以一个中心点呈散射状散开,李剑南正欲发动第一式“子鼠”攻击面前的五十中央土黄军兰州铁骑,就见尚延心已经挥下了两手中的红色、青色两面小旗。顿时阵法右二肩部五行属火的红军四百人和左四肩部五行属金的白军八百人同时发动,而义军身后的戴九五行属金的白军一千八百人也已发起了攻击——义军阵势一乱——李剑南也跟着发动了十二生肖诛仙阵的第一式:“子鼠”。
双方一触即分,义军“子鼠”竟然来不及发力,戴九及左右二四肩已快速退却,土台上的尚延心手中小旗拿起放下,变换不停,只见左三五行属木的青军六百人、右七五行属火的红军一千四百人从两侧分别攻上,也是和义军一触即退,接下来就是阵法右足六五行属水的黑军一千二百人和左足八五行属木的青军一千六百人同时启动……义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大为被动,李剑南知道不能等阵眼“履一”的五行属水的二百黑军精兵也启动,不然这洛书九宫阵将开始自动运转,其人数威力很可能会扩大成十万精兵一般,自己的二万人将死无葬身之地!李剑南大喝道:“闭上眼睛,发动‘子鼠’,然后再睁开眼睛!”自己先是眼睛一闭,舞穿云剑,踏八卦步,冲入眼前的左足八五行属木的青军一千六百人,果然,那些人并不抵挡,而是随即退回左足位置。
烈日当空下,“子鼠”式艰难地缓缓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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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9 09: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节

尚延心身后,站着“履一”的五行属水的二百个精壮的黑衣武士。尚延心把举起的小黑旗又放下了。
这时的“洛书九宫阵”和“十二生肖诛仙阵”,才开始了短兵相接的较量!
洛书九宫阵发挥出了八成威力,而十二生肖诛仙阵,由于阵式和时辰不匹配,只发挥出四成左右的威力,若不是义军人数占优,早就不能和洛书九宫阵抗衡了。
有两次,李剑南调动起午马那支义军,试图去冲击阵中的五千兰州铁骑,都是死伤惨重,无功而返。
太阳在一点一点地移动,终于,到未时了。
木塔上的张议潮越看越心焦,他怕李剑南很难再撑一个时辰等到申时。于是他一挥帅旗,剩下的两万余兵马开始从外围攻击尚延心的洛书九宫阵,但尚延心布置在外围的万余人的秦军古阵法,又岂容轻辱,双方拉锯,一时间张议潮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阵内的李剑南又何尝不心急,未时一到,他就发动了十二生肖诛仙阵第二式“丑牛”,但在众吐蕃兵的干扰下,衔接中阵形一乱,尚延心早看在眼里,立刻加紧了调度,一个大的回合,义军顿时便多了上千人的伤亡,但好在“丑牛”式终于发动起来了,又堪堪敌住洛书九宫阵,尚延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面小黄旗画了一个圈,传令官手中的大黄旗也是画了一个圈,土台下的五千兰州铁骑齐声呼喝,跃马冲向义军,立刻,义军好不容易和原来参战的阵内吐蕃军形成的脆弱平衡就要被打破了,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洛书九宫阵西面忽然马蹄隆隆,喊杀震天,一支上万人的打着义军旗号的骑兵队伍从天而降,直插左四肩部五行属金的白军八百人身后,尚延心大惊,急忙舞动手中小黄旗,那五千兰州铁骑接到指令,调转马头,去迎战那一万骑兵。
张议潮正诧异之际,只见一员一身汉族装扮的大将驰马到了木塔下,下马跪倒道:“末将是义军鄯州守将莽罗急藏,已占了廓州,现特率麾下一万骑兵,前来助战!”张议潮大喜过望,连忙下了木塔,搀起莽罗急藏,道:“将军辛苦,将军来得真是太及时了!”莽罗急藏一笑,道:“末将早就归入张帅义军麾下,这都是应该的。末将这就去指挥迎战兰州骑兵,我就不信我莽罗急藏训练的骑兵两个还拼不过他磨离罴子训练的兰州骑兵一个!大帅您就瞧好儿吧!”说罢翻身上马,舞起手中的双耳方天亮银戟冲入兰州铁骑之中,竟也是戟法娴熟,威风凛凛。
张议潮暗暗点头。重又爬上木塔。
此时正到了未时和申时交接之际,阵内的义军伤亡了五千余人,尚延心军也伤亡了两三千人,李剑南忙着不断调度重新编队,而尚延心也从外面调度一些不属于一万看家兵的士卒补充进阵中。
见时辰已到,李剑南大喝一声:“‘丑牛’式变‘寅虎’式!”。
这次的变阵,比上次“子鼠”式变“丑牛”式用的时间还要长、队伍还要混乱。
就在李剑南大喝一声之际,尚延心早早举在空中的黄色小旗也跟着向下狠狠一挥。身后“履一”五行属水的二百黑兵一跃而起,如出笼猛虎般咆哮着冲向李剑南所在的那支义军——李剑南所在的正是“寅虎”支,寅申相冲,申时“寅”最弱——经过三个变化后,尚延心也已窥出了十二生肖诛仙阵阵法的一些端倪——一击就中!
面对着这二百个精壮的黑衣武士,李剑南觉得,是比刚才面对几千吐蕃大军还令人胆寒的事情。这二百人手中锋利厚重的横刀和脚下轻巧灵活的步法,及长期在一起训练形成的默契,无不让李剑南想到了自己用三年时间训练的一百人的龙虎军。
兰州五千铁骑和莽罗急藏一万骑兵之间的较量,也是惨烈异常。兰州铁骑虽然狠辣,但莽罗急藏多年训练的这一万家底,又何尝不是身经百战彪悍异常,双方杀红了眼,拚出了火!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勇士们纷纷倒下,莽罗急藏也是心内一阵阵的酸楚,不过他坚信自己这次的赌注下得对,只有不惜血本,才能在义军中立功树威,谋一个显赫的职位!
李剑南一身本事在“寅虎”这支义军队伍内都施展不出,于是李剑南将自己编入申时最强的“申猴”一支中,这才透了口气,继续对抗“履一”五行属水的二百黑衣武士,林虎、温龙飞、张淮深、安景、阎英达也跟随着李剑南来到“申猴”队中,和二百黑衣武士打成一团。
尚延心此时已渐渐安心,义军的阵势虽然也堪称精妙,但演练显然不如自己的洛书九宫阵纯熟,况且这阵法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总是别别扭扭的,似乎总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虽不知缘故,但总不是坏事。随着“履一”这二百人的发动,洛书九宫阵的威力将加倍,以现在义军的表现,必败无疑!
尚延心将五色小旗全都拿在了手中,向空中一抛!洛书九宫阵如转盘般全面飞速发动,顿时威力倍增,李剑南及阵内二万义军岌岌可危!
张议潮也看出了凶险,从木塔上飞身跃下,上马,从护卫手中抓过一把长枪,就向阵内冲,然而一时间,又如何冲得进去?
站在高高土台上的尚延心唇角抿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但这丝笑意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变成了吃惊地张大嘴——十四个身上连盔甲都没穿的黑衣剑客,诡异地一边组合一边分散着从自己上万人的军队中喋血而入,那毫不停留无坚不摧的气势,让尚延心都觉得胆寒!这十四个人的变化,似曾相识,尚延心突然醒悟:这就是类似于刚才义军施展的三个阵式变化的变化!只是由这十四个人施展起来,便如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一般,让人连抵抗都几乎忘记……正在洛书九宫阵漩涡中苦苦挣扎的李剑南也发觉吐蕃军阵势一松,似乎尚延心的东面右七出了什么问题,接着,他就看到了十四个血人从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中接近了自己,不过,他仍然依稀可以认出冲在最前面那个尖头瘦长老者——李剑南惊喜已极地大叫了一声:“巳蛇前辈!!!”巳蛇尖声道:“老夫可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投奔义军的!”李剑南擦了把汗,道:“望各位前辈主持大局,克制吐蕃人的洛书九宫阵!”巳蛇点头道:“刚才我们在那边的山上已经看了好久了,都知道。现在,由我们十四人做阵头,发动‘申猴’式,定能扭转颓势!”李剑南道:“一切全凭各位前辈安排!剑南到‘寅虎’方加强防卫力量!”巳蛇点头,回头喝道:“兄弟们,散开,结阵!”
尚延心呆呆定定地看着瞬间脱胎换骨的义军阵势。此时,两种阵势都已如箭在弦上,不拼个鱼死网破,任何一方都不能脱身。
张议潮的两万外围义军,此时也终于将尚延心在外围布的秦军古阵法冲出了一个大缺口,义军人数上的优势终于开始发挥!
另一边,五千兰州铁骑在将莽罗急藏的一万骑兵彻底毁灭后的同时,也被对方毁灭了。
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孤单单立在高高土台上的尚延心感到一阵凄凉,难道自己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两万精兵,也难以左右战局么?对这两支军队,自己曾经是那么的信心百倍……尚延心一步一步下了土台,怔怔地翻身上马,摘下三股烈焰托天叉。
此时巳蛇远远看见了尚延心,尖声大叫:“九弟,快去杀那吐蕃主将!”申猴正在自己最强的申时杀得兴起,听到后大声答应着,牵引着身后的义军向尚延心靠拢过去。“履一”的二百黑衣武士看出危险,立刻向尚延心方向聚拢,申猴剑势如虹,转瞬间已刺倒了四个黑衣武士,却有更多的黑衣武士面无惧色迎上前来。一个黑衣武士接近了尚延心,大声道:“将军,属下护着您向渭州突围吧,趁现在九宫阵还能拖延片刻!”尚延心木无表情,道:“拖一会儿,又如何?”那武士坚定地道:“将军在,吐蕃就在,将军一定要走!”尚延心自嘲地一笑,道:“没有了河州的尚延心还是尚延心么?没有了这两万精兵的尚延心还是尚延心么?”说罢大吼一声,赤炭胭脂火龙兽凌空跃起,冲向正杀得兴起的申猴。李剑南大喝一声:“龙虎军的弟兄们,出列!”九十九个龙虎军,跟随李剑南,虎虎生风地杀奔尚延心的二百黑衣武士。尚延心已经和申猴过了三招,这三招中,他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赚到,马还被迫退了两步——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剑南,尚延心终于调转了马头,向身后大营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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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2 08:5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兰州城 第八节 第十八章 凉州城 第一节
  
