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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类】] 气吞万里如虎——刘裕的开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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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4 08: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气吞万里如虎
  ——刘裕的开国之路
  
  桓玄灭亡后,最大的赢家当属刘裕。
  刘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彭城人(今江苏徐州)。据史传,说他是汉高祖刘邦的弟弟刘交后代,估计也是瞎认祖宗“为尊者讳”。其实,刘裕绝对城市无产者出身,家徒四壁,终日游手好闲,穷得叮当乱响,还特好饮酒赌博。当然,英雄不问出处,等他后来当了开国皇帝,连年青时代的游手好闲、“不事产业”也成了“有大志”的一种表现。
  刘裕的出身,百分百属寒人阶级。此人身躯伟岸,长七尺六寸,“风骨奇特”,无疑有一副冲杀拼命的好身板。孙恩乱起,刘裕初显身手,真正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名。而且,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刘裕大赌徒的性格毕现,竟敢一冒而起,扳倒本来已经代晋称帝的桓玄,不能不说是魄力至伟之人。
  由于迎安帝反正,对晋室有“再造”之功,晋廷晋封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使持节、徐青二州刺史如故。刘裕“固让”。晋廷又“加录尚书事”,刘裕“又不受”,屡请归藩。刘裕愈推让,群臣愈积极,簇拥着安帝亲幸刘裕宅第。“高祖(刘裕)惶惧,诣阙陈请,天子不能夺。是月,旋镇丹徒”。
  此时的刘裕,诚惶诚恐想必还不是假装。一是当时刘裕的政治资历较浅,虽新立大功,仍没有多少可以篡人国家的势力基础。二是桓玄之灭,也使他清楚地看清:冒险称帝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有一点,刘裕已经很有前辈权臣的风采:移镇京都之外,遥控朝廷。这样做,既保证了自已有军权在手不会被架空,又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可以更加进退裕如,以观时变。
  大将出手自不凡——刘裕平灭南燕
  内乱甫定,逃于岭南之地的孙恩妹夫卢循、徐道覆“遣使贡献”,作出服从中央的姿态。由于当时“朝廷新定,未暇征讨”,晋廷便趁势授卢循为广州刺史,以徐道覆为始兴相。卢循为人诡谲,得便宜卖乖,派人送给刘裕一大篓“益智粽”(意思是指刘裕你缺心眼,应多吃这种粽子益智补脑);刘裕市井出身,当然明白其中含义,便回赠卢循一大坛“继命汤”中药(意思是先留你一条命让你再多活此时间,等我有空一定去收拾你)。
  内政搞得差不多,刘裕在外交方面也取得空前胜利。他派使臣出使后秦,以平等姿态向姚兴示好,并要求讨还原为东晋领土的南乡诸郡。姚兴大儒出身,竟出人意料地答应交还如许一大片土地。后秦群臣纷纷进谏,姚兴支持已见:“天下善恶的标准是一样的。刘裕出身寒微,能够诛除桓玄,兴复晋室,内整庶政,外修封疆,对这样的人,我岂能因吝惜数郡之地而不成其千秋美名呢?”于是,后秦尽还汉水以北十二郡给东晋。在互相攻杀的东晋十六国时期,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天方夜谭般的故事,竟被大英雄刘裕变成了现实。
  当时,北燕正遭国变,国主慕容熙被杀;大夏的赫连勃勃和后秦姚兴兵戈相见,互相攻伐得十分厉害;最可恨的当属南燕,新任国主慕容超不知好歹,于东晋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三月派人发兵进攻东晋淮北的宿豫城,大掠男女士众而去。而南燕这次攻伐东晋的目的,完全与开拓疆土无关,只是因为慕容超喜好音乐。南燕从被掠的数万晋民中,简选二千五百少男少女送入教坊司,强迫这些良家子女学习音乐技能。不久,南燕又有数千铁骑入寇济南,攻城杀人不说,连东晋的太守也掳走,又掠走一千多当地士女。
  刘裕得讯,又气又喜,正好拿南燕这个偏软的柿子下手,以显示自己攻无不克的声威。
  至此,也需交待一下这个自动送上门的倒霉蛋慕容超所统治的南燕。
  南燕非常短命,只传两代,共十三年,是十六国中仅比冉魏年头稍长的一个国家。
  南燕的“开国”君主是慕容德。
  慕容德,字玄明,是前燕皇帝慕容皝的少子、后燕皇帝慕容垂的弟弟。十七、八岁时,慕容德已经是“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积聚了慕容王族的显性遗传特征。不仅如此,青少年时代的慕容德人品也不错,“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其侄慕容暐当皇帝时,慕容德曾劝侄子应该趁苻坚将领苻双据陕叛秦时主动出击,可惜这么好的机略未获允用。前秦灭掉前燕,慕容一族广获优待,慕容德也被苻坚封为张掖太守,为官数年,很有政声。
  苻坚淝水之战大败,慕容德随慕容垂复兴燕国,获封范阳王,居中镇卫,参决政事。当时,还有一只慕容家族趁苻氏前秦大乱时在河东地区建立的燕国,史称西燕(西燕不在十六国内,因其太小)。西燕当时的“皇帝”慕容永与慕容垂同辈,是前燕慕容廆之弟慕容运的孙子。慕容永先是向慕容垂称藩,后来,他在左石窜掇下在长子(今山西长子)称帝,并杀掉了不少他自觉可能和他争位的慕容王族成员。由于同为慕容家族,慕容垂在准备进讨时,左右大臣多有疑议。慕容德力排众议,认为慕容永僭建伪号,应予扫除。慕容垂大喜,于393年底亲率步骑七万多人直奔长子,一鼓作气消灭了西燕,斩杀慕容永,得八郡、七万六千余户。
  慕容垂病死后,其不争气的儿子慕容宝继位,封慕容德为使持节、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镇守邺城,独统中原地区。
  北魏当时方兴未艾,道武帝拓跋珪大举入侵后燕,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把慕容宝打得逃离国都中山,四处狂逃。
  邺城方面,也有数万北魏大军来围。无奈何,慕容德派人前往后秦姚兴处求救。不久,慕容德越城出击,大败魏将拓跋章。得胜之际,又闻慕容宝逃亡无踪,众人都劝慕容德称帝。当时,慕容德还很忠义,没有答应。逃亡中的慕容宝给叔叔带信,封慕容德为丞相,领冀州牧,“承制南夏”。
  慕容德侄子慕容麟从义台来赴邺城,认为邺城“城大难固”,加上人情沮动,北魏再来进攻时难以拒守,劝慕容德移镇滑台(今河南滑县),去与当时镇守滑台的鲁阳王慕容和(慕容德另一个侄子)合兵。
  东晋安帝隆安二年(公元398)春天,慕容德率全城四万户居民以及二万七千多乘车辆撤出邺城。大队人马抵达卫河黎阳津,大风突起,预先准备的船只全被吹垮吹散,而尾随的北魏悍兵大队人马即将杀至。万分危急关头,当夜气温突降,河水忽然结冰变实,十来万军民及近三万辆车马竟然安全渡河。更奇的是,转天早晨北魏兵赶到河边,艳阳高升,河冰又融散,只能望河兴叹,遥望慕容德一行慢慢撤走。经此一劫大安,慕容德信心倍增,以为已有神助,便自称燕王,称元年,置百官。
  没过多久,后燕皇帝慕容宝逃到黎阳,到处遣使让各地的慕容王族带兵前去“迎驾”。慕容德知道消息后,召集群臣,声称要备法驾迎嗣帝(慕容宝),自己要退归私第,不问政事,以此试探群臣反应。大伙儿都不傻,黄门侍郎张华马上出奏:“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身首不保,何退让之有!”大将慕舆护更知主上心事,要求率兵“驰问(慕容)宝虚实”,意思是到处寻找那位倒霉的皇帝好一刀结果了这个后患。“慕容德流泪而遣之”。(读书人出身的王爷就是会演戏)要干掉侄皇帝,也得挤出一把泪水。
  慕容宝也不是傻子,闻知叔叔慕容德“称尊号”的消息,“惧而北奔”,但最终死在了自己的舅舅的手里。“有难莫投亲”,显然是颠扑不灭的警语。
  后来,慕容德接连消灭叛乱的苻广(苻登之弟),攻杀内叛的李辩,率军攻取了广固(今山东益都县),占据了原属东晋的青、幽、齐一带地区。公元400年,慕容德以广固为都城,正式称帝,史称南燕。由于齐、鲁本文明旧都,人才济济,土地豪腴,慕容德又是明君之俦,与民休息,很快就有强兵近四十万,战马五万多匹,并萌生了伐晋的念头。由于年老生病,伐晋之举半途搁浅。
  慕容德当初跟随兄长慕容垂脱离前秦,其生母公孙氏以及兄长慕容纳都留在张掖。慕容德随苻坚进攻东晋之前,留下祖传金刀给母亲,以为忆念。至此,当“皇帝”已有五、六年,慕容德仍不知自己生母和胞兄的消息。
