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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连载:被蹂躏的灵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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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5 11:5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九)

  公元1974年。
  元旦快到了,宣传队在加紧排练,准备元旦去区里会演。马艳萍创作了一个独幕话
剧,作为会演的中心剧目。然而,不幸的事件就从这个剧本开了头。
  一天,刘槐生突然把她叫到公社去,问:“听说你最近写了个剧本?”
  马艳萍点点头:“是,独幕话剧,还没定稿。”
  “是这个吗?”刘槐生把一迭纸扔在她面前。
  她一看,惊讶不已,稿子怎么到了他那儿?
  “奇怪吗?”他一边点燃一支烟,一边戏弄地说,猛然一转话锋:“你写的什么好
东西,‘三突出’你突出了谁?谁是一号人物?难道是那个知青?接受再教育的对象也
想当主要英雄人物?还与贫下中农子弟乱谈恋爱,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说,一
号人物还有缺点,闹了个笑话,犯了一次错误,这不是歪曲高大完美的英雄形象么?说
轻一点,这个剧本违背了‘三突出’的创作原则,要上纲上线的话,这是一株反党大毒
草!”
  她立即明白了,刘槐生要给她吃罚酒了!她对他的本性看得更清楚了,心里涌出一
股憎恶、鄙视的感觉。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蔑地望着他。
  这眼光使他暴怒,大睁着眼嚷道:“公社党委已决定在全公社对这个剧本开展革命
大批判,还要上报县里!从现在起,你不要去宣传队了,在公社写反省!”
  那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年代,唱一支歌演一出戏编一个剧,可以使你立即青云直上飞
黄腾达,也可以立即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不能不说这是文化大革
命的一个伟大创举。
  马艳萍及其创作的剧本在全县有线广播中被点名批判。公社大院的围墙上用石灰水
刷着醒目的大标语:
  ——××××(剧名)是一株反党大毒草,必须彻底批判!
  马艳萍在公社所在的小镇上走,小孩在身后喊:“坏头头,打砸抢!”刘槐生还专
门召集公社直属单位开了几次批斗会,一时间革命大批判搞得轰轰烈烈。
  马艳萍没有屈服,她不回答任何挑衅,用沉默来表示抗争。她已经看透了社会,看
透了虚伪,但她也看到批判会上除了几个刘槐生的心腹发言外,人们大都沉默着,有的
还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宣传队的那些青年甚至眼圈都红了。她又一次看到了民心的向
背。她记起罗曼罗兰的一句话:“人生,是必须战斗的!”假的丑的恶的东西,也许能
逞强于一时,但终究斗不过真的善的美的事物!
  大批判过后,她又回到了生产队。善良的农民们象原先一样欢迎她,为她抱不平,
指责刘槐生——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队长安慰她说:“没有什
么了不起的,你在生产队里好好干,他批判你,我们相信你。”这些纯朴的比金子还贵
重的话语使她大受鼓舞。
  然而,并非所有的生产队员都这么诚恳和善良。
  “双抢”季节,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风,人们还要泡在热汤似的水田里劳动,谁都
