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清官红衣》(原载于《武侠故事》2009年04期)
台州夏日的午后,被带着腥气的燥热侵润着。处理了一上午公务的台州知州苏奕,才得个空,匆匆来到后院用餐。
苏夫人一听脚步声,就放下了手头正看着的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揭开桌上扣着的纱笼。
桌上一盘炒青豆、一盘炒野菜、一盆豆腐汤。一盘腌黄瓜。
炒菜早已不冒热气,定是放了许久了。
苏夫人边盛饭边问:“小陆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苏奕接过饭碗,先扒了两大口进嘴里,含混着道:“去送小猪了。”
苏夫人笑道:“他们两个一直颇为投缘,也难怪依依不舍。”
门外有人接了一句口:“我最依依不舍的是干娘……”
门一开,一个白袍书生一闪而入:“……和干娘做的菜……那是‘八珍楼’的醉鸡都比不了的美味啊!”
苏夫人满是慈爱地看着书生,递上饭碗,道:“小陆啊,跟着你苏奕哥哥当差,不但平日里不得闲散,连吃的都难得见一丝荤腥,也真难为你了!”
书生接过碗,笑嘻嘻道:“谢谢干娘!要说大鱼大肉啊,我陆秉欣从小在叔叔家也没少吃,都腻了,倒是素菜做得这么好的没见过,天天能吃到那是口福啊,看我现在,比刚来时胖了一圈呢!”
苏夫人看着他清瘦的面庞,笑着摇摇头。
苏奕喝了一大口汤,问:“小陆,祝县令都和你说什么了?”
陆秉欣一伸手,摘下苏奕头上的乌纱,道:“每次都不记得摘下来,别掉汤里……你是说小猪啊,什么县令不县令的,叫着别扭。他就是一个劲打听‘红衣大侠’的事情,说什么红衣大侠为什么现在只在台州活动,怎么不象以前经常在天台转悠,也帮他摆平几个当地难缠的恶霸!”
苏奕停口,问:“我上次让他帮助搜集红衣大侠行踪,协助搜捕的事情,他都抛脑后了?”
陆秉欣哈哈大笑:“‘搜捕’?如果小猪看到那个红衣大侠,一定拉他到县衙去喝酒结拜,你还指望他帮你?”
苏奕皱眉,搁箸:“这红衣大侠虽说一向是在台州地界锄暴安良行侠仗义,可毕竟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我们是官,不能不恪尽职守!红衣大侠还是要抓的,下午你再去各巷口贴一遍告示,着重申明有窝藏者同罪,报信者重赏。”
陆秉欣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我前手贴,后手就得被百姓揭了,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这事我可不再干了!
苏奕也叹了口气,替母亲添了半碗饭,又给自己填了满满一大碗,问:“那个齐大善人没再到衙门生事?“
陆秉欣来了精神:“当然来了!我都忘了跟大人说了,那家伙鼻青脸肿的被仆人搀着,说上次抵押的那些地契是他甘愿还给那二十四户乡民的,借种子的利息也不要了,只要哪年赶上收成好,乡民能还他把种子他就依足了……还说上次他悬赏缉拿红衣大侠的三百两花红也要改改用途,要给乡民修一条引水渠……你说这个活阎王怎么就改了性了,真变‘大善人’了!”
苏奕嗯了一声,道:“上次他还乡民地契,定是被红衣大侠所迫,过了几天想要借助我们官府的力量反悔,这次吃了红衣大侠更大的苦头,才这样的。”
陆秉欣忽一皱眉,道:“不过蔡老爷前日里又来催过一次,还加了五百两的花红,催我们一定要尽快将红衣大侠缉拿归案,维护好地方治安,否则他就要和台州地界大户联名上告到京城——那蔡京不过就是他的一个远房叔叔,认不认他这侄子还不一定呢,总拿来压我们,哼!”
苏奕一摆手,肃然道:“小陆不可对乱讲。蔡老爷说得对,我们官府是有义务将红衣大侠缉拿归案,责无旁贷。你去通知刘参军,大张旗鼓,加强调配缉拿红衣大侠。
苏夫人只低了头小口吃着饭,苏奕忽然问:“娘,这红衣大侠最早是在青州地界出现的,小时候咱们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娘知道红衣大侠的详情么?”