  其实,当初慕容家族起兵叛前秦,张掖太守苻昌已经把慕容德在当地的妻子、儿女、以及兄长慕容纳一家尽数杀死。因为公孙氏年过七十,慕容纳妻子段氏有孕在身,苻昌只对此二人加以特赦(从中仍可见苻氏家族的“柔仁”影踪),关在监狱中。狱吏呼延平是慕容德故吏,冒死救出公孙氏和段氏两个妇人,趁乱逃于羌中地区。不久,段氏生下了慕容纳的遗腹子慕容超。
  公孙氏老太太临终,对已经十岁的慕容超出示祖传金刀,说:“汝得东归,当以此刀还汝叔也”。
  天下大乱之际,呼延平又带着慕容超母子奔至凉州。后秦灭后凉后,呼延平等人又一起辗转被移徙至长安。此时,慕容超身份已经暴露,他深怕后秦因慕容家族兴复燕国的原因杀掉自己,就佯狂作颠,天天在集市上要饭行乞,“秦人贱之”。惟独后秦宗室姚绍见其姿貌不凡,劝姚兴授予慕容超官职,以更便于看管监视。
  姚兴很好奇,召来慕容超相见。及见,果然慕容超体貌俊爽,身躯健美,但所答非所问,双眼无神,半疯半傻。这一招果然骗过姚兴,他对姚绍说:“俗语讲‘妍皮不裹痴骨’,真不可信呵。这小子长相这么好,脑子却进过水一样”!由此,任由慕容超出入长安,既不派人监视,也没把他软禁。
  得知叔叔慕容德派人来迎接,慕容超又惊又喜,连自己的母亲妻子也没敢通知,径自一个人携带祖传金刀,连夜随使者奔返南燕都城广固。
  本来,慕容德知悉母兄被害的凶问,号恸吐血,大病得不能起床。郁闷之间,使臣带着一身新衣、风度翩翩的慕容超入见。验过金刀之后,得知母亲嘱托侄子要投奔自己,慕容德又是悲从中来。痛定之后,眼见这位侄子“身长八尺,腰带九围,精彩秀发,容止可观”,慕容德大喜,为其起名为“超”,封北海王,拜侍中、骠骑大将军。由于慕容德自己无子,不久,他就立侄子慕容超为太子。
  慕容超苦难中长成,深谙人情世故,“入则尽欢承奉,出则倾身下士,于是内外称美焉”。小伙子人精一个,哄哄膝下无子的伯父,自是小儿科。
  公元405年(东晋安帝义熙元年)秋,慕容德病死,在位六年,终年七十。老头子遗言死后立即葬,虚棺十余,潜葬山谷,时人莫知其墓所。弥留之际,可能这位慕容氏人杰已有不祥之兆,预估到世祚不久,免得尸身再被敌国刨出喂狗。
  至此,美男子慕容超登上了十六国纷繁历史的一个小舞台。
  慕容超继位后,把宗室慕容钟、慕容法、慕容镇等人虚衔高位,皆派外任,眼不见心不烦。在都城内,他大加任用公孙五楼等侫人(公孙五楼可能是慕容超祖母一支的亲戚,史不明载)。
  很快,慕容法、慕容钟等人屡被谗言,皆被逼出奔敌国,慕容宗室之间相互残杀。慕容超在广固城内大杀异已,树立威权。至此,南燕已呈衰败之相。
  慕容超继位时,才二十一岁,实际上讲应属少年老成之辈。青少年时代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痛苦经历,按常理应使他成为一个知民疾苦的好皇帝(如汉宣帝)。而且,当年他在后秦的长安城内装疯卖傻,证明他的智商肯定超出常人。如此禀赋如此才,倘若慕容超循规蹈矩,任用贤良,真正光复慕容氏燕国旧版图,也不是什么大大的难事。但是,这个青年人践登帝位之后,信任奸侫,不恤政事,狂迷游猎,杀戮宗室,凡是昏君应有的特征,可谓在他身上集中而统一地现出个全活。
  虽然自己为帝为皇,慕容超的生母段氏和妻子呼延氏(呼延平之女)还都在后秦姚兴手中软禁着。姚兴听闻慕容超继慕容德皇位,便命使臣前往广固,要南燕称臣,并向慕容超索取宫廷乐队。如果南燕不能送乐队,就要以“吴口千人”(千名晋人)来代替。
  母妻皆在后秦的长安城内,慕容超不能不软,召群臣商议对策。左仆射段晖认为:“太乐诸伎(宫廷乐队)是前世伶人,不易再得,可掠吴人送之。”
  尚书张华不同意:“如果侵吴(东晋),必成邻怨,兵连祸结,非国之福。可以暂时低姿态向姚兴称臣以尽孝道(赎回段氏),立刻派韩范去长安。韩范与姚兴两人在苻秦时同为太子舍人,能言善辩,必能办成大事”。
  慕容超认为张华之计高妙,就派韩范出使后秦。
  姚兴在长安见到韩范这个“老同事”,非常高兴。同时,他也很奇怪,就问韩范:“燕王(慕容超)在长安时,朕亲自接见过他。其人仪貌不俗,说话吞吞吐吐,词不达意”。
  韩范有辩才,回答得非常巧妙。“大辩若讷,大智若愚。如果当初燕王呈露龙凤之姿,哪有今天继统的可能啊。”言外之意,是讲慕容超当年不在你面前装傻,早就被杀掉了。
  姚兴闻言,也觉有理。眼见老友来见,燕国降号称藩,一高兴,姚兴就赐韩范千两黄金,并允诺送还慕容超母妻。
  先前从南燕亡降后秦的慕容凝闻知此事,马上入宫见姚兴,劝道:“燕王称藩,本非真意,只是因其母在长安,不得不假装低三下四。其母归国,一定马上重称帝号”。
  姚兴想想,又深觉有理。于是,他又扣住慕容超妻母,非要南燕把宫廷乐团送过来。
  不送也得送。南燕君臣上下合议,只得派张华等人亲率太乐诸伎一百二十人,携重宝而至长安。姚兴大儒出身,礼乐方面绝对的内行。酒酣之际,耳闻美仑美奂的中原正音,这位后秦皇帝大悦。
  姚兴的黄门侍郎尹雅想为主子争脸,对张华说:“昔殷之将亡,乐师归周;今大秦道盛,燕乐来庭。废兴之兆,见于此矣”!
  张华不卑不亢,回答:“自古帝王,为道不同。权宜之计,各随其行。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福祸之验,应观后效”。
  姚兴闻言,老大不高兴。“从前齐、楚竟辩,二国开战。卿小国之臣,怎敢抗辩朝士”!
  张华见状,忙卑辞下意,话说得有礼有节:“我是臣藩使节,衷心愿交欢上国。但上国朝士辱及小国寡君社稷,我又怎能不有所回辩呢”。
  一席话,讲得信奉君君臣臣火道理的姚兴也心服口服。赞诩之余,姚兴立即派人护送慕容超母妻回国。
  一家人终得团聚,慕容超自然喜色溢于言表。慕容超自己高兴,南燕当年境内天灾不断,旱涝交加,都城广固又发生地震。古人迷信,认为这一系列的天灾皆是上天发怒,故而国人惴惴,皆暗忖要有祸事发生。
  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正月元旦,慕容超在东阳殿接受群臣朝贺,乐队奏乐,这位青年帝王一脸不悦——新招募的乐师无论是技艺和外表都与昔日太乐诸伎相差甚远。但是,从后秦索回宫廷乐队肯定不可能,慕容超就想从东晋控制区抢掠晋人。大臣进谏,慕容超不听,派人进袭东晋宿豫,大掠而还,从中挑选两千五百青年男女,送入太乐府学习音乐以供日后宴饮朝会之用。不久,南燕又入寇济南,掠男女而去。
  天作孽,就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其实,当时的刘裕在东晋国内还未树立起绝对的威权,蜀地有谯纵不服,岭南有卢循未灭。假使慕容超不派兵掠境,刘裕再怎么琢磨也不会把目光投向这位关系还算不错的近邻。
  东晋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四月,刘裕上奏朝廷,要征伐南燕。“朝议皆从为不可,惟左仆射孟昶、车骑司马谢裕、参军臧喜以为必克,劝(刘)裕行”。可见,大英雄立功名,绝不可在“大家”首肯的情况下才行动。该出手时就出手,由此,得胜后造出的后果则更具震撼性。
  刘裕率大军自建康出发,先走水路,由淮河入泗水(二水交汇处在今江苏淮阴)。六月,晋军行至下邳(今江苏睢宁)。刘裕下令,尽留船舰、辎重于当地,轻装步行至瑯玡(今山东胶南县)。刘裕虽为冲杀大将,又很注意细节,一路经过的每处战略要冲,他均派精兵筑城守御,惟恐南燕有奇兵突袭断绝补给之路,以免重蹈当初桓温北伐的覆辙。
  听说刘裕出兵,慕容超受惊不浅,他没料到攻掠东晋的边地会引起对方这么大反应。于是,南燕君臣忙开会廷议抵御之事。
  公孙五楼虽是个卖官弄权的侫臣,却十分有战略头脑,对战事分析得条条是道:
  “吴兵(晋军)轻果,所利在战。初锋勇锐,难与争锋。我们应该主动出兵,抢先占领大岘山险关,拒敌于国门之外。这样一来,旷日持久,敌军锐气必受摧沮,后勤也会逐渐供应困难。同时,我们还可以简选精骑两千,顺沿海边南驰,绝断晋军粮道。再令兖州驻军绕山东下,深入敌后。如此,腹背夹击晋军,可为上策;其次,可严命各地军将,凭险拒守,紧固坚城,除本军本城用度外,余下储积均焚毁,田中庄稼也都要令人芟除无遗,坚壁清野,坐守待时。此乃中策;下策吗,则是任凭敌军入大岘关,然后集合精兵,出城拒战”。
  大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最后,慕容超拍板定议。“京都(广固)殷盛,户口众多,非可一时入守。青苗遍野,一下子也芟除不尽。我大燕今据五州之强,带山河之固,战车万乘,铁马万群,待晋军过大岘关,出现在平原地区,我们正好发挥铁甲精骑的长处,冲践敌军,可一举成擒”。
  贺赖卢、慕容镇等人苦谏,均不听。公孙五楼员有谋略,但侫臣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拂主上之意”,当然不会坚持已见,默然而已。
  刘裕出发前,已有参谋对此次行军表示过忧虑:“燕人如果阻遏大岘关险道,或者放我军过去后坚壁清野,我们大军深入敌境,坚城不克,退路又堵,到时怎么办呢”?
