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自鸣 发表于 2016-2-23 15:19:50

登北固樓
振衣直上最高樓,吳楚青蒼一望收。此地山形常北顧,千年江水自東流。
乾坤莽莽魚龍氣,今古愔愔花月愁。不盡狂瀾走滄海,一拳天與壓潮頭。

许隽超认为这是仲则18岁的作品,蔡义江存疑。蔡注:一拳,一拳石。句意谓北固山突出江面,三面临水,高数十丈,犹如一块大石阻挡住潮水。尾联写得好,注得也好,那时的仲则,真是意气风发。


舟夜
來往各如夢,孤帆又月明。還家翻似寄,數日復長征。
渺渺吳淞道,悠悠楚客情,今宵酒醒處,拍枕暗潮聲。

尾联结得好。

述懷示友人
其二
自過中年厭此身,勞勞生計為衰親。早無能事諧流輩,只有傷心勝古人。
籬下寒花非笑伴,檐前飢雀是□(缺字)賓。街東日日期相訪,愁盼風前一綹塵。

此诗颔联是仲则口吻。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2-24 12:51:34

朝来
朝來不合聞鄉語,頓觸羈心變酸楚。怪底多時赤火雲,團團只照東南土。
客言來從故鄉時,故鄉農病嗟難支。螟蟊遍野苗立盡,白晝耕父行郊逵。
去年苗槁十存一,旱更兼蜚那堪說。聞道蝗飛不渡江,于今遍地同蟣蝨。
連翅接尾不計千,衝過巨浪浮成團。中逢蘆洲忽飛散,頃刻千畝無蘆田。
區區之苗詎禁啖,此物于人定何憾。怪事驚呼百歲翁,東南何事遭天厭。
客請收淚無沾巾,聽我一語為分陳。我曹生世良幸耳,太平之日為饑民。

此诗手稿如今收藏于上海博物馆。许隽超认为作于27岁在正阳时,是仲则诗集中批判性最强的作品,想来仲则生前创作这样的诗应该还不少,但是编诗集的人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删除掉了。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仲则的傲气还可以得到更深刻的解释。


