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首演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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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篇拙作。越剧舞台
见惯才子佳人，此番演绎英雄美人别有魅力。

题外话

   去年听说仰萍酝酿已久的新戏新角色是虞姬时，第一想到的便是林黛玉的《五美吟·
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其实，我是不喜欢虞姬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关于她的记载不多，所仅有的则必然是
与一个男人分不开的。他是英雄，她是美人，她是他的附属品，她永远都在他的光辉下。
于是，后世的人们知道了她，一个面目模糊的美女，一个似乎没有个性的女人。她的生命
结束于她一生中最毅然决然也最辉煌震人的一举，似乎，她拼尽一生仅仅只是为了这最后
惨烈的自刎，只是在生命的尽头拼尽全力的最后一举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于是，她的忠贞
、她的勇敢被一代一代传颂着，可是，到如今，谁又能说得清她当时究竟是哀怨无奈，还
是义无反顾？

   然而，我又是喜欢黛玉的。她借叙古诗来抒情明志，从历史上众多有名的美人中偏偏
只选取了这五位，其中便有虞姬。可见，她是欣赏她的。她的高洁孤傲，她的刚烈不屈，
她的焚稿断情，她的饮剑楚营，这两个女子看似多么的不同，其灵魂却又是如此的相通。
通过她，我重新认识了她。

   一个是贵族小姐，纤纤玉质弱柳娇花；一个是霸王宠姬，随军征战马背为家。但却是
一样的花容月貌，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为爱而生，一样的至死不渝。因了时空之隔，
她们不能惺惺相惜，唯有后人对前人的追思，而百千年后，却有一个这样的女子，在一方
越剧舞台上，使她们相遇了，甚至融合了……

   仰萍有着“现代林黛玉”之称，演的最多的是林黛玉，获奖最多的也是因为林黛玉。
她渴求打破局限，渴求新的舞台形象，渴求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物和代表作。她选择了虞美
人，一时舆论声起，宣传大造，纷纷聚焦她将如何塑造一个与一贯戏路风格反差强烈的人
物，如何挑战自身揉碎旧我重塑新我。可是，我知道，她一定能演好她。因为她是“林黛
玉”，她是冰雪聪颖的；因为她是单仰萍，她是勤奋能干的。

   终于，虞美人》首演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从这一天起，越剧舞台上将多了一个全新的
人物形象；从这一天起，越剧演出剧目里将多了一部意蕴无穷的历史剧
。



幕启

   简洁的舞台，幽幽的光束，没有繁复的布景，似乎是一道时空隧道，将我们带回那古
老的历史年代。那是一个雄浑古朴的年代，那是一个磅礴大气的年代。那历史舞台的中心
，主角还未登场，一切暂时是沉寂的。背景是一个巨大的颇具青铜感的漩涡，漩涡中雕刻
有无数人像，许是象征着无人能抵挡历史的洪流，历史的漩涡中卷入了多少英雄纷争、爱
恨情仇。它在默默地诉说，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们这些看客带回那遥远的记忆，戏
就将开演了……



赠剑

   村野古道，冷月凄清。今晚，义兄姬公子就要离去了，博浪沙击暴秦。这一去，虽是
义举却承担着莫大的风险，无论成功与否都有生命之危；这一去，固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却难以割舍兄妹情深长。紫箫幽幽，一曲《云水吟》，似云缠绵如水环绕，自古离别最
伤情。宝剑凛凛，不愧双雪之名，似雪双锋透银光，寓君高洁志坚强。义兄赠箫妹赠剑，
愿兄此去多珍重，小妹倚树盼兄归，兄定能大功告成平安回。离别依依，是情亦是义。

   鸿飞雁去音信杳，小虞妹已亭亭成人仍苦盼。记挂义兄安危，最是手足情牵，兄不归
来妹去寻，何惧一路多艰险。谁说男儿义气深，女子豪情也可薄云天！



誓爱

   若不是美人慕英雄，又怎会途中偶遇声声呼唤大胆追？若不是英雄爱美人，又怎会马
前惊艳怜花惜玉抱香归？英雄美人，是冥冥中上天早已安排好的绝配佳侣，是五百年前就
已注定的一段情缘。

   一阵小小的情海醋波，一桩有惊无险的刺客风波。他更爱她，人美心亦美，思义兄、
怜弱女，心中情义比人多，一片真诚女儿心，冰清玉洁不染尘；她更爱他，霸王也有常人
情，爱之深切不容他，爱之热烈心欲化，嫌隙解后爱更浓。英雄挥剑，山石立断，劈石盟
誓，情比金坚。美人应和，若有相负，定如此石不复生。