  剩下的黑衣武士上马,紧随尚延心。李剑南和龙虎军也从旁边胡乱拉马骑上,在后追赶。尚延心先进了大营,众人随后跟入,远远看着后面的李剑南,尚延心怒火中烧,再一计算双方实力对比,尚延心忽然勒马并调转了马头。黑衣武士们跟着停了下来。尚延心粗略一数,大概还剩下一百七十余个黑衣武士。
  李剑南勒住缰绳,身后九十九个龙虎军整整齐齐排列着。
  尚延心举叉一指李剑南,道:“你还想赶尽杀绝?刚才你是倚多为胜,现在是我人多,报应不爽啊!”
  李剑南摇头,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单独和将军说,并无赶尽杀绝的打算。”
  尚延心哈哈大笑,道:“说什么?劝降?那也要你有本事制服我才行!”
  李剑南看了看尚延心身旁的一众黑衣武士,淡淡道:“本来你这二百黑衣武士,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了,可惜,仅此而已。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所向无敌的叉法传授给他们?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出神入化的兵法传授给他们?二百个死士有什么用?我这里有一百个将军!”尚延心狐疑地看着李剑南身后的龙虎军,明显不相信。李剑南一笑,道:“将军认为自己现在人多,不妨这样,你派两人一组,我这边派八十个人出来,如果十招之内我这八十个人不能击败你的一百六十人,我李剑南任你处置。”尚延心冷冷道:“如果是你胜了呢?”李剑南道:“我胜了,就请将军和我单独聊聊,至于将军对我说的话是否认可,不在约定范围内。”恍惚间,尚延心就想起了在青葱岭上和崔度比武时崔度提出的条件,不由哑然失笑,道:“好,我答应你。就十招!”李剑南连林虎、温龙飞都没派上场,剩下的二十个人,只是静静看着场内。一百六十个黑衣武士招招拼命,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作为点到为止的比武。尚延心赫然看到了八十个李剑南,八十个“穿云剑,惊鸟弓,掌上乾坤八卦中,纵有吴家千万骑,莫逢内帐顾文充。”的“李剑南”,那剑法、那步法、那掌法……“哎哟”声和“扑通”声不绝于耳,没有一个黑衣武士撑到七招以后……尚延心喃喃道:“我知道吐谷浑王庭是怎么被烧的了……我知道兰州城是怎么被攻破的了……”
  李剑南脸色如常,无丝毫飞扬跋扈之色,拱手道:“有请延心将军到帐内商谈点事情。”
  尚延心脸色灰败,冷汗涔涔,慢慢滑下赤炭胭脂火龙兽,一言不发地先入了李剑南所指的大帐。李剑南随后跟入。
  尚延心席地而坐,眼神飘忽。李剑南走到他对面,也席地坐了下来。
  尚延心将眼神瞟向一边,不看李剑南。李剑南从怀中,掏出尚婢婢的玉佩和血书,递向尚延心,尚延心陡然站起,又慢慢蹲下身,双手颤颤巍巍摸着李剑南手中的玉佩,然后,一把抓起血书。喉咙中的粗气逐渐变成了哽咽。李剑南呆呆盯着帐内的草皮。尚延心忽然嚎叫着抛了血书,双手猛地将坐着的李剑南拎起,吼道:“是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李剑南任由他抓着,低声道:“不是。但,叔叔是因我而死。”尚延心“呀”地大叫了一声,将李剑南掼倒在地上,抡起大拳头就砸了过去,李剑南不动。拳头在李剑南颧骨两寸远的地方停住,尚延心的拳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尚延心哭着道:“我父亲的遗嘱上说不许我打你……我不能打你……不能打你……”李剑南平静地抬头,道:“你可以替梅朵打我。”尚延心又是大吼一声,卡住李剑南的脖子,嘶声道:“不许你再提我妹妹的名字!!!”说罢,颓然松手。李剑南坐回地上。
  尚延心站在哪里,紧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关,身子不停地颤抖。李剑南轻声道:“将军如果肯按叔叔遗嘱所言归降,不必降张议潮的义军,可以降大唐。我进京后,会给将军讨个应得的名份。”尚延心忽然睁眼,逼视着李剑南,阴沉沉地道:“今天是你杀我的最好时机,也是唯一时机,你不怕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李剑南闭目摇头。尚延心冷笑道:“看来你是想用我在吐蕃的威信牵制张议潮,对不对?”李剑南仍是摇头。尚延心忽然怒道:“你休想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李剑南长叹一口气,起身,道:“延心将军,你回渭州吧,保重。”说罢,挑起帐帘,出帐。
  走到龙虎军面前,面对龙虎军众人探寻的目光,李剑南大声道:“尚延心已经逃跑了,追不上了。”说罢飞身上马,一骑绝尘。龙虎军众将士面面相觑,也不敢去那帐内探个究竟,于是纷纷上马,跟着向义军大营方向驰去。
  
  凉州城
  
  第一节
  
  长安。
  长安城似乎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上至宣宗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长安的居民们,自发地把每条街道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共同把长安城打扮得比元宵节那一天都漂亮,然后压抑着心中巨大的喜悦和期盼,肃立在街道两旁,等待着那支信使队伍的到来。
  自从听到这支队伍入了朔方境内,宣宗就一天安稳觉都没睡过,梦里都会梦到那队信使已经到了长安……和宣宗一样心情的,还有此时也正在长安为官的杜牧,只是,杜牧不知道,这队信使的到来,带给他的,除了他日夜牵挂的河湟已被收复的消息外,还有更意外的惊喜!那是一个被他视为自己影子的人,他替自己,做了太多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没能力做的事,而这个人,就在此次的信使队伍中。他还不知道,这个正在信使队伍中的人,到长安,最想见的,不是当今天子宣宗,而是他杜牧杜叔叔!
  