苏夫人似乎一惊,手中的碗轻轻颤了一下,抬头道:“隐约听人说过,不过娘一个妇道人家,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人不感兴趣。娘有些累了,你和小陆慢慢吃,娘先到卧房去歇息一下。”
陆秉欣见苏夫人已经出了门,一把抄起装青豆的磁盘,就把盘中剩下的青豆都倒入自己的碗中,得意洋洋。
苏奕却在看着豆腐汤发愣。
陆秉欣用筷子敲了敲汤碗的沿儿,问:“大人怎么了?在为抓红衣大侠的事情犯愁啊?其实这个红衣大侠很不错啊,替我们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难题,就说这次黄岩县二十四户乡民联名上告的事情,高利贷契约上也是白纸黑字还画了押,您拿齐大善人也没辙,这下好,都解决了!”
苏奕却没一点高兴的意思,叹息道:“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总不能每次都这样解决啊,红衣大侠,毕竟只有一个人。”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蔡大户微迷着双眼,手指扣着拍子,听着凝翠楼现在的头牌花犯婉转轻柔地唱着富贵宰相晏殊的《浣溪沙》,几乎又醉了一回——刚才和几个台州各县的大户财主在八珍楼饮宴时已经醉了一回了。仍未尽兴,就去凝翠楼叫了十几个粉头,回到府中,继续饮酒作乐。
毕竟,这次凑花石纲大家都出了不少力,可以让自己对京城的叔叔蔡京有个很好的交待。如今功德圆满,也该乐一乐了。
花犯的最后一句词引起席间一阵骚动,管家季仲讨好道:“老爷还不放开艳萍,怜一怜人家花犯姑娘!”
蔡大户哈哈大笑,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子,向花错一伸手,道:“坐过来!”
花犯看了一眼蔡大户瘦长的脸,将琵琶向怀里收了收,低声道:“小女子赖以成名的一首清真居士的曲子还没唱呢,不如先唱给各位爷听听?”
蔡大户拧了一粒葡萄,塞入口中,道:“是那首你因之得名的《花犯》吧?周邦彦这个老小子,别的能耐没有,填的词度的曲还真是不错,能凑合着听听。”
琵琶声重又奏响,花犯轻启檀口:“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上阙刚一唱完,厅外传来几下鼓掌之声,接着厅外几声惨叫,厅门无声中缓缓打开,厅内四根牛油蜡烛陡然熄灭,众粉头和家丁吓得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四根牛油蜡烛忽然齐齐亮起。
管家季仲站在厅中央,将手中的火折子纳入怀中。
蔡大户的姿势和蜡烛灭前一样,不过他拧葡萄的频率在加快,并且不再吐皮。
厅中凭空多了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蔡大户的人。
厅里多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件披风。
红色的披风。血一样红。
这样一件披风;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
这个人,就只可能是一个人。
蔡大户腮帮子一鼓,张嘴,“噗”地一声,将攒在两颊的葡萄皮准确地吐入桌上装果皮的竹篓中,咽了口吐沫,道:“红衣大侠,你终于大驾光临了!”
红衣大侠叹气,问:“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来?”
蔡大户又拧了一粒葡萄,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不紧不慢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红衣大侠这三年来在台州的几个县闹腾得很欢,有头有脸的富户,只要盘剥欺辱乡民,就有你出头。可是,他们做的恶,加起来也不如我蔡桡一个人多,但你偏偏从来不到府上找我的麻烦,我等得很辛苦、很不耐烦。”
红衣大侠苦笑了一声,道:“我来只是想告诫你,凡事要有个度,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你在台州地界已经富甲一方呼风唤雨,适可而止吧。”
蔡大户瘦长的脸不屑地抽动了一下,道:“莫非你红衣大侠是想劝我捐出田产削发出家不成?我之所以富甲一方,又能呼风唤雨,上上下下都要打点,还要养很多人手,即使有时我偶尔想发一下善心,都觉得不能坏了规矩……不过奇怪啊,如果不是我调动了州县各方势力缉捕你,你还不会乖乖来到我府中,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却不象对其他恶人那样惩戒一下,莫非是想等我自己良心发现?”
