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格就是最好的风格——捧杀叶兆言作品

罗杰

提起叶兆言，第一反应是：不熟；提起叶圣陶，反应是：很熟。其实他俩是爷孙儿，一家人
。血脉延续，一个正宗的书香门第，出了一个吊书带子的小说家，这就是南京的叶兆言。如
果说，读叶圣陶的作品，是被汉语言课本所强迫，读来读去，不过单单记住了那一篇是个中
国人就知道的《潘先生在难中》；那么读叶兆言作品，完全出于巧合，偶然发现一本，随手
翻翻，这一翻，就再也放不下。

叶兆言作品，就像奥运金牌得主手中那一柄精细狭长的花剑，看似绵弱飘逸，而这柄剑暗藏
锋利，当剑端以水般蜿蜒无形地抵达你胸口，你触不及防，还在回神的时候，内心所有的柔
软和伤感部分已被毫无遮拦地化割开，蔓延流淌至精神。并且，这花剑的招式，层出不穷，
当真令人眼花缭乱，不拘泥于一格。

叶兆言的成名，并非叶圣陶光亮添彩，不像写《空镜子》的万方，完全是有她爸爸曹禺可以
仰仗。叶兆言涉及面之宽泛，是中国当代作家难有企及的，其作品思想所达高度，若放在特
殊时代，那也远胜过叶圣陶前辈。当真应了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叶兆言作品，要我来分，可分为四类。首屈一指的那一套精彩到极点的《夜泊秦淮》小说系
列。这套系列里，有四个中篇，从清末讲到四十年代，南京城内小户人家的传奇喜剧，士绅
门第后的情色冲突，叶式以鸳鸯蝴蝶派的笔法，写来丝丝入扣。这部著作，亦不乏世故警醒
的禀赋，在啼泪之外，别有所见。  

《夜泊情怀》的四个中篇目，分别是：《状元境》《十字铺》《追月楼》《半边营》。叶称
：这些都是老掉牙的故事，用了测字先生的伎俩，从每篇末一字中凑成“金木水火土”之数
字。在此看来，“金木火土”都有了，徒留遗憾的是，五行之中单缺水，那就是老叶未完成
的中篇小说《桃叶渡》。老叶也许遵循了鲁迅之箴言：写不出，不硬写。即便遗憾，也没有
搪塞读者和蒙蔽自己。这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从其作品中，可以读出其性格，他的性格绝
对是儒家的。满腹经纶的叶兆言，优雅随和，身上散发着某种旧文人的气息。但他不同于一
般意义上迂腐文人，他的故事也许很旧，但，什么是新？何又谓旧？这是方式问题，哪怕一
个古老的传说，被人重复了千百遍，当你再次表述时，有自己特立独行的语法招式，那么你
的叙述将是一场有新意的演出，在文本上是一个贡献。上海作家孙雨露，在文字上的考究上
，更是在做到了字字珠玑，以至于读其作品，完全是在看那些匪夷所思的文字结构和搭配，
而根本忘了作品到底写的什么。

《状元境》描写一个叫张二胡的平常人，在军阀战乱时的一系列人生际遇。他的情感，他的
婚姻，他的思想，他的命运，与现代人的现实相距遥远。那就像一个被放大的汗毛孔，让你
看清楚那些细末根须以及每一丝纹路。单从这一小人物，你会自觉去关心整个中国人的命运
，整个民族的命运，那里面没有刻意鼓动和呆板地说教。在享受一个似乎传奇的故事中，快
乐并伤痛，欲死欲仙。

在作品《状元境》里，叶兆言把西方现代小说的叙事技巧与中国话本的叙事艺术融为一体。
而且将古代诗文画论，甚至名乐的旋律要素引入小说，亦土亦洋，亦洋亦土。能造出如此小
说精妙结构，一方面是博览的功底，一方面，则是一个优秀小说家的宏伟霸气和老谋深算的
全局观。

拿《状元境》第三章描述举一例：（公鸡下蛋，老鼠吃猫肉，三九天开桃花。时间一晃就是
五年，到张二胡发了大财，从天上掉下来，她只当是撞了鬼。没人知道张二胡怎么就发了财
。张二胡还是张二胡，脸黑了些，黄了些，加上不少白的银元，张二胡还是张二胡。）又如
小说最末一段：（从秦淮河到状元境，从状元境回秦淮河，多少过客匆匆，有的就这么走了
，悠悠的步伐，一声不响。有的走走停停，回过头来，去听那二胡的旋律，去寻找那拉二胡
的人。）