  刘裕胸有成竹:“这事我已想了许久。鲜卑人贪婪,不知远计。他们进攻时意在掳掠,后撤时又吝惜禾苗,肯定认定我们孤军深入,不能持久。燕军用兵,最多会进据临朐,退守广固,不会应用坚壁清野的谋策”。
  一切皆如所料。刘裕未见南燕一兵一卒,顺利渡过大岘关。他喜形于色,以手指天,说:“兵已过险关,皆有必死之心。敌人田野中禾麦将熟,我们又无饥饿缺粮之忧。克敌必矣”!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慕容超行兵步阵,和刘裕想象的一摸一样。他先派段晖、贺赖卢率五万步骑进据临朐,守株待兔,不久,听闻晋军已经飞度大岘关,惧上心头,慕容超亲率四万大军前往临朐与段晖等人合军。同时,他又命令公孙五楼马上赶往川源,想在上游切断晋军水源,可惜的是,慕容小伙总属后知后觉之辈,刘裕早已先他一步派前驱将军孟龙符攻据川源,迎头把公孙五楼打得大败而归。
  清晨,刘裕以兵车四千乘为左右翼,列奇阵,方轨徐进,与南燕兵在临朐以南的平地上交战。燕军铁骑本来很厉害,但没想到晋军使用兵车坚阵,骑兵冲荡践踏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燕军铁马直荡,皆被兵车上的晋兵以利予捅死在车前,侥幸跃过兵车的,又当即被阵内的晋兵刀砍斧剁,尸身散落。
  毕竟燕军人多,双方大战,一直过了中午犹未见出胜负。
  刘裕参军胡藩出主意:“燕人悉兵出战,临朐城内守兵肯定稀少。我愿以奇兵间道袭城,仿效当年韩信破赵国的计谋”。
  刘裕称善,遣檀韶、向弥与胡藩率兵,绕过燕军正在战场上厮杀的主力,突然进攻临朐,高呼大叫,一举克城。同时,刘裕还派人四处散布晋军已有众多援军自海道赶至战场的消息。
  慕容超身为皇帝,自己正在临朐城内大本营当总指挥,城内守兵总共才有两、三千人。眼见城陷,周围御林军拼死抵挡,慕容超捡得一命,单骑逃至段晖营内。
  刘裕见临朐城已攻克,忙挥令旗,鼓声大作,晋军全面南击。燕军本来看见临朐插上晋军旗帜就已心慌,又隐约得知大批晋朝援军从海上来攻,怯意顿起。至此,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扭头奔逃。晋军得势不饶人,喊杀阵阵,更加神勇。段晖刚刚和皇帝慕容超打个照面,晋军已经冲进指挥营帐,刀砍枪捅,这位燕国名将登时就被杀在当地。此次大战,共有十多个南燕大将临阵被斩。
  慕容超运气不算太坏,又能逃出一劫,奔还广固。但他的御玺、御辇以及全套皇帝仪仗,全部成了晋军的战利品。
  刘裕穷追不舍,因胜而进,第二天就攻陷了广固的外城,逼使慕容超只得龟缩于内城死守。晋军筑起长围,高三丈,外穿三重堑,给燕人一种插翅难飞的感觉。同时,刘裕又派人告知晋廷,不用再从江淮输运粮米,晋军自可在当地解决粮食供应问题,以战养战,食粮于敌境。
  慕容超逃回广固后,沮丧得不行。他先把自己骂了一顿,又垂头丧气向群臣问计。宗室慕容镇进言,希望凭城一战,拼死决胜。但司徒慕容惠认为不可。“晋军乘胜,盛气陵人。败军之将,何以御之!现今,只能派韩范出使,求秦国姚兴来援。唇齿之意,秦必来救”。
  此时此刻,南燕也只有求后秦来援这一条路了,于是,慕容超又遣韩范出使长安借兵。
  古代兴兵交战,攻城最难。晋军虽数战数胜,但面对广固坚固无比的内城,也一筹莫展,只得修治各种攻具,做成一种尝试一种,一一推向战场。关键时刻,南燕一直以“奇巧精思”善选攻械著称的大臣张纲从长安出使办事返回,正好被晋军俘虏,这位大“工程师”立时派上了用场。同时,南燕大臣张华、封恺、张俊等人相继为晋军俘获,这些人都是汉儒,自然马上倒向了东晋一边。张俊还给刘裕出主意,“现在燕人能够固守,主要是对外出乞援的韩范抱有幻想。可以高官厚爵劝诱韩范归降,如时韩范投降,燕人必定绝望,广固可不攻自破”。刘裕从计,派人带着晋朝封授韩范为散骑常侍的诏书,前去招降。
  慕容超窘急,亲笔写信给刘裕,表示要向晋朝称臣,以大岘山为界,献良马千匹,以通和好。刘裕当然拒绝。
  后秦方面,姚兴正与大夏国赫连勃勃相攻伐。见南燕乞援,姚兴不得不派使臣到广固城下见刘裕,危胁说:“慕容氏与我是友好邻国,以穷告急。我军准备遣十万铁骑,径据洛阳。晋军如果不退兵,铁骑当长驱而进!”
  刘裕想都没想,当面斥喝后秦使节:“语汝姚兴,我定燕之后,息甲三年,当平关、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
  果然是天亡南燕。姚兴确实不仅仅是虚张声势,他还真派大将姚强率一万精骑前往洛阳,准备与当地的姚绍一起合兵,前来广固救慕容超。不巧的是,赫连勃勃大败秦兵,姚兴自顾不暇,忙追还姚强的精兵还卫长安。韩范见状大叹,“真是天亡燕国啊”。正好,刘裕密使赶到,思忖一番,韩范便归降东晋。
  刘裕见到韩范,免不了还嘲笑他一番:“您本来要立申包胥之功,何以虚还”?(春秋时申包胥哭于秦庭,最终哀求秦国兴兵救楚)
  韩范能言之士,自然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我祖孙三代仕燕,自然要尽臣下本份。但西朝(后秦)多故,丹诚无效,可谓天丧弊邑(南燕)而赞明公。智者见机而作,在下怎敢不至”!
  刘裕点头,“卿可至城下,告以祸福,劝守兵出降”。
  韩范拒绝,“虽蒙将军殊宠,但我仍不忍为您反谋燕国”。
  刘裕“喜而不强”。转天,他派人载韩范于车,在广固城外转了一大圈。“由是人情离骇,无夏固志”。守军见到韩范,知道后秦援军不可能到来,完全绝望。
  广固城内,左右从人劝慕容超杀掉韩范全家,“以止反叛”。慕容超虽属不明之君,也知韩范无奈,加上韩范之弟韩淖一直忠心不贰,未忍诛杀韩家。韩范也真是智谋之士,假使他在城下向守军喊话劝降,激怒慕容超,一家人肯定会被杀得一个不剩。
  张纲方面,穷极巧思,为刘裕造冲车、飞楼、悬梯、木幔等攻具,使守城的火石弓矢顿失作用,燕军日益困窘。慕容超暴怒,派人把张纲母亲押至城头,倒吊起来,慢刀碎剐了老太太。张纲血泣,化悲痛为力量,研制出更为精巧实用的攻具。
  即是如此,南燕守军仍旧坚持了四个多月。刘裕也不是特别急于进攻,反正广固周围人民都日夜负粮来助官军,吃喝不愁。同时,晋朝援兵源源不断,营于城下的,一直都是精神头十足的生力军。
  公元410年正月朔旦,慕容超升登天门,依礼接受群臣朝贺。慕容超宠爱的美人魏夫人也随他登城。礼毕,二人凭城四眺,望见城下晋军军容整盛,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一对俊男美女相对执手而泣。
  韩范之弟韩淖一直跟随左右,劝谏道:“陛下遭逢厄难,正应自强奋志,怎能对女子悲泣”!