  从头到尾,宣宗都是以最高、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这支信使队伍,而街上,是万千长安、甚至从附近州县赶过来欢迎的大唐子民。鞭炮声、掌声、欢呼声,沸腾着整个古老的长安城,张议潭、李剑南,所有信使队伍的人,手中、怀里,都塞满了夹道欢迎的人们的各种礼物,有小孩子爱吃的糖人、有姑娘绣的花手帕、有老人蒸的白面馒头……很多人就这样笑着流泪,因为这支队伍,带回来的是已被吐蕃侵占了七十余年的河湟!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这种最深沉的喜悦,就这样任自己的泪水和路旁大唐百姓的眼泪流在一起,这一刻让他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委屈和艰辛,都是值得的!
  纵然是在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人丛中,杜牧和李剑南,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杜牧立刻从朝臣迎接队伍中挤出,把手伸向李剑南,李剑南也脱离了自己的信使队伍,拼命挤向杜牧。四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时,二人却都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宗亲自站在殿外迎候这支队伍,当他看见朝臣簇拥的那一队人出现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大笑着迎上前去,眼前跪倒一片,山呼万岁。这每天都能听到的例行公事的称呼,也因为有了这队沙州信使的陌生而亲切的声音夹杂在其中,而让他倍感兴奋,至于这队信使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的整整齐齐的唐装,更是让他心跳加速。是的,他们原来是吐蕃统治下的河湟的人,但现在的河湟,又重新属于大唐了!
  张议潭送给宣宗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河西十一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甘州、肃州、兰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的图籍。宣宗手微抖着,将每一州的图籍都打开看一遍,然后转给大臣们观看,每一州的图籍,他都要用手指在上面仔细摸一遍,似乎这样,他就能感受到那里的城市、山川、河流……每一个州,都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熟悉……在他还没做皇帝时,就无数次地翻看这些被占的州的地图,即使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些大唐已经失去了七十多年的州,没用大唐的一兵一卒,就已经被河湟沙州的那些个汉人起兵夺回,并且就这样拱手送还了自己!
  宣宗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官衔来表达自己对这批沙州义军的赞叹和喜爱,这支沙州义军首领张议潮派出的信使队伍人员的组成,向他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沙州义军是要真心归顺大唐。而自己又岂能不表现出大国天子的气度?于是他开始了自己流水般的分封:沙州建立归义军,统领瓜、沙等十一州,授张义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管内观察处置、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食邑二千户;拜张议潭为金吾卫大将军;拜沙州李氏家族李明达为河西节度衙兼监察御史;拜李明达的弟弟李明振为凉州司马检校国子祭酒、御史中丞……快将名单上的人分封完毕之时,宣宗忽然发现了名单最后有一个没有任何官衔和标注的名字——李剑南,宣宗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殿中靠近角落静静站着的那个人,宣宗试探着叫了一声:“李剑南!”那人应了一声,在殿中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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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55: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凉州城 第二节

  宣宗只是一直打量着这个身姿挺拔、眉宇间隐隐含着一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气质的已近中年的英雄,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前朝进士?李剑南?”李剑南含笑点头。宣宗离案,一步一步走下大殿,来到李剑南跟前,亲手搀扶起他,一口气道:“你就是那个曾协助文宗皇帝力斗奸宦仇士良、后来流亡到吐蕃,两次大闹逻些城,杀吐蕃赞普达玛,后又只身力阻论恐热于河东,随凤翔节度使崔度,攻取被吐蕃所占的三州七关,在会州城几进几出,最后救回五千被困神策军的那个传说中的我大唐的英雄李剑南?”李剑南开心地一笑,道:“没想到罪臣做过的这点些微小事,圣上居然都如此清楚。”宣宗兴奋地用双手抓住李剑南的双臂,道:“崔度来长安后,跟朕提的最多的,就是你!朕、朕无时无刻不想马上得到你!你立的功——你立的这些功……可让朕怎么封赏你好呢?这真是让朕为难!!”李剑南展颜一笑,道:“圣上这么说,已经是对罪臣最好的褒奖了。”宣宗连连摆手,道:“什么‘罪臣’!你现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再么你自己说,你要什么封赏?”李剑南面色一凝,道:“臣的确是有事会有求圣上,但不宜在大殿上奏明……”宣宗眯了眯眼睛,悠然神往道:“好!那就午宴后到朕的寝宫来说,朕一直想听你亲口说说你这十几年来纵横吐蕃的故事,一定十分精彩!”李剑南微微一笑。

  李剑南发现,再次复述自己和崔度在曲江池御前的那次比武时,那一切真的都已变成了“故事”,甚至于原来清晰如刀刻的细节,现在对自己而言似乎都有些开始含混不清……然后是郑注、李训、仇士良、沈戍边、张议潮、尚婢婢、梅朵、王妃、达玛、论恐热……每一个人,都离自己那么近,可真的说起来,又似都蒙上了一层轻纱。在宣宗这个寝宫的后花园内,喝着西湖龙井的午后,李剑南努力描述着每一个细节,他说到了第一次见到雍荣华贵的随儿时的惊艳;自己中进士时感到的那一丝苦涩;打马出朔方那一夜清冷的月色;梅朵屏风后弯月般的眼睛;属卢王妃那身别致的“沙拉洛”服饰;达玛憨厚的脸上能露出狡诈的笑;月下梅朵的大唐盛装;随儿的霓裳羽衣舞;水灵死前念的那段《心经》…………李剑南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时而悲,时而喜。宣宗就这样沉浸在李剑南的叙述中,随着悲、随着喜…………

  新月如钩。

  李剑南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当今的大唐天子,而自己这种自言自语旁若无人的叙述,是多么的失礼!然而,他看到,眼前的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皇帝,也和自己一样,泪湿前襟。

  李剑南跪倒,道:“臣胡言乱言,罪该万死!”宣宗擦了一把泪,扶起李剑南,道:“朕就叫你一声李将军吧,将军这一个下午所说的,让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也触动了朕未登基前所遭磨难的回忆……李将军不但叱咤风云,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让人感叹敬佩!”李剑南忙道:“岂敢!”宣宗道:“能得你和崔度辅佐,是朕之幸,也是天下之幸!朕明日就宣崔度进京,让你和崔度、同沙州张议潮的义军,夹击吐蕃,等攻占了逻些,朕要亲自到布达拉宫去,看看那个号称离天最近的宫殿是什么模样!”李剑南汗下,道:“圣上不是说要奖赏臣么,臣正好有求于圣上!”宣宗笑道:“是不是想做征西兵马大元帅啊?”李剑南道:“臣是想请圣上断绝讨伐吐蕃之心!”宣宗奇道:“却是为何?如果不趁现在攻占吐蕃,待其恢复元气,就又会威胁到我大唐的安危了!”李剑南沉声道:“我大唐刚刚收回被吐蕃侵占了多年的河湟,我河湟人民所受的切肤之痛,圣上又怎忍反过来加到吐蕃百姓身上?吐蕃现在表面看起来烽烟四起群龙无首不堪一击,可它是百足之虫,一旦大唐入侵,就会迫使吐蕃军民精诚团结,来对付我大唐,这倒等于是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圣上深思!”

  宣宗低头思忖,李剑南又道:“刚才臣曾说到吐蕃有一个叫做‘老骆驼’的奇人,此人神秘莫测,我们想夺回属于大唐的疆土,他不会干涉,如果我们进犯吐蕃的话,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宣宗皱眉,问:“这个老骆驼真厉害到你和崔度联手都无法取胜?”李剑南郑重点头,又道:“大诗人杜甫有诗云:‘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吐蕃侵占我河湟数十年,河湟百姓仍然心怀故国,终于起义归唐。即使圣上攻陷了吐蕃的逻些,吐蕃多苦寒之地,我汉人又不习惯游牧生活,要长期统治吐蕃,谈何容易?”宣宗沉吟不决,李剑南继而道:“臣有办法让吐蕃第一名将尚延心率渭州归降我大唐,不过圣上最好仍让他镇守河、渭二州。但他与我大唐的一些将领,尤其是当年剑南和凤翔一派的将领,素有恩怨,他降,圣上必须承诺保他身家安全!”宣宗喜出望外,道:“你真有办法让延心将军归顺我大唐??那可太好了!其实我想攻吐蕃,也是想先发制人,以攻代守,我大唐现在国力空虚,已不堪征调,主要是想借助张议潮的几万沙州义军,再加上凤翔、剑南一带的几万兵力……”李剑南忙道:“沙州义军千万不能动,一则河湟一带刚刚安定,各州尚未巩固,要防止吐蕃反攻,况且河西重镇凉州尚未攻下;二则回鹘、吐谷浑都在蠢蠢欲动,义军主力一走,他们势必起事!”宣宗点头,道:“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唉,也罢,此事容后再议吧!”李剑南道:“望圣上能下一道圣旨,我好去劝降尚延心!”宣宗当然是欣然同意。

