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园

后 园

   后园其实并不是一个园子，只是当初建房时留下的一块长方的空地。因为在屋后，

图省力，就叫后园了。后园背靠后山；东面是厨房；上面有个平台，再过去就是邻家的

高宅了；西首则是几杆高颀的杜仲和修长的翠竹，寂寞地茂盛着。园中有泓泉水从石缝

间溢出，经年不息。再不父亲怕危及房子，曾想把它堵住，但因为据说泉水绕宅是吉相

，终于没有付诸行动。此外园中再没有什么了，只有一个破旧的水池，没有拆去，陪着

后园听那小泉静静地流过一个个日夜。

   上回离开后园，还是乍暖乍寒的天气；而今再来，却已是热得难耐。后园的墙角石

缝间都长满了尖尖的青草，清秀可人。然而总有一种单调。我一直想在后面种些花木，

却总不能如愿，种栀子不活，种月季不活，种牡丹不活，种桂花不活。只一年，撒了些

凤仙花，盛开了一回。然而次年再要开花时，被邻家的小孩子拔了个精光。自忖前世和

花木也许有仇，也就不再打那念头。

   冬日的后园阴冷幽暗，草木凋零，并不是好去处。春天是后园最美的时候，窗前檐

下，绿意盈盈，而不远处后山上的桃花也都开了，红苞绿叶，荡漾开春的温情。然而多

雨，我又不常在家，每每坐看春光老去。只有在盛夏，后园才是我的。长长的日子无发

打发，我就常在日头挂在杜仲树上时搬了椅子坐到平台上去。那里是后园的情之所钟，

占尽了风光。也只有在平台上，后园才不是狭小的，东南西北都能看到一些，但又很含

蓄地适可而止，仿佛一阙淮海词。夏日的后园依旧美丽。平台的后面是一架葡萄藤，而

在另一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则是一枝过墙的桃枝。那自然是邻家所有的，但在形式上却是

我的。因为它是那样地符合我的审美习惯，好像是专门为我种的。其实不单是这桃，也

许这整个后园都只是为我而设。这儿少有人来。坤来过一回，我们在平台上泼了水散去

暑气，再铺上席子，于星光烛火下下棋。再有便是表弟，常常拉我来一起唱歌。而更多

的时候则是我一个人。黄昏的时候独坐在桃枝下，书上，地上，树影婆娑。

   房间后面有一扇窗子，挂了串风铃，窗沿上放了娃娃鱼的坟。窗子正对后园，也是

个绝妙的去处。它撷取了后园最出色的一角，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面枝干扶疏。每当

赤日炎炎，平台上面不能去，我就把钢丝床摆在窗前。躺在床上，凉风习习，说不出的

惬意。有时竟就沉沉睡去，一卷书从手中滑落。忽然一声轰响，把人从梦中惊醒。睁开

朦胧的睡眼，风铃摇摆不定，叮叮当当地响着。窗外狂风大作，天也越来越暗了。正自

惊疑不定，忽然几点豆大的雨珠破空而来，接着便是大雨如注了。“风雨如晦，鸡鸣不

已。”在幽暗的天光下，狂风裹着骤雨，仿佛野马奔腾在草原上。草木摇落，一片片新

鲜的叶蓦地脱枝，眼睁睁成永别。再不是飘飘摇摇，而是一直下注，一片，两片，开头

还默默地数，不久就是忘了数目，仿佛自已也在风雨之中。渐渐地风住了，雨也小了，

沙沙地响。但人却只是不动。及至回身，心中不由跳出一句：“隔江人在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