  慕容超“拭目谢之”。
  尚书令董锐知道大势已去,劝慕容超出降。
  慕容超大怒:“废兴,命也!吾宁奋剑决死,决不衔壁求生”!如此血气,倒不失男儿本色。
  公孙五楼、贺赖卢等人又想从城内挖地道偷袭晋军,皆大败而归。不久,晋军又断绝广固城外渑水水源,城内守军只能喝含有害杂物多多的井水,皆头昏脚软,日益穷困,出降者越来越多。
  看见火候差不多,刘裕这才指挥晋军四面攻城。南燕尚书悦寿先前劝过慕容超投降,今见势不妙,便开城门投降。晋军喊杀入城,慕容超只带数十骑卫士仓惶出逃。没跑出多远,便被晋军悉数生擒。
  刘裕坐于大帐正中,呵斥责问五花大绑立于帐中的慕容超,“数之以不降之状”。
  慕容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只是声称自己死后要求晋将刘敬宣照看自己的母亲。刘敬宣是刘牢之之子,其父被桓玄攻杀时,他曾逃至南燕,与慕容超有交情。这慕容超也真是个做事没有条理之人。先前,他为了赎回母亲,把太乐诸伎送给姚兴;后来,为了能欣赏正宗宫廷音乐,他又派兵侵掠乐晋,抢来南方士女进行音乐培训,最终寻致刘裕的进兵乃至亡国。国亡之时,小伙子这才又想起母亲,真不知他这份孝心起起落落是怎么转的,最后家国性命全部搭上。
  刘裕命人把慕容超关入槛车,送建康市处斩,时年二十六,在位六年。行刑之时,这么俊美神秀的美男子好头颅被钢刀砍落,估计不少围观士众会发出深深的叹息。
  由于痛恨广固城久攻不下,刘裕想要把城内男丁全部坑杀,并以其妻女赏将士当婢妾。晋将百分百同意,倒是降臣韩范进劝:“晋室南迁,中原鼎沸,士民无援,强则附之,既为君臣,必须为之尽力。这些人皆衣冠旧族,先帝遗民,今王师吊民伐罪,如果尽坑广固之人,恐怕西北之民再无来归之意”。
  刘裕“改容谢之”,听取了韩范的谏劝。
  但是,“犹斩王公以下三千人,没入家口万余,夷其城隍”。
  估计这三千人中,慕容王族肯定占多半,男女老少,婴孩不免。慕容氏的前燕灭亡,苻坚待他们不错。不仅一个未杀,个个还送有权有地的大官做。但淝水战后,正是这些慕容家族的人所在蜂起,“人面兽心”,最终导致了前秦帝国的覆灭。慕容王族的子弟们以兴燕为名,建立了后燕、北燕、南燕、西燕,称王称帝,在北中国折腾个不停。风光一时,亡国时皆被敌国整族烩掉,渣都不留——苻坚大帝“柔仁”的前车覆辙这么逼迫真切,谁都不想给这一个几乎个个男人长相俊美的家族任何人任何机会。后世儒臣史家对刘裕的屠杀多有微词,笔者认为大英雄此举是舍小仁存大义。假如遗漏了哪个狼性王族的后代,没准又称王称帝,战事一起,死亡的恐怕不仅仅是三千,得是三万、三十万,甚至数百万!
  其它几个慕容燕国,国亡时宗室也大多被连根株除,使得中国历史上基因甚是优秀的一个家族基本上被消灭殆尽。所以,金庸老先生武侠小说中的慕容姓氏的英雄们,确属空穴来风,和金大师笔下大侠们的神功一样,五彩斑斓,绝不可信!
  
  平灭邪乱收岭南——刘裕击卢循
  正当刘裕在广固大阅兵士、校校户籍、统计战剩品数目时,患生腹心,孙恩邪教逃亡至岭南的残余势力卢循、徐道覆忽然率大军分两路直杀建康,几乎端掉东晋的首都。
  卢循,字于先,小字元龙,是西晋卢谌的曾孙(大英雄刘琨最有名的《重赠卢谌诗》一诗,就是赠给这位东晋“大贼头”的曾祖。其五世祖卢志,也是晋朝忠臣,曾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任幕僚长,作过不少利国利民之事。不知咋的,到了卢循这辈,他娶了妖贼孙恩之妹为妻。孙恩生性严酷,杀人无算,当时卢循还时常加以规劝,“人士多赖以济免”,可见,卢循仍是书生性情,不算大恶之人。史载,卢循“双眸冏彻,瞳子四转,善草隶奕棋之艺”,是个不折不扣的士大夫子弟。
  孙恩死后,卢循被造反余众推为首领,从海路逃到番禺。占据广州后,他又“遣使贡献”,晋廷当时正值多事之秋,便封孙恩为征虏将军,广州刺史,平越中郞将,封卢循姐夫徐道覆为始兴相。
  刘裕率大兵征伐南燕的消息一传出,徐道覆非常高兴,忙派人前往广州,劝卢循乘晋廷内虚时主动出击。卢循大概当时感觉正惬意,名为大州刺史,实为小国国君,天天诗酒茶棋书画小日子过得挺爽,根本不想找东晋麻烦。
  徐道覆坐不住,从始兴(今广东韶关附近)亲自赶往番禺,面见卢循,说:“朝廷一直把您当腹心之患,刘公(刘裕)现正被牵制于坚城之下(广固),等到他擒灭慕容超回朝,肯定会亲自率军齐集豫章,派锐师越山过岭,到时候,您再英明神武,也只能束手投仗。今日之机,万不可失。如果我们占领都城建康,刘裕即使率军赶回,也无可奈何。如果您不从我计,我自己率始光之军单独向寻阳挺进”!“(卢)循甚不乐此举”,但又无法辩驳姐夫,只得依从徐道覆,发兵相从。
  于是,徐道覆从始兴出发,一路连克南康(今江西赣州)、卢陵(今江西吉水),直杀豫章(今江西南昌)。当时,东晋镇南将军何无忌在豫章驻守,这位爷在刘牢之、刘裕手下时远谋深见,待他自己独挡一面,却显得轻脱少谋。眼见徐道覆贼兵重楼巨舰顺流而下,长史邓潜之进谏:“此战系国家安危,贼人自上流而下,舟舰大盛。我们应该掘开南塘之水,坚守城中,与其相持,俟其兵老师废,然后趁势出击。否则,弃此万全之策,决成败于一战,万一失利,悔之无及”。
  何无忌不从,命军将登战舰迎击贼兵。双方交战,大风甫起,何天忌所乘的指挥舟被风吹至东岸,贼军数艘大舰直逼靠来。晋兵见主师不免,顿时崩溃,加上贼军多是三吴“思归忘死之士”,杀兴正酣,如此危急之时,何无忌还大叫“取我苏武节来”,辞色不挠。贼兵刀枪齐下,把何大将军分尸数段。
  卢循方面,也是所向皆捷,连克湘东(今湖南衡阳)、长沙诸郡,进至巴陵(今湖南岳阳)。
  南方诸郡败讯继至之时,晋廷还没有接到刘裕平南燕的捷报,惊慌之下,只得连遣数道急使,征刘裕回军驰援建康。本来,刘裕最初的打算是在平燕之后,驻镇下邳,休养几年后再一举攻克关洛之地。听说都城一告急,刘裕只得“即日班师”,显夜驰还。
  大军行至下邳,刘裕命人以船只远送辎重,自己亲率精锐部队急行军从陆路奔还。刚到山阳,何无忌死讯传来,刘裕如雷轰顶,只带数十卫士,卷甲兼行,疾驰至淮上,向过往旅客打探消息。旅人纷纷告言:“贼军还没到,如果刘公回来,我们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刘裕闻言大喜,“单船过江,径至京口”。众人见到刘裕本人,都大松一口气。
  驻镇姑孰的东晋抚军将军刘毅本来在卢循刚起兵时就“抗表南征”,但忽患病,一下子到了病危的地步。延迟数日,病势减轻,他又马上要提兵灭卢循。桓玄称帝,刘裕、刘毅联手起兵,声名不相伯仲。眼见刘裕平灭南燕,刘毅心中不服,也想立功显咸。
  刘裕闻讯,忙写信给刘毅,提醒他提防卢循、徐道覆等人奸谋多端,善打游击战,希望刘毅准备充分,与自己合军击灭贼众。为了说服刘毅,刘裕还派刘毅堂弟刘藩前往劝谕。
  刘毅读毕刘裕亲笔信,大怒,投之于地,对堂弟刘藩说:“当初平桓玄,我是因为谦虚才把首功推让于刘裕,难道为此你们便以为我不如刘裕了吗”!于是,刘毅亲率二万水军自姑孰出发,直发建康。
  徐道覆听闻刘毅来逼,舍江陵而不攻,马上报卢循:“刘毅兵重,成功在此一战,宜并力攻杀”。于是,两个贼头连兵而下,约十多万兵将,乘千余艘战船,与刘毅晋军大战于桑落洲(今江西九江附近)。
  本来就众寡不敌,徐、卢两人又是计谋之士,邪教教众斗志又比寻常军士勇锐,双方一交手,晋军大败,刘毅本人只与数百兵逃得性命,遣弃战船、辎重、器械无数。
  晋廷知悉刘毅军败,惶惧异常。当时,刘裕北还将士不仅因长途行军而疲乏不堪,又多伤病,战斗力极差。建康守军不过数千,皆有畏惧之心。刘毅败还的军士回城,都讲敌军势盛,惊恐成为传染病,一发不可收拾。确实,卢循、徐道覆“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楼船高十二丈”,浩浩荡荡,势不可当,着实吓人。
  朝中大臣孟昶、诸葛长民眼见建康危急,便想拥安帝过江以避兵锋。孟昶可称是个乌鸦嘴,当初刘毅、何无忌出战,他均预言会战败,结果两人果然一出即败。至此,他又在朝议中表示刘裕出兵,也会重蹈覆辙,“众颇信之”。
  刘裕坚决不同意皇帝出奔。“今重镇外倾,强寇内逼,人情危骇,莫有固志。若一旦迁动,便自土崩瓦解,江北又岂能可以逃得了呢”!
