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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泪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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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0 13:5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江湖,是一场纷花迷眼的梦。梦中之人,又各自做着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梦,多如繁星的立场,疑真似幻的欲望,让多少江湖中人在百度思量中迷失了自己。大梦之后是大觉。但不要以为此时梦已非梦,我们无非是落入了另外的梦中。只要有人的地方,梦想就会继续存留,直至天地终结。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你的任何消息。神秘的女剑客伊人独酌,轻负你身后的无尘剑,是否也如我孑然孤影的心?在时光的流荧中刻舟行远,心无归处。

每年的六月八日,我都会去一趟新浪的栖霞山。今年也不例外。站在当年与你初遇的试剑台上,清风送来阵阵异香,我举目四望,群山静谧地环卧在清晨的霞光之中,而脚底的青石,已被名称不详的繁花遮掩在一个遗忘的年代。我第十次把一封金丝镶边的信笺放飞。如果遇见你,是缘于命运的一次偶然,我期望这只白色的飞鸽能在某个偶然的黄昏成为你绮窗前的过客。下山途中的一所茅屋前,我看见两个孩童在比剑。两段未来的剑客梦想率先在两柄木剑上展开碰撞,一招一式,流露着发乎纯真的直接。在他们眼中,江湖凶险,还抵不过母亲的呵斥,刀光剑影,还抵不过蚊虫的叮咬,也许只有当他们真正领略之后,才会怀念那种叫做“曾经”的东西。那个青衣孩童,只用了一个获胜的刹那,就同样得到了二十年前我成为坊间第一剑客的快乐与虚荣。

多年落寞的漂泊之后,我决定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地点我选在了纳林河源的绿萝嶂。我给自己的粗陋茅舍起了一个响亮而不匹配的名字——藏剑阁。也并非全无来由,像我这样一个徒负虚名的过气剑客,要想真正的归隐,远比江湖宵小们来得更为凶险与艰难。我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踏破铁鞋寻觅你的芳踪,每日都有许多新出道的剑客给我捎来江湖上每个角落的最新消息,当然,我的桃木剑橱里,也会因此多出相应数量的宝剑。有时遇到双手使剑的弊脚剑客,运气还要更好些。我告诉那些垂头丧气的家伙们,当你们能够忘记招式的时候,剑术才真正开始。但,他们恐怕要先忘记我。所以,我听到的都是“多少年后再会”的豪言壮语。我不知道他们中间,会有多少人将我视为一生的对手,或是敌人,我不在乎,我从来就不曾与他们过招,何来对手?他们手中之剑,分明在我手中,我怎么会自己刺向我自己?

在那个奇遇之夜,朔风四起,雪花飞扬,我取出十年尘封的玄冰剑,大口啜饮着女儿红,倚剑而笑。那几个初来乍到的挑衅剑客,一定以为我醉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或许要算我一生之中最清醒的时刻。我大笑着,从他们虚张声势的剑阵中穿过,用蘸过酒的手指在剑壁上写道:“剑,凡铁也,长可有止,短可无穷。胜而不悦,败而不惑,胜负得其时,皆通乎命而合于形也……安时而处顺,游心于无意,合气于无形,术道可有止,通明可无穷,至剑之道也。至情,亦至剑也……”就在那时,一位名叫蝶衣君的艳丽女子翩翩而至,她仪态万方地伫立于烛光之中,对我微微一笑,她指着一个并不明朗的方向告诉我,“到无泪之城去找她吧,当你踏进去的一刻,时光的闸门便再也不能阻挡你的忧伤,你会忍不住潸然泪下,每一滴,都会化为内心的愿望,把你带入一个能够眺望过去的回魂仙梦……”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应到了玄冰剑身里发出的悠悠轻叹,恍若你二十年前的动听召唤,循着命运暗示的轨迹,我走进了无泪之城。

我没有料到无泪之城竟是一座空城。长街两侧的断壁残垣,斑斑蛛网,呈现出一段失落的浮华,那些过往的声色犬马,如今已隐匿在野草横行的时光深处。种种荒凉迹象的提示,让我的眼前充满了浮想联翩:这座美丽的城市是在一个失守之夜倒下的,那些安祥、静谧、快乐、恬淡与自由,以及所有的生老病死,统统淹没在屠城铁蹄的波涛里。或许一个胸无机心的孩童正等着逛市集的母亲归来,或许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正盼着琼花种子快些发芽,或许一个像我这样的江湖过客正欲把对你的思念苦吟成诗……滴答,是我的第一滴眼泪的坠地之声,也是我进入无泪之城后听到的第一种声音。然后,一条通向追忆的道路在我脚下徐徐展开。我幼年时的第一个木剑对手出现了,我双脚在沙地上一阵乱蹉,用自创的玩赖招术“飞沙走石诀”将他轻易打败了。

滴答,我的第二滴眼泪又坠地了。幼年的第二个对手也如期而至,他就是我的邻家玩伴小渔夫。还是比试木剑,但我把木剑当作飞刀一样发射了出去,正中小渔夫的前额眉角,在他痛如撕裂的啼哭中我又赢了。我落下了第三滴眼泪。此刻,我手中的木剑已臻“无剑”之境地,因为我可以轻易就从同村女孩梅子那里骗来许许多多把,我又何须再有?

