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1 20:38:36
内篇·德充符
《德充符》或许是《庄子》中最具有人道精神的篇章。不知道庄子在落笔的时候心中会不会有温柔的情绪不可克制地流露呢?
一个人形体残缺,在现实中常不免遭受歧视,而庄子所推许的大道让德全者悠游于世。这或许是任何一家学说都不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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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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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中,孔子的声名几乎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庄子借孔子来贬斥儒家的思想,这种做法我并不喜欢,也许庄子是希望借此更好地传播自己的思想?还是仅仅为了寓庄于谐?如果是我,是不愿意总是把观念上最大的敌人放在嘴边的。
“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这是这一节里最经典的文字。 “止”也可以说是道家哲学的一个核心关键词。心如止水的生活是存在的么?人生的忧患那么多?有多少忧患是我们必须承受的?又有多少忧患是我们庸人自扰?人若是能“止”,或许可以更好地“动”,这二者,本是人生都要去完成的使命。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2 08:24:57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
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之自寐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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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论语》让人愈发谨慎,生怕自己不合于仁德;读《孟子》会让人胆大,因为入世之正气(所谓“浩然之气”);读《庄子》会让人轻视世间的一切俗世,因为看穿了权力,其实差不多就看穿了成人所有的世界。
国人对于有权有势者的畏惧与几千年来的权力体系紧密相关。人们习惯了由上层来分配资源乃至分配话语权。幸运的是,在庄子这里,自由被任性地赋予德全形残之人。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是一边复习陈鼓应先生的《庄子今注今译》,一边参读黄瑞云先生的《庄子本原》,黄先生总认为庄子极度悲观,从入世的角度看这当然不错;可是,庄子感受到的那种拥抱自由的狂喜,不正是一直吸引黄先生阅读庄子的原因么?。骨子里的悲观与欢喜常常只有一线之隔,我们又何必过于执着于谷世的悲伤呢?
在人的生命中,总要有一部分核心的精神是归属于自由的。在全世界的哲学家里,庄子最为自由——也许恰恰是因为他最悲观,悲观到只剩下自由能让他自由。
执政者,国之权要也;庄子者,千古之大德也。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3 07:13:55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以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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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刑之,安可解!”这其实可以侧面说明孔子的伟大。且不说这里虚托的孔子,说那个自己选择了去跋涉追寻理想的孔子,他应该就是自己选择了背负一生都不可能放下的仁义之约吧?
“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庄子那时应该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相比之下,他恐怕比孟子更接近那些世间最痛苦的人,他自己应该也是一个体会了生之大恸的人——唯其如此,他的哲学才会那么彻底。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这实际上谈到了极其重要的教育原则。在这个世界上,血缘关系之紧密自不用说了;老师与最信任的弟子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也是异常紧密的。精神的传承是至美好的传承。孔子一定是有几个比孩子更懂他的弟子的,庄子有没有呢?书中并没有说。
庄子的对话写得真好,常常只言片语就把一个人物栩栩如生展现在你面前了。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4 08:08:03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氾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其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履,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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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国之事在《庄子》中出现得比较多,这或许说明他到底没有忘记治国这样的事,或者至少也能说明他曾经着意于经世之学,只是后来终于彻底放弃了。他总是拿治国与治身对照了说,如果要说他有什么政治哲学的话,那就是什么都不干,让国君成为一个体道的人就可以了。这与客观现实当然是冲突的,群居的人需要规范,“成和之修”者注定要游离于尘俗之外。
有些隐者,机会来了会入世尝试做一番事业;道家的隐者,隐就是目的,用世之心已歇;道教的隐者,则是别外一个话题了。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5 06:53:19
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甕㼜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斵,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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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与全篇的思想仍然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一般认为,《庄子》书中直接称“庄子”的,很可能是庄子后学的笔法。记述庄子行止的故事一般都十分经典,如果真是庄子后学的手笔,那真是叫人感动——后继有人终究是件让学者倍感欣慰的事。
“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终究有一天,我们要坐下来,忘其所应忘而把酒言欢——这算是对同道之人的邀约吧。写到这里,我想到了后文要遇到的那些彼此心领神会的道友。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其实庄子在那个时代,真的就那么寂寞吗?多少人一生想要追随的,就是他那样丰富的人。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8 06:41:23
内篇·大宗师
此篇相对简单。虽名为大宗师,行文却无前几篇的汪洋恣肆之感,读来倒仿佛是教人怎样抵抗自己内心的绝望。也许庄子行文之时并不如此消极,是我读得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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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
【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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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塑造的真人形象对后代的道教人士或许影响颇大。我无意于修道,所以对“真人”不是很感兴趣。并且我也认为真人应该是不存在的,那个“南华真人”,还真不如在痛苦的大地上沉思又狂放的庄周有趣。
道家的真人与儒家的圣人一样不好玩,读《老子》的时候,却容易被那个圣人打动,也许还是个人角度的问题。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29 08:07:37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循。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循,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循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勘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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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的议论写得相当好。相濡以沫的事,人间常有,也是有心人在这个世界上执着活下去的积极动力。在庄子先生看来,与其相濡以沫,不若(以前)直接相忘,这样就不会落入困境。只是这样一来,世间那些动人的亲情、友情与爱情都将不复存在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即拿庄子自己来说,他肯定也有他的爱与恨、乐与悲,所以胡文英才会说他“终究不能忘情”。此外,庄子的观点又确乎在我们陷入情感的痛苦中时有一种安慰,道家的精神,说到底是可以让我们不要过分执着的。