  孟昶倒不是什么怯懦怀私的坏人,他就是坚信刘裕必败。见自己争不过刘裕,孟昶便在大殿上表示自己要自杀。
  刘裕也气,说:“你先看我一战如何,再死也不晚”!
  孟昶性急又固执,当晚回府,向皇帝休书一封,表奏:“当初刘裕北讨,意见不同,为臣我力赞其行,致使强贼乘间,社稷危逼,此乃为臣之罪也”。写完奏书,孟昶仰药自尽。未至山穷水尽,孟昶先自杀,可见这个人死得多不是时候。
  徐道覆是个勇毅决断之人。听说刘裕已在石头城集兵设防,便苦劝卢循,从新亭疾趋白石,尽焚舟船,以示必死之志,然后数道进攻,毕全力于一战。
  卢循一路大胜,更加有持重之心,回复徐道覆说:“我大军未至,孟昶就望风自裁。以此推之,敌军不久必自相溃乱。如果决胜于一战,万一有失,损兵拆将,不如按兵待之”。由此,卢循指挥军队驻屯于石头城的西岸蔡洲。
  徐道覆深知小舅子多疑少决,回营后时左右叹息道:“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倘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
  刘裕得此喘息之机,派人广伐树木,在淮口遍树从栅,又筑查浦、药园、廷尉三垒,派重兵坚守。
  呆了一段时间,见晋军内部没有任何溃乱现象,卢循又悔先前不从徐道覆之言,就指挥军队对晋军展开猛攻,皆不克而还。不久,又遇狂风暴雨,卢循许多舰只都倾覆翻掉,淹死许多兵士。卢循郁闷,列阵南岸,与晋兵相斗,已经缓过劲的晋军奋勇争先,贼兵又败。无奈之余,卢、徐两就指挥军队转攻京口,仍一无所得。
  相持之间,刘裕玩起“心理战”。他派宁朔将军索邈率一千多鲜卑人组成的精骑兵,身披虎皮坚甲,五彩斑斓,装束奇特,每人手持一旗,自淮北至新亭,蹄声阵阵,威风凛凛。“贼并聚观,咸畏惮之”。
  师老兵疲之余,徐道覆建议卢循退据寻阳,伺机取荆州,再寻取机会掉头进攻建康。
  自此,卢、徐两人转攻为退,厄运也就开始。刘裕一面率军追赶,一面派沈田子等人率水军走水道绕海直袭番禺。
  卢道覆集三万贼兵攻江陵,为荆州刺史刘道规打得大败,“单舸走还盆口”(九江附近)。不久,晋将孙处等人乘大雾突袭番禺,一天即攻克卢循老巢。沈田子等人也各率兵士,四击攻灭岭南的邪教残余势力。
  安帝义熙六年(公元410年)底,刘裕集大军于大雷(今安微望江),“卢循、徐道覆师众数万塞江而下,前后莫见舳舮之际”。面对敌人最后的疯狂刘裕派出轻装小船,满载引火之物,同时,他下令晋军用劲弩猛射敌军,待敌船聚泊西岸时,晋军岸上、小船上的兵士齐投沾满油的火炬,致使贼军船舰着火,烟炎涨天,随即大溃,投水淹死者就有上万人之多。
  卢、徐二人逃回寻阳后,欲奔豫章,便在左里(今江西都昌左蠡山)下栅,欲阻止晋军前进。左里之战,刘裕又大胜,晋军杀贼过万。至此,徐道覆逃返始兴,卢循往番禺方向奔返。
  411年二月,晋将刘藩等人攻克始兴,斩徐道覆,四月,卢循率残军逃回番禺,又把孙处等数千晋军包围在内。带兵在岭南一带攻伐的晋将沈田子等人一合计,认为番禺是卢循老巢,怕城内人里应外合,便一齐回军,反包围了正在攻城的卢循。内外夹击之下,卢循大败,死数万余人,狼狈逃走,一路连连败绩,最后跑到交州附近(今越南北宁),与当地起兵反晋的俚、僚等蛮人合兵,进攻东晋交州刺史杜慧度。
  杜慧度身处僻州,尽散家财以赏军士。晋军先在岸上向卢循舟船扔火把,然后又在两岸夹射浑身是火、四下奔逃的贼兵。
  坐在华丽的指挥大船上,卢循自知此次难逃一死,便先用毒酒把自己的妻子、儿女十多人尽数毒死。然后,他把数十位貌美的姫妾召至座前,问:“我今将自杀,谁能和我一起死”?
  眼见大势已去,诸位美女皆表示:“雀鼠尚且偷生苟活,从死实在太难”!只有两、三个死心眼的,低声言道:“官人欲死,我们也不愿活着”。
  “考试”完毕,卢循让那两、三个愿死的美女出舱,放她们一条生路。接着,他抬出大酒一缸,尽数毒死了那些不愿与他一起同死的美女。怔忡片刻,望着满船的美女尸体,卢循攀上船头,赴水而死。
  杜慧度得胜后,又杀掉卢循老父。找到卢循尸身,再把首级割下,用小箱子精致包装,送京师邀功。
  至此,卢循,徐道覆折腾一年多,功败垂成,最终为刘裕所平灭。算上孙恩,“五斗米教”折腾了达十一年多,严重削弱了东晋的政权元气。虽然最终邪教被扑灭,东晋的国祚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同时,孙恩、卢循之乱,对王、谢这样的东晋世家大族也打击极大,子弟纷纷被杀不说,经济方面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丧失田产家财无数,同时,随着他们力量的削弱,刘裕为代表的寒人阶级因军功不断窜上政权第一线,大族世家渐渐从主角变成了配角,混得好一点儿,也只能给将军们当当师爷和谋士了。
  殊勋如此,晋廷授刘裕太尉、中书监,军权、政权,齐集一人之手。面对当时豪强横行、广行兼并的现象,刘裕大行惩戒,严肃纲纪,诛杀藏匿亡命的豪族之士多人,致使“豪强肃然,远近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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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4 08:2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清除异已独擅权  刘裕的开国之路2
灭南燕、平卢循,声名赫赫,刘裕便把他那“猎人”的目光转向朝内。首当其冲的,非刘毅莫属。
  刘毅,字希乐,彭城沛人,与刘裕还是同乡。桓玄称帝后,刘毅、刘裕等人共谋起事,刘毅京口唱义,首斩桓修。此后,江乘之战,覆舟山大战,峥嵘洲大战,刘毅均身先士卒,殊死拼斗,桓玄之灭,刘毅确实有一大半的功劳。桓玄死后,刘毅又率军进讨桓振、桓谦以及冯该等人,平巴陵,降襄阳,入江陵,以功为晋廷拜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桑落洲一战,是刘毅威望急剧下挫的一个转折点,此战他所损失的不仅仅是数万精兵、无数辎重以及精良船舰,最重要的是他输掉了名声。以前,二刘均以平桓玄之功,在朝廷不相伯仲。如今,刘裕灭南燕大功省立,又把岭南削平,功业方面,刘毅这个败军之将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与刘裕抗衡。
  刘毅初败时,说实话,刘裕还不失厚道,对老战友还“深慰勉之”,复其本职,并未因其丧师败绩而落井下石。
  安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东晋荆州刺史刘道规因老疾卸任,刘毅见有新机会,自告奋勇,以为国家开辟财源、养民富兵为由,申请外任荆州。刘毅此举,也可谓深思熟虑。建康朝中,他已经全然不是刘裕的对手,只能坐拥上流重镇,众兵在手,才有资格在暗中与刘裕校劲。
