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的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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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的跌落

K总在我抱着头,黑发长长地垂在膝盖上时,用一种覆了薄雾的眼神看着我.那时,我觉得他是精致而充满可期待的温暖的.

然而,我依然会在那里静默着,像一匹瘦弱而疲惫的马.(我不知道为何会用马这个比喻,也许它让我想到极致疯狂的奔赴与苍老)我用固执地如孩童般胆小,可气又极具挑衅的目光望进他深深的眸子.末了,是嘴角一抹冷漠的笑.

我的时光,是透明而又浸染了狂野的.我和K在沙堤上走,脚下是依稀流去的时光.我没有痛哭.只用疏离的表情.虔诚地对着湖水发呆.明澈与哀伤,开始距我远去.我问K,人何时到达他的尽头.
一个下午.阳光瘦弱地躺在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我去火车站接K.他挎着大大的旅行包,手指在攒动的人群后边飞舞.仿佛是画着永恒的宗教式的符号.我感到浑身颤栗.

我把他散在眼前的刘海轻轻捋了一下.他的睫毛上有像森林一样潮湿而隐秘的东西.我吹了吹.觉得安心.K说,你啊你……我没再听他说下去。只是转过头，疼痛像蛛丝一样蔓延开全身。
我无声地在K的左边走，望着他深绿色的风衣被风吹起的一角。K。我唤了一声。空气里晃着清冷的丝样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我用自己的食指划了划他的衣角。不再说话。

火车站阴暗潮湿。大堆大堆的人挤在一起。像一群垂死的鱼。鼓着大大的鱼泡，焦急而无望。每个人都向前推搡着，每个人都被后面涌来的人的潮流逼得无处可逃，面临窒息般的痛苦。我仍注视着K的风衣。和他那的左手。他的手很奇怪。大拇指的骨节格外地突出，手的框架很窄，然而看起来充满张力。和莫名的抓握的欲望感。指甲很漂亮。轮廓形状和手掌、手指都很和谐。
看起来带有童话里的迷醉人的香气。

妗默。你喜欢我的手？那我砍给你好了。K歪着头，俯视着我。我以为他的眼里会有活泼的调皮的神情。可我却恐惧地发现，他的眼里是惊人的冷漠与严肃。不像平素的他。温暖安心。我突然会害怕起来。我收回自己凝视的目光。用一种生气的而又无可奈何的脚步跺着地，向前走。

我在十分痛苦的时候,会紧紧攥住K的手.手心里是温热的汗水.闻起来腥甜而芳香.我们是一个灵魂.K.我对他说.固执地掰着他的手指头.他不置可否.温暖地对我笑笑.用一种爱怜的而又冷淡的目光看着我.直到我恨恨地用手戳他的头.并且有点用力.让他感觉到了疼.他才会有点不耐烦地然而很讨巧的口气对我说.好了好了.妗默.我们静静的不好吗.他总是这样的.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爱抚也可以冷淡的草结娃娃.我常常会因为这个变的暴怒.在大大的空旷的没有什么家具的苍白的房间里疾走.

夜随着风沉重的叹息逐渐浓深起来.街灯象一个个孤独的老人,闪着浑浊的眼光,仿佛参透世事般地,冷寂地注视着街道两旁灰白色的建筑以及高大的梧桐树.这样的夜里,什么都是静的.连那偶尔掠过的粗糙而嘶哑的汽车驶过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凉意的?静.往那边看去,是一家业已关门的银行.而那黑??的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张开了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前面的这些卑微的人:这些人正如一只只受了惊吓的虾,弓着畏缩的、自卑的、渺小如尘埃的躯体，躲在像被哪只粗壮而野蛮的巨手猛烈撕扯过的破烂棉被内，那带了暗黄色的白棉被紧紧包裹住他们，然而，也无情地摆出讥诮的笑容蔑视他们。它自己虽然也单薄而破旧，可它在那些背负了生活的一切沉重的不像人的人面前，仍显现出一丝可悲的优越感来。银行的门里关着张大的金钱的欲望，它张牙舞爪地要把它黑色庞大的躯体膨胀到外面来，那是烟一样的非实体，然而，在普通的眼睛里，它是那样一只可爱的皮肤光滑的小兽，它用甜美的语言香气四溢地侵入人们的骨髓。那门口寒冷夜色里困顿的人，却仍能睡去。一整天的疲累将他们仅有的警惕也磨蚀了，剩下的只是残缺的无形状的、然而至少可以有片刻逃离的带了一丝甜味的梦。

K在望着这幅图景的时候，眼里出现奇异的东西，然而只是同情，而非悲悯。我有点意外，我的视线穿越过他的并不宽阔的肩膀。突然感到生命，像蝶的薄翼，看起来那样的脆弱，仿佛一阵不大的风就能把那片薄翼吹散，可它居然一直透明而柔软地栖居在蝶的肩上，一直坚忍地栖居着，纵然它是恍惚地执行这条冥冥的定律，一条揭示生命得以存在的奥秘的定律。
   
星期六.我翻着日历,上面黑色的黑体字温暖地躺着.我望着K略带困倦和不解的神情,平静地说我想去H城郊走走.

依然是这样的姿势和顺序,K在我的右边,微黄的发上依伏了晨露,看起来湿润舒适.我依旧不愿说话,几乎执拗地紧攥着K的手,有点急地向着黎明的纵深处走去.那灰白的晨霭淡淡地布满了我的视野,一种清脆的声音在我的骨节里嘭嘭作响.我感受到了这种?张的气势,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我惊讶地发现,K的表情漠然.他居然可以毫无觉察,我的体内听到了怎样一种召唤.我恨恨地低下头,更加沉默起来.然而,我们的手仍紧紧相握着.薄而透明的春天里,浸着凉凉的悲哀.

路歪歪曲曲地往我们目光的方向延伸,路面在刚刚显现的纤细的阳光里闪着纯粹的星点.我的手突然兴奋地从K的手里挣脱出来,骄傲而荣耀地指向那迷幻的并不存在的前方.K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我.我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充满冒险气息的亮光.

K离开的时候,我的嘴角是妖娆的媚惑的微笑.我忆起我第一次观察一片叶子.在不很凉的初秋,就那样淡然、淡漠地从骄傲的灰绿色枝桠上跌落了。那时没有起风。我也还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