我打赢了所有不堪一击的少年对手之后,在无泪之城的翌日曙光里,我用第十三滴眼泪迎来了我剑客生涯中的第一个重要对手——冷剑白狐。这场同门比武持续了两个时辰,决战的剑气让周围的飞禽走兽亦难幸免,当冷剑白狐想要接住一只震落的麻雀而失神弃剑时,我幸运取胜了。这个时候,无泪之城随着与我的记忆之途的屡次重叠,已呈现出勃勃的市井生气,店铺林立,行人不绝,出来踏青的妙龄女子们不时向我投来好奇的一瞥,她们五彩缤纷的衣着,让我这个不同年代的过客亦为之动容。在月夜的城隍庙前,我脊背感应到了一股凛冽的剑气,是的,他终于来了!这个人是我从小的对手,也是我宿命中的对手——当时已名动江湖的“辣手摧草剑”渔夫。渔夫的面部掠过嘲弄的一笑,只对我淡淡说出九个字:六月八日,新浪栖霞山。梦一样的时间与地点,我仿佛依稀看见白衣如雪、淡雅如仙的你正穿过记忆的漫游向我走来,我终于欣喜地眺望到了与你宿命中的相逢。

就在那时,无泪之城的道路出现了许多分支,我不知道究竟哪一条才是我命中注定要走过的,便不加思索地选择了那个胡琴悠扬的方向。时光的呈现首度出现了紊乱迹象,我走进了当年遇见你之后才踏足的月光城。这,究竟只是在无泪之城内与记忆吻合的月光城影像,还是我当真回到了属于过去的月光城?我已无暇顾及,城内流离失所的难民,让我的眼泪纷纷而落。我的玄冰剑一怒出鞘,十几个凶狠的马贼顷刻间变得身首分离,一波接一波的马贼们很快又蜂拥而来,将我变成了旋涡的中心,我长啸一声,挥洒起漫天朱红的剑雨……拂晓时分,最后一个马贼被我从二十米外一剑封喉。月光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详宁静,居民们雀跃着相互报喜,重新开始了他们安居乐业的生活。在月佬庙前,一位多情的紫衣女子纤手提笔,在月佬竹牌的背面羞涩写下了梦中情郎的名字,就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一个血满衣襟的江湖过客,精疲力竭,以剑委地,落下了他进入无泪之城后的第一千滴眼泪。

在这条时光已经错乱的追忆之路上,我曾经的剑客生涯中所有的对手,还有朋友,他们随心所欲地闯入了我的无泪之城,以完全迥异于命运的出场方式,将我的过去改写成了各种眼花缭乱的可能性。他们拨剑相对,他们温文尔雅,他们心直口快,他们笑里藏刀,他们带给了我生命中所有的劫难与幸运,一个凡夫俗子所能拥有的全部喜怒哀乐,还有一生中要流的每一滴眼泪。我多么希望,在某一个年代,某一座城镇,我能够在时空的另一个结界里与你相遇,在从前时光的意料之外相遇。

两年后一个花团锦簇的灯火之夜,我沿着无泪之城内一条长满飞篷草的小径再次走进了月光城。相比于历来江湖纷争不断(新近又女飞贼横行)的新浪十八省,此时的月光城一派升平繁荣、与世无争之象,居民的生活满足安逸,而不奢华放纵。奇巧多姿的炫目花灯挂在长街两侧的店铺、民居宅门之外,那些流光溢彩,也被调皮的孩童抓在手中,成群结队地追逐嬉闹,身着各式异域丽服的风情女子们顾盼神飞,浅笑不绝,节日的月光城被装点得更为五彩缤纷。

忽然,我的袍角被人从身后细微扯动了一下,对一个自命不凡的剑客来说,这是致命的尴尬。我愕然回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向我露出了动人的提示一笑,她指着前面某个方向告诉我,嘻,大哥哥,一个漂亮的姊姊正在看你呢。我再度愕然回头,只见灯火阑珊处,一个白衣如雪的孤艳女子正俏然玉立于百绣坊门前那群点放烟花的男孩中间,脸罩重纱,淡雅如仙,雪白的褂衣随风而舞,一柄典雅的无尘剑轻负身后。是你,是你……即便在这个所有女孩子都芳心苦思争奇斗艳的华灯之夜,也遮不住你神秘而清雅的如梦芳华。是你,让我情丝暗寄二十年的超卓女剑客伊人独酌。就在那时,节日的夜风送来了丝丝缕缕的烟花气息,你的面纱倏忽间就被轻轻掀起一角,我因而读到了你穿越二十年光阴的灿烂一笑。我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我落下了无泪之城的最后一滴眼泪。

在这个六月八日的绚丽之夜,我属随着成百上千只飞舞的荧火虫回到了无泪之城的起点。无泪之城其实是一座没有名字、没有意义的古城镇。它或许也可算一个打尖、歇脚的江湖驿站。对我这样一个过客而言,它的美好,在于为我逝去的回忆涂下了真假难辩的神来一笔。或许,我只是在时光的某个不同结界里遇到了脸罩重纱的神秘女剑客伊人独酌,然后我像迷路的月光,误入了你的无泪之城。对于我的历史,它可能存在过,也可能不存在。我挥剑在城门的空白石匾上刻了四个字:无泪之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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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0 16: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无泪非无情,遗忘亦是人世间最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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