  刘裕仍旧未起杀心,以诏命任刘毅为荆州刺史、都督荆宁秦雍四川诸军事。不久,刘毅又要求交州、广州也要由自己辖统,刘裕也照给不误。不久,刘毅又上奏要求把亲信郗僧施、毛修之等人委以重镇实职,刘裕还是一一同意。眼见事事皆准,刘毅居上流之地,渐有阴图刘裕之心。
  同时,由于刘裕武人,刘毅“频涉文雅”,故而“朝士有清望者多归之”。人以类聚,东晋又有清淡之风,就连谢安的孙子尚书仆射谢混也和刘毅打得火热。刘毅爱好史籍,谈至蔺相如降屈于廉颇,就拍案大叹以为不可能。在平灭卢循的庆功会上,安帝在西池大宴群臣,诏群臣赋诗,刘毅诵道:“六国多雄士,正始自风流”。自知武功不如刘裕,刘毅只能向众人显示其“文雅有余”。
  刘毅出镇前,往京口辞墓,刘裕自建康与其相会。临行前,宁远将军胡藩劝刘裕趁机拿下刘毅杀掉,刘裕沉吟半晌,说:“我与刘毅俱有克复之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也”。
  刘毅到江陵后,不知谦抑,随意升降所统属官,并在不上报朝廷的情况下把豫州、江州等地万名文武随员和精兵划拔至自己麾下。更倒霉的是,每逢有大事发生前,刘毅就“疾笃”,估计是昔日死战冲锋身上多创伤的缘故使然。谋士郗僧施等人恐怕刘毅哪天暴死,一帮人失掉主心骨,便劝刘毅调他的堂弟刘藩来荆州给他当副手。
  刘裕上奏,大怒,再也抑制不住愤恨,上表请诛刘毅。安帝是个摆设,刘裕的“上奏”其实就是上奏给自己,府中官员拟草,加印玉玺发出,宣示刘毅等人“轻佻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连谋万里”的罪过,收捕时任兖州刺史的刘藩和尚书仆射谢混,赐死于狱中。谢混是东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元帝女婿,风姿绝秀,文采茂然。刘裕后来受禅为帝时,谢混的族侄谢晦对刘裕说:“陛下应天受命,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谢混小名益寿,字叔源)奉玺绂”。刘裕也大发感慨:“吾甚恨之,使后生不得见其风流”!政治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叹赏归叹赏,杀掉还是要要掉。刘裕与谢混开始关系还不错,左里之捷,刘裕抓住杀害谢混父亲谢琰的叛将张猛,捆缚送交谢混。谢混生刳其肝而食之,以报杀父之仇。以此道之,刘裕于谢混还有恩。但政治场中。恩怨交牵,稍有不慎,则六亲不认。
  刘裕自率大军讨刘毅。出发前,他称诏以宗室司马休之为荆州刺史,使刘道怜为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使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由于对诸葛长民不放心,刘裕又加心腹刘穆之为建武将军,“配给资力以防之(诸葛长民)”。
  安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冬十月,刘裕以王镇恶为前锋,授其轻船百艘。临行前,刘裕告诫王镇恶:“若贼可击,击之;不可击,烧其船舰,留屯水际以待战”。
  王镇恶乃苻坚名臣王猛之孙,自是计谋多端。他首先派人烧掉刘毅在江津的大小船只,自率步卒全船上岸,直奔江陵城杀来。半路,有人问兵将何人,王镇恶均遣人说是刘兖州(刘毅)亲军。因此,一路之上没有任何惊扰和阻挡。
  离城五六里远,刘毅亲信将领朱显之正好带兵要去江津,与王镇恶军打照面,心起怀疑,问:“刘兖州何在”?
  王镇恶军士回答:“在后面”。
  朱显之心疑,径直策马向后军赶,连刘毅影却不见。同时他发现这些兵士皆携带攻城器械,鬼鬼祟祟。远望江上,江津船队燃烧的大火正烧红半边天。大叫一声“不好”,朱显之掉转马头奔回城里向刘毅报告,并下令关闭各个城门。
  王镇恶和他手下兵士跑得也不慢,几乎是和朱显之同时疾驰入城,因此江陵诸城门未及落闸,王镇恶军人已进冲入。几番恶战,刘毅退入牙城,仍与司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战。刘裕送与刘毅的诏敕及赦文,刘毅看都不看,均立时烧毁。
  刘毅手下有不少建康士兵,而进攻的台军(都城卫戍军)与这些人中不少都是中表亲戚,“且斗且语”,双方一面格杀一面交谈,才知此次刘裕本人真的率军亲来“人情骇散”,渐渐不支,傍晚时分,刘毅听事厅前的卫兵已散败而去,勇将赵索也阵亡。
  刘毅亲兵仍旧忠于职守,“犹闭东西阁拒战”。半夜,毛修之由于先前与刘裕有私交,知事不济,自己带人逃走;刘毅自率几百兵士,也从北门突围,一路与王镇恶兵士勇斗,杀伤殆尽,至江陵城北二十多里的牛牧佛寺时,身边已无一个从人。
  刘毅紧拍寺门,要入内躲藏。寺僧隔着门缝表示拒绝,说:“从前我师付收容了逃跑的桓蔚,被刘卫军(刘毅)下令杀掉,现在,我们实在不敢收留陌生人”。
  七年之前,刘毅平灭桓氏,严刑峻法,至此,终于有了“报应”。
  刘毅楞了半天,叹道:“为法自弊,一至于此”!眼见逃藏无地,刘毅在寺门边找了棵歪脖树,自缢而死。转天旱晨,有人发现刘毅尸体。人死罪不免,刘毅尸身仍被抬入江陵市内,斩首示众,兄弟子侄皆伏诛。
  刘裕至江陵后,宽租省调,节役原刑,礼辟名士,至使“荆人悦之”,又打又拉,体现了政治家一贯的伎俩,成效不错。
  “处理”了刘毅,刘裕下一个“惦记”的目的人物就是督豫扬等六州诸军事、留守建康的诸葛长民了。
  诸葛长民是琅琊人,“有文武干用,然不持行检,无乡曲之誉”。桓玄时,曾引用他为“参军平西军事”,不久就因贪污险刻被罢免。刘裕等人伐桓玄,诸葛长民因为怨恨之故,踊跃相从,事成后被封为辅国将军。后来,诸葛长民又率众击败桓歆,其部下又击退慕容超于下邳,应该说是个具有相当军事谋略的小人。
  刘裕伐刘毅,诸葛长民居中用事,骄纵贪侈,不恤政事,四处纳财收贿,家中美女珍宝无数,大营宅第,残虐百姓。由于所行多不法,诸葛长民很怕刘裕日后会纠劾他的罪行,其弟辅国将军诸葛黎民也劝说:“刘毅宗族覆亡,我们诸葛家也要有准备啊。趁刘裕未还建康,应该先发制人才好”。
  本性贪残之人,拥易舍难,诸葛长民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叹道:“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一布衣百姓,岂可得乎”!
  私下里,诸葛长民修书给冀州刺史刘敬宣,表示要“共图富贵”。刘敬宣是名将刘牢之之子,一直作人小心谨慎,回书婉拒,并把诸葛长民写信给自己的事向刘裕汇报。刘裕闻之,更坚定对诸葛长民的诛除之心。
  为了试探周遭反应,诸葛长民趁上朝办公的时候,假装无意,问刘裕亲信刘穆之:“外边纷纷传言刘太尉和我有过节,是真的吗”?
  刘穆之何其聪明,冷静答言:“太尉率军征行,把老母弱弟留在京城,托付给您,如果他对您有贰心,能这样做吗”?
  诸葛长民闻言,稍稍心安。即使如此,他仍是忧心忡忡,常对左右讲:“昔年醢彭越,前年杀韩信(喻指刘毅被杀),估计快轮到我了”!
