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

nion2002

繁花似锦
　　
　　文 / 海杰
　　
　　
　　我常常怀念那个名字叫五三的人，他死于一起车祸。
　　他走的时候所有的人心里都似乎静悄悄的，没有人吭声，那些刚从电影《大刀王五》的余味中惊醒的人，一声不吭了，就连肇事的拖拉机司机也停下车，走过来抱起比平时重好多的五三吃力地走向五三的家门。
　　后来我们才听到了从五三的院子里传出的绝望的干嚎。那个一九九○年的夜晚，到处都是叹息声。
　　两天后的村子里，蜿蜒着送葬的人，那么多的人头顶白帽，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脚下扬着尘土，沉重得像被扭曲的钢筋。他们送着他走向坟地。阿訇和满拉们念着经，那些村里的家族的年轻人把黄土一锨一锨地往坑里扔的时候，尘土飞扬，我们的心恍惚得像是从某一次梦中的悬崖上跳下来。
　　坟地上的人开始慢慢散去，五三的坟堆就出现在那些埋着几辈人的荒草丛中，他的坟堆看起来新鲜得像一瓢清水，旁边一棵榆树在风中微微地要摆着。
　　后来，五三父亲的声音隐隐约约，他跪在五三的坟前，望着远处，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给五三上坟了，五三他妈统着袖筒站在家门口望着五三的坟。
　　他们都不怎么哭了，他们说哭会把五三吓着的。
　　他们就有说有笑，遇到五三的日子，他们就到处送一些汤菜，顺便听一些有关五三的故事，开始人们只是很可惜五三，但后来，村里的人开始有了风言风语，说五三是司机故意摔下去的，也有人说是跟五三坐在一起的人推下去的。她们说话的时候，似乎要比给她们讲当晚的情景的男人还要清楚，她们说话的时候，也似乎要比五三他妈还要愤怒。
　　但五三他妈常常是很平静地回来。
　　五三是比我长一辈的人，但我从来不把他当长辈看，我常常在山里放羊的时候，骑在他身上，除非他叫我一声哥，我才从他身上下来。
　　当然这些是不能讲给五三他妈听的，这个我得叫奶奶的女人，在五三走后的几个月一直往我跟前跑，因为我跟五三玩得最好，所以她想听她不知道的故事。我常常把我知道的关于五三的故事讲给她，她说这故事好听得很，就有说有笑地走了。
　　村里的流言让拖拉机司机坐不住了，他跑到五三的家里去澄清自己，他理直气壮地进去，五三他妈就把家里做的最好吃的端上了，但五三他妈对于五三的事一句话也没有说，送司机出门的时候，五三他妈还要给司机的兜里装上些瓜子。
　　后来，五三的弟弟也长大了，关于五三的故事也没人提了，那些好听的故事或许就装在我奶奶的心里了吧。
　　奶奶从此对小儿子关爱有加，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他要吃什么她从来都满足他，这在五三那里是不可能的。
　　但小儿子还是没能呆在家里，他跟着村里的小伙子偷偷地跑到煤矿上去了。在村里人雇车把他拉回来的那一天，奶奶看到这个被打折了腿的儿子没有哭，她反而笑了起来。她说好，折了就可以不到处跑了。
　　之后，奶奶不像以前呆在家里不出来，她每天都穿过杨树林密布的村庄，她穿着在村里只有新媳妇才能穿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有说有笑。
　　那些爱捣闲话的女人又有新的说辞了，说小儿子腿折了赔的钱全叫这个女人穿了新衣服了，也不心疼儿子，也不哭。
　　我父亲也说她有些不太正常，怕是要疯了。
　　但是她既没有哭，也没有疯，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她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但几乎不管他，反而长得顺利，茁壮。
　　她依旧穿得那么华丽，看起来那么年轻，有说有笑，但我要说的是，她的白帽子下面，掩盖的是满头白发。而且那些白发以很快的速度正在消逝，就像雪很快融化，水很快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