  出宫时,已经是丑时了。

  李剑南如约,脚步轻快地赶往杜牧的府邸。他知道,不管是等到什么时候,杜牧都会如约、泡一壶菊花茶、等着听他的故事,就象听自己的故事。

  那些将他的兵法神髓运用得出神入化的战例;那些和他一样多情的伤心往事;那个被他视为自己影子的人;那个替他做了太多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没能力做的事的人……

  杜牧嗅着桌上壶中淡淡的菊花香。

  他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叩门声。

  新月如钩。

  梅朵依旧是在这天清晨,到日月雪山顶峰来练功。她依旧先在陡峭洁白的冰壁上,用日月双轮刻一遍那个人的名字,但这天早上,她又在那名字旁边用日月双轮刻了两行诗,然后,本该就在冰壁下的空地上舞日月双轮了,梅朵却只是痴痴看着那两行诗……肩上一暖,梅朵一惊,但没有回头。她听到一个常在她梦中听到的声音吟道:“‘心思用尽能成茧,只是情人不带刀。’梅朵,你也会作诗了,还是这样好的诗……”梅朵回过头,用刚才看诗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人,轻声道:“如果你总梦到一个人的话,你早晚会为他作一首诗的,可惜,这样的诗都不是完整的,都只能在梦中出现,也在梦中消失,好在,昨夜,我突然醒过来了……难道连诗都知道,你今天会出现在我面前么?”那人将梅朵轻轻拥入怀中,抚着她脑后的小辫子,道:“以后有我陪你,你就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梅朵闭上眼睛,轻声道:“可是师父哥哥只能白天陪着我,在梦中我仍然是那么孤独无助,我还是要梦着你才能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况且——你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悄无声息地走了,只会令我更加难过……我每天都用你给我的那三枚铜钱占卜我和你,可是没有一次的卦象我能看得清……只有你当初在鄯州教我学会占卜后,我至今仍保留着的为我们占的第一卦,才让我坚信,最后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我不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剑南把梅朵抱得更紧了些,口中道:“这次不会了,师父哥哥现在就打算一直陪着小梅朵住在这日月雪山上了。”梅朵抬身,怔怔看着李剑南,弯月眼睛中,是惊喜,也是疑惑。李剑南就这样含笑看着她迷人的双眼,梅朵喘息了一下,合上双眼,晕红了双颊,仰起白玉般的颈项,微张开温润的红唇,李剑南也闭上眼睛,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梅朵亲自为李剑南烧菜、热酒。之后就粘在李剑南的怀中,再也不肯离开半步。李剑南慢慢地喂她吃饭、吃菜。炉火映衬下的梅朵的脸,是如此的幸福、安宁。最后,梅朵就在李剑南暖融融的怀中沉沉睡去。或者,这个夜晚,她不必再做梦了,因为,今夜,她就睡在梦中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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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9 08: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凉州城 第三节

  梅朵将日月双轮在半空中收放自如眼花缭乱地舞着,李剑南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梅朵最后一式舞完,翩然落下,对李剑南风情万种地一笑。李剑南鼓掌,道:“梅朵这两个小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尤其是这最后一式‘日月争辉’,我说什么也抵挡不住的。”

  梅朵得意一笑,又忽然忧郁起来,把日月双轮放回腰畔的鹿皮囊中,道:“老骆驼爷爷教了我这最后一招‘日月争辉’后,就下山去找我父亲了,现在已经一年了……虽然很多人都说我父亲和论恐热都已不在人世,不过我不信,我父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一定还活着!爷爷找到他,就会带他回日月雪山了……”李剑南心中一痛,鼻子一酸,将梅朵揽入怀中,哽咽道:“你放心,师父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梅朵抽噎着,终于放声大哭……

  李剑南将自己的衣物和用品,整理、收拾进一个包袱。梅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李剑南回头,对她一笑,梅朵也凄然一笑,道:“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师父哥哥早晚都会偷偷离开我,去找那个大唐公主……”

  李剑南笑着摇摇头,一指旁边一个小点的粉红色的包袱,道:“你看看我给你带的衣服够不够用,看看自己还需要带点什么。”

  梅朵呆住,问:“师父哥哥是说——你是要带我一起走?!”李剑南轻轻点了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一下,道:“没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小累赘在身边,我一个人去凉州多无聊啊。”梅朵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抓过那个粉红色的包袱,打开,又合上,嗫嚅道:“你——去凉州,不还是为了争公主么……那为什么还要带着我……”说着撅起了小嘴,李剑南又点了点她撅着的小嘴,道:“我这次去凉州,是赴一个三年之约,的确是为了解我和公主、和崔度之间的誓约,但我不会和崔度争凉州、争公主了……”

  梅朵又惊又喜,拉住李剑南的手,颤声问:“你真的——真的不想娶随儿了?那——我——你”李剑南双手握着梅朵的双手,道:“是的,去完凉州,我们就先到河州去见你哥哥,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梅朵扑进李剑南怀中,喜极而泣。李剑南虚空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解脱后的落寞与忧伤……

  这里,就是凉州城外,水灵日思夜想的月牙泉,鸣沙山。如今,水灵终于可以在这里永远地长眠了……梅朵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剑南埋下那个小小的包袱,然后轻柔地抚平上面的黄沙。梅朵和李剑南并肩坐在月牙泉边,夜色清凉。李剑南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一件黑色棉袍,给梅朵披上。梅朵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明天,就是十二月十五日了……”李剑南也仰起头,望着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道:“其实,在三年前定约的那一天,我就决定放弃和崔度争随儿了……”

  梅朵惊异地看着李剑南,李剑南依旧望着夜空,缓缓道:“随儿和崔度,早在我离开大唐后不久,就已奉旨完婚了。其实,我第一次到凤翔崔度府中的时候,看到随儿住在崔度府中,和随儿的发型,就该猜出来她们已经成婚了……”

  梅朵轻轻揽住李剑南的腰,将头靠在他怀里。李剑南继续道:“当我后来知道以后,我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放弃随儿,而是和崔度继续争下去,我倒要看看,如果是我先打下凉州,她们夫妻会是什么表情——到时她们一定后悔向我隐瞒她们已经结婚的事实——她们一定后悔为什么还要陪着我死守着当初那个誓约!……可是,崔度舍命救随儿,崔度又不怕危险,到会州城救我。随儿也不顾自己的安危,以身做饵,也是为了救我……我都不知道,我对崔度、对随儿,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我只知道,我不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难过……如果我打下凉州,随儿该是多么的为难、崔度该是多么的痛苦……”

  梅朵将头在李剑南怀中拱了拱,轻声道:“师父哥哥没有了随儿,还有梅朵陪,小将军如果没有了随儿,就剩一个人了,小将军多可怜啊……”李剑南摩挲着梅朵脑后的那些小辫子,道:“梅朵心真好……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我陪着你在日月雪山上过一辈子……”梅朵任由眼泪欢快地涌出,不说一句话,她怕这个美好的夜晚是不真实的,如今,她真的听到了他的承诺,那梦寐以求的话语,可是,她仍然觉得,那是不真实的,她只能让自己的手在他的腰上越抓越紧,直到自己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酸痛……李剑南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轻轻一吻,道:“明日,你代我去见公主和崔度吧,就说我退出凉州的争夺了,祝她们两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梅朵闭着眼睛,问:“难道,你不想再见随儿公主一面么……”李剑南轻叹了一声,道:“还是不见了吧,以后,我可以天天看着我的小梅朵。”梅朵睁眼,嫣然一笑,道:“好!明天我去崔度的大营。”

  崔度已经在凉州东城外扎营十天了。而在半月前,他就知道了张议潮的义军正在凉州的西面攻城,于是悻悻地对随儿道:“这李剑南,真没义气,居然耍赖,先于约定时间攻城!”随儿道:“我看未必是剑南领兵在攻城,他前一段还在河州那里,不知用什么方法让尚延心归顺了大唐,不会这么快又跑来攻打凉州吧?”崔度懒洋洋道:“怎么不会,这小子对吐蕃地形熟得很,马又好,如果不提早到,误了十二月十五日之约那他可就要头撞凉州城墙而死了……不过他可真有办法,把尚延心那种人都劝降了,可惜这样一来,吐蕃就没什么人够格和我小将军较量了,岂不要寂寞死!”