想快点完成任务上岸,到大树荫底下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
  马艳萍分在插秧组。十多个人在田里排成一个斜排,边插边倒退着移动双腿。她热
得口焦唇裂,头昏脑涨,上衣全湿透了。但还是一丝不苟地插着秧。忽然,她发现前面
一个小伙子图快,插的秧东倒西歪,就心直口快地说:
  “小三,你光图快,不合标准怎么行?”
  谁知小三傲慢地直起腰说:“你又不是干部,管你屁事。”
  她诚恳地说:“我不是干部,但是社员,你有缺点,不论谁指出来都应该改呀。”
  “我有缺点?”小三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角色?还
是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吧,不是让你来教育贫下中农的。”
  “小三,你胡说些什么?”闻声抬头的队长厉声斥责小三,“她说得对,你就要接
受,怎么把刘槐生的那一套搬出来!”
  一个老农指着小三说:“咳,你这小子,秧没插好收成就不好,难道是害了别人?
你,你还是农村长大的人?”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批评声中,小三不得不认错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第二天中午,大队在祠堂召开群众大会,据说是公社领导干部宣读中央重要文件。
马艳萍和生产队的社员们一起顶着烈日去了。
  祠堂是农民的习惯称呼,它已经改为了大队的大会堂,用砂石垒了个一尺高的土台
当作主席台。
  一进会场,她就发现刘槐生趾高气扬地站在台上。一种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她不愿
看到他,也不愿被他看到,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会场里只有土台上有几条凳子
供会议主持人坐)。
  等到各个生产队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大队书记“请刘书记传达中央重要文件”时,
刘槐生大大摇大摆走到台前,首先宣布:
  “四类分子及其子女统统滚出去!”(笔者注:四类分子指地主分子、富农分子、
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简称地富反坏。城市里是五类分子,多了一个右派分子,简称地
富反坏右)
  于是一些脸色腊黄的人勾着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刘槐生扫视一遍会场,又大声喊:
  “混进会场的打砸抢坏头头也出去!”
  马艳萍还没有反应过来,刘槐生更大声地喊:
  “马艳萍——出去!”
  骤然间,马艳萍只觉得头脑快要爆炸了,屈辱、愤慨,一齐涌向胸间。她想偏不出
去,看他怎么办,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她——同情的,惊疑的,冷漠的,嘲讽的,都
有。人们交头接耳指手划脚,恐怕再坚强的人,也难以忍受这种侮辱。
  她跌跌撞撞地奔出会场,回到生产队,一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
  一个心灵受了创伤的少女,需要的是温暖的慰籍和坚强的支持,而他们——那些各
式各样的胡来吉和刘槐生们,那些以统治者自居的人们——却利用手中的权力,任意地
鞭笞着她流血的心灵。
  她明白了,她没能逃脱胡来吉们的迫害(尽管他们也许叫张来吉、刘来吉或者别的
什么名字),只要这样的年代不结束,只要他们还盘踞在权力的宝座上,她就逃不出他
们的罗网。她感到自己仿佛行走在布满荆棘的悬崖峭壁上,悬崖峭壁下边,是犬牙交错
的怪石和冷森的深渊。但是,多年的磨难,已使她变得坚强,她下定决心不向命运低头
,不向邪恶低头。