   双双跪在尘埃，红裙似火，浓烈炽热，黑衣雄浑，深沉浓厚，相依相偎，此情唯天可
鉴，此景唯山水作证，此情此景堪可入画。情不醉人人自醉，虞姬醉了，霸王醉了，台下
人也一起醉了。多么希望时光就在这甜蜜一刻凝固，没有楚汉之争，没有四面楚歌，没有
霸王别姬，可是历史在发展、剧情在继续。这短暂的温情，使之后的悲剧更加痛彻心肺。




重逢

   褪去红艳艳新嫁衣，换上明黄黄凤冠云帔，沉稳端庄移步而来的美人，已俨然是一位
天下太平、百姓安宁系于心中的贤明夫人了。后帐不知鸿门变，似梦非梦却与义兄在刀下
逢。眼前人，是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盼归的姬公子，也是当今刘邦麾下的得力助手谋士张良
。情急之下勇救义兄，偏偏救下人却留不住人。失散多年，别离之情可叙，然而楚军汉营
难共、楚河汉界相隔。善良纯真的美人，怎会洞悉足智多谋的义兄明为划界暗为蓄势之计
呢？她虽贵为霸王爱姬，终究是个渴望天伦、期求团圆的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醉别

   败势袭来，难以挽转。光明磊落的楚霸王，毕竟难敌奸猾枭雄刘邦。范增挥泪辞营，
项伯恳请求和。战事虽败，傲气犹在，霸王决不是忍气低头之辈。然而受困垓下，不复当
年意气，英雄末路，终觉胸中郁郁烦闷。面对着爱姬，貌美如花，青春年华，虽是心头至
爱，又怎舍她葬身血战？生死相随不离分，若有相负如碎石的誓言尚犹在耳，美人定不会
抛下霸王独自逃生。这又如何是好呢？

   偏此时，美人殷勤奉酒，素手纤纤欲解君忧。一袭紫衣，裙裾飘飘，如仙子天降。这
淡淡的紫色，是柔情的紫，是楚楚可怜的紫，是揪人心扉的紫。她优雅从容地伏在霸王的
膝边，柔声细语款款安慰。

   他被她的深情打动了。但一转念，不，不能迟疑！事已至此，虽无力保护她，但也决
不能让她留在楚营等死。或许他还有一个念头吧，不想让她看到心中英雄的没落惨状。无
论如何，一定要赶她走，哪怕是用最伤她心的话。这些话说出口，他的心却是很痛很痛，
还好能借酒佯醉，躺下，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读懂了，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是借着酒意狠心赶她走，明赶实救用意深。她明白
了，这个不愿俯首的男人，心中最抛舍不下的人就是她，粗莽的外貌下竟有如此细微周到
的心思。

   她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轻轻为他盖上。带上紫箫，取过马鞭，她走了，但不是诀别
。



索剑

   依然是古道、老树、冷月，依然是箫声幽幽，而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

   小妹妹责问义兄为何不守诺言、背信弃义，他却道成者为王败者寇、信义二字最难讲
。她欲用手足情义、师生恩义感化他，他却说只能帮小妹不能帮项羽。在他眼里，她永远
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是，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不懂战场用计险，不懂两军交战无私情
，唯一的一线希望竟这样活生生的破灭了。

   向天遥问，当年的姬公子，怎么不见了? 当年的义兄，你在哪里呀?冷月无声，疏星寥
寥，唯有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她是在后悔不该鸿门宴救下他，是在恨自己看错了人不该
寄希望于他，还是在为夫君难免恶战凶多吉少而伤心？

   良久，她做出了决定。这世上没有了项羽，还会有我虞姬吗？她愿意生生死死追随他
！取出紫箫，物归原主，索回宝剑，斩断兄妹情。他的那番表白苦衷的肺腑之言，固然能
够打动她，但是改变不了她已做出的决定，挽留不住她誓死伴随霸王的决心。

   还箫索剑，再无牵连，向着楚营的方向，快马加鞭，她回去了。



夜归

   夜风凄厉，月色惨淡。跨乌骓宝驹，佩双雪宝剑，夺路速归。身后箫声隐隐闻，难忘
旧时音，难断手足情，欲恨难恨吹箫人，昔日义兄已难寻。莫回首，不消停，催马驰骋快
回营。沉沉夜色中，红斗篷格外醒目，她归心如箭，心急如焚。黑暗中哪怕路途坎坷、汉
军埋伏，她一心一意，恨不能插翅回到爱人身边。

   意外地遇到了项伯叔父，细问之下，竟是打算在天明恶战前即临阵脱逃归降汉军。她
苦劝他一同回去，他竟反劝她不要回去送死。人心难留，她意已决，看着面前萎萎缩缩狼
狈不堪的项伯叔父，更敬重大义凛然昂首阔胸的霸王。虽然对贪生怕死之人有不屑之心，
然而求生乃人之本性，就由他去吧。

   但是，她却是项羽的妻子，霸王的爱姬，她不能离开楚营，也离不开楚营！她知道，
只有她才能在即将到来的这场生死之战的前夜，给他心灵的抚慰，让他有信心去重整霸王
雄风。



