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只中指为会考制度看病   陶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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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周刊      陶杰2006-08-24坐看云起时  

用一只中指为会考制度看病

会考年年发榜，上则状元欢欣喜庆，下则肥佬如丧考妣，这种「大新闻」，传媒做了三十年依然不厌，如果还有任何「新闻价值」，那么每月初一，月亮是新芽形的，每月十五，月亮又圆又大，都值得一月两度，头版头条了？

什么胜不骄败不馁，什么一次考试不是永恒，通通是一等一的废话。传媒太懒惰，从来没有深入探讨会考问题：会考其实没有问题，是家长、教师、社会对会考的态度才是问题。

前殖民地政府发明会考制度，但英国人很聪明，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会考几科才算「及格」。每年会考发榜，前殖民地教育司都宣布：「考获至少五科E包括中英数者」若干，约占六成。所谓「至少五科E包括中英数」，是社会自己定的「及格」标准，殖民地政府就可以说：我从来没有给你们压力，只公布一个数字，是你们自己给自己压力的，跳楼烧炭，与我无关。

但会考一年一次，在英国祖家，一年却有多次，可以从容补考。例如英国会考GCSE，全国有许多个考试局；像伦敦大学，简称London Board，还有联合考试局，简称AEB（Associated Examining Board），还有北部几家机构合组的北方考试局（Northern Board），学生中五东家不考考西家，一次肥了佬，三个月后补考，不像香港那样，即使中英文和其它文史地科都得A，只有一科数学得了F，要重读一年，对于考生的自信和自尊，是极之残酷的侮辱。

许多人就因为受到创伤，到了第二年，数学拿了A，又轮到英文失手F了，两年的成绩，不可以合起来计算，大学不承认。英国的牛剑竞争大，当然也不能合算，但其它的大学多，一定有学额，不像香港之一试定生死，一生的信心，就此葬送。

香港制度最卑劣的地方，是会考明明是一个中途站：会考之后还有高考，高考之后还有大学毕业试，却被定性为终站，而且几乎是升学的唯一标准。就像一个男人患了前列腺疾病——问一问梁智鸿医生就知道，前列腺的病有三种：前列腺炎、前列腺肥大、前列腺癌，三者的症状，初期都相似，就是小便断续不继，医生会为病人验血，查读一种叫「蛋白抗原体」的指数，亦即血液产生的对抗癌细胞的蛋白量，又名PSA，一般而言，正常人的PSA不超过四，一旦在五以上，即可能是癌。

PSA 是一九八○年发明的，一度被视为验前列腺癌的可靠指标。然而，问题来了：原来前列腺增大和发炎，PSA也一样会大增，可以高达五六十到一两百。因此，诊断前列腺问题，PSA只是其中一个标准，不是最可靠的标准，有的医生，根本不看PSA，要病人用超声波照一照膀胱，再加「黄中指」式的通柜肛探，就能摸到胡桃大小的前列腺，是增大了，还是有硬块，换言之，要看全局。

近年的数据调查，二○○三年患前列腺癌的个案比一九九五年多了三倍，多达九百宗，二百多人不治。许多前列腺病人，PSA验出来不足二，为什么？因为癌细胞有几种，有的温和，有的恶毒，生在前列腺的中部、下外部、上内部，血液分泌的抗原体都随时不同。换句话说，PSA越来越只成为其中一个参考，医生不会以PSA为唯一的指标。而且不止验一次，要多验几次，着重看PSA的趋势是增加还是减少。

香港的会考，完全是PSA测试，只验血一次，不看三个月、六个月多次验血的大趋势，单凭当中抽取的一个数字，就把考生判生死。这种草率的测试，难怪会大量断错症，许多人会考考得不好，有许多原因，或者他想「留力」，把精力集中留给预科的高考；或者他中四时病了一场，又或者考试不是他的强项，但辩论、体育、戏剧，他都有专长。就像验前列腺问题，除了PSA，还要看看有没有「夜尿」，探一探有没有肿硬，验PSA多验几次，看看有没有逐次递减的趋势（Trend）。

在美国考研究院，也要考公开试，不是GRE，就是GMAT，这两个试很难考，除了算学，还有逻辑题，但有方法，台北许多补习社专攻这两个试，结果华人学生如果先恶补三月，成绩反而最好。中国社会逻辑思维最薄弱，尤其大陆学生，但为什么GMAT和GRE可以很高分，因为人工的恶补。因此美国的大学，把GMAT和GRE当做前列腺验血的PSA，分数当做参考，还要看考生有没有当过篮球队长、学生会长、辩论好手或天文学会会员。许多人GRE平平，一千二百分只考个六百余，反而进得了哈佛，这就是「前列腺病PSA模式」。

外国的医学不断进步，香港的会考还是那么死板而老土，是一种「PSA迷信主义」，而不知道PSA也渐成争议性很大的一种测试：多达一千，不代表得了癌，少至二以下，却随时可以是癌症。

每年会考，造就那么多冤魂，他们许多不是真正的失败者。就像抗日战争，在东北，日本人奴役中国劳工，叫他们挖煤，一面还挖了个万人坑，把累死了的人的尸体往里丢。

许多时候，人明明还有一口气，也被日军当尸体一样扔进坑里活埋掉，「死者」还气若游丝地苦苦哀求：「我还活着啊，我还活着啊……」但日军装作听不见，往坑里一扔，当死人般埋掉了。

每年会考，看见特区政府公布的「及格率」，看见成千上万的肥佬大军被淘汰，我都想起日治时代的万人坑——那些不及格的考生，里头可能有成龙、李安、周星驰、张国荣这一类人物，他们在哀求：「我还有一口气啊，别把我扔进坑里啊，我还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