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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连载:被蹂躏的灵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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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2 07:51: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被蹂躏的灵魂

  谨以此文纪念4.5运动30周年。

  前言:我有四个忘年之交的同事,又是老乡,每当他们侃起“想当年”,就感慨万
分唏嘘不已。因此我就盟生了一个愿望,要把他们的经历记录下来,以作为忘却的纪念
。下面就是他们之中的第三位的亲身经历,笔者稍稍进行了必要的加工,除了姓名不是
真的,其余绝大部分都是真的。那个年代的事情和那个年代的语言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
,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相信以后也不会再发生再听到。

              (引子)

  公元1976年 4月的 A城,处在高压和恐怖之中。
  一场血腥的镇压过后,跟着是一场亘古罕见的、慎密的大搜捕。每天都有人——忧
国忧民寻求真理的人——被投入监狱。城市上空笼罩着阴云,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在市民兵指挥部一个烟雾弥漫的房间里,一只电话响起了急促的铃声。总指挥胡来
吉从喧闹的牌桌前立起,扔掉嘴角叼着的香烟蒂,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抓起听筒:
  “喂喂,哪里?哦,我就是啊。什么什么?——大伙静一静!”他转过头嚷道,那
几位牌友立刻停止了争执。“……反动标语?好,我马上出发!”
  撂下听筒,他骂了一句下流话,大声吩咐:“一切事情暂停,马上准备行动!”
  “又是抓谁?”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高声问,带着一种猎犬扑向猎物时的兴奋。
  “他妈的,一个不怕死的女反革命在公园张贴反标,”胡来吉一边说,一边迅速地
戴上藤帽,拎起一根短铁棒,“上面非常重视,已经列为一号案件,限在24小时内破案
,叫我们配合公安局马上行动。”
  原来,这天上午,在市人民公园广场中心的纪念碑上,有人贴了两张大标语:
  ——镇压群众运动就是法西斯!
  ——要科学社会主义,不要封建社会主义!
  这标语犹如霹雳和炸药,震惊了全市。市民们冒着菲菲细雨,争先恐后地赶去观看
,小声地议论着:
  “有胆量,清明节事件过去还不到20天,这人又敢贴这样的标语,令人敬佩!”
  “那当然,正义和真理是压不住扑不灭的,敢于挺身而出的也大有人在。”
  “这是谁写的?”
  “不知道,听说是一个姑娘。”
  “……”
  警察和民兵很快就赶来驱散了人群,同时在车站、码头和所有的交通要道,都出现
了便衣和民兵,气氛严重得如临大敌,侦破工作也在紧张地进行着。
  第二天下午,反革命分子终于被捕了。
  这是一个年青的姑娘,身材窈窕,脸蛋圆润,五官秀美,可是在左太阳穴边有一块
亮得可怕的疤痕,破坏了她的容颜。从外表看,她温柔、羞怯,只是从那深潭一般的大
眼睛里,隐隐地透出一股冷峻。谁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当胡来吉领着民兵围住
她,高举铁棒威严地大喝“不许动”的时候,她眼睛里突然象喷出了一股火焰,竟出其
不意地夺过胡来吉手中的铁棒,朝他连击两下,看着他嚎叫着倒在地上,才冷笑着扔掉
铁棒,安祥地经受了蜂拥而上的民兵们一顿狂暴的拳打脚踢。
  救护车把呻吟着的胡来吉送到医院,囚车把遍体鳞伤的姑娘押到了“追查办”。次
日上午,公安局和民兵指挥部联合对姑娘进行了审讯。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冰冷森严的发问。
  “马艳萍,25岁,下放知青。”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慌乱,只是略微有些气喘。
  “知识青年?你为什么要进行反革命活动?为什么要拒捕行凶,打伤我民兵总指挥
?”