红衣大侠沉声道:“希望你今后能好自为之,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蔡大户把那粒葡萄轻轻放入口中,喉头一动,直接将葡萄吞了下去,道:“这几年我做坏事的时候,除了怕佛家说的因果报应,还很怕你突然出现,这让我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你不来反而比来更让我恼火!如果你被抓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变本加厉地作恶了……”
红衣大侠冷笑一声,道:“你就那么自信能抓到我?”
蔡大户向大厅中央的季仲道:“验验成色。”
季仲答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还在大厅中央,人已经到了红衣大侠的对面。
不过他和红衣大侠的距离还是刚才那么远,因为红衣大侠就站在他刚才站的大厅中央。
他看到了红衣大侠的正面,不过,红衣大侠的脸是被一块红绸布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一身紧身衣,也是火红火红的。
季仲左手在腰上一摸,一道黑光闪向红衣大侠。
红衣大侠人不动,伸出双掌,他的双掌竟然也是火一般红。双掌一合,已将那道黑光定住。
“嗤”的一声,季仲左手冒烟。季仲一咬牙,右手袖中一道黑光窜出,直击红衣大侠眉心,就在红衣大侠一偏头,稍一分心之际,季仲左手的黑光已经如活物般缩回他的掌中。
季仲跳开,红衣大侠站在原地,并不追击。
季仲拱手道:“江湖传言红衣大侠是五行门中修五行火的翘楚,‘取暖神功’出神入化,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不然晚辈这只左手,就不是被烫伤,而是要烤焦了。”
红衣大侠道:“久闻盘踞西北的‘妖刀、魔岭、道观’近十年开始潜入中原,今日见识了神秘莫测的‘妖刀’,不虚此行。季管家年纪轻轻,已经如此了得,后生可畏。”
季仲摇头不语,抚着左手掌,退到一旁。
蔡大户继续一粒接一粒地嚼着葡萄,脸上却露出一丝兴奋,嘿嘿一笑,道:“既然是正主儿,我这边也不能怠慢了……殷神捕,该你出场了。”
厅外有人应了一声。
一个三十几岁、身材庞大、一走身上的肉都乱晃、捕头装扮的汉子进门。
先喘息着用右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两掌互相搓了搓。
红衣大侠身子未动,眼中却露出十足的戒备之色。
蔡大户干笑了一声,道:“我来引见一下:开封府两大神捕之一:殷勤。可惜另一位神捕辛苦被铁总捕头调去办另一件大案了,不然今天你就见全了。好在殷神捕一个人,也够招呼你了。”
殷勤温和地向红衣大侠点了点头,道:“久闻大名。”说着又用右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可是,他额头的汗水似乎越抹越密,他的腋窝和膝盖处,也被汗浸出了水迹。
红衣大侠看着,眼中戒备之意更盛,不自觉地后撤一步,斜着身子面对殷勤。
殷勤似乎浑然不觉,喘息着自顾说道:“我们五行门自从每一行自立门户后,已不再来往。若真论辈分,你红衣大侠也是我的师叔,大家还是莫伤和气的好。”
红衣大侠冷冷道:“不敢当。只是我五行门有个规矩,就是不许做官,免得身不由己,要同门相残。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
殷勤眼神聚拢,缓缓道:“我师父是说过,学了五行门的功夫,便不许再入公门。我如果收徒,定当让他遵守这个规矩……不过,我师父收我时,我已经当了三年捕头了。”
红衣大侠叹息道:“那你我今夜同门相残之战,是不可避免了?”
殷勤憨憨一笑,道:“当然可以避免。”殷勤又看了看红衣大侠的火红的手掌,补充道:“只要你束手就擒,咱们就免伤和气,我包你到开封的路上吃香喝辣,不受刑枷之苦。”
红衣大侠哼了一声,道:“你莫要仗着自己五行水‘甘露神功’是我五行火‘取暖神功’的天生克星便如此飞扬跋扈,便是你师父在此,也不可能不战而胜!”
殷勤额头汗珠更密,连前胸都被汗水溻湿了一大片,喘息更盛。
红衣大侠忽然纵声大笑,道:“其实你还是怕我的,不然干嘛还没进来就开始积聚甘露神功?你真的相信自己能战胜我么?”
