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帝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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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农民中脱颖而出的小知识分子毛泽东虽然也曾经有过短暂的城市生活，比如曾经搞过工人运动、做过国民党的高官、主持过在城市里举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但毕竟因为在山沟里打圈子的时间太长而脱不去本质上具备的农民领袖的痕迹。在西方，毛泽东主义几乎在相当程度上就是“民粹主义”（1）的一个代名词。

对西方文化的大量吸收毕竟还是抵不过毛泽东深厚的国学根基。无论是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还是马列们的唯物史观，甚至包括在延安时期对马恩列斯的刻苦攻读，都没有抹去这位在建国前从未出过国门的中国土著知识分子的本土文史哲渊源。有人曾经对他的所有著作的引征资料和思想渊源进行过统计，发现相当比例还是来自于中国古代哲学（2），具体而言甚至就是那丰富的湖湘文化造诣。

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下，中国农民甚至他们中的精英即“士大夫”的最高个体理想，就是内圣外王，通俗言之甚至是官本位的极至：帝王。自从张楚王陈胜喊出那句千古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史上有多少农民精英甚至流民领袖都曾经有野心和机会去觊觎那象征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神器——一时间，“问鼎”甚至成为一个盖世英雄的形式标志。

并没有脱去中国“士大夫”帝王崇拜的毛泽东，一次次地显露出他鲜明的帝王相。自从一九四三年他五十岁上巩固了自己在党内“负最后决定之权”的主席之位后，毛泽东的心理和行为越来越多地向古代帝王趋近。

《沁园春•雪》明目张胆甚至是“明火执仗”地披露出“问鼎”之意（3），这让当时的统治者蒋介石打消了与虎谋皮、建立联合政府的幻想，开始边谈边打以打为主地与毛泽东的部队刀兵相见。

毛泽东力排众议的援朝之举，也是他类似一个帝王一般的乾纲独断。向邻国输出自己的国际主义义务，这很象历代帝王的屏藩之策。

毛泽东的晚年，更是有把玩一同打天下的同事们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一位位开国功臣在他的雷霆之怒下交出权杖甚至生命。

毛泽东的暮年，帝王思想更是高度膨胀。他在某项据说最近才被公开的遗嘱中明确由还根本没有在中央获得相应地位和权威的亲侄子毛远新出掌“政治局常委”第一位（4），在这个名单和排位中，老干部已经被抛弃，文革新宠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也未列入，自己的夫人江青、警卫部队领导汪东兴、机要秘书张玉凤反而赫然在册！更为突然地是，当前除他之外的四大常委王洪文、叶剑英、华国锋、张春桥则只有一个忠厚少文的老实人华国锋入选。这无异于又一次突兀的革命甚至重大人事变化！

……

在阅读中国历史的过程中，我们经常会感叹明朝的皇帝过于闭塞和疏于政事、清代的天朝大国意识断送了与世界强国做平等交往的机会、清末和民初的皇帝或执政又过于昏庸而放任列强的侵凌而无所措手，一句话，因为古代帝王的眼界和眼野之窄而让中国的发展停滞和落后了几百年。可是，我们希望的那种的世界意识和发展战略也并没有降临到后来的孙中山和蒋介石的身上。用黄仁宇的话说，国民政府时期中的经济和政治状况并未比明朝时有什么特别的改进（5）。而在毛泽东的身上，我们也有相当多的遗憾：共产主义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更讲究“破”而不是“立”的理论，这使得列宁、斯大林、毛泽东这些以共产主义的名义取得政权的政治精英同样因为理论的缺乏而大多体现为“革命”能力的高水平而表现为建设上的低水平。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苏联是摸着石头过河，在中国也是在探索中前进。

将毛泽东“在位”期间的诸多故事与古代诸帝王相比较，可以发出许多声“疑似”的感叹。至少从外表的某些现象看来，毛泽东与古代帝王几无二致。试为君粗略言之——

一、 秦始皇

秦王赢政是秦帝国的始皇，毛泽东是共和国中国的第一任主席。

秦始皇统一了旧中国纷争的局面，毛泽东则把蒋家王朝在大陆上的每一个据点连窝端掉。

秦始皇对知识分子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和恶感，他焚书坑儒让天下士人鸦雀无声。毛泽东走得比他更远，在１９５８年５月８日八大二次会议上的讲话　他说“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个儒，我们坑了四万六千个儒。我们镇反，还没有杀掉一些反革命的知识分子吗？我与民主人士辨论过，你骂我们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秦始皇一百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贯承认；可惜的是，你们说得不够，往往要我们加以补充（大笑）。”从延安整风到建国后的批胡风、批丁陈、反右、批三家村、文革，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的人身伤害何止于五十五万人（6）！

秦始皇对社会经济实行“车同轨书同文”的集中管制，毛泽东则用“一化三改”等措施建立起了一个计划经济的一统天下。

二、 汉武帝

汉武帝与毛泽东的最大相似之处就在于“好战”。汉武帝被谥为“武帝”，如果共和国还会延用谥号，革命之功远远高于建设之功的毛泽东也肯定会被谥为“武帝”。

雄才伟略的汉武帝以弱国、败国之姿十年生聚，迅速以压倒性优势击败匈奴，又因为对“汗血宝马”的渴望而远征大宛。雄图大志的毛泽东，在共和国刚刚建立还一穷二白之时就敢于同天字第一号的军事强国美国打仗，并在印度等邻国跃跃欲试时出兵“修理”之，被赫鲁晓夫们斥为“好战”（7）。诸多朝代的帝王都有过征高丽的历史。比如隋、唐、明、清都有过这样的记录。不论胜负，这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甚至标志性的宣扬国威的方式。而毛泽东也继承了这一传统。只不过，他采取的是更为聪明的援助的形式。