  “……”
  “说,说啊!”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瞪着眼睛拍着桌子,暴怒地嚷道。
  姑娘慢慢地转动着缠了几条绷带的头,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环视这些审讯者,从容地
抬手擦了擦一条流出绷带的血丝,又习惯地掠抚一下额前的散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
答,怎样回答。末了,她用坚定的语气说:
  “好吧,那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一)

  马艳萍刚刚懂事的年纪,就失去了温暖的无微不至的母爱——母亲害肺病去世。父
亲老马因怀念爱妻,也怕小艳萍受委屈,就没有再娶。老马是一个老实正直、勤勤恳恳
的工人,在厂里担任车间主任,很受工人们拥戴。慈祥的老马在小艳萍身上倾注了双倍
的心血和抚爱,他把慰籍和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看见她,就象看见了天使和欢乐,一天
工作的疲劳马上烟消云散。他勉励她发奋学习,为她提供一切能增进知识的机会,一心
想把她培养成出类拔萃的人才。女儿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她天资聪颖,学习刻苦,成
绩在全校名列前茅。她虽然失去了母爱,但在慈父和严师的关怀、教导下,在不绝的赞
扬声中,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快活的童年。
  青春悄悄地施展它神奇的魔力,15岁的马艳萍出落成一个相貌出众的少女,尤其是
那眉眼,就象弱柳下两泓深邃的秋水。她性格内向,沉静腼腆,温文尔雅,胆子也小。
初中二年级,她加入了共青团,担任班上的学习委员。
  父亲对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不止一次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好学习,将来为
国家做一番事业。”
  老师们也为她的出色成绩感到惊异和兴奋,一致预言她有着不可量的远大前程。
  然而文化大革命击碎了他们所有人的幻想。
  这是一场可怕的稀奇古怪的革命。整个世界突然象捅了马蜂窝一样乱成一团。人们
都象疯狂了似地,不吃不睡去奔走去辩论。传统教育所建立的各种信念和道德价值观,
刹那间土崩瓦解。中国象一艘遇险的航船,在恶浪中颠播起伏。
  年轻单纯的马艳萍惊讶地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很多老师突然
成了“黑帮”?为什么学校要停课?无数的问号泘在脑海,她迷惘而惶恐。只有一点是
明明白白的:再不能正正经经地学习了。
  不要说小艳萍,就连40多岁的老马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到原先偷懒耍滑的
二流子骤然当上了威名赫赫的“司令”,而埋头苦干的老实工人倒成了“资产阶级保皇
派”,尤其是到了第二年,各派组织争相竖起“文攻武卫”的大旗,刀兵相见,大动干
戈。到处都有“文攻武卫”指挥部,大街上响彻恐怖的哨声和枪声。厂里根本没人上班
了,也无事可做。老马经常在家唉声叹气,但他是个坐不住的人,看到厂里的设备受损
,心里很不安,于是邀集了一些工人,自动组成了“护厂队”,每天来来去去坚持上班
,似乎这闹烘烘的一切与他全然无关。可是,“草鞋不打脚,脚却打草鞋”,麻烦事偏
偏找上门来了。
  夏日的一个傍晚,一个30岁刚出头,中等个子,獐头鼠目的男人来到马家。一进门
,那对灰暗的小眼珠就滴溜溜地满屋乱转。
  “喂喂,马主任,你好啊。”獐头鼠目的男人神气活现地叫着老马。
  老马冷漠地瞥了这家伙一眼。这家伙是本厂一个造反组织——红色工人造反军——
的副司令,名叫胡来吉。老马象吃了一只苍蝇似地感到恶心。
  这胡来吉本是老马10年前的徒弟,而且是他亲自从新进厂的青年中挑选出来的,可
是他却非常后悔。胡来吉刚进厂时,倒也勤快好学,人也机灵,但不多久就结识了一批
街头上的狐朋狗友,下班就在一起鬼混,渐渐地发展到迟到早退旷工,烟酒赌盗也都学
会了,处分收容拘留,变成了家常便饭。老马曾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他全当耳边风,后
来竟骂老马“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气得老马直想揍他一顿,以后再也不理睬他了。谁
料想运动一来,他也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起来造反!不过,老马可没将这位什么副司令
放在眼里,此刻看到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喂,你没有听见么?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胡来吉死皮赖脸地说。
  老马不理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家伙能有什么好事情。胡来吉眼珠转了转,继
续说:
  “好歹你是我师傅嘛,对徒弟应该宽宏大量,嘿嘿。”
  “我没有你这位高徒,也不是宰相,不会宽宏大量。”老马不无嘲讽地说。
  老马一搭言,那小子就来劲了,竟摇头晃脑当起起了说客。他说“红工造”是响当
当硬梆梆的革命造反派,大方向一贯正确,又讲如果“护厂队”与“红工造”联合起来
,所向无敌,等等。老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
  “红工造是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大杂烩,受处分的,劳教的……”
  “嘿嘿,受处分就是受压,受压迫越重,造反精神越强嘛。”胡来吉打断老马的话
,抢着说。
  “放屁!”老马生气了,“解放这么多年,你倒受压迫了?!”