“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庄子总是在思考人生的终极问题,想想那说出“未知生,焉知死”的孔子,他们的不同实在太明白了。
末一段对道的描述,充分说明老子对庄子的影响。
410425737
发表于 2016-3-29 12:21:45
非常佩服你,支持一个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30 07:57:19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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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精华还是在最后一段,庄子虚构了一些奇怪的人名,这些人名实际上应与道家哲学之生成与传播有关。几千年来,道一直在流传,也许这一段可以看作有趣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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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𨇤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以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𤴯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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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故事可以说集中展现了庄子的生死观,名句颇多: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这种精神正是道家最可贵的随顺精神,对于解决人生的诸多痛苦是一种有效的指导。苦真能做到“以神为马,安时处顺”,人生要平和太多。
我个人特别喜欢大冶铸金的故事,“踊跃”二字一下子准确描绘出了人那种汲汲追求人生中诸种不必要名利的样子。庄子用字何其高明!
“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我部分接受这种态度,所以相对来说,我认识的人不算多,追求的东西也终究要渐渐减少,减少到恰好可以让自己与家人安乐就行了。我一边在忙,一边又期望自己能真正闲下来,这样的日子,恐怕还要持续好些年吧。
“成然寐,蘧然觉”一般释为自如醒睡,黄瑞云先生引成玄英用王先谦的观点,以“死”来释“觉”,颇为发人深省。也许庄子本意并没那么绕,但这种阐释自有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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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自鸣
发表于 2016-3-31 07:27:28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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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可与梦蝶的故事参看。“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从这个角度来解释梦蝶之事,或可以说,清醒了的庄子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这种视生如梦的观念,就是道家最重要的“物化”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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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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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故事都切合“大宗师”之题旨,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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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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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鼓应先生释此段认为是子桑乐天安命,黄瑞云先生则认为这根本不是庄子之文,因为子桑哭天喊地的样子与前文矛盾。我却最爱这一段,认为它写出了庄子真实的内心世界。人生是漫长的也是复杂多变的,即便睿智如庄子,也不免常有长歌当哭的时候,这才是完整的庄子啊。这与“迷阳迷阳”那一支歌又有什么区别呢?“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后世有多少失意之士批阅至此,心中大恸!
ascong
发表于 2016-3-31 18:17:09
静心写大文章,赞
暴风影音
发表于 2016-4-5 07:19:02
听说方以智的《药地炮庄》认为庄子属于儒家。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4-5 09:17:34
引用第31楼暴风影音于2016-04-05 07:19发表的 :
听说方以智的《药地炮庄》认为庄子属于儒家。
常规定义上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4-5 21:59:18
7.内篇•应帝王
本篇为内篇最后一篇,主要谈政治哲学,好理解。也许在作者眼中,这样的篇目到底是重要的——因为古代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地要主动来谈论政治。
好玩的是,从我们现在的角度看,最有趣的文字恰恰是在没有谈政治的两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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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夫?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为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执斄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这四段一般分为四节,其实作为一节来看也未尝不可。四字概括,便是“无为而治”。面对乱世,庄子开出的药方就是让统治者什么都不要做,让老百姓自己追求幸福生活。应该说,在满目疮痍的时代,这种思想可以说是伟大的。然而战国时代,政出多门,兼并战争势在必行,一统天下大势所趋,道家那种彻底的人文思想,在实际生活中只能让位于富国强兵的法家权术思想。
西汉初年部分实践了黄老思想,然而也并不是说真正无为而治。当国家力量逐渐强大以后,道家的思想与儒家的思想一样不过是一种维系稳定的工具罢了。这些话题比较大,还不是我能详细说清楚的。一个简单的结论是,对于一个大国,阶层与阶层之间、阶层内部都充满了各种矛盾。道家的思想不可能调和这些矛盾——所以历代是儒法合用治国的多。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统治者,都是有私欲的,这是人之为人的规定性。儒道墨诸家在人性的问题上都没有法家看得明白,只是法家得出的结论太单调了。要应对人类的复杂性,就要在个人的自由与集体的约束之间求取平衡,这种平衡的度在哪里,只有历史、现实与未来相综合才会获得一个相对完整的答案。
“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这样的统治者只存在于庄子的理想之中。换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我们治自己的心也可以视为治天下,在心灵的领域内,“无何有之乡、圹埌之野”是存在的。我愿意在这个层面上拥抱绝对自由。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4-6 09:00:13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
列子入,以告壶子。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
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
列子入,以告壶子。
壶子曰:“吾乡示之以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
壶子曰:“追之!”