  随儿撇撇嘴,道:“也没见你从尚延心那占到什么上风,人家剑南收拾了他,让你的凤翔从此高枕无忧,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剑南这人,重情守诺,才不会象你说的那样呢,我敢打赌他一定不在攻城的义军之中!”

  崔度嘿嘿一笑,道:“随儿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就中,这次带兵攻城的,是张议潮张淮深叔侄,李剑南不在军中,不过那也不对啊,这义军和他就是一家人,如果义军先攻下凉州,那还不算成是李剑南攻下来的啊?到时头撞凉州城墙而死的,就该变成你夫君我小将军崔度了……”随儿脸一沉,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在没人的时候嘴上占我便宜!你现在还不能算我的夫君,除非你在公平的条件下在李剑南之前夺取凉州!”崔度脸上甚是沮丧,却不敢反驳,半晌,嘟囔道:“那要是十二月十五日前义军夺了凉州,我可不许你改嫁李剑南……”随儿掩口一笑,道:“什么改嫁呀那么难听。再说,凉州城城高池深,又是烛卢巩力在镇守,也是那么容易打得下来的么?”

  十二月十五日。

  崔度和随儿,表面上很平静地坐在帅帐中。二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她们在等一个人,一个今天,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人。

  三年之约,或者说,十五年之约。十五年前,曲江池的那场御前比武,就已注定了三个人的命运,要纠葛在一起,可能,还不止这十五年,而是,一辈子。

  帐帘一挑。

  崔度、随儿同时抬头望过去。

  梅朵含笑,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

  随儿脸上色变。崔度眼睛一亮。

  梅朵道:“我来,是替我师父哥哥向二位道歉的,师父哥哥今天不会来了,他也不会再和小将军争凉州、争公主你了。”

  随儿一手扶额,摇摇欲坠,崔度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随儿,随儿睁开毫无血色的脸上的迷茫的凤目,呻吟了一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梅朵仍然含笑,道:“李剑南的确是不会来了,你们不用等他了。”

  随儿突然拔出崔度腰间的佩剑,指向梅朵,剑尖不断颤动,正如随儿的声音:“我不信!剑南他那么爱我,他也知道我那么爱他,我们彼此等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来!!他曾经说过,除非他不在这个世上了,否则他今天一定会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因为得不到我的剑南,就、就狠心杀害了他!!一定是!”

  看着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随儿和离自己咽喉不过五寸远的剑尖,梅朵毫不逃避,收起笑容,道:“公主你又何必再演戏?小心连崔度也丢了。你骗我师父哥哥已经骗得够惨了,难道你们还非要当面再羞辱他一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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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31 09: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节
  
  随儿一愣,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什么演戏?什么骗他?”梅朵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和崔度,明明早就奉旨完婚了,干嘛不跟我师父哥哥明说?你们要瞒他到什么时候?你们夫妻二人怎么忍心如此捉弄师父哥哥这样的好人?!”梅朵说着,眼眶中已噙满泪水,恨恨地瞪着公主。随儿手一送,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喃喃道:“剑南知道我成婚的事了……剑南知道我成婚的事了……”
  梅朵重重哼了一声,道:“你有一个崔度还不够,还想方设法勾着我的师父哥哥,难道你还想瞒他一世不成!还有你崔度!枉你还是个堂堂的凤翔节度使,做出这种荒唐事,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崔度张口结舌,扶着哀哀欲绝的随儿,猛一跺脚,对随儿道:“公主你不必悲伤,我去找李剑南,我去和他解释清楚!”梅朵冷冷道:“有这个必要么?我看你还是好好哄哄你妻子,不要看害不到人了就这么不高兴!”
  崔度怒道:“你住口!我们、我们三人之间十几年的恩恩怨怨,又岂是你这不懂事的小丫头应该介入的!!”梅朵也甚是恼火,双手一伸,日月双轮已转于掌心,随儿抬头,无力地对梅朵道:“梅朵妹子,你别怪崔度,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梅朵看着随儿这一会儿工夫就变得憔悴的容颜,迟疑了一下,将日月双轮放回鹿皮囊中,凑到随儿近前。随儿挽起左手臂上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道:“你看。”梅朵依言看过去,见那一片雪白的小臂上,却有一点朱红,艳如滴血。梅朵不明就理,忽闪着弯月般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随儿,随儿轻声道:“这是‘守宫砂’,每一个在宫廷出生的女子,一生下来都要点的,在男女欢好之后,就会自动消失……是用来验证女子婚前是否贞洁的……”梅朵惊呼了一声,指着随儿臂上的守宫砂,道:“那你、那你和崔度结婚十几年,怎么还——”
  崔度凄然一笑,道:“因为我和公主成婚这十几年来,从未行过夫妻之礼……我、我连吻都没有吻过她一下!”随儿低声道:“不错,我们当初成婚,完全是为了让仇士良消气,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保住我父皇的性命和大唐的基业。我和崔将军有言在先,我们只做表面夫妻,一定要等到——等到和剑南的凉州之约后,如果崔将军赢了,我们再做真正的夫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着念着剑南,自从他在长安城下吻了我,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会想着他……他也会想着我……”
  崔度潸然泪下,扭过头去。梅朵呆在当场,一时脑中嗡嗡作响。随儿搂住崔度,哭道:“夫君,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来的苦!我也知道,你经常会在后半夜来到我的房中,帮我掖好被角,还那么看着我,但却从未碰过我一根手指……”崔度背部不断起伏,却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随儿伏在他背上,呜咽着道:“我虽然对不起剑南,可是我更对不起你,毕竟,你也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大好男儿,却陪着我这样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虚耗了自己的青春……”
  崔度回头,将随儿紧紧搂入怀中,哽咽道:“公主,随儿,你千万别这么说,崔度有幸娶到你、有幸和你十几年朝夕相伴,平生之愿足矣!我知道你喜欢李剑南,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我现在就去找他和他说清楚!我要他娶你,好好照顾你,只要你高兴,我不和他争,真的不和他争了!”说着崔度松开随儿,摇晃着就要起身,随儿紧紧抱住他的腰,嘶声喊道:“不要去!不要去!我谁也不嫁,我只嫁你!!”崔度猛然回身,再次紧紧搂住随儿,二人抱头痛哭。
  梅朵呆呆地转过身,掀开帐帘,迈出去。脚下被绊了一下,她低头,那是一个熟悉的粉红色的小包袱。梅朵蹲身,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就是解不开包袱上的结儿,梅朵双手抓住包袱,用力一扯——包袱裂开,地上散落的,是她的那些衣物和物品,梅朵茫然站起身,转着头,寻找着。她知道,她的师父哥哥刚才一定就在附近,可是这兵营之中,又哪里有师父哥哥的踪影。梅朵强迫自己停止任何思考,她只知道现在要赶往刚才离开的月牙泉,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轻功,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她只希望,师父哥哥现在就坐在昨晚向她承诺一心一意对她好、陪着她在日月雪山上过一辈子的地方等着她,可是,那里没有人,梅朵不相信,梅朵跪下来,用手挖那里的沙子,她只希望,师父哥哥就藏在沙子下面,一挖就可以挖出来——终于——梅朵停手,坐在地上,对着苍天,放声大哭…………
  