          (十)

  转眼到了1975年的冬天。
  这年的气候格外寒冷,大地万物都冻僵了似地显得毫无生气,只有“反击右倾翻案
风”的喊叫声甚嚣尘上。
  元旦过后不几天,一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神洲飞泪举国悲哀。多灾多难的祖
国啊,能否重见光明?光明在哪里?马艳萍不知道,马艳萍们不知道。但是,她在思索
,她(他)们在思索。
  四月初,她同时接到了两封信,这两封信对她个人来说是至关紧要的。她决定立即
回一趟 A城。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只背了个黄挎包,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去搭车
。这是她下放六年多来第一次回城。
  一封信是姑妈寄来的。信上说,她父亲的平反工作正在进行,以前由于胡来吉的阻
挠未能成功,现在胡来吉调到民兵指挥部去了,厂里职工都提出要为老马平反,所以很
有希望。要是老马平反了,她就可以顶职进厂。姑妈由于要上班,没有多少时间去奔波
,叫她回城来办理这些事。
  能不能顶职她倒不在乎,主要的是父亲如能平反昭雪,她就安心了。但她对此也不
寄予很大的希望,因为现在全国正在“反击右倾翻案风”,落实政策的事基本上停办了
,天知道结果如何。
  第二封信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却又是在日夜盼望的——宋学斌写来的。信先寄到
姑妈家,再由姑妈转寄来的。
  她猛然看到这封信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跳也突然加剧。当她确认这是
他那熟悉的笔迹时,就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名字落款处狂吻。哦,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终
于又建立了联系!
  现在,这封信就贴着她的心口放着,信中的内容是早就背熟了。
  七年前,宋学斌因为讲了一句对搞“忠”字活动有异议的话(笔者注:当年“忠”
字活动的内容是:唱“忠”字歌,跳“忠”字舞,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向主席画像
请示一天的工作,谓之“早请示”,晚上就寝前向主席画像汇报一天的工作,谓之“晚
汇报”),被人“检举揭发”,便与母亲一道,被民兵押送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农村去了
。他们母子不属于“上山下乡”,而是惩罚性的下放,人们把他们母子当作“第五类分
子”看待,一切活动都受到监视,通信更是被禁止。
  在这几年里,他渐渐地从书本里解脱出来。他发现,国家的政治混乱,经济落后,
光靠书本是不能拯救的。他开始通过报纸和广播,结合学到的政治、经济理论,密切注
视并研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试图从中悟出一条救国救民的真理之路。经过艰苦的研究
,他终于有了一点心得。但是,监视他的人说他比贫下中农还要关心国家大事,肯定有
不可告人的阴谋,结果,他成了“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复辟资本主义”的典型,代
表着“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于是遭到了无情的批斗。
  宋大妈的身体本来就差,多年来积劳成疾,这一下更是气恨交加,竟一病卧床不起
,形容枯槁,拖了半年,终于去世了(看到这儿,马艳萍伤心地哭了)……
  后来,他被发配到公社的水库工地,罚做最累最危险的活。有一天工间休息时,他
突然发现了一个“神仙洞”的土石要塌了(笔者注:农民在挖小山取土时,先在下面挖
一个窑洞似的大洞,洞顶会垮下来,这样可节省时间和劳力,农民戏称之为神仙洞),
洞下面还坐着两个抽着旱烟正在大侃“想当年”的老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箭
步抢上前,把两个老汉推出去,而自己却被土石将右腿砸成粉碎性骨折(看到这儿,马
艳萍的心猛地被揪紧了)。
  他的抢救贫下中农的英勇行为,获得工地全体人员的高度赞扬,公社革委会主任宣
布他从此是下放知青的身份了。他在公社的卫生院和区医院住了半年多院,现在要到 A
城来继续治疗。
  他在信上说,由于封建式的株连,他一直没能给她写信,但在那极艰难极困苦的日
子里,他仍然相信,她是永远和他心连心的。七年前,他曾经留给她一封信,说他俩都
失去了爱的权利,现在他认为,这个权利没有失去,“感情是专制禁锢不了的!”
  最后他说,在现在世界上,他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亲人,亲人……”她轻声地激动地呼唤着,泪洒衣襟。


            (十一)

