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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们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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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5 01: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她看着我,满脸的幸福的神情。 “你不知道他是多么温柔。”她叹息着说,“我的选择没有错。” 就在昨天夜里,她与他的男友同居了。直到现在,她仍然神思恍惚。她是要让我相信: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现在是,并且有理由相信,在无限的未来里,她还是。我不能对她说:亲爱的同事啊,你若真的满怀信心,便不会一整天都坐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这两句话。你是在说服自己忧惧的内心啊!
  女人的幸福,太多倚赖于爱情,倚赖于她们托付的男人。所以,能让她们惶恐不安的,也是爱情。
  想起前些日学生的一个问题。他问我:“爱情真有魔力吗?它能让睡美人复活,也能让美人鱼变成泡沫?”有一霎那,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急剧调动的脑细胞没能找到哪怕一个合适的答案。于是不得不用一种很道貌岸然的口吻告诉他:孩子,确实是的,爱情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世上这样的爱情很少很少。要不然,复活的睡美人太多了,我们就没有童话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答案有没有扼杀了他的一部分幻想,事实上我向来是避讳“爱情”这个话题的。这可以上溯到我小时候。在一个温暖的春天,我问正在做家务的妈妈:“我什么时候结婚?” 也许春季真是一个适合幻想的季节,哪怕我只是一个十岁稚童。可是妈妈诧异了,并且在诧异了数秒钟后,大声啐了我一记:“小孩子没羞啊,想结婚?早着呢!”她对这个问题的无法容忍让我为自己感到羞耻。于是明白,我犯了一个“词不达意”的错误,我要问的问题原来与结婚毫无关系,我的问题应该是:妈妈,我什么时候过生日?——那时,我还没分清结婚跟过生日的不同。
  可是从那天起,我就彻底弄清了结婚和过生日的不同。简单地说:结婚是没羞的,过生日才是幸福的。所以只有那些没羞的人才想着要结婚,而我显然不是这种人,所以要让“结婚”这个词与我彻底划清界限。二十多年后回首,我发现,这个界线划得是多么深,它划过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直至现在,还可能会继续划进我的未来。
  我的这位同事,正是温柔多梦的年纪,与她昨夜委身的那个男人分分合合将近两年了,因为他身边始终有另一个的女人的影子。“他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跟她了断?他说那是因为他的不忍,可是这样不是对我残忍了吗?”每次她都会流着泪这样问我。我在劝说了她100次之后,终于打消了第101次的劝说。我要她跟他一刀两断,但是她不能,她是那么柔弱,根本经不住他的一声哀告,虽然在我看来,那些哀告是多么经不起推敲。
  爱情最先蒙蔽的,大抵是女人的眼睛。她们看不清爱着的人,更来不及看清爱情本身,就掉进了自以为的爱情港湾里去了。可是,谁知道那港湾会不会是一个无底的漩涡呢?
  对爱情的警惕大约始于少年,我的父母总是吵架,和好,吵架,和好。生命里无穷无尽的烦恼就从那时开始侵占我,忧伤的目光无处栖息,所及之处,世界到处一片争吵声。婶婶和叔叔一边争吵一边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年轻漂亮的姨妈一次又一次地哭着告诉人们,她要跟风流的姨父离婚;我的语文老师,一个博学而纤细的女人,向我撩起衣衫,让我看她的爱情的给予她的烙印,她的肌肤上遍布着伤痕,那是她的丈夫酗酒后的杰作。“为什么不离开他?”她流泪了:“因为他每次清醒后,都会为自己痛悔无已。”
  你看,婚姻,有时是由命运来经营的,有时是女人用自己的善良(或愚昧?)和眼泪来经营的——我不去想它是不是曾经也被叫做爱情。如果曾经有过这样的称呼,那么,爱情是一种多么短暂的存在啊!一旦披上婚姻的外衣,无论它活着还是死了,都要定了女人的一生。琼瑶小说的男主人翁的经典台词是:“我要你的一生!”这几个字,当它由“爱情”的嘴坚定地昭告天下时,几乎没有女人能抵御它的深情和执着,可是,它终究是要由“婚姻”来执行的,而婚姻的口碑是如此不堪,如果说爱情还能引人遐想,那么婚姻,是一座连想象都必须扼杀的围城。这样想来, “要定一生”这四个字,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我爱他,但是我不会跟他结婚。”我的另一位女友向我宣布。五年来,她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对每个能入她眼的男人,她都真心相待,但是绝口不提婚姻。“我要一直享有爱情的浪漫,所以我不能走进婚姻。”她说。然后他们一个个黯然地走了,她经过短暂的失落后,又能迅速投向另一场浪漫。她是个能善待自己的女人。可是,她眼角的鱼尾纹却不曾因爱情的浪漫而推迟绽放。当暗夜来临,当她细数着这些皱纹,除了悲伤的眼泪,还有什么能安抚她彻骨的孤独?