  罗秀在崔度来讨敌要阵之前的一段日子,还是满得意的,枪挑两个义军副将,又和义军的副帅、大名鼎鼎的张淮深战了个平分秋色,让他在凉州的吐蕃兵将中威望如日中天。他相信,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那个经常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烛卢巩力就要老实了,毕竟,在军队中,是要靠真刀真枪说话的,烛卢巩力再诡计多端,奈何连把大刀都举不起来,这样的人如何带兵打仗?好在,那个曾经打败过自己的磨离罴子已经一命呜呼,而尚延心又降了大唐,想想现在吐蕃境内,真没有什么人是自己的对手了。只可惜,崔度来了,李剑南会不会也来了呢?罗秀自己知道,虽然嘴上说不怕这二人,但这二人实在是各方面都太厉害,然而,也只有和这种强手的较量,才能使自己真正提高,所以,出来迎战崔度,又让他十分兴奋,毕竟,现在,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平起平坐地和心仪已久的小将军崔度交锋了!既恐惧又兴奋,他的脸孔微微发红、发胀。
  崔度一见罗秀,先把六神枪挂回鸟翅环得胜钩上,笑着一拱手道:“罗统领别来无恙。”罗秀一愣,他本以为崔度会痛骂自己投敌变节,却没想到他这么客气,当下握枪在手,还了一礼,道:“崔将军请了!今日是两国交兵,大家以前虽是同僚,今日动手,也不必容情!”崔度将马向他略微靠近了两步,因为崔度手上无枪,罗秀也没怎么防备着,崔度伸过头去,道:“我当然不会容情,对付你这种败类,小将军我向来狠毒!”罗秀大怒,抬手就是一枪,崔度早已将六神枪握到手中,两枪相碰,崔度却似乎未尽全力,枪身被罗秀一撞即开,罗秀反因用力过猛,在马上身子一晃,二马交错。第二枪,罗秀小心了许多,挽了一簇枪花,虚虚实实,罩住崔度整个前胸,崔度手中六神枪虚晃一下,并不接招,打马就向自己阵中跑,还一面回头道:“来追我啊,试试我的回马枪!”罗秀知道崔度是诈败,心中疑惑,怎敢追击,当下鸣金收兵。
  刚一进城,就看到从城墙上下来的烛卢巩力脸色不善,罗秀一拱手,道:“幸不辱命,打败了崔度!”烛卢巩力干笑了一声,道:“罗将军辛苦了,在两军阵前叙叙旧,再无关痛痒地比划两下,实在是颇为辛苦!”
  罗秀一皱眉,道:“烛卢巩力将军多心了,我既然降了吐蕃,自然为吐蕃效力。刚才和那崔度并没有说什么,想来他是怕了我,想诈败引我上钩,我岂能中计!”烛卢巩力点头道:“能让名满天下的小将军崔度不战而逃,罗将军果然够威风!希望明天,你能和他真刀真枪地打,你不是最想和崔度、李剑南二人交手么!”
  罗秀咬牙一点头,道:“正是!将军放心,明日,我定要让崔度有来无回!”烛卢巩力神色稍显缓和,道:“罗将军可是栋梁之材,凉州城高池深,强攻不易,守凉州,还要多多仰仗你这种枪法高强的大将,明天动手的时候,千万小心!”罗秀欣然点头。
  
  罗秀没想到,第二天,崔度带了足足六千兵在城外讨敌要阵,昨天他可是只带了三千兵。罗秀也不管他,仍是只带三千兵出城,反正凉州城防坚固,如果崔度胆敢追击到城墙下,有多少兵也得被城上的弓弩手射成刺猬。
  今天的崔度,阴沉着脸,见了面,也不搭话,抬手就是一枪,罗秀手忙脚乱地防守,崔度却使出浑身解数,一条六神枪上下翻飞,把罗秀封了个严严实实,罗秀先机一失,处处受制,精妙的罗家枪哪里施展得出来,只好且战且退,伺机反攻,崔度却是枪上六神乱闪,气力绵长,一枪更比一枪凶,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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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 14:3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节
  
  罗秀好汉不吃眼前亏,拨马就逃,崔度在后,紧追不舍,罗秀的三千兵马一看罗秀败阵,立刻潮水般溃退,崔度这边,却以三百陌刀兵带头,摆锋矢阵对吐蕃的逃兵穷追猛打,罗秀不顾手下兵将,一个人先接近了护城河,崔度跟至,大喊了一声:“罗统领先等等后面的兄弟!”
  罗秀上桥,向城墙上喊道:“快快开城,放我进去!”城上忽然射下一阵箭雨,罗秀挥枪拨打,抬头怒骂道:“我是罗秀!你们看清楚没有!”城垛口露出烛卢巩力的脑袋,喊道:“你和崔度昨日定了计,想靠你诈败,骗开城门,当本帅真的没看出来么!”
  罗秀急得直拍马背,大声道:“将军您这是中了崔度的反间计!”烛卢巩力悠然道:“我看崔度要杀你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用计害你?只有你杀了崔度,本帅才能放你进城!”罗秀一咬牙,转身望着桥那边正悠然自得的崔度,恨恨道:“你竟敢设计害我,今日,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崔度晃了晃头,道:“‘决一死战’?你也配!本来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真以为你的枪法如何了得?恐怕连真正罗家枪的三成你都没悟到!因为你的变节,害得水灵姑娘万箭穿身,又差点害死我兄弟李剑南和几万大唐兵将,今天,我要让你尝尝众叛亲离、万箭穿心的滋味,替我兄弟李剑南的红颜知己水灵报仇!!”罗秀骇然望着崔度身后一同飞来的如蝗箭雨,抬起枪来,却又如何能全都抵挡住……烛卢巩力眼睁睁看着罗秀连人带马被箭裹成了刺猬,却又无计可施,自知中计,心中暗暗后悔。
  崔度一抬手,箭雨顿停,崔度策马上前,一挺六神枪,将仍然坐在马上的罗秀连人带马,挑入护城河中,这才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然后一举枪,喝道:“攻城!”忽听得一个平静的声音道:“且慢。”崔度一惊,回头,一匹普普通通的枣红马上,坐着身穿绢布甲,手执日月双轮的梅朵。
  崔度一愣,问:“梅朵,你这是何意?”梅朵面无表情,径自策马上了桥,拨转马头,面向崔度,道:“凉州城是我师父哥哥的,我要等他来……他还要夺凉州城,娶公主呢,我不许你来攻占。”
  崔度急道:“可是李剑南现在踪影全无,再说他已经放弃了和我争凉州、争公主,为什么你不去找他?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么!”梅朵瞬间泪下,用袖子一拭,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道:“我知道师父哥哥喜欢的是随儿。总之,我要替我师父哥哥守着凉州!”
  崔度叹道:“我怎忍和你动手,你自己再想想吧,我今天先退兵。”说着下了桥,收兵去了。梅朵一个人,呆呆地立在桥上,一动不动。直到烛卢巩力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她才慢慢回过头。烛卢巩力心疼地看着一身风尘,容颜憔悴的梅朵,简直已经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那个天真无忧、爱说爱笑的小女孩子了。梅朵见了烛卢巩力,就似见了亲人一般,从马上跃到他怀中,放声痛哭,烛卢巩力想起死去的尚婢婢,不由得也老泪纵横。
  