在这两段的叙述中，不难嗅到古代诗文画论，话本叙事，以及名乐的旋律，读来又如现代小
说一般通俗，朗朗上口。这就是叶式语言结构的魅力。在风土景致的描写上，老叶与一老作
家刘绍堂有异曲同工之，通过蕉下客网友的推荐，我读完了刘绍堂的小说《蒲柳人家》。发
现老刘在风情描述上简洁轻巧，感觉小说中现实环境的层层逼近，逼得你无路可退，然后你
只能融入其中，除非你将书扔掉。叶兆言的小说也不乏此种奇妙功能，只是两人在写法存在
细微差异而已。

如果你认为叶兆言仅仅只有我以上说的那点本事，那你就错了。
《夜泊秦淮》系列不过是叶兆言玩玩而已的作品。我权且把这称作是历史篇，叶兆言的后三
类作品是：爱情篇，生活篇，和侦探篇。这是我给叶老师归的类，不管丫承不承认，我先拿
来说事。

现代文学市场的爱情作品，我通常见到的是直接拿爱情说事，越缠绵，越卖座，越卖座，越
肤浅，越肤浅，越吹捧，越吹捧，越傻逼，越傻逼，越自豪。我说的大陆这边，港台那边那
帮写爱情老娘们连这都算不上。回头看叶兆言的爱情作品，其聪明之处是把爱情放在特殊的
历史时期，原本，特殊历史时期易让人与人之间产生特别的情感。抓住其中精华一点，即可
全面展开。叶兆言的长篇小说《1937的爱情》，把一对男女放在抗战时期，以这一段历史作
背景，直接进入那时候中国各阶层人的日常生活，再从日常生活中去挖掘情感碰撞，先不说
这小说好看与否，首先这创意是激烈的。一个环境先做实了，再用想象力把一对对平常的饮
食男女放进去，让他们顺其自然的发展，随遇而安。仿佛没有技巧，但，正如巴金所言：没
有技巧，即是最大的技巧。这也是叶兆言创作本身的魅力，很随意，很放松，不会令人感觉
不到矫揉造作地宣泄和由此造成的压抑。

叶兆言的现代爱情小说《去影》《悬挂的绿苹果》等等，又变了另一方式，那就是从细致到
细致，从普通的性格出发，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青春期心理和生理状态出发，让这些因
素在恰当的时机，或者说自然的时机，引发出爱情，使人对爱情的多种化学式的反应信以为
真。在小说《去影》中，叶兆言描写了一个年轻男工人迟钦亭，他爱上了自己女师傅张英，
怎么爱上的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丫竟然是在偷看师傅洗澡时，爱上对方的。偷看洗澡那
一章节，写了一万多字，把一个年轻男人的心理变化与生理变化刻画得淋漓尽致。爱情到底
是怎么回事？爱情难道不是由多种心理因素和生理因素以及性格，人生经历，梦想，理想等
等造成的一种综合情感么？而港台那帮傻冒只会他妈的空穴来风，应该学学叶兆言，从人的
根本出发，一切就可信了许多，也精彩。

若说叶兆言的爱情小说一方面是从人的性格入手，那么他的生活篇与侦探篇则完全是依赖性
格这一基点。在他描写现实生活的小说中，如《别人的房间》《重见阳光的日子》《路边的
月亮》《走进夜晚》等等。皆是从人之性格出发，先描写一个人在幼时的种种细小经历，这
些经历使人物性格造成裂变，裂变的性格又影响他们现在的生活，无论苦难或幸福，都有所
依据，这不是书本中得来的依据，而是生活与历史给予的真实。

这里，我必须谈的是叶兆言的长篇侦探小说《走进夜晚》。那是我迄今为止读到的，最恐惧
，最具可读性的侦探小说。侦探小说里，一般都有恐怖的色彩，但大多流于表面，而叶兆言
之侦探，心理恐怖和生活恐怖并驾齐驱。《走进夜晚》把这种恐怖表现得异常鲜活。这个故
事由一个古老的杀人案，引出另一个耸人听闻的新案子，新案子才是小说的重点——有这么
一家人，妻子，儿子，女儿，共同谋杀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他们集体策划，跟这个“
父亲”炖了一只老母鸡，在鸡汤里放了耗子药。血浓于水，何以如此？！小说开始，描写了
这个“父亲”马文，马文小时候出生在一个富豪家庭，从小被逆爱，后家庭变更，马文失宠
，性格变异，上大学以后，马文追求一女生遭拒绝，并被学校处罚，性格愈发脆弱乖张，后
被下放到农村，当了兽医，专管牲畜生老病死，马文长期给畜生配种和骟种，致使本就脆弱
的他，对性方面变态起来。其妻子是离异后嫁来，带有一女，妻子将继女寄放马文处，继女
13岁的时候，马文由于性的饥渴，将其强暴，一次又一次，到后来，马文开始用饭票引诱继
女，继女为填饱肚子，变被动为自愿，于是，在那个牧场的小屋里，走进夜晚，人类道德所
唾弃的乱伦情景便在父亲和女儿的搏斗，挣扎与变异的妥协中上演。读到这里，我已对夜晚
产生了无法言传的心理恐惧。那是对人性中恶性东西的强烈恐惧。接下来，继女长大，有了
家庭，马文继续纠缠，也得逞几回，直到女儿彻底告别这个恐怖的家庭，然而更恐怖的在后
面，年已五十的马文，竟在一个夜晚，对自己刚刚考上大学的亲生女儿实施强奸，幸被妻子
与儿子发现，未能得手，在此情形下，女儿的安全无法保障，家庭，夫妻名存实亡。妻子，
大女儿，儿子，决定铤而走险——谋杀！谋杀的过程和细节，策划，读来仍让人不寒而栗，
倒吸很多口冷气。