  暗夜是最能直面自己的时分。无论白昼是多么热闹喧嚣,只有在暗夜,人无法回避自己的灵魂。所以,我总是在暗夜里想起他,想起那段短暂却伤感的爱情。最初是他深深的忧伤打动了我,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只要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无法抑制地想要走近他,分担他的忧伤,帮他找到回家的路。而早在我接近他之前,他就从我的文字中读到了我的灵魂中与他一样的东西。爱情的产生似乎无可避免。可是,我与他之间的相互吸引是建立在距离之上的,一旦接近了,在不断发现对方身上令人着迷的东西的同时,也越来越吃惊地发现了对方的丑陋之处。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无法忍受。在感情的洁癖上,他与我也是惊人地相似。于是我们开始互相逃避,而远离了之后,因为刻骨的思念,又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对方。如此循环,直至两人都精疲力竭。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回头。
“我爱你,但是已经与你无关。”这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和他同样地固执,情愿用孤独守卫心里的爱情,也不愿向现实作丝毫妥协。两年来,在一个个漆黑的长夜,我会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他,回味这段感情。我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的思念与我同等地孤寂和绵长。如果我曾经遭遇过爱情,那么这就是了。虽然它永远无法抵达圆满,但也因此保持了恒久的心灵相悦。
  爱情不能驱走孤独,就像婚姻无法保证幸福一样。所以我有时就会羡慕李芸。她是一位极其感性的女子,自由撰稿人。她的丈夫,从来不看她的文字,从来不陪她去打点滴,从来不陪她逛店,但是,她不在乎这一切。这种豁达是9年的婚姻生活所赐。“我用三年的时间跟他恋爱,又用五年的时间努力想改变他,然后,用四年的时间让自己接受:从结婚的第一天起,我就多了一个亲人,少了一个爱人。”她生活得很自由,他的丈夫几乎不干涉她的任何事,当然她也给予了他同等的自由。只要每天入夜时分回家,只要知道对方健康着,平安着,暖着,饱着,就够了。用不着多说一句话,多知道一件事。“这样的轻松自由,有时真想谈它一场婚外恋。”李芸恨恨地说。可她只是说说而已,她不会打破这种平静和平衡的。她毕竟是幸运的,能在婚姻中完整地保有了自己的天空。虽然,在想起爱情这个词语时,她的心里难免空落。所以她笔下的文章中,女子都是幸福美满,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样子。
  婚姻能够给女人的,大约只有亲情了。它就像糖衣药片,爱情只不过是那薄薄的一层糖衣,目的就是诱你愉快地张嘴把它吞下去,只有你的胃知道,整个消化过程,它是多么苦,可惜它无法表达,也无法拒绝。
  所以我常常把目光投向文学作品,在书里的爱情中倘佯和陶醉,也许是一种最安全的享受爱情的方式了。叶芝的诗总能让我泪流满面:
     当你老了,头白昏沉,
    在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这样的爱情,必定是由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在情感的煎熬中说出的,他必定不曾与她朝夕亲近过,必定不曾与她有过婚姻生活。所以它只适合阅读,适合幻想,而不适合出现在我们眼前。
  那日去采访一位退休的文艺界老人,年轻时曾红遍大江南北,并曾因感情上的事而分外引人侧目。如今,她和她的丈夫都老了,却格外亲热起来,出入都是成双作对,他对她的呵护在小区内传为美谈。“你们真相爱啊!”我说。
  她从老花镜后睁大眼看着我:“孩子,我们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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