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曾忘却的记忆
本帖最后由 依荷听雨 于 2018-6-2 19:52 编辑每一个重要的时代,总会留给许多人难以忘怀的记忆片段。一千个人回忆三线建设,也许会讲述出一千个热泪盈眶的故事。而今天我要诉说的,仅仅只是一个小三线的军工对三线的记忆片段。
一九八二年冬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十四岁的我和家人,坐在父亲工厂的一辆大卡车上进了湘峰机械厂,被安置在一间大约十平方米的“干打垒”的宿舍楼内。在我眼里,湘峰是一个比农村还差还艰苦的地方,真的不如我生活的农村。可在农村人眼里,我是吃国家粮的,进城享福了。这种落差,很难形容,我哭丧着脸。当时,父亲耐心地劝慰我,说这比他来时好多了。当年,他背着包到这里报道时,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他丢下包就去进行选地址,测绘,画图等工作。父亲还说,如果他晚一天来,我就会在这里出生成长,不用等到相隔十多年才来这里。听父亲诉说,我才知道,父亲接到调令时可带母亲同来,他决定第二天去公安局迁母亲的户口,然后一起来。没想到一个电话,让他马上起程。他想都没想,打包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夫妻分居十多年,直到国家为解决知识分子两地分居问题才团圆。
时至今日,我就此事追问父亲,是否后悔那时的匆匆前行。父亲说,不后悔,那时,“三线建设”是全中国的“天字第一号”工程,是压倒其他一切的重中之重。中央一个号召,要什么给什么,要哪个厂就给哪个厂,要什么人给什么人,大家都觉得参加三线建设很光荣,没什么计较。没有房子,自己搭建;没有菜吃,喝盐水汤。那时的原则就是“先生产后生存。”“先生产后生存”,在今天看来,这显然与以人为本的现代精神相抵触,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却是天经地义的革命精神。就像“说走就走的旅行”,对现代都市人来说,是时尚和洒脱。对我们父辈那代三线人而言,则是使命与担当。更多的还是荣耀——那个特殊年代,自己能“好人好马上三线”,参加国家保密的军工事业的建设,施展一腔报国热忱,这是何等的信任与幸运!最让父亲津津乐道的是,他作为一个小小技术员,在省城开会汇报时,住在只有省委领导才能住的宾馆,享受省级领导的待遇,那时,他真的很激动。他说,从这些小事上看出国家对三线建设的重视。后来,我翻阅三线建设的史料,印证了父亲当年对三线建设的理解。(从1964年到1980年,在长达16年的时间里,国家在“三线建设”上的投入达2052.68亿元,占同期全国基建总投资的39.01%,超过了1953年到1964年11年间全国全民企业基建投资的总和。)真正了解三线建设的历史,我理解了父辈们的选择和奉献。
那时候,虽然很艰苦很辛苦,但是父辈们心中都有着一种信念,就是祖国需要我,人民需要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父亲说他印象中,没有人偷奸耍滑,也没有人消极怠工,没有人提条件,也没有人抱怨,大家都为了三线建设攒着劲拼着命。那时每人全凭一双手、一把锄头。现在一辆推土机两天就能完成的工作,当时需要一百个人忙活半个月。那时的工资是一个月二十九块钱,有些不理解的人嘲笑三线职工干一个月,不如一只“老母鸡”,还真的有一位老母亲以此为由逼着自己儿子回农村的。就这样艰苦的环境下,父辈们艰苦奋斗,以一九六五年为起点,在湖南涟源一个小山村那荒芜的山坡上,从基建到建成投产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建成了一个小型的兵工厂。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单一到多品种,这些优秀的三线人,一次又一次,用行动,用喜报向寄予厚望的上级领导汇报。
父亲讲述他们在三线建设中拿到多个第一的喜讯时那份自豪,没有参与的我是无法体会到的。我印象最深一条喜讯是湘峰机械厂的广播传播出来的,那是我厂夺得三五榴弹的研制任务。那时,我听到喜讯笑得特开心,因为,父亲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那时,我和众多三线子弟一样,进入父辈们建立的工厂,继续着三线建设的事业。不过,我们进入不久,国家体制改革,大部分三线厂经历改革合并重组,也有很多三线厂迁入就近的城市。
一九九一年,湘峰厂就近迁入娄底市,又一次大迁移,卡车载着家具和离厂的人络绎不绝,离开涟源,开在通往娄底城区的路上。被长时间的车程折腾累了的孩子,趴在大人怀里,偶尔伸出头回望,眼神里有眷恋不舍,也有对未来城市生活的好奇与向往,我想他们的心情也如我当初进入湘峰一样。当时并没有人能想到,在随后的日子里,迁入城区的三线厂陆续破产,自豪了一辈子的老职工,会遭遇下岗。