当初我花了一通宵读完《走进夜晚》，背心湿了又干，双眼雪亮，精神矍铄。如果你认为叶
兆言小说单有文字魅力，而没有思想，那是总的错了。仅这一个大作品，足以让我们去思考
人性的善与恶，善与恶是完全的天性还被完全受后天环境影响？还是二者兼有？一个善良懵
懂的孩子，在现实的残酷，在叶兆言的小说里，竟然如此容易便成长一个恶魔，一个像《状
元境》里张二胡那样天生内向沉闷的人，在后来的日子里，竟然活得比他人风光且惬意。《
去影》中的迟钦亭，偷看女人洗澡，但其后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这个被她偷看了裸体的女
人着想，那份爱如此真挚。迟钦亭在偷看被发现以后，竟很流氓地当着女师傅撒了一泡尿，
但这一切被他的爱的这个女人所宽容，这个女人的善良把男人心中的魔催化，而她仅仅是一
个普通工人，一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见的女人。她的天性正是代表了中国一大部分善良本分
的妇女。马文，张二胡，迟钦亭，都是生活在我们的视野里又仿佛在隔世里的普通人，小人
物，是叶兆言笔下的主体人物，次体人物各阶层都有，叶兆言作品的风格从来就不固定，在
他的作品里，有巴尔扎克长篇小说的结构和韵味，有古典明清笔记小说中谴词造句方式。人
物，语言，文字，结构，思想，不拘一格，痛苦的幽默，市民生活的无奈，统统被叶兆言信
手拈来，归于作品。坚硬中带着柔软，柔软中蕴涵坚硬。

写书与读书，大约都有一个风格，甚至有自己的风格是值得骄傲与上档次的事情，而什么是
风格，在读完叶兆言全部作品以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没有风格就是最好的风格。

叶兆言不是太有名，而他对中国文学，准确地说，是对中国小说，以及汉语言的贡献是巨大
的。如果说，王朔教会我该说什么话，那么，叶兆言则教会我用什么方式去说话。叶兆言始
终像一个退隐的大侠，市面上看不到关于他的报道和炒作，看不到关于他的精细评论。他似
乎是一个一出道就退隐的高士，我尊敬这样的人，淡漠周遭，殚精竭虑，日复一日，做着自
的学问。叶兆言更伟大之处是：倡导小说的通俗化。一言以蔽之：小说即是通俗的文学。
曲高则和寡，对于每一个从文之人来讲，面对人民，你就必须通俗，不会以精彩的方式去讲
话，再跌宕的故事，再精髓的思想，不过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谁见了谁不踩。

依荷听雨

叶兆言作品：别人的爱情http://book.sina.com.cn/nzt/lit/bierendeaiqing/
《我们的心多么顽固》http://book.sina.com.cn/nzt/yezhaoyan/
叶兆言作品 http://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yzy/
重见阳光的日子 http://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yzy/cjygdrz.html
花影 http://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yzy/huaying.html
烛光舞会 http://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yzy/zgwh.html
路边的月亮http://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yzy/lbdyl.html
哭泣的小猫  点叶兆言作品，下面的作品都在那网页上，链接不一一帖出。
流浪之夜
不娶我你后悔一辈子
非法买卖
小杜向往的浪漫生活
别太糟蹋自己
旧式的情感
毛主席宝像引起的话题
算命
闲话南京的作家
小说的通俗
叶兆言的取名
只坏一点点
叶兆言博客 http://www.zijin.net/blog/blog.asp?name=yzy&page=3

不娶我你后悔一辈子http://www.mypcera.com/book/newxian1/yezhaoyan/001.htm
非法买卖http://www.mypcera.com/book/2003new/da/y/yezhaoyan/000/004.htm

叶兆言自选集《艳歌》与《挽歌》我通过邮箱发给你。

bigcat2003

南大中文系高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