附一则:
硯銘
至剛者石,至柔者筆。以剛受柔,維石之德。

秋自鸣 发表于 2016-2-26 14:51:52

将以前选出的诗又读一遍,胡乱写些评语,才发现关于仲则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可以去探究,只是对于我来说,读他的诗大概就到这些话里的程度了。今后或许隔一段时间会再将这些诗读一读,但应该不会再完整地读《两当轩集》了,如果仲则有机会选自己的诗,他会如何选?把以前写的一段话放在这里作为总结吧。
黄仲则自己说“作诗辛苦谁传此,一卷空宵手自摩” (《夜坐写怀》),又说“如何辛苦为诗后,转盼前人总不如”(《写怀》),作诗让他吃尽了苦头,也确实没能超越前人,“不如”则未必。
郁达夫说:“要想在乾、嘉两代的诗人之中,求一些语语沉痛、字字辛酸的真正具有诗人气质的诗,自然非黄仲则莫属了。”
“语语沉痛、字字辛酸”算是过誉,但基本适用于仲则的代表作。所谓代表作一般说来决定了一个诗人的地位,以至于我们就认为诗人就是那个样子的,这是作品塑造人的常例。“真正具有诗人气质”谈及了“诗人之诗”这个话题, 先引几段材料:
仲则因见洪亮吉为“香草之什”,写信说很不希望洪“以才人终身”。
万应馨(字黍维)说:仲则天才,轶群绝伦,意气恒不可一世,独论诗则与余合。余尝谓今之为诗者,济之以考据之学,艳之以藻绘之华,才人学人之诗,屈指难悉,而诗人之诗,则千百中不得什一焉。仲则深韪余言,亦知余此论盖为仲则、数峰(按:何青,字数峰,亦仲则所交游者)发也。
文廷式说:国朝诗学凡数变,然发声新越,寄兴深微,且未逮元、明,不论唐、宋也。固由考据家变秀才为学究,亦由沈归愚以“正宗”二字行其陋说,袁子才又以“性灵”二字便其曲谀,风雅道衰,百有余年。其间黄仲则、黎二樵尚近于诗。
吴蔚光《梦黄秀才》:其二云:学人如长江,涵蓄始一肆。才人如高山,突然起平地。
严迪昌谈及这个问题时说:“诗人之诗的特点或者可以说可贵处正在于以情胜。徒以才胜而乏深厚绵邈的情致,势必“艳之以藻绘之华”而流于轻媚;虽有精思而情不足以托之,唯赖学问语考据学来相济,难免显得枯硬而乏韵致。有其情且有其才,诗方能动人。黄仲则向被视为天才,然其诗之所以超轶时辈,正在于他哀乐过人、情思绵密,触怀抽思、骋情深微。”
严先生的论述足够精辟,实际早在《沧浪诗话》中已有过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严羽说: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 可见留意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学人之诗”好说,主要是以学问为诗,“才人之诗”乍一看则有些让人难于捉摸。综观上面所引的几条材料,我以为“才人之诗”可以说是为写诗而写诗的一类,所谓“艳之以藻绘之华”,正是有形式而缺乏实际的内涵。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在当时应该是一个热门话题,黄仲则不愿洪亮吉以才人终身,万应馨说仲则也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到底什么是“诗人之诗”,这些材料没有给出一个明白的说法,肯定不是“学人之诗”,也不是“才人之诗”,我们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拿出仲则的优秀作品摆出来说:瞧,这就是诗人之诗。
这种做法固然有些怪异,但是却可以说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依仲则诗给“诗人之诗”一个定义,我以为用“情辞俱佳”四字或可。情者,真情;辞者,好辞。真假容易辨别,好坏的标准到不同的人手里又会不同,故而这个定义也仍然不如以作品说话来得恰当。
欧阳修说“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 仲则之穷,部分也与诗有关。若他不作诗,命运或许真会不一样,他也许会成为一个考据家,因为他交游的人中如毕沅、翁方纲等都是考据能手,他自己也从事考据,观《两当轩集》中那些用学问写出来的诗可为明证, 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他是个诗人。欧阳修的话对仲则来说是“诗亦能穷人,人穷则诗工”,二者本有互为因果之关系。
洪亮吉说仲则先学汉魏乐府,从湖南归来后诗如李白,“后始稍变其体,为王、李、高、岑,为宋元祐诸君子,又为杨诚斋,卒其所诣,与青莲最近。” 王昶说他“上自汉魏,下逮唐宋,无弗效者,疏瀹灵腑,出精入能,刻琢沉挚,不以蹈袭剽窃为能”, 他的诗集中确有多种风格的诗,单就七律来说,以我目力所及,学杜甫、李商隐、黄庭坚的痕迹都很明显。诗至清代,学前人本不可避免,而仲则能于学习中自成一体,则是天才加努力的结果。他英年早逝,未能入老杜之堂奥,但以年轻人的敏感书写情怀,又自有一番天地。张维屏在《诗人征略》中说天才仙才“自古一代无几人,近求之,百余年以来,其惟黄仲则乎!”又说仲则“天分极高,无所不学,亦无所不能至,下笔时要皆任其天之自然,称其心所欲出,乾坤清气,独往独来,此仲则之所以不可及也”。
综上,黄仲则是一个既有天才,而又刻苦的诗人,他的代表作“情辞俱佳”,是“诗人之诗”,在清代数一数二,在整个中国诗歌史上也算一个人物。他的七律以抒写自身愁情(亲情、爱情、个人遭际)的诗歌最佳,但这并不是说他的生命力是弱的,从这些诗中亦能看出仲则的柔情与奇气。他用生命写就的诗篇两百多年来不乏读者,或许以后喜欢的人会更多。他的七律在杜甫的沉郁顿挫与李商隐的典丽精工之外发展了悲感凄寂的诗境,这种诗境在那些优秀作品中不仅不狭隘,反而十分有张力,能令读者动情而获得心灵上的“净化”。
《太平御览》卷九一六引《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仲则已矣,其诗长存,兹以其好友左辅挽联为结 :
潦倒三十年,生尔何为,合与虫沙同朽质;
凄清五千首,斯人不死,长留天地作秋声!

暴风影音 发表于 2016-5-2 15:25:17

引用第13楼秋自鸣于2015-12-13 21:26发表的 :



主要是提不起兴趣,我以前读过明清诗选,少有激动。

两年多前有一本书《帝国的流亡·南明诗歌与战乱》,内容介绍中有“本书上编“诗歌中的流亡”,描述朝廷和士人大规模流亡的状态,疆土日渐沦丧、人心涣散,以至于士人最终在精神上无所依凭,只能主动或被动地选择死亡、返回故乡和皈依佛门。下编“流亡中的诗歌”返回诗学主题,意在讨论诗歌对于南明士人来说,意义究竟何在?分为绝命诗、殉国诗、悲伤的诗学等专题。 《帝国的流亡:南明诗歌与战乱》在考辨文献的基础上进入士人的生命史,探寻他们为什么选择抵抗、如何抵抗,以及在抵抗的姿态下所发生的种种境遇,设身处地的体会传统士人在困境中的痛苦抉择,还有他们身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伟大精神 ”,我下载了,还没有看。

这本书也一样成了张晖的绝命书,还没有完全写完就去世了,这本书是张晖遗著,由左东岭整理的。

想到激动,这里面已经有不少。这段历史看许苏民的《顾炎武评传》开头就引了杜甫的“怅望千秋一洒泪”了,何况是当世、当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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