悲歌

   霸王酒醉醒来，看到爱姬果然走了，灯火还燃着，杯盏还残留着，可是殷勤奉酒柔语
相慰的美人却不在了。营帐凄清，心情复杂，是失落，还是欣慰？

   忽的，马蹄声近，宝马嘶鸣，是心爱的乌骓回来了，更激动的是，心爱的虞美人也回
来了。她跳下马来，急急地扑入他的怀中。有了这一夜的波折，他们都明白，两颗心更难
分开了。

   无须多言，他甚至不问她去了哪里，他是如此地信任她。而当她奉上双雪宝剑，并慷
慨陈言“明早决战，就执此剑一同上阵，我以我血护夫君”时，不由得他不被震撼。原来
，爱，不仅能让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变得热烈似火，还能让她变得奋勇无比。

   他心中有愧，竟无法实现许与她的天下太平返回故里竹篱茅舍的平静幸福生活；他心
中有愧，竟让她青春年华随军征战马背虚度；他心中有愧，竟不能呵护这心中的丹凤一生
一世。

   默默无语，深情相拥，她还是那一身红衣，他还是那一袭黑战袍，似乎又回到了新婚
燕尔誓爱山水间的那一刻。纵然现在生死离别在即，但是她，无怨无悔，轰轰烈烈爱过了
这一回。

   营门外，无邪姑娘深情地为钟离将军披上亲手缝制的战袍，嘱咐他定要好好保护大王
与夫人突围。

   她想到了，曾答应过无邪要为她做媒，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的。没有花轿彩礼，没有
热闹仪仗，就在这辕门内，就在这天地间，为这对两情相悦的爱侣办了婚礼。也许他们不
能白头到老的爱情，能在他们的身上得到延续。

   可是，这最后的宁静很快被打破了。四处传来凄凉悲伤的楚歌，哀婉幽怨的曲调勾起
楚军将士的思乡之情，一时间军心大乱，纷纷四散逃离。霸王狂怒，欲挥剑砍劈逃跑士兵
，被虞姬奋力拦住。剑落，无奈仰天长啸，莫非天灭项羽？忽又猛地推开上前搀扶的钟离
将军，不屈站立，巍然唱起“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众将士在钟离将军的带领下，起而应
和，气势如虹，是磅礴恢宏的，又是悲壮惨烈的。他们都知道这一战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而多年的征战他们已是早已不畏生死的了。

   大雪悲风，絮絮雪花飘落。而这一队人在雪中屹立着，银白的雪光，映衬着每一个人
的脸都是那么光辉。恍惚间，竟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已经打完了仗，他们胜利了，从
此能够相亲相爱的过一生了。

   然而，汉军的厮杀声响起，战情迫在眉睫。唯有多情的霸王，刚强粗犷之中仍有一丝
温存，实在是放心不了他的爱姬。他竟将百战不离身的乌骓宝马留给她，他竟不顾自己的
性命将一线生机留给她。她反复追问，确认他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紧急
时刻，不容犹豫，她已拿定了主意。

   依然是优雅从容的，她说，妾愿为夫君突围壮行。起而舞剑，双雪宝剑也依然是寒光
凛凛，划出一个个优美的剑花。透过道道银光的是她的无限痴情，剑气扑面而来的是她的
无尽缠绵。她将她的爱、她的情、她的意，尽悉付与这剑舞之中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
一次给他舞剑了。可是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欣赏她的曼妙身姿了。

   就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刻，她的剑划过了她洁如凝脂的颈项。鲜红的血，皎洁的衣裙，
更衬出她人面桃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一时失语了，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将她柔软
娇弱的身躯拥在他宽厚结实的怀抱中。陡然间，一片寂静，万物肃穆，万籁无声，天地为
她默哀。她倒在他的怀里，娇若无力的，可却比推金山倒玉柱更为排山倒海，在他的心里
，也在我们这群看客的心里……



结语

   首演结束，走出大剧院，原本晴朗的天气居然毫无征兆地下起倾盆大雨，天气预报也
没有说会下雨。不禁感叹，天为虞泣，连老天也被虞美人打动了。

   我为《虞美人》深深动容，我为虞美人深深感动。如果说，为偿泪报恩而来到人世的
黛玉是为爱而生的话，那么自刎以断爱人牵挂的虞姬也一定是为爱而生的。我深深地爱上
了这个为爱而生的女子。

   喜欢那段“大王是山虞是水”的唱段，看着她在舞台上幽幽地唱着舞着，一时间竟分
不清她是在演绎古人的故事，还是虞姬化身为她了？虞兮美人，美在至真至纯，美在有情
有义，美在柔情似水热情如火，美在爱比金坚义薄云天。美哉仰萍，美在色艺双全，美在
气质阜比仙，美在娴静淡雅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