大经济转型期,改革的阵痛难免,而三线厂曾经的光荣,注定它在现实中的落差更加巨大。然而,不管是父亲还是我,不管我们经历的是什么,我们回想起来,都对自己参与三线建设无怨无悔!或许是长期的耳濡目染,我们也受父辈们的影响,承继了军工之魂,总觉得,作为一个军工,铸剑卫国是很自豪的。作为一个三线人,许许多多特别的记忆,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某些数字,被某些专有民词重启,重启之后,那些曾经的美好,曾经的付出,就像电影里的片段,一幕一幕的重演。
专有名词“广播”。湘峰人的生活离不开广播,每天,广播准时响起,早中晚三次,大人孩子的作息时间都是跟着广播走的。那时,孩子大都是“脖匙”,放学后自己开门回家,懂事的会帮父母煮饭。爱玩的书包一放就跑出去到处玩。孩子们玩的游戏和地方上的孩子玩的游戏都差不多,不同的是我们可玩“打弹壳”和“滚铁环”游戏,这是我们的福利。大人则是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每次上班时都能见到自行车汇成的长龙。每次下班,工厂大门一开,冲在最前面的都是车技最好的年轻人。
专有名词“无缝钢管”。父辈们在刚建厂那会,吃得最多的菜是空心菜。军工们给空心菜取了一个别名叫“无缝钢管”。还说每天吃着“无缝钢管”,建厂修路都特别有力气。可惜那时没有照片,从网上看到一张,想来,三线厂的建设大都如此。父辈们生活艰苦,经他们努力,第二代的生活就比他们好多了。记忆中的冰棒、豆腐、馒头花卷、纸包糖、苹果香蕉等等,现在想来都是美味呀。为了这些美味,拿着冰棒票、豆腐票、肉票……早早地排着长长的队伍,看着有本事的人插队,跺脚,叹气,继续排着等着。那些排队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当时排队的情景和想法,一见面还谈得眉飞色舞。单纯的世界养育出单纯的人,纯真的情怀或许只有同是厂矿子弟的人能懂。
专有名词“公共澡堂”。三线厂是以相对隐秘的方式存在着,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里面配套设施齐全,如职工医院、大食堂、二食堂、幼儿园、商店、俱乐部、招待所、图书馆、阅览室、子弟学校、电大、公共澡堂……其中,公共澡堂最具特色。澡堂分男女两个区。老老少少,都会在那里把一天疲惫洗去,干干净净地开始享受生活。
专有名词“露天电影”。那时,一听到有电影,孩子们就兴奋起来,背着板凳,早早地跑到灯光球场抢占好位子。有的还会用粉笔写字宣示自己的主权。其实,电影就那么几部,大都是保家卫国题材的英雄片,反反复复播放。那些塑造的英雄人物形象和豪言壮语,大家都记忆深刻,有的人能把每个英雄的细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那时的电影片头和电影插曲,也一直影响着厂矿子弟。记得我们在千户苗寨旅游时,大家一时兴起,就地取材,找来一根竹棍,把一件红毛衣绑好,举起来就是一面红旗。然后大家一起再现八一电影厂的电影片头。看着大家表演,我笑着边擦眼泪边抓拍。
专有名词“反修桥”。从反修桥到威武山是一条弯曲的山路,没修隧洞前只有通过这条小路,翻过一座山才能进入工厂。记得有年中秋,我和朋友们在反修桥上赏月。威武山,那时是年轻人约会的好地方。还有“夹皮沟”,那是单身宿舍。还有“团结村”、“建设村”、“联盟村”、“向阳村”……后来还有“独生子女楼”。这些特殊的名称,特别容易加深联络感情。那时,一个山头的孩子,一餐饭可以吃好几家的菜,谁家有好吃的也都会招呼孩子们吃。那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不用广播,哪个家有事,很快全厂皆知。那种亲密互助的关系,一离开湘蜂那块土地就消失不见。现在,为给大家重温美好的机会,阿蒲餐馆的老板还用各个山头的名字命名饭店包厢。
专有名词“压铁路”。每到晚上,观山那段铁路是年轻人的乐园。那段铁路成就了许多美好的姻缘,也见证了不少友情的纯真和亲情的甜蜜。
专有名词“农转非”。农转非政策实施后,一大批农业人口进入工厂。他们有的待业、有的进附属工厂、有的进父亲工作的单位。农转非之前,离工厂近的职工,上班后还要回家做农活。农转非后,失去土地的他们就在工厂附近荒地开荒种菜。特别是后来的下岗,许多家里靠微薄的退休工资、少得可怜的补偿金,生存得很艰难。城市里最低等最苦的地方,大都是这些人。每次走到华达小区和洪源小区附近,看到小块小块的菜地,看到挖地浇水的人就知道是三线人。他们对土地的依赖就跟郝思嘉对塔拉庄园的爱一样。看着有些心酸,不过,更多的是看到希望,只要他们在,只要他们为理想献身,为使命而担当,为国家需要而奉献的精神能得以传承……
专有名词“崩石山”。此山,湘峰人都知道。家里来客人,首选此山游览。每逢休息日,此山是学生们的乐园,野饮呀,躲猫猫呀,打仗游戏呀……两代人的青春,两代人的童年,若一一道来,可写一部书。若是此山石头有灵性,能记录发生在它身边的人和事,那也会是一部了不起的《青春梦》。
专有名词“隧道”。当年日日走过的隧道,这次拍出来是这样的。洞口久未有人打理,树木枝藤掩盖着洞口上部,真的是厂荒草木深。
进入隧道,再拍,仿佛进入时空隧道。进入,与所有的美好相遇。
民族的脊梁和功臣,动人的文字和情怀。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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