  “这正是资产阶级专了我们的政,所以我们要造反,要把他们拉下马,斗垮斗臭,
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胡说八道!”老马动怒了,“你给我出去!”
  胡来吉也变了脸色:“我说老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交代,你们护厂队在
厂里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在修据点,准备武斗,故意与我们为难?劝你们趁早把枪交给
我们,否则嘛……”
  “我告诉你,护厂队没有枪,也不会参加任何一派。好啦,你走吧。”
  “好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胡来吉心里很不是个滋,这倒不是由于老
马不认他这个徒弟赶他出门,而是由于他从老马的神情和语气中感到了一种轻蔑和鄙视
,那正象一个高贵的人瞧不起一个下流坯,使他觉得自己好象比老马矮了一截似的,在
老马面前他永远要低一等。他暗暗发誓要报复这种轻蔑,让老马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的

  胡来吉怏怏地转过身,正要出门,突然眼前一亮,不觉呆了。
  马艳萍轻盈地飞进房门,猛地看见父亲铁青着脸,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也面有怒色
,不觉也楞住了。那胡来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色迷迷的目光紧盯着马艳萍焕发着青春
活力的美丽脸蛋,盯着她那正在发育的乳胸,不由得全身筋酥骨软。他邪恶地微笑了一
下,退出门走了。马艳萍扑到父亲怀里,撒娇似地问:
  “爸爸,怎么啦?刚才那是什么人?”
  “没什么,没什么,孩子,那是二流子胡来吉,”父亲爱抚地摩着女儿的头发,渐
渐平息了怒火,“学校里复课闹革命搞得怎样?”
  “过两天就开始上课,老师说没有教材,都是讲现的。”
  “那也好,温故而知新,懂吗?”
  “我好害怕……‘井冈山’(笔者注:一个学生造反组织的名称,全称是“红卫兵
井冈山造反兵团”)把枪架在三楼窗台上,吓死人了。”
  “唉。”老马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二)

  一个月以后的一个下午,放学后,马艳萍搞完卫生正要回家,同班的两个“井冈山
”的女同学来找她:
  “马艳萍,你参加‘井冈山’吧?”
  “不不,”她急忙摇摇头,有些慌乱,“爸爸不准我参加任何组织,再说,我对打
枪很害怕。”
  “怕什么呀,越怕越要锻炼啊。司令说了,你要是参加,就让你当宣传部长呢!”
那两个同学又说。
  不管她们怎么相劝,马艳萍只是坚辞不从,两个同学只得失望地离去。她马上觉得
浑身轻松,蹦蹦跳跳出了校门。
  学校位于近郊,到家里有两公里路。
  夜幕已经除除降临,淡淡的星光矇眬地映照着道路和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不倦的微
风轻捷地抚过大地,小虫子开始在草丛中试音鸣唱。路上行人很少,马艳萍边走边唱,
还时不时踢一下路上的小石头。
  冷不防一条黑影从路边的梧桐树后窜出来,吓得她全身猛地一抖,心脏“突突”地
狂跳。说时迟那时快,黑影一把抱住了她。她拼命挣扎,惊惧地高声叫道:“干什么?
”可是嘴巴立刻被一条手帕塞住了。黑影不由分说地搂住她的脖子,拖到路边一个废旧
仓库里,松开手,扯出手帕,将一把放着寒光的尖刀在她鼻尖晃了晃,只听得一个声音
重浊的男声威胁道:“喊?喊就宰掉你!”
