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书话·《爱的教育》
买书话·《爱的教育》这是一本很有名的书。原著者是19世纪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上世纪20年代初,由著名的文学家夏丏尊先生从日文和英文转译介绍到中国,先由《东方杂志》连载,后又由开明书店出版单行本。此书在当时教育界引起巨大反响,被很多教师奉为教育经典,列为少儿必读课外书。据后来买到的新译版书后附录的叶至善的文章《挖池塘的比喻》说,此书解放前曾多次重印,解放后却再没印过,原因大概是怕与建国后新的形势不合拍。也许叶至善当时不知道,正当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此书刚刚由上海书店重印了,是用开明书店1949年版复印的(此处“复印”二字是书扉页所注原文,意思不是指后来复印机那种复印,也不是“影印”,似应理解为“重排”。因为细看文字,已经是简体,1949年版的图书不可能如此)。版权页记载出版时间是1980年6月;我买到手的时间是同年8月17日;而叶至善的文章写于同年8月24日。
我哪里知道这本《爱的教育》有这么大的来头,我不过是因为缺书缺怕了,胡乱买,才碰上它罢了。可是,当我读毕,掩卷长思的时候,它在我脑中的形象无论如何也是挥之不去了。夏先生的译文是“五四”时期白话文的典范,深沉、典雅、准确、流畅,原著中那种浓重的略带伤感的情绪被夏先生表达得淋漓尽致,甚至在近80年后再读,也绝不减其魅力。更可贵的是,书中的插图是丰子恺先生配的。说来同样惭愧,买此书的当年,我尚不知道丰子恺究为何人。但是,插图的情调却完全征服了我。那同样略带伤感的黑白线条,与夏先生的文字堪称是珠联璧合。
夏先生在译者序言里说,对此书,他“曾经流了泪三日夜泪读毕,就是后来在翻译或随便阅读时,还深深地感到刺激,不觉眼睛润湿”。我虽没有夏先生那么多情,但读过此书,也情不自禁,在书皮上题了一首绝句:“人间爱恨错杂揉,都教多情把泪流。自幼勘察唯细末,无需到老叹白头。”我的意思是说,人的情感既然如此重要,就应该从小让他学会理解他人的爱心和熔铸自己的爱心,以免到岁月将尽的时候徒生忏悔。我们这辈子已经磋砣了三十多年,下一代万不可再如此了。所以,在书上签名时,我没有照例签自己的名字,而是签上我女儿的名字。当时女儿只有六岁,看着她可爱的笑脸,我真希望她永远生活在爱河之中,同时也养成自己的爱心。我想,这书曾经作过几代儿童的情感教材,今天是我的情感教材,过不了几年必然会成为我女儿的教材。
买此书后不久,也就是1981年2月,我惊异地发现,少年儿童出版社又出了新译本,就是上面说到的带有叶至善文章的那种。我立刻明白了出版者的用意:改用现代的普通话重译,以便现在的儿童阅读。我毫不犹豫,又买了一本。生活拮据的我,掏钱买同样内容的书是很不寻常的。我在书前题词中这样写道:“本来已买了此书的旧译本,今又不惜金钱买了新译本,为的是能让孩子将来看时更容易些。可见为父之苦心!”
我女儿一年年大起来,上了小学、中学,直到后来上了大学。这期间,我可能不只一次地拿出此书来让她读一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从来没发现她翻过。也许是逆反心理作怪吧,爸爸爱看书,她就不爱,爸爸让她看这本,她偏看那本。直到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才确信我的努力完全是白费。但我不死心。
机会终于来了——她要结婚了。在布置新房时她跟我说:“新房的书架不能空着呀,送给我一些书吧。”我当然责无旁贷,立刻挑了几十本书让她拿走,其中当然包括两个版本的《爱的教育》。我暗暗地高兴,因为说不定女婿也会看看呢。
至于女儿和女婿到底看没看过这两本书,我至今说不准,要是猜,就是没看过。既然女儿女婿并不是那种缺乏爱心的人,就说明爱心不见得非得由这两本书来培养,正如有学问不见得非上北大一样。但我仍然有一种失落感——此书即使算不上教材,它总能算是一本文学名著,辛苦买来,保存至今,竟无人理睬,怎么说也是“煞风景”。
又一个机会来了。不过,它不是给我女儿的,而是给我的。这次是我和女儿换住房子。因为冬天她的房子冷,我外孙受不了,他们一家就暂住我家,而我们老两口则住她家。晚上没事,我翻看书架上的书,赫然发现,这两本书仍然静静地立在角落里。我抽出来看,二十年前包的书皮还在,题写的诗词虽旧如新。我将他们抱到被窝里,又一次看起来。
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一晃,我从为人父就到了为人祖。然而,我心还年轻。抱着这两本心爱的书,我不能平静,直到昏昏睡去,还做着爱的梦。
我们两家合伙已经买了一处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很快我就会跟我女儿和外孙住在一起了。我准备在我的房间里打一个大大的书架,把我那些宝贝书好好保存起来。这些书,我活着自己看,我死了就留给我外孙子,也算是遗产。这里面当然包括这两本《爱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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