  洪辩静静地听着李剑南的叙述,苍老的面庞上不露一丝喜怒哀乐。
  李剑南最后虚脱般地道:“我现在只想在大师这里出家,从此念经礼佛,不问世事……”洪辩抬眼,道:“这可不是老和尚曾经认识的那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李剑南,老衲可不想自己的庙里多了块木头,世上少了个英雄!”李剑南强笑道:“大师又在开玩笑了……我又哪里是什么英雄,我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诸多错误,而且我连自己的兄弟和女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他们死于乱箭之下,我深爱的公主和我最好的朋友成婚了,虽然我明知他们仍为我守着誓约,可我又怎忍心拆散她们……”
  洪辩眼珠一转,问:“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遭遇了太多事情,难免会让你有些意志消沉,不过你仍然是一个多情之人。你想成全公主和崔度,这本不错,那梅朵呢,你出家了,她怎么办?”李剑南双手抱住头,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欠她的,太多太多,她对我,太好太好,可正因如此,我无法把她作为随儿的替身,那对她,太不公平!”
  洪辩轻叹了一声,道:“你、公主、崔度,都被十五年前的那个誓约蒙住了双眼,捆起了手脚,爱的不能爱,恨的不能恨。如果你们三人有一个人不将这誓约看得这么重,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可惜,你们三个都是如此的至情至性,或者,也正因为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为另外两个人守这样的誓约是值得的……你和梅朵第一次见面时,老僧也在场,她看你、你看她,你们二人之间那种发自心底的互相的喜爱,连我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只是,你一直把公主放在心的最上面,你就自欺欺人,把对梅朵的喜爱曲解成一种师徒之爱或兄妹之爱,可是,梅朵的可爱又岂是你能真心拒绝的?你和她一直不断地有意无意地交往和纠葛就是明证!你现在要逃避的,不是梅朵,而是你自己,你还在用十五年前的那个誓约捆绑着自己,没有了你,让梅朵如何活下去?你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公主,又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公主和崔度?难道你想让她们两个继续这样内疚一辈子?好!你那么重视自己的承诺是不是?你不是答应过尚婢婢两件事情么?现在尚延心已经归降大唐了,那么照顾梅朵一辈子的事情呢?现在,你一个人,身系这三个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一生的幸福,你却选择逃避?现在,你是唯一能救这三个人脱离苦海的活菩萨,也能因此成就自己,你却要躲到我的庙里做个泥菩萨,你说,我老和尚可会答应!!?”
  一番话,醍醐灌顶,李剑南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又似乎是豁然开朗,不知有多少个场景在眼前飞速闪过,不知有多少念头在心中来回穿梭……看着眼中重新出现神采的李剑南,洪辩欣慰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去吧,你也不能只为国为民,也要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真正的佛法修炼,也不外乎为人处事、衣食住行!”李剑南重重点头,向洪辩深施一礼,然后转过身,大踏步走出了洪辩的禅房。
  
  张议潮深夜来访。崔度帐外相迎。
  张议潮开门见山道:“要想攻破凉州,就要你的六神枪和我的‘有’剑联手,才能克制住梅朵的日月双轮。”崔度犹豫道:“可是,我不想伤害梅朵……”张议潮呵呵一笑,道:“李剑南也是我的兄弟,我当然也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我们只是拖住梅朵,然后你的一万军队从东面、我的七千军队从西面,同时攻城,没有梅朵在城上把守,我的一百龙虎军就能派上大用场,凉州城必破!”
  崔度凑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道:“那你要帮我一个忙!”张议潮奇道:“什么忙?”崔度将锦囊递向他,道:“这是凉州节度使的官印,明天我是不可能第一个进城了,你派人,务必将这官印摆在凉州府衙的大堂之上,要不然,随儿说是李剑南的义军先破的城,又要节外生枝了!”
  张议潮不接,道:“这事我可得帮着我兄弟。”崔度急道:“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李剑南已经不会再和我争凉州了。不信你可以问公主!”张议潮这才接过锦囊,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既然我那剑南兄弟也不和你争凉州了。不过说好,这凉州打下来,可要归我们义军统治,这可是圣上下过旨的!”
  崔度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打完这仗马上回凤翔,我要再大大操办一次,和公主正正当当完婚!”张议潮拱手道:“那就先恭喜了,到时一定送份大礼!”
  
  梅朵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崔度和张议潮,既不说话,也不掏出日月双轮。
  崔度尴尬地笑笑,拱手道:“梅朵大将军这几日休息得可好?”梅朵看看崔度,又将眼光移开。张议潮干笑了一声,道:“久闻日月双轮的威力无边,正好想用我的‘有’剑会上一会!”梅朵又瞟了一眼张议潮,问:“你是替我师父哥哥夺凉州么?”张议潮摇头。梅朵道:“那你是要帮小将军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商议好了,要一起上?”
  崔度和张议潮对望了一眼,都不说话。梅朵道:“上古三大神兵,自从出世以来,就未曾齐聚过。‘有’剑是‘诸侯之王’;六神枪是‘兵中之王’;而日月双轮,是‘天地之王’。我爷爷老骆驼曾经说过,这三种神兵如果齐聚,就是一场灾难,不死不休的灾难。你们两人,都是我师父哥哥的兄弟,如果是单独一人和我的日月双轮斗起来,我还可以控制不伤害到你们,如果你们两个人一起,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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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凉州城 第六节(大结局)
  
  
  在《匹马戍凉州》连载全部结束时,感谢众多读者的大力支持,白衣卿相最新都市灵异长篇连载《都市阴阳之屠龙术》(http://cache.tianya.cn/techforum/content/16/606939.shtml#Bottom)已开始连载,希望能得到朋友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十分感谢!
  
  张议潮豪爽地大笑道:“能看到上古三大神兵齐现,哪怕是今天命丧当场,也是值得的!”崔度也沉声道:“不错,崔某见识过你的‘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四招,却没见过你的绝招‘日月争辉’,岂不也是平生一大憾事!”
  梅朵幽幽道:“很多事物,总是想像中的比现实中的美,何不就永远留着那个幻像……我以前也很想看连老骆驼爷爷都不会的六神枪六六三十六路枪法之外的最后一式‘六神无主’和‘有剑入无间’十二招外的那招‘若有若无’……可我现在又想,看过了,又如何呢。”
  张议潮不答,从腰间,缓缓抽出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的剑的“有”剑,拿着“有”剑的张议潮,才是真正的张议潮,在把“有”剑传给张淮深之后,张议潮就觉得,自己象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而如今,“有”剑在手,一切,又都回来了!
  阳光下,崔度的马上,出现了一杆枪,一杆身上镂满了奇形怪状的瑞兽,神气十足的枪,一杆象他的主人一样,不该在人间出现的枪。
  梅朵轻轻叹息了一声,神色平静地把双手伸入腰畔的鹿皮囊中。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就同时在她的手心中,开始旋转。张议潮无声无息地一剑,大气恢宏地刺向梅朵腰间,虽然那是梅朵熟知的一招“无中生有”,但,张议潮用出来,气势自是不同,梅朵月轮递出。崔度早知梅朵的厉害,直接就是枪身上“青龙”、“白虎”、“朱雀”三图如走马灯般明灭不定,攻守兼备的一招刺出,梅朵日轮递出。
  
  远远地,李剑南听到了杀声震天。渐渐地近了,看到了义军正在热火朝天地攻城。李剑南的心中一沉,快马加鞭,义军中早有人认出了李剑南,一边大声喊着“李将军”一边围上来,李剑南问道:“是哪位将军在主持攻城?”众人答道:“是淮深将军!”李剑南放眼望去,已看到了张淮深正在护城河边指挥,李剑南催马来到张淮深身边,张淮深惊喜不已,李剑南不容他说话,问道:“我大哥何在?”张淮深道:“叔父正在东城门,会同崔度将军,拖住吐蕃大将梅朵!”李剑南眼前一黑,立刻拨转马头,绕向东城门。
  
  梅朵立刻明白了崔度和张议潮的真正意图。如果不快些回去守城,凉州难保!
  可是,“有”剑和六神枪共同施展时,一长一短,就仿佛天生有一种默契,让她的日月双轮处处受制。即使她知道崔度或张议潮下一招是什么,也无法提前出招加以克制。
  “日落”之后,梅朵犹豫着,开始考虑重复第一式:月圆。而不是最后一式:日月争辉。她同时举起手中的日月双轮。
  张议潮的“有剑入无间”也用完了第十二式。
  崔度的六神枪六六三十六路枪法,也已尽数施展完毕。
  
  张议潮改由双手握剑,举剑过顶。
  张议潮手中的“有”剑忽然消失了,就在“有”剑消失的一瞬间,张议潮的剑向梅朵头顶落下。
  “若有若无”……
  梅朵心中一痛。想躲的,毕竟躲不了。该来的,总会来。
  梅朵张开右手,日轮带着一道七彩光环升起到梅朵头顶,强光一闪,让天空中正午的太阳都为之失色。
  在日轮的照耀下,张议潮本已“消失”的“有”剑从无到有,无所遁形。剑与日轮交接。被一点一点压向张议潮。
  崔度无暇细想,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神,不动。六神枪上所镂刻的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然后崔度大喝一声,枪脱手,枪如神龙,摇头摆尾,游向梅朵。
  “六神无主”……
  梅朵张开左手,月轮带着一圈月晕升起到和日轮同样的高度,淡淡的银色的光华水银般泄下,仿佛月轮下的一切,都已进入静谧的月夜。而月轮的光华,宛似一个活物般,慢慢顺着六神枪,浸向崔度。
  “日月争辉”……
  