  汽车猛地一震,马艳萍惊醒过来,定睛一看,车子已驶上市郊的柏油马路。
  六年多没有见到亲爱的故乡了!故乡似乎已经“旧貌换新颜”,六年前的柏油马路
两旁是广阔的田野,现在耸立着一幢幢的楼房,六年前的马路比较狭窄,只能并排过四
辆车,现在的马路已经扩宽了一倍。没变的是乡音,还有服装。她的心里涌起一种游子
归乡的亲切,也有一种初到陌生地方的怅惘。熟悉的建筑在眼前掠过,勾起她无数的幸
福和辛酸的回忆。有的墙壁上还残留着“誓死”、“打倒”、“砸烂”之类的石灰标语
,新贴的“把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进行到底”的大幅标语赫然醒目。
  她的心又沉重起来。近些日子一直萦绕在脑际的疑问又出现了:这些年国无宁日,
民无宁日,原因何在?她多么想快点见到宋学斌,不但要倾吐别后的相思离愁,还要把
自己的疑问都提出来,他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汽车在公园的大门口附近,被无数抬着花圏、挽幛的人阻住了。马艳萍不知发生了
什么事,就下了车随着人流一起向前走。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而人流还是
象百川归大海一般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集。
  她好容易才挤进了公园大门,挤到了广场的纪念碑前,举目一望,不觉吃了一惊:
这简直就象一个亘古罕见的大灵堂。但见纪念碑四周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有几处甚
至堆成了小山。纪念碑的顶端安放着一幅周恩来总理的巨型画像,画像下面垂着一幅巨
幅青布挽联,就象从灰沉沉的天空落下了一条青色瀑布,挽联上面用刚靱遵劲的字体写
着斗大的四个白字:
  ——光照千秋
  她豁然明白了,这是人民在自发地纪念自己的总理!这令她激动不已。接着她又发
现在堆放如山的花圈之间很自然地留了几条窄窄的通道,通道两旁的花圈上以及纪念碑
基台上贴了无数的诗词,人们正在争相抄录。
  这是一个特殊的战场,特殊的法庭,人民在这里裁判历史,评说功过。人民是最有
鉴察力的,孰是孰非都逃不过他们雪亮的眼睛。
  马艳萍从挎包里找出一张白纸,做了一朵小花,恭恭敬敬地挂在一个大花圈上,然
后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诗词(她非常后悔没有带笔),疲劳、饥饿、时间,统统都忘记
了。
  在这里,一切都在迅速地起着质的变化。胆小的变得浑身充满力量,糊涂的变得清
醒敏锐,连老头子也返老还童,跟着年青人一起大声念啊唱啊喊啊……
  短短的几小时,在马艳萍是胜过了几十年。她受到了最深刻的爱和恨的教育,开始
明白自己原先的所谓看透了社会,其实是一种消极的逃避现实的态度,原先所谓的靠奋
斗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一种狭獈的个人孤注一掷。个人、家庭和国家,三者的命
运紧密相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危如此,个人怎能幸福!她悟出一条:社会是
靠无数人共同的努力奋斗才进步的,个人的奋斗要汇入民众的奋斗之中,才能形成汹涌
澎湃的洪流,才能形成惊天动地的呐喊,才能形成扭转乾坤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已经暮色苍茫了。
  夜空,是沉郁的,广场,却是沸腾的。昏黄的灯光下,人群簇拥万头攒动,到处可
听见止不住的轻声呜咽和深情的诉说——那是人们在表达对人民的好总理的怀念,也有
咬牙切齿的控诉——那是人们在声讨那一小撮害人虫的罪行。
  忽然,马艳萍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久违了的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这声音立刻吸引
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英姿焕发的青年站在纪念碑的基台上,面对着
成千上万的群众,慷慨激昂地挥着手臂,正在发表演说:
  “……没有民主,没有法制,少数个人的意志凌驾于全体人民的意志之上,无边的
权力交织成一面黑暗的罗网,人民在痛苦,在呻吟,在流血,而权贵们却在弹冠相庆,
在放声狂笑……
  “封建的法西斯式的统治是不会长久的!当人民从幼稚的狂热中冷静下来,当人民
从痛苦的麻木中惊醒过来,就象他们的前人——先进的中国人在五四时期寻求真理那样
,勇敢地不懈地探索着救国救民的道路……
  “用科学社会主义战胜封建社会主义,用马克思主义战胜法西斯主义!人民已经觉
醒,觉醒了的人民是战无不胜的!要科学社会主义,不要封建社会主义!”
  后面两句话是喊出来的,于是人们跟着振臂高呼。最后,青年用一个有力的手势结
束了演讲——那姿态那神情,就象一个正要冲锋陷阵的战士。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
声,许多人雀跃着:“讲得好,讲得好!”
  马艳萍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震颤。她认出了这青年正是她日夜思念的宋学斌!她含
着泪花急忙拨开人丛,向他奔去。但等她到了纪念碑前时,他却不见了。她懊恼地望望
黑压压的人群,转念一想,这时候的宋学斌不仅仅是属于她的,更是属于群众的,他是
战斗的人民中的一员。再想到自己和爱人在并肩战斗,她感到了万分的幸福。


          (十二)