殷勤忽然低吼一声,出招。 但他人不动,他出的是“汗”,汗水就是他的“招”。
甘露神功。
汗水从他的额头、肩膀、腿中飞出,夹带风声,击向红衣大侠。
红衣大侠人不动,身上氤氲出火一般的红气,“嗤”、“嗤”数声轻响,那些飞过来的“甘露”已是泥牛入海。
殷勤似早已料到,双手一张,掌上如烧开了水般热气蒸腾,向红衣大侠当胸印去,身形之快,哪里象是个满身赘肉之人,直比刚才季仲的身法都快了一倍以上。
红衣大侠避无可避,只得举起烧红烙铁般的双掌推出,“滋”的一声,青烟冒起,二人各退一步。
殷勤满脸悠闲揩了揩额头的汗水,继续摩擦着双掌。
红衣大侠双手握拳,低声道:“没想到你居然短短几年就练成了‘好风如水’,怪不得如此自傲!“
殷勤摇头道:“这不是我的功劳,师父选我,就是因为我八字五行中水五行偏旺之极,练起甘露神功,自然事半功倍。不过,我怎么也达不到‘履霜,坚冰至’的最高境界。不足为傲。”
红衣大侠道:“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很年轻,假以时日,定能参透‘履霜,坚冰至’的诀窍。”
殷勤又是憨憨一笑,道:“借师叔吉言。不过师叔,你纵然再借着和我聊天调养,也不能马上把刚被灼伤的双手养好,不如认命了吧。”
红衣大侠断然摇头。
殷勤继续平心静气地殷殷相劝:“您不可能再挡住我全力一击了,和我的甘露神功比起来,我的‘万古云霄一羽毛’轻功才是能拿得出手的,别看我胖点,可没一个贼能跑得赢我,包括黑道中以轻功和奇门遁术闻名的‘飞流直下三千尺’骆九天……您还是不要再试了……”
说话间,红衣大侠的身形移动了四次,可每次殷勤都能提前移动到他面前,厅门虽近在咫尺,却如天涯般遥不可及。
蔡大户满面带笑,葡萄吃得更快了。
红衣大侠忽然飞身跃起,攀住大厅横梁,双脚飞出,将顶棚踢出一个大洞,倒跃而出,只留下一声长笑。
一缕月光倾泻而下,洞中唯见几点繁星。
就在红衣大侠飞檐走壁,踏着蔡府厢房碧瓦,要跃出围墙的时候,他发现围墙上堆了一大团黑影。那黑影嘟哝道:“师叔,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喜欢小孩子藏猫猫那套玩意儿呢……”
红衣大侠居高临下地看着殷勤,叹道:“你实在是个很执著的捕快,我欣赏你。但要做一个好捕快还要会审时度势,我问你,水一定能克火么?”
殷勤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于是他就笑出了声:“水不能克火,难道火还能克水不成?”
红衣大侠索性也坐在了瓦上,耐心地解释道:“那是要分很多种情形的。如果一栋房子着火,你一桶水一桶水地慢慢浇,水会瞬间蒸发,火不但不会灭,还会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这叫做‘五行反辱’,正如君在臣上,臣下实力强大造反,就会弑君自立为王,并不是我‘取暖神功’遇到你‘甘露神功’就一定会束手待毙。”
殷勤边听边点头,道:“除非,你的‘取暖神功’达到了火五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最高境界。可那是连五行门门主奇正老人都未曾达到的。家师说过,您的‘取暖神功’是在‘万家灯火’层次……”
红衣大侠大笑,道:“这么多年了,我就不许有些长进?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的手掌心一直在发痒发热,还感到非常口渴?”
殷勤不语。
红衣大侠道:“所以你还是不要试第二掌了,就让我红衣,明日被江湖传言‘身受重伤、落荒而逃、命不久矣’吧。”
说罢,红衣大侠飞起,从殷勤头上一掠而过。
殷勤不动。
蔡大户有些狐疑地看着殷勤,道:“殷神捕既说重伤了红衣大侠,又说追他不上……却是为何?”