  刘裕确实也很害怕诸葛长民在建康先发制人,诸如挟持安帝、以自己家属当人质什么的,便制作各种假象拖延归期。同时,他又命军队、辎重日夜兼行,先返回建康候命。听说刘裕要旋师,诸葛长民等朝中百官好几天都从早至晚在城郊外的驿亭等候。刘裕怕中埋伏,迟迟不露面。深夜时分,刘裕得知属下大军已经布满建康城,于是连夜乘轻舟由水路急达建康,潜入东府。
  转天早晨,忽然听说刘太尉已在府署办公,诸葛长民又惊又怕,赶忙亲自前往东府拜见。
  刘裕见到诸葛长民,没事人一样,笑谈如平日,命人大张宴席,两人在密室纵谈痛饮极欢。本来十二万紧张,如今见刘裕如此友好对待自己,诸葛长民终于把心放在肚子里,猛灌美酒,不停搜索枯肠,找好听虚美的词语夸赞刘裕。数杯过后,诸葛长民站起,刚刚要进新谀之语,刘裕早已埋伏好的卫士从背后一根绳子紧勒住这位爷的脖子。刘裕仍坐于原处,边饮酒,边笑看诸葛长民蹬腿摇手、舌突晴出的恐怖死状。
  杀掉诸葛长民后,刘裕立刻派人干掉了诸葛长民的几位兄弟,斩草除根。大弟弟诸葛黎民“骁勇绝人,力斗而死”;小弟诸葛幼民逃于深山,仍被人告发擒斩。
  
  从头收拾旧河山——刘裕北上灭后秦
  公元405年(安帝义熙)元年,益州将侯晖等人趁东晋内乱之际,拥当地大族谯纵为主,称成都王,割据一方。谯纵称王后,又向后秦姚兴称臣,联合桓玄堂兄桓谦,不停进袭东晋,给荆楚之地造成很大危胁。
  刘裕在击灭刘毅之后,立刻就破格提拔大将朱龄石,发大军自外水取成都,又发疑兵佯攻内水,使谯纵分兵弱势。公元413年(安帝义熙九年)晋军六月,攻破成都,谯纵走投无路,自缢而死。至此巴蜀皆平,重归东晋所有。
  大胜连连之际,刘裕做事更加无所顾忌。宗室司马休之在荆州上流之地,“颇得江汉人心”,其子谯王司马文思在都城建康又“性凶暴,好通轻侠,引起刘裕的忌心,派廷尉审验,杀掉司马文思手下,并把司马文思执送给司马休之,意思是想让司马休之在江陵治所杀掉司马文思。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司马休之只是上表要求废掉司马文思谯王的封号,向刘裕写亲笔信道歉而已。刘裕“不悦”,于415年初在建康杀掉司马休之次子司马文宝、侄子司马文祖,发兵进攻江陵。
  司马休之毕竟是宗室,立刻起兵抵拒,雍州刺史鲁宗之等人也起兵响应。刘裕初战不利,女婿徐逵之以及数位亲信大将战死,迫使他自己不得亲自出面,于四月率大军渡江,一战大败司马休之四万军队,攻克江陵。无奈之余,司马休之父子以及鲁宗之等人逃往后秦依附姚兴。
  至此,东晋国内再无与刘裕抗衡之人。朝廷下诏,授刘裕太傅、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并封刘裕第三子刘义隆为公爵,以刘裕之弟刘道怜为荆州刺史。
  安帝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三月,后秦皇帝姚兴病死,太子姚泓继位,主懦国疑,终于让刘裕盼来了北伐平秦的最佳历史时机。
  后秦皇帝姚兴,字子略,羌人,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即位起,共为帝二十二年。姚兴之父姚苌,是中国历史上人品最差的帝王之一。当年苻健开国不久,其大将苻黄眉杀姚襄后,俘姚苌,准备立时斩杀,幸亏当时同为大将的苻坚解劝,留姚苌一命,并以公侯之礼下葬了姚弋仲、姚襄父子,待姚苌可谓仁至义尽。淝水大败后,姚苌以怨报德,雪上加霜,不仅趁乱起兵反叛,最终还把苻坚大帝缢死于新平佛寺,十足缺德冒烟。
  姚苌晚年,常于宫中梦见苻坚率鬼兵来抓他,大半夜满宫殿乱跑,被卫士当成妖人,挺矛刺中阴部,流血不止。虽经包扎稍有好转,阴部感染,阴囊肿得像个大西瓜。死前,姚苌一直跪伏于床,不停向半空叩首,连连称:“巨苌,杀陛下者兄(姚)襄,非臣之罪,愿陛下饶臣一命”。
  姚苌虽缺德,其子姚兴却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仁德帝王(当然,史臣以其非正朔)。
  姚兴即位后,平灭苻登,大定关中,彻底清除了前秦残余势力。姚兴以儒兴国,劝课农桑,收用贤士,广纳善言。公元399年夏,由于当时国内天灾频频,姚兴竟作出自降帝号之举,这是中国历史上自古未有的事情。同时,他礼敬宗室,惩治腐败,交好邻国,也曾作出一次割十二郡给东晋的友好举动。作为帝王,姚兴“车马无金玉之饰,后宫无纨绣之服”,十分勤俭廉平。而且,姚兴时代,也是佛教传入中国的一个高峰期,佛经翻译大师鸠摩罗什深为姚兴礼敬,“由是州郡化之,求佛者十室之九”。同时,姚兴的儒学教养已臻至境,是十六国帝王中具有极高修养和个人品德的佼佼者。
  可喜而又可悲的是,帝王只要一有书生气,就缺乏大政治家的残忍和果于诛杀的气度,宽容过了头,有时就是给自己培养掘墓人。南凉的秃发傉檀、北凉的沮渠蒙逊、大夏的赫连勃勃、西秦的乞伏乾归等人,都因姚兴的宽宏捡得一命,狼子野心,脱逃即叛,竟也能从姚兴手下变出四个国家来,纷纷反目成仇。
  姚兴晚年,也犯了那种柔仁帝王最易犯的致命错误,容忍阴谋夺嫡的儿子姚弼,差点酿成宫廷大祸。虽然最终姚泓嫡子继位,但所托非人,柔懦寡断,诚非乱世拨乱之主。
  姚泓,字元子,“孝友宽和,而无经世之用”,这样一个儒懦的老好人,不幸生于十六国大伪乱世,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坐帝王之位是个天大的不幸错误。姚泓身上孝服还没脱,后秦国内一片乱起,先有哥哥姚愔想夺皇位,后有弟弟姚懿、姚恢想杀他自代。赫连勃勃刚刚抄掠数郡满载而归,南面的刘裕又统大军气汹汹杀来。“屋漏偏遭连夜雨”,姚泓日日紧缩愁眉,没享受过一天称王为帝的快感,只感“茫茫来日愁如海”。
  刘裕伐秦大军,共有四路人马。目的地为许昌、洛阳的一路由王镇恶、檀道济所统领;目的地为武关的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两人统领;水路两军,一路由沈田子、刘遵考由流汴水经荥阳石门入河,为王、檀辅军;另一路由王仲德率领,由桓公渎自泗水入清、济,然后自清入河。刘裕本人后来也是经由王仲道军队的路线往前方推进。
  王镇恶、檀道济皆是能将,手下兵精粮足,一气攻拨项城、许昌等地,“诸屯守皆望风款附”。洛阳姚洸不听人劝,没有固守金墉,直薄晋军兵锋,几路大败,最终不敌,献城出降。
  克复洛阳,刘裕更觉自已攻高盖国,便派其左长史王弘还建康,“讽朝廷求九锡”。留守京师的刘穆之本是刘裕心腹,见到主公此种赤祼祼的篡位前举动,也“愧惧发病”,卧床不起。晋廷当然只能照办。安帝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初,晋廷下诏,以刘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刘)裕辞不受”。权臣就是会演政治戏,只是伸出一只触角,看看朝廷内外上下反应而已。
  当初,刘裕闻知卢循进逼建康,他从广固得胜归来途中,即有向朝廷索取太尉黄铖的举动;其属下大将朱龄石提兵伐蜀,形势未明朗之前,刘裕也曾向朝廷要加自己为太傅并总镇扬州。现在,伐秦未见其果,刘裕又试探朝廷加自己“九锡”,足见这个市井出身的大赌徒狡诈雄豪的一面。刘裕种种举动,如在正常朝代,朝臣们早就喧哗怒骂,以其为不忠不义,挟威自重,谋逆不道。但在当时,晋室已失人心,傻子皇帝木偶人一个,大家知道忠于晋室没有任何好结果,“人好逸而不惮劳,人好生而不畏死”,文武将士之所以不知疲倦地随刘裕东征西杀,都是想攀龙附凤,贪图立功新朝,因此,刘裕权位愈重,他们的希望就越大。有此依恃,刘裕本人也就日益“胆大妄为”。
  王仲德方面,东晋水军由清河入黄河,北魏滑台守将尉建竟然吓得连箭也不发一只,弃城狂逃。晋将得便宜卖乖,占领滑台对外宣称:“我们本来想给魏国七万匹布帛借道伐秦,谁想到滑台守将弃城跑掉啊”!魏主拓跋嗣闻讯大怒,派兵济河,把尉建斩于军前,投尸河中,并质问晋军为何侵占魏国城池。
  晋军当时不想与魏国为敌,多添仇家,便说等平秦后马归还。太尉刘裕也假装卑辞下意,表示:“洛阳,晋之旧都,一直为羌人所据,我们晋军来此只想进据洛阳修复陵庙。而且,秦人一直收留晋朝叛将,与晋为患,现在我们是借道伐秦,实不愿与魏国为敌”。
  外交辞令虽然漂亮,晋、魏两国仍剑拔弩张,各怀鬼胎,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安帝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二月,刘裕从彭城出发,自引水军亲自参加北伐战争。
  王镇恶、檀道济等人已合兵于潼关,对姚绍守军展开猛攻。姚绍是姚泓叔父,有谋善战,采取固守坚城的方法,希望孤军深入的晋兵兵老城下。同时,他又派大将姚鸾出兵切断晋军粮道,不料,姚鸾偷鸡不成蚀了脑袋,自己反被晋军偷营,数千秦兵连同主将一齐被杀。
  刘裕水军入清河后,将溯黄河西上,为避免与魏军磨擦,就假装客气,遣使魏国,表示要借路;姚泓窘急,后秦与北魏又有姻亲关系,忙遣使求魏国发救兵。
  魏国君臣议事,大臣崔浩表示说:“姚兴已死,姚泓懦弱,刘裕乘危伐人,其志必取。如果我们遏止其军,刘裕心生愤恨,上岸北侵,我们魏国就是代秦受敌。现在,柔然在北侵扰,民又乏食,如果与刘裕开战,南北顾此失彼,不如听任刘裕西上,然后屯兵以塞其东。如果刘裕取胜,会因我们借道给他心存感激;如果刘裕战败,我们又有救秦之名,趁其撤退时还可攻击取利”。
  拓跋嗣不听,以司徒长孙嵩督山东诸军事,遣振武将军娥清和冀州刺史阿薄干率步骑十万屯黄河北岸,以待晋军。
  刘裕水军入河后,见魏军沿河活动,也深感忧虑。王镇恶等人告急的使人来,他打开船窗,指着河边的魏军说:“我告诉你们攻克洛阳后等大军齐至才进攻,现在轻意进兵,又多出魏国敌军,我又该怎么分兵布将”!
