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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类原创】] 废名的隔与不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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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7 16:5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废名在《关于派别》中有过一段很著名的关于“隔”与“不隔”的解说:


  “近人有以隔与不隔定诗之佳与不佳,此言论诗大约很有道理。若在散文恐不如此,散文之极致大约便是隔,这是个很自然的结果,学不到的,到此已不是已不是一般的意义,人有乌从有心去学呢?”



   止庵先生由此的理解“意境一定是‘不隔’,因为需要把物我的界限彻底打破,才能体会境界,感受诗意,作者乃置身于此境界之中。形容意境最好的方话就是“天人合一”。写散文则是讲道理的,当然只有置之度外才能讲得透彻。诗总是由“我”这一点扩大,而散文则首先要把“我”放到“无我”的地步。废名的早期散文,多少还有有点表现“我”的味道,那篇《说梦》可以作为代表,如果拿来和《关于派别》等比较,区别就看出来了。这个关于散文之“隔”的话,用来说苦雨翁,或者说是废名自己,都是最恰当不过的。(《废名文集》止庵编 东方出版社)此话粗读起来甚有道理,不过仔细玩味,恐是用王国维的“无我之境”、“有我之境”用来解读“隔”与“不隔”了。


王静安在在《人间词话》里的“隔”与“不隔”论诗之优劣: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人间词话》之四十)


以上来看,可见“隔”与“不隔”首先叙景抒情的时空形式的“在场”与否,“在场”是不隔,而“不在场”则是“隔”,用王氏的话来说,则是“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这里恐非关“主客”之间的审美关系,与“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殊异。再来看看,王氏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这里的“有我”与“无我”才如王氏所解,“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有我”是以我观物,主体情绪投射到物上面,而使物成为心之“色相”,“色”在佛法里的解释使“质障”。而“无我”,非“忘我”,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这里当然有点天人合一的味道。



   废名在《关于派别》的结尾处说:“愿来我写这篇文章的目地只是想说明文章笔调之不同,文章有三种,一种是陶诗,不隔的,他自己知道,一种如知堂先生的散文,隔的,也知己知道;还有一种如公安派,文采多优,性灵溢露,写时知己未必知道。我们读者如何知之?知之于其笔调。”可见“隔”与“不隔”乃是指笔调类型的不同,是针对于文字气质而说,非是针对题材而说。废名以为“散文之极致大约便是隔”却未认为小说是“不隔”,而“不隔”用来评论废名的小说,想必也不是确切的。所以废名在文中特别说明“我在这里说明诗的表现是‘不隔’,特别是就我这篇文章的意思立论,而不是就一般诗的意思说,若就一般诗的艺术说,则‘不隔’二字,还须斟酌。”对于陶诗来说,可以用“不隔”,但就诗的艺术,则不好说,在废名看来,“不隔”与“隔”不是对于题材而言,而是文学艺术上的气质。其所认为的“隔”与“不隔”与王静安的“隔”与“不隔”,无论在内涵和用意上都有所区别,在很大程度上,对于废名的“隔”与“不隔”的理解,这有助于对中国京派散文传统梳理和思考。



   废名认为文章有三种,而公安派独归一类,前两种写时“他自己知道”,而后一种虽“文采多优,性灵溢露”,写时自己未必知道。废名谈到秋心居士(梁遇春)的文字时赞美其为“六朝才”,“亡友秋心君是白话文学里的庾信”,废名回忆和秋心去做皮鞋,秋心信上的话“鞋子已拿来,专等足下来穿到足上。”这样的话写来轻易却有趣。“秋心写文章写得非常之快,他的辞藻玲珑透澈,纷至沓来,借他自己《又是一年春草绿》文里形容春草的话是‘泼地草绿’。我当时曾指出这四个字给他看,说他泼字用的多么好,并笑道‘这个字我大概用苦思可以得着,而你却是泼地草绿。’”(《三竿两竿》),在废名看来,“泼地草绿”是中国散文传统流脉的之一,即六朝文的余脉在废名来看,这种境界不是学得来的,连作家也不了解“笔意”之所在,如何写,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本无所写,又无所不可写。当作家对“乱写”的文字,稍稍一回溯,往往会有顿悟般的随喜:



  


   我记得小时读“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起初只是唱着和着罢了,有一天忽然觉着这里头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个字,乃拾得一个很大的喜悦,不过那个喜悦甚是繁华,虽然只是喜欢那几个数目字,实在是仿佛喜欢一天的星,一春的花。(《五祖寺》)









   而关于公安一脉,在废名来看,更近于“六朝文的传统”。这里伏脉千里之外,我们看到“六朝文——唐诗(晚唐)——宋词(南宋)——……公安派——梁遇春”一脉,“我确信不疑六朝文的好处。六朝文不可学,六朝文的生命还在生长,诗有晚唐,词至南宋,俱是六朝文的命脉。”六朝文最典型的便是“一寸两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真的六朝文是乱写的,所谓生香真色人难学也”,“乱写”便是对这一散文传统“笔法”的最好的概括,文字来自于天性的流露,文即质,质即文,文字是“泼”出去的,而不是“写”出来的。不假思索,毫无机心,妙手偶得。在这种散文传统里,作家的“笔意”若脱缰之马,随意纵弛,顺从天性,了无挂碍,有点“道法自然”的意思。








   而陶诗和知堂的散文则显然区别于以上的六朝文的传统,或者说他们来自于中国散文的另外的流脉。废名以隔和不隔来区分之,而他们的共同点是“他们自己知道”,细究之,作者仍是有意为之,虽是高妙,仍有机心,非是天然。陶诗之“不隔”,一大特点便是“辞采未优”,即是“文妙不足”,细究其道,不隔的原因即是“他好像作日记一样耳目之所闻,心意之所触,一一以诗记之”,这一条“田园诗”一脉在那个时代恰恰是孤立的,我们注意到废名的这种隔与不隔并不是对于体裁,若是体裁,则陶诗、《论语》和知堂散文则无从比较,这其间的共同点恐也不是“主客的审美关系”,我们很难说“不隔”是天人合一,废名认为“陶诗不是禅境,乃是把日常天气和景物处理的很好,然此事谈何容易,诚唯物的哲人” 又说到”“陶公不是一般地旷远,他过的是一般的写实生活”,“原来诗人都是表现自己的,大约他天生有表现自己的才能,他在这种表现之中也有着匠人制作的快乐,这是诗之所以不隔之故。”这里的“不隔”不是“我”与“非我”的合一,“我”一直就未踏出自家的园地,不隔是因为“表现自己”之故,一言以蔽之,不隔即写实。








再来看“隔”的一路散文,“若散文则不然,具有散文的心情的人,不是从表现自己已得的快乐。他像一个教育家,循循善诱,他说这句话并非他自己的意思非这句话不可,虽然这句话也就是他的意思。……具有散文心情的人,自己知道许多话说不出,也非不说出不可。其心情每见之于文字,行事与语言文字行事之不同。”这写话都颇为费解,单个来看,不知所云。但是结合废名论《出师表》及知堂的片言碎语,说《出师表》“一篇公文那么见人的态度,若求之于字句与意义,俱为心思以外的话也。”谈到知堂的《画廊》时,“其实这都不是知堂先生的文章里面的字句与意义直接给我们的,这种文章我想都是‘隔’,不知知郑振铎先生的‘王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却是‘此中有真意’存乎其间”。“隔”是“此中有真意”。可见,废名看来,隔与不隔对“言”与“意”来说的。