  她骇得魂不附体,缩做一团,不敢出声。那男人见她被摄服了,就收起刀走近来用
力抱着她,在她稚嫩的脸蛋上狠命地亲着,又抽出一只手撩开她的衣服,向胸部摸去。
可怜的少女根本不懂得人生,根本不懂得两性间的秘密,她只以女性的本能,意识到要
发生羞耻和罪恶之事,她非常害怕,一边用手按住衣服,一边低声哀求:
  “不能啊……千万莫……放开我吧……”
  但那男人一声不吭,只是尽情地发泄着兽欲。
  月亮悄悄地升上来了,冷光从高高的窗口射进来,照见了这人间罪愆。月光使马艳
萍认出那人就是一个多月前见过的陌生人,听父亲说过,他叫胡来吉!
  胡来吉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恶狠狠地对马艳萍说:
  “回去不许告诉你父亲!否则把你们都……”
  他晃了晃那把尖刀,做了个刺的动作,才急急忙忙地走了。
  少女昏昏沉沉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父亲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回来。她想起刚才
那羞辱的一幕,恍然意识到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失去,忍不住扑在床上失声痛哭。不
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她抬起泪眼一看,是父亲坐在床沿,便又扑到他怀
里哭起来。
  老马的脸色也很阴沉。他这个小小的车间主任,今天居然被“红工造”说成是“走
资派”,护厂队被他们说成是“走资派操纵的武斗队”,因而强行把他抓去整了一顿,
现在身上到处发疼。但他看到爱女零乱的散发和红肿的泪眼,不觉大为惊异。对女儿的
爱使他忘记了自己的疼,连忙温和地问:
  “孩子,你怎么啦?”
  她看着慈祥的父亲,呑呑吐吐地,想把这难以启齿的羞耻和痛苦向他尽情诉说,眼
前却忽然又出现明晃晃的尖刀,耳畔又仿佛听见重浊的声音——“不准告诉!”啊,那
家伙会干得出的,他们有刀有枪,父亲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有人打你?”老马摇摇她。
  “不,没什么,爸爸。明天又要停、停课,我很伤心。”她好容易才撒了个谎。
  “唉,这年月。”老马立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看到女儿哭得异样,他知道事情有
蹊跷。他不想立逼她讲出来,打算以后慢慢询问。
  马艳萍不再去学校了,每天少吃少喝,神情恍惚,面容憔悴。肉体的被辱,在她年
青的心灵上刻下了深深的创伤。她憎恨胡来吉,憎恨以他为首的“红工造”,憎恨这乱
纷纷的形势。她盼望这一切赶快过去。但是,命运之神偏偏与她作对,一次更沉重的打
击降临了。
  时值中秋佳节之夜,又大又圆的一轮明月高悬在明净的天空。虽然是动乱之秋,人
们还是依照古老的习俗团聚赏月。马艳萍也眼巴巴地盼望父亲早些回来,一起欢度这个
良宵。父亲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家了,出了什么事情呢?她最近听说父亲被打成“走资派
”(笔者注:“走资派”的全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正在挨整,不由得
一天到晚为他担惊受怕。父亲怎么可能是走资派呢?她也单纯地认为,走资派不好,但
是父亲正直、勤奋,在厂时威信很高,一定不是走资派,他是一个好人。但是这年月,
好象老是好人吃亏,坏人走运。
  夜深了,月亮已移到中天,大地一片惨白。父亲还不见回来,她急得象热锅上的蚂
蚁,在屋里团团打转,内心好象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门被撞开了,几个工人抬
着一副担架闯进屋。她的心一沉,极度恐慌地奔上前一看,天哪,只见父亲浑身是伤,
双目紧闭,脸白得象一张纸,一条殷红的血线顺着嘴角汩汩流下。
  “爸爸,爸爸!你醒醒,你醒醒啊……”
  凄厉的呼号冲破窗玻璃和瓦梁,在静空中久久地廻荡。那几个工人在一旁咬牙切齿
地商议着什么。马艳萍只恍恍惚惚地听得“找胡来吉算帐”几个字。老马除除地睁开眼
,目光呆滞地望着女儿,手颤抖着,大概想摸摸女儿的头发,可是他的手抬不起,他的
嘴唇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说不出,瘦削的脸上泘上一丝惨然的笑意。
  不是说“人生如梦”吗?这也许是个恶梦吧。马艳萍摇摇头,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这分明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境况。她仿佛听到有人说了句“要赶紧送医院”,于是就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前走去。到哪儿去?她不知道,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得
天旋地转,房屋向她倒下来。她立足不稳,踉跄几步,耳朵里“轰”地一声,眼前登时
一片漆黑,不由得栽倒在地。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大地昏然无光。


            (三)

  公元1968年。
  晚春的一天。
  中午,艳阳高照,轻风习习。在公园的广场上,有一辆宣传车缓缓地围着广场中心
的纪念碑转圈子,车上的四只高音喇叭向四个方向播送着“红工造第三号通令”:
  “——‘井冈山’的一小撮混蛋们,‘红工造’严正警告你们....”