  气恼归气恼,岸边鬼魂一样的魏军不答理还不行。他们一路随行,在北岸一直跟着刘裕的船队走。晋兵凡有小船因大风漂浮到北岸的,尽被魏兵箭射枪捅,一个不剩。刘裕派军去追,晋军刚上岸,北魏骑兵马快,登时跑个没影;晋军撤回船上,魏军就又冒了出来,继续跟着船走。
  五月间,刘裕想出一招,他派白直队主(民兵大队长)丁旿率七百兵士,给以兵车百乘,渡北岸,在离河百余步的水边列开“却月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毦”。
  魏军看不明白,不知晋军演什么戏,都立于原地不动。突然,一直待命未发的晋朝宁朔将军朱超石见白毦摇动,便率两千晋军疾趋上岸,共带一百张床弩,每车站列二十甲士,左右前后列大盾掩护,组成一种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兵阵。
  魏军见晋军列阵完毕,便也列阵迎前。魏军统师长孙嵩亲率三万骑兵在步兵后面作后援,四面八方冲杀过来,晋军强驽齐发,魏军不顾死生,虽然一排排被射死,后面的士兵仍喊杀阵阵,冲势不减。
  关键时刻,朱超石使出早就准备好的秘密武器——几百把大锤以及一千多长矟。晋军先把长矟从中间的木杆折成两断,只长三四尺,然后,一名兵士持矟前立,后面兵士用大锤猛击柄端,魏兵蜂拥冲至,弩机猛力,一矟就穿死三四个人,像串糖葫芦一样。“魏兵不能当,一时奔溃,死者相积”。魏军大将阿薄干也临阵被斩,余众退至畔城。晋军得势不饶人,一路追杀,又斩魏国兵将数千。
  魏主拓跋嗣闻言,才知晋兵勇猛,后悔不用崔浩之言。但是,对于刘裕是否可以击灭后秦,拓跋硅仍有疑心,便就此问崔浩:“刘裕伐姚泓,果能克乎”?
  崔浩说:“肯定能”。
  拓跋嗣问:“为什么”?
  崔浩说:“昔姚兴好事虚名而少实用,其子姚泓懦弱多病,兄弟乖争,刘裕乘危而进,兵精将勇,必能战胜”!
  拓跋嗣又问:“刘裕与慕容垂相比又如何”?
  崔浩答:“刘裕才能,当然在慕容垂之上。慕容垂借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其国人归之,如夜虫就火,稍加依仗,易以立功;刘裕奋起寒微,无尺土之地,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可谓才超常人”!
  由此,魏军再也不敢轻撄晋军兵锋,刘太尉顺利抵达洛阳。
  如此危急时刻,秦军屡败不说,最重要的御敌统师鲁公姚绍又因忧急愤懑,发病吐血而死。
  八月,刘裕至陕地。沈田子、傅弘之入武关,进据春泥(今陕西蓝田)。
  沈田子等人将攻峣柳。秦主姚泓也横下一条心,御驾亲征。他率马步数万大军,想与刘裕主力正面决战,但又怕沈田子晋军从后掩袭,便想先以大吃小,击灭沈田子后,倾国东出与刘裕交手。
  人要是走背运,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沈田子一部,本来就是迷惑秦军的“疑兵”,总共才千把号人。忽闻探报,姚泓自率数万大军马上就到,沈田子就要提兵前去相斗。傅弘之持重,劝说兵力寡殊太大,想要退兵。
  “兵贵奇用,不必在众。而且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太远,等敌军固列阵形,我们想逃也不及。不如乘其始至,营阵未立,先发制人,可以立功”!言毕,沈田子转身对士兵们讲:“诸军昌险远来,正求今日之战,死生一决,可以一战封侯”!
  晋兵闻言,皆踴跃鼓噪,手执短兵,高呼奋击秦军。
  秦军一丁点儿思想准备没有,忽然树林中冲出一帮不要命的晋兵,惊慌失措,转身而逃,大败之下,被晋兵斩杀一万多。姚泓奔还灞上,其御用乘舆仪仗皆为晋军缴获。
  王镇恶攻潼关坚城不下,便向刘裕请示,要转帅水军自黄河入滑水,直袭长安。
  王镇恶所领的晋朝水军,都乘蒙冲小舰,兵士皆藏于船内向下划浆。秦人没见过此种舰只,只看见船走而不见有人外露摇桨划船,“皆惊以为神”。
  王镇恶一军至渭桥后,立刻下令兵士在船上进餐。然后,持仗等岸,严令“后登者斩”!士兵上岸后,小船无缆无锚,渭水迅急,忽喇喇全部顺水飘走,一只船也没剩下。
  王镇恶作战前鼓动:“我们大家的家属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北门,离家万里之遥。船舰衣粮,皆已随流飘没。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尸骨无存!大家努力”!
  言毕,王镇恶身先士卒,第一个向前冲杀,身后晋兵立于绝境,勇气倍增,无不以一当十,冒死直前。秦将姚丕前来抵拒,马上被杀得大败;秦主姚泓闻讯,又自领兵卒前往,正赶上姚丕败军溃还,自己人践踏拥推,死伤无数。“(姚)泓单马还宫”。
  王镇恶军攻入长安平朔门。
  姚泓惶恐无计,与宫内的家人商量,想出宫投降。其子姚佛念时年十一,对父亲说:“晋人将逞其欲,肯定不会让我们活命,还不如我们先行阖家自尽”!
  姚泓怃然不答。圣贤书读得不少,临到“国君死社稷”,还真下不了决心。
  姚佛念人小有志气。自己登上宫墙,投地而死。
  姚泓无奈,只得率妻子数人步行至城门的刘裕大营投降。姚泓之弟姚赞也带着宗室一百多人来降。此时,刘裕显现出街市流氓地痞本性中残忍横暴的一面,立刻把除姚泓以外的所有后秦宗室、妇女全部就地处决,血满营盘。接着,他又用槛车押送姚泓于建康,斩于闹市之中,以彰功名。
  姚泓死年三十,在位两年。从姚苌算起,后秦共历三世,三十二年。
  史载,姚泓被杀后,“建康百里之内,草木皆燋死焉”。其实,草木枯死之事,肯定是因为天旱或植物害虫所至,史臣书录其事,也是委婉地表示对这位仁弱帝王的同情。清朝时,康熙亲自向孔圣人塑像下拜,汉儒们就感动得不行,觉得异族帝王竟肯向先圣屈膝。早在姚泓当太子时,他的老师淳于歧生病,姚泓已经亲至家中问病,拜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焉”。以储君之重,亲拜师父,姚泓比康熙早了一千多年。
  而且,姚兴、姚泓虽是羌族,其统治形式完全是采用汉人制度,没搞什么“胡汉分治”,更无民族压迫政策,仁义频施,礼教兴盛,推恩四及,基本上就是苻坚大帝的精神继承人。遗憾的是,处于十六国血腥乱世,又萧墙祸起,内乱频频,姚泓之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们今人有所好奇的是,当刘裕望着兵士在营内砍瓜切菜一样处斩后秦宗室时,流血盈前,哀嚎满耳,他是否忆起姚兴昔日使他不动一刀一兵就收回十二郡的旧情?当时,他平定桓玄不久,立足未稳,如此天大一个人情,难道就这样以杀人子孙相报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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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 21:2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慕容世家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哈~~~

欢迎lin1001兄发些通俗史方面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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