“言意之辩”一直是中国文化里面的“母题”,“言尽意”还是“言不尽意”,“语言能否穷尽意义”如果把“能否”换成“怎么样”,这个命题就成为“语言怎样穷尽意义。”这也是作家在散文创作中面对的最直接的问题,即抒情状态的问题,“意”(知、情、礼、行事)在“言”(辞,章)的“状态”(形式)。一种是“不隔”,意在言中,作家(诗人)有一片自己的“自然”,当自然成为作家的表达对象(人化自然)后,废名则名之“樊”(借陶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意与言的关系,,“不隔”当然不是禅境,而是最接近原始主义的“唯物状态”,故而废名把陶诗划分为“写实”一脉,单独从文学史中抽出来,“陶诗不但前无古人,亦后无来者”,抒情状态上来说,就是文字的“态化”的,如同盐和水,如盐入水,不知何者是盐,何者是水。暂且用“诗”来名之(这里的“诗”在废名来看是最狭意的,非一般定义下的诗,它有两重含义:1、自我表现 2、写实);另一种“隔”的散文一脉,源头上朔到《论语》、庄子经过诸葛孔明、李义山再到知堂一脉。“隔”从抒情状态上来说就是情(意)的“境化”,不言而中,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散文的“境化”把不是去“表达”意,而是去“呈现”意,言有尽而意无穷,读者只能通过字句去“品味”玄外之音,俱为心思以外的话也。这一脉在流变过程慢慢变为写意。知堂散文的“涩”也是隔的一种表现,作家把“意”弹压到“境”中,使“意”不在“境”中溢出,而是造成“欲说还休”之势,使“意”的表达不通畅,而是不断阻隔之,顾左右而言他,“意”在曲折委婉里溢出。当然,废名自己的文字则走得更远,言、境、意若两两相涉无碍的话,《楞严经》里讲“如是阿难。当知是见。非明暗来。非于根出。不于空生。若生虚空。汝衣不动。何因无拂。空性常住。风应常生。 自汝整衣。云何倒拂。汝审谛观。整衣在汝。面属彼人。虚空寂然。”,光从暗室而过,或明或暗,但是无论明暗,虚空却寂然不动。言词好比是光,而“境”则是“虚空”,言的明暗并不会触及“境”,意和境之间也是相涉无碍的,意似乎在境后面的“自在之物”,若有若无,若断若连,废名则是将文体“境”化,情不再去“表达”,而是用“境”来敞开。



现在,把废名对于文学抒情状态(笔调)的三条流脉归总一下:




























              陶渊明  ( 不隔 —质—写实—态化—有为 )         



                |



  《论语》——三国  —— …… …………  ——知堂( 隔—质—写意—境化—有为)



         (诸葛亮  |



              六朝文 — 晚唐诗—南宋词—公安派—梁遇春 (文—乱写—无为)



           (庾信、鲍照、阮籍) (李义山)



        







废名所想的此散文“道统”之说,咋一看来,确是有趣,有点不论不类。但若从中国散文的抒情传统来看,确有道理,这三个“派别”,除了陶诗一脉,是写实一派,中断无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成为中国文学上孤立的一大存在外,隔之一脉,在发展中不断境化,越来越“写意”,越便越来越“隔”。无论隔与不隔,他们在语言上都是“质”的一类,即是不文,而无六朝文的词藻玲珑。在废名来看,这样的文字仍有笔意,怀有机心,所以说“写时他们自己知道”,而六朝文则是性情的书写,乱写之谓,在废名来看,这是不可学的,来自天性的敞开,是“无为而为”,写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三派并无绝对的高下,只是笔调(抒情状态)不同。这样看来,奇辟生辣的“废名体”不过是中国散文思想史上写实一脉与写意一脉的分野与衍化中一条支脉走向极致的一个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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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8 13: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否楼主原创?请说明,三天后若得不到回复我将做为抄袭或删除处理,谢谢楼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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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8 13: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http://www.eduww.com/bbs/printpage.asp?BoardID=15&ID=11476
楼主发帖注意版规~~~~解释一下上面所列地址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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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0 13:56:5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是原创了,从未在纸媒,我还不至抄袭别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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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0 13:5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经常去左岸玩。airp乃本人英文信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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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0 14:24:30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4楼airp2006-04-10 13:58发表的“”:
我经常去左岸玩。airp乃本人英文信箱的名字
这么说"颜桥"也是楼主您是吧?我今天在左岸注册了一个也是长歌-废墟的用户名,请楼主在左岸上面发条短信给我以方便最后的确认.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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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1 10:28:47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兄真是认真的人啊,呵,以后刚脆写命题作文吧,颜桥只是我的笔名,是不是还好单位开证明~~呵,你等会,我给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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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1 10: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已发送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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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1 10:44:06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确认楼主确实是颜桥先生,欢迎楼主光临读书区,谢谢楼主对读书区的支持,祝您玩的愉快,对给您造成的麻烦我十分抱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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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1 11: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啊,一定常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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