  “——否则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也!”
  纪念碑旁边,许多市民围住一座木头搭成的台——这是文化革命初期的“辩论台”
——在看宣传节目。台角插着一面猎猎飘动的鲜红大旗,上书“红卫兵井冈山造反兵团
”十个金色大字,台上有一群身穿草绿色军装的青年学生正在载歌载舞演出“大喊大叫
”的节目。
  忽然,一个臂戴“井冈山”红袖章,身材矮小结实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拨开人丛
,跑到站在台下的一位姑娘面前,结结巴巴地说:
  “‘红工造’……来了,有……五条枪……”
  声音虽小,但近旁的观众还是听到了,立刻发出惊呼,于是引起全场一片混乱,市
民们都四散奔逃,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那姑娘也穿一身绿军装,腰上扎着皮带,臂上
也佩着鲜红的袖章,丰润的脸蛋,光彩四射的双眸,显得英姿飒爽。她倒是镇定自若,
听了报告后,把手一挥,果断地说:
  “撤进公园管理处大楼,准备战斗!屈卫东!”
  “到!”一个蓝球运动员身材的壮小伙子应声跑来,以军人的气派大声应道。
  “你带领警卫班掩护。今天,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誓死捍卫....”
  宣传车还在喊叫:
  “‘井冈山’,投降吧!”
  “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我们优待俘虏!”
  “打掉它!”那姑娘倚在广场一侧的公园管理处大楼二楼窗口,叫来屈卫东和另一
个男生,指着宣传车下达命令。
  “叭叭——”几声枪响,四只大喇叭登时哑了,却听得广场上一片喧嚣:
  “冲啊,同志们,‘井冈山’只有两条枪!”
  于是在大楼下面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武器是棍棒、铁橇匕首和砖头等,偶
尔也夹杂着几声枪响。楼上,一群脸上涂着油彩,手中拿着乐器的少男少女紧张地谛听
着下面的动静,但他们并不害怕,并不慌张,仿佛是一群久经沙场的老兵,随时准备浴
血奋战。
  屈卫东跑上楼来,向姑娘报告:“‘红工造’的第二次进攻被打退了,我方重伤一
人,轻伤四人。”
  “宣传队和伤员开始突围,从后窗出去。你们警卫班继续担任掩护。”姑娘迅速地
发布命令,这个命令立即被执行了。
  这位年轻的巾帼英雄就是马艳萍。
  去年秋天,她亲爱的父亲在医院去世以后,她觉得世界从此变了个样,没有阳光没
有欢乐,只有黑暗和悲伤,没有温暖没有安慰,只有孤独和凄凉。无情的风刀霜剑,摧
残着含苞欲放的花。
  然而,极度的悲愤,能使硬汉子倒下,也能使软弱者坚强。
  马艳萍默默地承受了全量的痛苦和打击,她擦掉泪水,婉言谢绝了唯一的亲戚——
姑妈的收留,毅然参加了与“红工造”观点相反的学生组织“井冈山”。她只有一个简
单的心理:为父亲报仇,为自己雪耻。
  在“井冈山”中,她任宣传部长,日夜不停地写大字报帖大字报刻传单印传单散发
传单。良好的语文基础帮了她的大忙,那犀利的言词,辛辣的讽刺,深刻的分析,在“
大造革命舆论”方面彻底压倒了对方。
  她熟知历史上的女英雄: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她幻想着也能成为象她们一样
的女英雄。
  她成了“井冈山”中最积极最坚强的骨干分子,赢得了全体“井冈山”人的尊敬和
拥戴。前不久,17岁的她被推选为“井冈山”副司令,兼任宣传部长和“毛泽东主义文
艺宣传队”的队长。她以发狂的热情,全部的才能,投入到政治斗争和武装斗争的旋涡
。在这枪林弹雨的岁月里,她渐渐摒弃了原来简单的为个人“报仇雪耻”的思想,树立
了一个新的伟大的然而自己也讲不出具体内容的信仰,这信仰激励着她去“把无产阶级
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队长,”屈卫东又跑到她面前报告说,“他们又进攻了!”