  李剑南和随儿同时发出一声惊叫。他们几乎是同时赶到了这里,同时看到崔度的“六神无主”。
  李剑南和随儿,此时,也是“六神无主”。
  李剑南下了马,先安慰随儿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劝他们三人分开,一定不会有事的!”随儿咬着下唇,睁着惊恐的眼睛,拼命点头。
  李剑南抬步,他发现,自己很难靠近这三个人,有一股强大的气旋在将自己向外推。李剑南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迈了进去,全身的衣服都被鼓荡着。李剑南无法更接近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
  李剑南后撤一步,身子旋了两个圈,停下,头上身上已被汗水浸透。
  梅朵双眸微闭,舒展着的两手微微颤动,面如淡金。
  张议潮紧闭双目,面上泛着一层黑气,“有“剑在日轮映衬下,若隐若现。
  崔度则面如白垩,睁着的双眼,空空洞洞,两手虚握着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不断跳动的六神枪,与月轮的光华相持不下。
  三人的衣服,也尽数被汗水浸透,又被蒸出丝丝白气。
  随儿看见李剑南为难的样子,轻叹一声,问:“是不是只要你帮任何一方,另一方就难以幸免?”
  李剑南狠狠地皱眉,咬牙,点头。
  然后李剑南道:“如果我哪一方都不帮,最后,他们三个,都会耗尽真力而死……”随儿只静静注视着三人,不看李剑南,也不说话。但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绝望。
  李剑南却忽然舒了一口气,道:“随儿,直到现在,我仍然是那么、那么地喜欢着你,我见不得你伤心,崔度也是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他死。”随儿眼中的惊喜一闪即没,低头道:“我也不想你伤害梅朵姑娘,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又那么喜欢你……”李剑南面上露出一个微笑,道:“我也当然不会伤害我的这个小徒弟,我宁可被伤害的是我自己,也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
  随儿诧异地抬头,看着李剑南,李剑南从腰间抽出剑——穿云剑,从背上摘弓——惊鸟弓,然后李剑南缓缓举起惊鸟弓,然后李剑南又高高举起穿云剑,将剑柄扣在了惊鸟弓的弓弦上,运千斤之力,吱吱嘎嘎,将惊鸟弓的弓弦一点点拉开——李剑南双脚踩地,头后仰、举弓、剑向天——剑是“穿云”剑,弓是“惊鸟”弓——他要用自己的“惊鸟”弓射出弦上的“穿云”剑——举“剑”射“天”!
  随儿呆呆地低头看着李剑南的脸,李剑南也仰头看着她,一笑,道:“真希望能亲口喝你和崔度的喜酒……只希望你们忘了我,相亲相爱……告诉梅朵,把我带回日月雪山,我喜欢那里,我要在那里陪她一辈子,我答应过她的……”李剑南说完后,憋住一口气。随儿以手掩口,惊呼道:“剑南你——你不是要——”
  李剑南弓如满月、剑似流星!
  这一“剑”,借地之力,射向苍天。
  穿云剑欢快地穿向云霄,向上,再向上。然后,越来越缓,终于,在空中折了一个弯,飞速向下。
  剑尖直指日月双轮、“有”剑、六神枪这上古三大神兵的交汇处!
  穿云剑落下,张议潮、崔度、梅朵各喷出一口黑血。
  三人同时抬头。
  穿云剑被弹到半空。
  李剑南最后深深凝望了随儿一眼,含笑跃起。
  半空中,握住穿云剑。
  张议潮、崔度、梅朵都看着李剑南,口不能言,眼中,却全都是关切和拒绝——李剑南摇头,含笑。
  然后,身向下,随穿云剑再次刺向日月双轮、“有”剑、六神枪这上古三大神兵的交汇处!
  在剑尖刚刚接触到三大神兵凝结的气网时——李剑南猛地将穿云剑向上一提!
  上古三大神兵所积聚的三大高手的内力,被穿云剑牵引着,将李剑南击得飞向半空,远远落下。张议潮、崔度、梅朵手中的上古三大神兵,也在这四人强大内力的来回拉扯之下,纷纷碎裂。然后,三人又各喷出一口鲜血,恢复了神志。同时,他们三人也听到了随儿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三人同时看到了远远的、躺在地上的、满身鲜血的李剑南……
  梅朵推开随儿,跪在地上,将李剑南的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
  梅朵不哭。不叫。不流泪。
  只是用袖子,轻轻地,一点一滴地将李剑南脸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将脸贴在李剑南的脸上,呢喃道:“我们这就回日月雪山,我们在那里住一辈子,师父哥哥永远陪着梅朵……”说完,梅朵抱着李剑南,踉跄着起身,随儿欲伸手帮忙,梅朵忽然对她尖利地大叫了一声,随儿缩手。张议潮哽咽道:“梅朵姑娘,你也得让我们看一看剑南兄弟还能不能救啊,你不能就这么走!”崔度泪流满面地伸手去试探李剑南的鼻息,梅朵伸手,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脸贴在李剑南的脸上,道:“谁说我师父哥哥有事了?你们乱紧张什么!他累了,我要带他回我的日月雪山……”随儿扑倒在梅朵面前,抱住她和李剑南的双腿,无论如何不肯松开……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再这样拉拉扯扯的,你们的李剑南可就真没救了!”
  梅朵抬头,张议潮、崔度、随儿转身。
  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正站在他们身后。
  梅朵尖叫了一声:“爷爷!!!”
  老骆驼伸出双手,梅朵立刻把怀中的李剑南轻推给他,老骆驼将一只肥厚的大手,从李剑南的头顶、脑后、沿着脊椎到腰,又伸出另一只手,从头顶、脸、咽喉、胸、一直到腹,然后两掌轻轻对压,只听李剑南胸腹间一阵轻微响动,然后口一张,喷出一大块黑色的瘀血,梅朵拍手欢呼,老骆驼的面色却转为凝重,对崔度和张议潮道:“你们也来,帮我输些真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崔度、张议潮上前,随儿也凑上前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剑南的眼睛,她多么希望,李剑南这时能睁开眼睛,对她笑一笑……
  老骆驼道:“这世上也只有李剑南的这一式不顾性命的‘刺天’能解上古三大神兵的合击……幸亏李剑南刚才是在半空中受力,只是闭气了。而且他是在穿云剑第二下刺下时才受的这一击,那时你们三个已经收力了,纵是如此——唉!……现在的情形还是很危险,只希望他能尽快醒过来!”这时梅朵哭着道:“你说什么呀爷爷!我的剑南怎么会醒不过来!不许你咒他!你一定要治好他!”老骆驼郑重地点点头,道:“爷爷答应你,一定治好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纯白色的药丸,撬开李剑南的嘴,喂他服下。
  
  马车就这样无休无止地走着。
  离开凉州已经有三天了吧,在车上一直抱着李剑南的梅朵,早已分不清昼夜。她只是偶尔打个盹儿,然后就会惊醒,她生怕错过了李剑南醒过来的那一刻。外面似乎是黑夜了,梅朵将脸靠在李剑南的脸旁,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可是,刚一闭上眼睛,她就感觉到李剑南的身子在动,梅朵悄悄地张开弯月眼睛——然后——她就看到——李剑南微微睁开的、仍有些困倦的双眼——梅朵生怕这又是一个梦,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李剑南的双眼,大气都不敢出,李剑南伸出手指,点了她小巧可爱的鼻子一下,又将手抚在她脑后的小辫子上,轻声道:“怎么,不认识师父哥哥了?”梅朵仍是呆呆地,不敢出声。李剑南唇角一牵,露出一个她在屏风缝隙中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笑容……梅朵轻轻掀开马车前的棉帘,对正在赶车的老骆驼悄声道:“爷爷,我的剑南终于醒过来了!”老骆驼头也不回,呵呵笑道:“我早就说过,有我孙女在,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月明星稀,顺着这一路的沙,踏着这初春的雪,再转过两道弯,前面不远,就是日月雪山了。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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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5 12:55:16 | 显示全部楼层
麻烦斑竹修改一下标题,加个(连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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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5 10:26:59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大著,气势不凡呀,学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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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20: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终于等到完了,非常感谢楼主言而有信!等有空好好拜读一下,这段时间工作有点忙。好文应该细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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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 21: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上二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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