  骤然间,又熄了一些灯,广场上更暗了。
  有人骂道:“妈的,这是故意关灯啊!”
  有人喊道:“哎呀,看不清了,怎么抄啊?”
  有一位男青年挤进来,他拧亮了自带的电筒。借着散光,马艳萍看清他竟然是屈卫
东——尽管他的模样改变了很多。屈卫东朝她笑笑,说:
  “你也来了,太好了,我们以后再述旧,现在时间很紧,我打电筒,你来念诗,好
吗?”
  马艳萍很兴奋,看来,经过几年的反思,大家殊途同归,昔日的战友眼下又成了同
战壕的同志。马艳萍点点头,大声地说:“我来念给大家听!”说罢,用清脆悦耳的嗓
音高声念了起来。
  正念得起劲,屈卫东推推她:“快走吧,民兵要包围广场了,我们以后再见!”
  她朝人群外一看,果然看见黑暗中有许多全副武装的民兵杀气腾腾地扑过来。猛然
间,广场上所有的灯都大开,民兵们在人丛中横冲直撞,用铁棒疯狂地殴打着手无寸铁
的群众。广场登时大乱,花圈被践踏了,她感到作为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也被践踏了。她
愤怒地向广场外走去。
  忽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拉住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民兵,悲
戚地说:“我们这是在悼念总理啊,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砰”的一声,老人头上挨了重重的一下。老人用手捂着头,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踉跄着倒下,白发在夜风中飘零……
  她气愤极了,不顾一切地要去斥责那个满脸横肉的民兵,但那家伙打倒老人后,不
再看一眼,就已转身去追打别的人了。她只好先去扶老人,不料在她身后又传来一阵混
乱,一个少女的声音:“你们这些强盗、凶手!”她忙转头一看,正看见一个凶神恶煞
般的民兵端起上了刺刀的枪照少女的肚子扎去……
  “哎呀!”她惊叫一声用手蒙上双眼。这太残酷了,以前只有在电影上看到日本鬼
子这么做,今天竟然就在她眼前活生生地上映!待她再看时,那少女已躺在血泊之中,
痛苦地扭动着身躯。
  她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也没有能力去救助。到处是挥舞着的铁棒和刺刀,到处是凶
狠的吆喝纷乱的脚步棍棒击打头骨和临难的惨叫,这些声音织混一起,在阴森的夜空中
恐怖地震响。
  她自身难保,正想快些走出广场,忽然——一个不祥的词——她的脚象钉在上一般
不动了。她看见前面有一个年轻人一跛一跛地在跑,而一个戴着藤帽的家伙在后面穷追
不舍,她很快认出这家伙就是胡来吉!她很快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便不顾一切地冲
过去,大叫道:“学斌——”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她没有能阻住胡来吉,也没能保护住宋学斌。她看见胡来
吉很快追上了宋学斌,高举起铁棒朝他头上猛地一击!
  她只觉得这一棒击在自己头上,她支持不住,一阵晕眩,瘫倒在地。很快地,她又
挣扎着向他爬去,爬去……
  “学斌,你醒醒,你醒醒,我是艳萍啊!”她抱着他哭喊起来。
  爱人的呼唤具有神奇的力量。宋学斌微微地睁开眼睛,吃力地辨认着她。蓦地,他
的瞳孔里放出一道火花,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叫她的名字,接着,他费劲地从上衣口袋
里掏出一个染上了鲜血的笔记本递给她。她接过来草草一看,全是他的读书心得和解剖
社会的观点。他的目光渐渐呆滞了,脸上带着殉道者般的微笑和安详。
  (笔者注:这个笔记本的事是马艳萍平反出狱后才说出来的,当时在审讯室里她并
没有说)
  又失去了一个亲人!她撕人肝胆地大哭:“学斌,学斌啊……”
  一道明亮的闪电劈开黑暗的天空,雷声也滚滚而来,天怨人怒…


            尾声

  马艳萍结束了叙述,审讯室里静得出奇。她要了一杯开水,喝了两口,又从容不迫
地说:
  “我知道,寻求真理的道路是一条艰难而危险的道路,许多人在这条路上勇敢地死
去。但我坚信,真理终究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掌握的。而我从现在起,便是这些探索真
理的人之中的一员。这些人总是前仆后继的!”
  “你们惊讶吗?你们根本无法理解人民的意愿,你们利用暂时的强大——本质虚弱
的强大,镇压人民。人民的沉默也是暂时的,是在积蓄力量,并不是害怕和屈服!地下
火在运行聚集,总有一天要喷发的!”
  由于伤处的疼痛,她的声音不高而且有点颤抖,但这声音却震撼着四壁,震撼着审
讯者的心灵。他们或目瞪口呆或不知所措或低头沉思,只有那条满脸横肉的壮汉跳起来
吼道:
  “不许你说这些!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顽固派!”
  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仿佛为完成一个重大的神圣的使命而
耗尽了全部精力,但她那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当一个人认为正义和真理
在自己这一边的时候,便会把一切都置之度外。是的,一切后果她都考虑过了,一切心
理准备她都做好了,手拷和监狱算得了什么,她已抱定宗旨,为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到来
,哪怕抛头颅洒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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