毛泽东的好战还可以从一段文革时流行的语录中得到印证。１９６８年７月２８日老人家在召见首都红代会负责人时有这样的谈话：“我才不怕打，一听打仗我就高兴，北京算什么打？无非冷兵器，开了几枪。四川才算打，双方都有几万人，有枪有炮，听说还有无线电。”


三、 唐太宗

唐太宗不是大唐的开国皇帝，但以他为主打下了唐帝国的多半壁江山。毛泽东并不是CP的开山门祖师（开山门的是陈独秀），他只是党内的第八任负总责者。

唐太宗获得了天可汗的美誉，让大唐声威远播西域。而毛泽东则当仁不让是斯大林去世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风头最劲者。他的巨大声望，居然让美国政府出巨资组织“研究中国”（8）。

唐太宗是纳谏闻名，曾经有“水舟”之论。毛泽东也曾经被称作明君，讲究“兼听则明”，有《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雄文。

唐太宗没有处理好与武则天的关系，致命李氏江山中途变色；毛泽东没的把握好江青，也让她在文革中大起大落并使好多老帅饱受磨难。

四、 明太祖

毛泽东与朱元璋在多项参数上的极端相近性甚至让我产生写一篇《农民领袖里的双峰：毛泽东与朱元璋统治生平比较》的冲动。在率领主要成分是农民的武装力量推翻现政权并获得帝位这一点上，毛泽东和朱元璋可以并称为历史上的两个成功者——刘邦的阶级成分是流氓，不算农民中的精英；黄巢不是农民且没有成功；李自成是农民精英，并曾经短期地或名义上取得过全国政权，但最终沦于失败。

毛朱二人在开国初的相似之处在于都没有实行开国皇帝实施的仁政。朱元璋对苏松等江南地区施以重赋，毛泽东的政府则在1950年的税收就超过了1949年的一倍（9）。

毛朱都是善于发挥农民中的精英分子的作用。朱元璋用他的个人魅力和光明前途吸引了一批又能一批的精兵强将，毛泽东则特别重视对农民将领在积极性上的调动。在１９６４年１２月２日中央工作座谈会纪要中有他这样的发言：“勇敢分子也要利用一下嘛！我们开始打仗，靠那些流氓分子，他们不怕死。有一个时期军队要清洗流氓分子，我就不赞成。”

毛朱二人在治国的过程中，陆续将一些开国功臣斩落马下。朱洪武拿下了李善长、胡惟庸等一众将帅，毛泽东则把二个二把手和一个大将军逐出主席台。

在毛朱的身后，二位选定的接班人纷纷被推翻。朱棣替代了建文帝，邓公取缔了华主席。

五、 康熙

康熙与毛泽东的相似之处主要体现在接班人问题上。康熙二废太子，毛泽东则二次拿下“二把手”。对长期形成的一位皇帝一位储君日月并出的微妙局面，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生发了对继任者品德和能力的怀疑。因为不能有一个较长的时间培养对目标接班人的能力和威望，两个人都不同程度地付出了代价。康熙的身后出现了兄弟相殘，毛泽东的身后则出现了政治局内讧——以华国锋和叶剑英为主的一方粉碎了包括了王张江姚和毛远新在内的一方。身后的谁是谁非已经不是当事人所能控制和负责的，但他们在世时一定程度的失察却是客观存在的。

六、 洪秀全

“手握乾坤杀伐权”。毛泽东与太平天国的政治领袖洪秀全也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相似点之一是二人都是借助了连他们自己都很难相信的西方信仰作为精神上的启动资源。洪秀全改造了耶稣，毛泽东“发展”了马克思。君权神授，二人都采取了一种变通的形式。

相似点之二是取得政权后都安于做一个精神上的“教主”而宁肯在超强能力的二把手的直接管理下应对政务。洪秀全将大权交于“天兄”杨秀清，毛泽东则给了国家主席刘公以重托。

相似点之三是在特定的矛盾中都采取了高层以“内讧”的斗争方式。洪秀全依托韦昌辉等除掉了“东王”，毛泽东则是依靠林彪们的支持废掉了“国家主席”刘。

相似点之四是提拔了众多的下层将领进入“王权”视野。洪秀全曾经在后期封了2700个王，因为他们的常用字不多，以致于出现了“猪王”、“狗王”之类的笑话（10）。毛泽东在对老干部越来越推动信任之后，也开始启用如李德生、陈锡联、华国锋、纪登奎甚至王洪文这些年轻人。

相似点之五是因为对战友们疑心的加重转而重用“近亲”。洪秀全启用了据说无能之甚的安王和福王，还有知识分子兄弟干王。毛泽东则把江青、毛远新、王海容纳入当权者系列。

相似点之六是都喜欢用他们那莫没高深的圣诗来表现自己对于天下大势的关心。不过因为国学根底的不同，洪天王的诗好象不如毛主席的诗词更有艺术内涵。

我们还可以找出许多这样的相似之处来证明：曾经发生在毛泽东身上的诸多优点和缺点都曾经在古代帝王的身上发生过。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证明，毛泽东是伟人但并不是神人，他有帝王之相，但也有帝王们所共有或特有的缺陷。这个结论与官方结论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毛泽东在晚年犯下了错误，但这种错误是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错误。能享受“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超高待遇，想必也与古代帝王不相上下吧！



注释：
（1）特里尔著《毛泽东传》。
（6）仅仅是官方统计，反右中就有五十五万人戴了“帽子”。
（8）费正清《伟大的中国革命》。
（9）费正清《伟大的中国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