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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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瑞云先生不太喜欢这个故事,认为可能是后人窜入。我却相信这是庄子的手笔,因为通过语言描写来塑造人物,这一节还是有神致的,如果有机会,我期望能将它改写为一篇武侠小说。
我对道其实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庄子笔下的得道之士常常很有幽默感,这一群幽默的家伙是中国文学世界里最可爱的人。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4-7 07:31:35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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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可以视为一节,也可以拆为两节,当然,它们的思想是相通的。
前一段议论精妙,后一节的故事更是《庄子》名文,读之令人击节。人当然不可能一点都不接受教育,但是过度的教育确乎又会导致“混沌之死”。对天真的重视是道家精神中最核心的一部分,只要人还保留天真,任何专制的思想都会被瞬间看穿。
内篇的文字包含了太多珍贵的思想。每每提及“逍遥、齐物”之类的名词,我们的心就不免要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为“逍遥”而生,人便变得轻松不少,为责任而生,人则会厚重。轻重之间,还有亲情友情爱情——这唯一存在的一生(一身)就是这样渐渐丰富起来的吧。最终我们都将归向虚无,放开爱人的手那一瞬间,我们是否还有时间来与庄子打一声招呼?
暴风影音
发表于 2016-4-7 09:15:26
引用第32楼秋自鸣于2016-04-05 09:17发表的 :
常规定义上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比较信任方以智的思辨力,现在中国,还有谁能说出“远西学人 详于质测拙于通几”吗?恢复到那种思辨力,至少五十年。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4-7 12:21:00
引用第36楼暴风影音于2016-04-07 09:15发表的 :
我比较信任方以智的思辨力,现在中国,还有谁能说出“远西学人 详于质测拙于通几”吗?恢复到那种思辨力,至少五十年。
问题在于,如果庄子都算儒家的话,那墨子也算,韩非子也算了,这样百家争鸣也就是一家之说了。《庄子》书中有大量贬斥儒家的段落,核心思想是出世的而非入世的所以他不是儒家。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4-8 07:02:43
外篇·骈拇
以前读外篇和现在读外篇的心态已经很不相同了,对《老子》有了一点了解以后,再来看外篇确实发现许多都是对老子思想的阐释,与庄子那种汪洋恣肆的文风确乎不同。但是否就可以根据这个推断所有的外篇作品都不是庄子所作呢?这个问题其实值得探讨。
黄瑞云先生《庄子本原》前言中说:
今存《庄子》一书,是道家的重要经典。这部书是先秦诸子中最为复杂的著作,不仅因为它的思想内容深赜,有些文辞相当艰涩,更在于整部《庄子》并非一人一时的作品,分析也就很不容易。《汉书・艺文志》著录五十二篇,今存仅三十三篇。原五十二篇司马彪与孟氏(不详何时人)曾为之作注,陆德明谓其中有些作品“言多怪诞,或似《山海经》,或似占梦书,故注家以意去取”。司马彪孟氏注原书不存,三十三篇自然是后来注家以意去取的结果。今存《庄子》注以晋郭象为最古。陆德明《庄子释文序录》所列七家,谓“其内篇众家并同”,是内篇公认为庄子本人所作,不排斥有后人羼入的个别段落,但大体而言,可视为庄子的作品。外篇杂篇则极为复杂,有些部分与老庄思想一致或相近,有些则与老庄不同甚至相忤。故论列庄子哲学,以内篇为主,外杂篇与庄子思想一致者亦连带论及;其不同于老庄者则需对具体篇章作具体分析。
百度百科的说法:
司马迁评价:“庄子著书十万余言”,而今本《庄子》仅33篇6万5千多字,分内篇、外篇、杂篇三部分。《汉书·艺文志》载“《庄子》五十二篇”,可能是在晋代郭象注《庄子》删去了《天下篇》后半部分及其之后内容。至于唐以前,有完本五十二篇与残本三十三篇并行。原来学者认为《庄子》全部为庄子所著。从宋代起,竟成问题,认为内篇为庄子本人所著,而外篇和杂篇是后人托名。近代出土《庄子》秦汉竹简残篇,证明各篇为先秦古书。总的来说,《庄子》一书其思想还是统一的。庄子写书风格独特,自己称(《杂篇·寓言》)以不拘一格的寓言写作。《庄子》在元初遭到禁毁,其各家注本也大多由此亡轶或缺散。
单是这两则材料,恐怕不能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希望以后有时间可以相对集中地关注一下这个问题。
就我个人的阅读体验来说,内篇的水平在《庄子》里的确是相当高的,但是外篇也时有精彩绝伦的章节,下意识地,我会把内篇的述说者当成庄子,而把外篇杂篇视为庄子学派的学说(《说剑》篇除外)。
《骈拇》在使用“骈拇枝指”这个论据的时候,开始把它当成多余的用来证明人生不需要增加多余的东西,后边又当成是只要是天然生成的,就合乎大道。这种使用论据的手段算不得高明,但也算能够自圆其说。除了这点给读者带来困扰,通篇完成度很高,有点像一篇专题小论文了,后边的《马蹄》、《胠箧》也是如此,应该是作者(未必是庄子)比较成熟的小论文了。
本文用“绝仁弃义,保性全生”可以概括,论述的过程是严谨的,只是没那么精彩而已。也不乏名句如“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暴风影音
发表于 2016-4-8 11:28:44
引用第37楼秋自鸣于2016-04-07 12:21发表的 :
问题在于,如果庄子都算儒家的话,那墨子也算,韩非子也算了,这样百家争鸣也就是一家之说了。《庄子》书中有大量贬斥儒家的段落,核心思想是出世的而非入世的所以他不是儒家。
墨子、韩非的源流虽然是传承自儒家,但是已经自立门户了。而庄子没有自己的门户,也属于纯正的儒学思想,见过分析就是方以智发现这一点。
以前下载看超星方旭东的《宋明理学专题研究》视频课程,第一集就提宋明理学的各种师承门派比金庸小说还多。互相辩论贬斥的更多的是,也有交叉的。如果按外国思想史分法,观点差异部分比外国一些对立的学派还大。
见过分析,儒学有个分合的过程,春秋时是一个分化的部分,虽然儒学内部还没有像宋明理学那样分化,可是各家学派,墨家、法家、兵家等都有儒学的师承,百家争鸣就是儒学里分化出来的。
到汉代是一次合流,又合在儒学的旗号下了,“儒”到汉代开始其实就成了“学者”、“知识分子”的泛称了,已经不是一派学者的专门称呼了。
宋代开始的宋明理学就是儒学内部的分化了,虽然有许多门派师承分歧甚至是冲突。但是基本经典是确定的,就是之前没有此起重视的《孟子》、还有从礼记里抽出来的几篇和原来只是作为不重要的小经的《论语》放到了传统的六经之上,这就是按新的观念对典籍作的重新排列和解释,也是思想史的重新整理,比如认为道统到不是孔子亲传的子思、孟子断绝,一千四百年后的程颢重新发现整理接上了传承。这个整理过程从北宋五子到朱熹建构完成,明代就是在这个结构上的延续了。核心经典就是《孟子》为中心的四书,见过分析,可以以有没有理解,或者理解了几成孟子的性善论作为考察有没有达到一流思想家水平的标准,不只是中国,全世界都一样。
从社会史角度分析,第一次周秦之变是封建社会瓦解转向前资本主义中央集权国内市场经济阶段的思想变化,所谓的百家都是应对这个社会巨变提出的种种对策方案,最后实行的其实只有儒学的主张,对应欧洲中世纪封建社会瓦解是马基雅维利的政治主张。秦汉也就是君主权力很大的时候。
宋代开始是第二次社会巨变,兴起海外贸易,获得了海外大国际市场,和阿拉伯人对接了半个地球的航路,已经获得了演化到工业社会的条件,应对这一次面临的巨变,社会思想、制度等操作系统软件就需要再修炼升级完成驾驭的准备。
前阵子看过陈独秀的《老子考略》,很长,只翻了几页,提到一些文献对“老聃”的记载,其中提到按其中几处记载就必须认为在当时有两个“老聃”,行为明显冲突。还见有贴子引了钱穆、梁启超等人的考证,《老子》书里提到的“上将军”是战国时才有的官名,《老子》和《管子》一样是战国时的人托名写的,还指“老聃”是当时对老年人的称呼,“老子”是作为一种写作手法的虚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