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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类原创】] 囚绿与困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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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9 18: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园地首发

  人与自然的关系一直以来是摆在人类面前的一道难题。之所以说是难题,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具有弱点的个体。而作为个体的人在与自然的接触中往往受主观情绪的引导而无视自然界的规律,最终却难免品尝自酿的苦酒。在这些饮酒者当中,有的人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有的人迷途知返、彻悟哲理,而陆蠡先生当属后者,因为有《囚绿记》为证。
  在《囚绿记》这篇散文中,陆蠡先生以自己北平寓所窗外的“绿色”为友,用以个人情绪为主导的行为,向我们阐释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看陆蠡先生的情绪在文中变化的轨迹以及由不同情绪所派生出来的行为。
  文章中第一个出现的情绪是“喜”,正是因为对绿色的喜欢,才使作者爽直做出留寓斗室的决定,而“绿色是多宝贵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的由衷赞美正是根植于“喜”的硕果。紧随着“喜悦”而生的是“爱”字与绿为伴的头两个月中,作者与绿色的常春藤为友,各安其分地生活,人在自然中生长,常春藤在自然中生色。在一片和谐中作者看绿、赏绿从而使得爱绿的情感慢慢生长,使得作者在孤独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伙伴、一份消遣、许多慰藉。
  人们常说爱情是自私的,其实但凡有“爱”出现的时候,必然会伴有自私的内容出现,而且在古代“私”字本身的含义中也有“偏爱”的意思。作为性情中人的陆蠡先生自然也不能免俗。于是,当对绿的喜爱成为了一种痴迷的时候,“私”由心生自然会生出“囚绿”的行为。私心易长难消,渐渐趋于固执,这时的人与绿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友邻而是敌对。既已为敌,绿色的顽强成为了一种令人生厌的抗争,“我”失去了对绿色的尊重,进而恨怨滋生,心魔渐起而绿色渐损。
  正当人与绿之间争僵持不下之际,卢沟桥事变改变了民族的命运,面对着外来的触动,陆蠡先生释放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这不再是文章开头出现的单纯的喜爱,而是由衷的钦佩与赞美!因为作者已经彻悟,由“私”所派生的出来的“绿损”,其实就是在“伤己”。
  人居斗室为“囚”,木处方院为“困”。“囚绿”又何尝不是在“困己”呢?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再回头审视一下这篇文章就不难看出陆蠡先生高超的写作技巧了:开头的明朗和谐与后来的阴暗僵持的反差、“囚绿”的明线与“困己”暗线的交错、“人”的自私偏执与“绿”的顽强不屈的对照等等。
  看到这里,也许我们不免会生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没有外界的触发,“我”与“绿”之间的僵持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其实我们不用去刻意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人毕竟不能只在斗室中生活,斗室只是人生活的的一个部分,但在斗室中的经验却能使人正确地面对生活,这个经验中所包涵的人与自然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已经摆在我们的面前。正如文中所谈到的“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一样,人也是社会中生长的, 那么我们用态度去面对这个社会呢?陆蠡先生相信我们会在《囚绿记》中找到答案的。



附:
囚绿记

这是去年夏间的事情。

我住在北平的一家公寓里,我占据着高广不过一丈的小房间,砖铺的潮湿的地面,纸糊的墙壁和天花板,两扇木格子嵌玻璃的窗,窗上有很灵巧的纸卷帘,这在南方是少见的。

窗是朝东的。北方的夏季天亮得快,早晨五点钟左右太阳便照进我的小屋,把可畏的光线射个满室,直到十一点半才退出,令人感到炎热。这公寓里还有几间空房子,我原有选择的自由的,但我终于选定了这朝东房间,我怀着喜悦而满足的心情占有它,那是有一个小小理由。

这房间靠南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圆窗,直径一尺左右。窗是圆的,却嵌着一块六角形的玻璃,并且左下角是打碎了,留下一个孔隙,手可以随意伸进伸出。圆窗外面长着常春藤。当太阳照过它繁密的枝叶,透到我房里来的时候,便有一片绿影。我便是欢喜这片绿影才选定这房间的。当公寓里的伙计替我提了随身小提箱,领我到这房间来的时候,我瞥贝这绿影,感觉到一种喜悦,便毫不犹疑地决定了下来,这样的了截爽直使公寓里伙计都惊奇了。