  “宣传队……”
  “已经安全突围!”
  “好!”她兴奋地说,“子弹还充足吗?”
  “只有五发子弹了。我们把桌子椅子全拆了,另外又找了一些砖头,还可以抵挡一
阵。”
  “那么,打退这次进攻,我们也突围!”
  “是!”
  屈卫东匆匆下楼去了。
  又是一片呐喊,一阵激烈的厮打,偶尔传来受伤者的惨叫。
  在那严峻、痛苦的年代,在 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多少天真的热血青年,就
这样不明不白地倒在血泊之中?而他们,至死还认定自己是在为神圣的事业而战,为捍
卫真理而献身!
  形势开始对“井冈山”不利了。“红工造”已经派来了大批增援的武装人员,几个
青年学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楼下守不住了,警卫班撤到楼上,现在,除了班长屈卫东外,男生们都负了伤。马
艳萍一眼瞥见躺在地板上呻吟的伤员和涓涓如溪的血流,心猛地缩紧了。讲实话,她并
不想武斗,并不想看到这血染的场面,但,这“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革
命”啊,哪有不流血牺牲的?她克制了情感的波动,激动地对同学们说:
  “红卫兵战友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
场上了!”(笔者注:这句话据说是当时的副统帅的名言,在文革武斗中经常被引用)
  楼下忽然响起一个重浊的男声:
  “同志们,冲啊,活捉这些小混蛋!”
  声音是那么熟悉,她从楼梯口探身一望,啊,果然是他——胡来吉!怒火立刻燃遍
了全身,血液在剧烈地翻腾。她清楚地记得,中秋之夜,工人们对她讲的情况:
  老马因为反对“红工造”占据厂房作为武斗基地,带领护厂队与他们辩论,因而被
他们抓去毒打了三天,还反咬一口,说是“走资派挑起了武斗”。结果老马因伤势过重
死在医院。令人气愤的是,胡来吉竟一口咬定老马是“畏罪自杀”!
  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从屈卫东手中抓过枪,推上了最后一发
子弹,瞄准了那个卑鄙的男人……
  “呼”地一声,从楼下飞上来一块砖头,击中了她的太阳穴,她立刻失去了知觉。
  

            (四)

  “红工造”胜利了。
  当晚,他们在司令部举行了祝捷宴会,个个手舞足蹈,狂饮高歌,一时杯瓶交错,
一片狼籍。副司令胡来吉喝得满脸通红,带着九分醉意,在两个警卫的陪同下,前去关
押俘虏的房间查看。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迎上来:
  “副司令,这家伙还不老实,”他指了指一个脚被打伤的学生(就是屈卫东),后
者瞪着血红的眼珠仇恨地望着他们。
  “哼,给他点厉害瞧瞧。”胡来吉做了个手势。
  那壮汉当胸一拳,打得屈卫东在地上翻滚。两个警卫走上前,对着屈卫东一顿脚踢
,疼得屈卫东大声叫嚷,终于昏了过去。胡来吉摇摇晃晃正要走,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对
着他的耳朵说:
  “司令,还有一个女的呢,长得倒蛮漂亮。”
  胡来吉立刻来神了,他走到昏迷中的女学生身边,蹲下来,手在她的脸上和胸上乱
摸乱揑,又托起她的下巴看了一会,忽然吃惊道:“是她?”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井冈山’副司令马艳萍。”壮汉的小眼睛里放出邪恶的光。
  不幸的姑娘这时觉得自己还在战斗:楼上,战友们怀着敬佩和悲伤的心情向坚决要
留下来掩护大家突围的她告别,难分难舍,她微笑着安慰他们。接着就是搏斗……忽听
得一个重浊的男声恶狠狠地说“马艳萍!”她神经一震,醒过来,睁开眼,猛然发现胡
来吉那张可憎的面孔,不由怒火中烧,下意识地扬起右手,“啪”地一个耳光打过去。
  胡来吉捂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妈的,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你一下!”说着,吩
咐两个警卫把她拖到另一个房间去,又将他们支走,然后点燃了一支烟,边抽边发狠吼
道:“小免崽子,现在你还有什么能耐?”