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我怀念着绿色把我的心等焦了。我欢喜看水白,我欢喜看草绿。我疲累于灰暗的都市的天空,和黄漠的平原,我怀念着绿色,如同涸辙的鱼盼等着雨水!我急不暇择的心情即使一枝之绿也视同至宝。当我在这小房中安顿下来,我移徙小台子到圆窗下,让我的面朝墙壁和小窗。门虽是常开着,可没人来打扰我,因为在这古城中我是孤独而陌生。但我并不感到狐独。我忘记了困倦的旅程和已往的许多不快的记忆。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了解自然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语言一样。

我快活地坐在我的窗前。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我留恋于这片绿色。我开始了解渡趣沙漠者望见绿洲的欢喜,我开始了解航海的冒险家望见海面飘来花草的茎叶的欢喜。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绿是自然的颜色。

我天天望着窗口常春藤的生长。看它怎样伸开柔软的卷须,攀住一根缘引它的绳索,或一茎枯枝;看它怎样舒开折叠着的嫩叶,渐渐变青,渐渐变老,我细细观赏它纤细的脉络,嫩芽,我以揠苗助长的心情,巴不得它长得快,长得茂绿。下雨的时候,我爱它淅沥的声音,婆娑的摆舞。

忽然有一种自私的念头触动了我。我从破碎的窗口伸出手去,把两枝浆液丰富的柔条牵进我的屋子里来,教它伸长到我的书案上,让绿色和我更接近,更亲密。我拿绿色来装饰我这简陋的房间,装饰我过于抑郁的心情。我要借绿色来比喻葱茏的爱和幸福,我要借绿色来比喻猗郁的年华。我囚住这绿色如同幽囚一只小鸟,要它为我作无声的歌唱。

绿的枝条悬垂在我的案前了。它依旧伸长,依旧攀缘,依旧舒放,并且比在外边长得更快。我好象发现了一种“生的欢喜”,超过了任何种的喜悦。从前有个时候,住在乡间的一所草屋里,地面是新铺的泥土,未除净的草根在我的床下茁出嫩绿的芽苗,蕈菌在地角上生长,我不忍加以剪除。后来一个友人一边说一边笑,替我拨去这些野草,我心里还引为可惜,倒怪他多事似的。

可是每天早晨,我起来观看这被幽囚的“绿友”时,它的尖端总朝着窗外的方向。甚至于一枚细叶,一茎卷须,都朝原来的方向。植物是多固执啊!它不了解我对它的爱抚,我对它的善意。我为了这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植物不快,因为它损害了我的自遵心。可是我囚系住它,仍旧让柔弱的枝叶垂在我的案前。

它渐渐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得柔绿,变成嫩黄;枝条变成细瘦,变成娇弱,好象病了的孩子。我渐渐不能原谅我自己的过失,把天空底下的植物移锁到暗黑的室内;我渐渐为这病损的枝叶可怜,虽则我恼怒它的固执,无亲热,我仍旧不放走它。魔念在我心中生长了。

我原是打算七月尾就回南去的。我计算着我的归期,计算这“绿囚”出牢的曰子。在我离开的时候,便是它恢复自由的时候。

芦沟桥事件发生了。担心我的朋友电催我赶速南归。我不得不变更我的计划;在七月中旬,不能再留连于烽烟四逼中的旧都,火车已经断了数天,我每曰须得留心开车的消息。终于在一天早晨候到了。临行时我珍重地开释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我把瘦黄的枝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它致诚意的祝福,愿它繁茂苍绿。

离开北平一年了。我怀念着我的圆窗和绿友。有一天,得重和它们见面的时候,会和我面生么?

{载《囚绿记》,文化生活出版社1940年8月版}

陆蠡[1908---1942]字圣泉,笔名陆敏,六角。浙江天台人。他的文学成就,主要在散文方面。对了,说翻译家也不过分。曾翻译俄屠格涅夫《罗亭》,英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法拉芳登的《寓言诗》和拉马丁的《希腊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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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9 20: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画地为牢、固步自封,大概都是这个道理。其实无非是心情。

身处斗室,心怀天下是高人

以天下为“更大的监牢”的唐三藏也是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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