  马艳萍瞪大眼睛望着这个仇人,恨不得立刻将他撕成碎片。可是她全身无力,脑袋
疼得象要裂开,只能冷冷地望着他。
  马艳萍的表情让胡来吉感到害怕和心虚。他不明白这个原来胆小的少女为什么在不
到一年的时间内,变得如此顽强,居然当上了‘井冈山’的副司令。怎样惩治她呢?他
猛抽着烟,终于想出了办法。
  他脸上浮起一个邪恶的微笑,突然走近她,一把抓住她的胸襟用力一扯,“哧啦”
一声,衣破肉露,洁白饱满的乳房弹出来。他不理会她的厮咬,继续用强力剥光了她的
衣物,他那对灰暗的小眼睛里喷出贪婪的欲火。接着,他就象冬眠后醒来不久的毒蛇,
紧紧地缠住她的肉体,仿佛要挤出她的灵魂。
  马艳萍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马上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事,她一边怒骂“无耻,
流氓”,一边拼命挣扎,用全力保护自己的身体。
  可是,羊终究敌不过狼。胡来吉把烟头按在她的乳房上,狞笑着说道:“怎么,烫
痛啦?好,让你快活快活!”
  ……
  晚春的夜寒将马艳萍冻醒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手脚好象不是属于她的,用
不上劲,头上的伤又疼又胀,她精神一懈,又昏过去了。
  当她第二次醒过时,全身稍稍恢复了知觉,双手能够活动了。她触摸到自己的身上
堆了许多大张的纸,有灯光从纸隙中射进来。她习惯性地想扯一下衣服,可是,天哪,
身上竟然一丝不挂!她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心中一酸,不禁低声哭了。正哭得伤心
,忽然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声:“咦,大字报堆里面有人?”她赶忙停止哭泣,羞缩起身
子,害怕又会有一场灾难。
  大字报被拿开了,眼前大亮,她看到了一个腋下夹着厚书的青年人。这青年人身高
约一米七,相貌看不大清,鼻梁上架着眼镜,穿着酱色灯芯绒夹克衣,身体较瘦。
  青年人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她,当他看清是一个浑身赤裸遍体粼伤的少女时,吃了
一大惊,忙转过头想走,可是旋即又站住了,思索片刻,就脱下自己的外衣和长裤扔给
她,自己只剩下衬衣和运动裤。她也顾不了许多,急忙挣扎着穿上衣服。青年人俯身将
她拉起坐好,关切地问:
  “怎么回事?”
  她又感激又害羞,象见到了一个亲人一样,忍不住又哭起来。青年又温和地说: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这个温馨而亲切的字眼勾起她的无限思绪,“我没有....家,没有家!”
她抽泣着回答。
  “……”青年愕然了。
  “我爸爸被打、打死了!”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有种强烈的诉说欲,尽管面对着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且时间地点都不恰当,她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地讲了自己的遭
遇,只是隐瞒了自己是‘井冈山’的副司令。
  青年听着,沉默着,也在思考着。在这灾难深重的年月,家破人亡并不少见少闻,
他十分同情她,可是……怎么处理这件事呢?犹豫了好一阵,他才下了决心:
  “那么,你先到我家暂住几天,行吗?我叫宋学斌,住在那儿,不远。”他指了一
个方向。
  就象一只走投无路的羊羔,一旦被人搭救,就信任地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他。马艳
萍的第六感觉告诉自己,宋学斌不是个坏人,她对他的戒备全部消失了,默默地点了点
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坐在街头一家商店的橱窗下面。
  宋学斌上前想搀扶马艳萍,但是少女的羞怯矜持和自尊,使马艳萍开始时婉拒了,
她坚持要自己行走,哪怕慢一点。然而,没走几步路,她就摇摇欲墜,她不得不接受了
宋学斌的帮助。
  万籁俱寂,正是子夜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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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2 09: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江秋水兄是老同志了 要看看版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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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19: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对不起,今天发贴忘记了,我这篇是“原创非首发”,下不为例,再出现这种情况,即使你不提醒,我也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发贴了,版规是必须遵守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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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6 11: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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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6 19:3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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