殷勤一边喘息了一口,一边道:“这贼子虽伤了,轻功居然还能施展自如,我也甚感奇怪,回去还要请教一下我师父。”
蔡大户干笑一声,道:“经此一役,这贼子也吓破了胆,应该不敢再来骚扰我了,这全仗殷神捕之功……神捕耗力甚多,赶快回去歇息吧。”
殷勤出门后,季仲道:“我看这个开封的捕头,就是顾念同门之谊,放了红衣。”
蔡大户不置可否,转而问:“两浙路提刑龚岁寒明日午时过境台州,你可打探清楚了么?”
季仲道:“千真万确。已按您的吩咐,在‘八珍楼’备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蔡大户拈须道:“都说这龚提刑号称清如水明如镜,我以前延请过几次,他都没有赴约,我送的礼金,也悉数退回,明天,我借着通报花石纲,跟他套套近乎……你马上派人,把红衣大侠袭扰蔡府、重伤而逃的消息多派人散布出去。”
季仲领命而去。
堂堂的两浙路提刑龚岁寒龚大人,出行不但没有八抬大轿前呼后拥肃静回避,反而如一个赶考的书生般,只带了两个仆从。
看着满桌丰盛奢华的菜肴,龚岁寒一皱眉,道:“你只说是通报花石纲之事,缘何搞了这一桌累赘,本官有一碗白饭,两个小菜足矣。”
蔡大户满脸堆笑:“这江南一带,谁不知龚大人清名,不过这顿是小人自掏腰包,只因仰慕大人,略尽地主之谊,别无他意!”
龚岁寒重重叹了口气,坐下,道:“既然已经端上来了,浪费更是令人痛心,不如多叫几个人来,你我如何吃得完这一大桌。”
蔡大户慌忙道:“大人的两个仆从,我已另行招待,这吃不完的,小人自会到街上布施给乞儿。”
龚岁寒似乎放下心来,道:“如此甚好。我们边吃边聊吧,本官还要急着午后赶路。”
蔡大户殷勤地给龚岁寒布着菜,一边道:“这知州苏大人,把花石纲的事情往小人这一丢,就不管不问了……小人偶尔为征花石纲,教训几个刁民,被告到苏知州那里,他、他居然每次都帮着那些刁民!”
龚岁寒一看就是饿了,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大笑道:“苏奕这人我太知道了,那是真的爱民如子,肯定是你不对,到我这里告他的歪状,没门!”
蔡大户苦着脸,道:“岂敢岂敢,谁不知苏大人和龚大人是同年,关系非比寻常,小人只是想让大人提醒他一句,这么下去,花石纲不能按期启运,朱大人责怪下来……”
龚岁寒停止咀嚼,点头,道:“说的是……呃,按理说,你和苏大人关系不至于此吧……本官听说上次救灾,苏奕还是从你那里买的粮食呢……”
蔡大户脸色突变,敷衍道:“那只是正常的市价买卖,那种时候,小人本来都想开仓赈济灾民了,是苏大人体恤小人经营不易,才给了几个小钱——要说苏大人办事,还真是和龚大人一样,不肯占人半分便宜……”
龚岁寒转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之后道:“听说昨晚那个什么红衣大侠出现在你府中,还被你的人伤了……你府上能人不少啊……”
蔡大户赶忙道:“小人府上哪有那等高手,这不恰好开封府的名捕殷勤在,是他伤了红衣恶贼。”
龚岁寒悚然一惊,问:“什么!殷勤?辛苦也在么?”
蔡大户摇头,道:“如果辛捕头也在,那红衣恶贼就该束手就擒了,可惜,辛捕头久不在开封了……”
龚岁寒皱眉,站起,道:“殷勤辛苦,焦不离孟,殷勤在这里,辛苦怎会不在附近……本官要去苏奕那里,就此别过。”转身时,一小锭金子已落在桌子中央,龚岁寒人到门外,口中道:“这餐,本官请,就当奖掖你办花石纲的差用心。”
蔡大户愣愣地看着龚岁寒的背影离去。
龚岁寒到了衙内,苏奕竟然正巧不在,据接待他的那个年老衙役说,是到城外为一瘫痪老者状告儿媳遗弃,苏奕亲去处理。要傍晚才回来。
龚岁寒颇感失望,对那老衙役道:“那你带本官到府中,见不到苏年弟,总要拜一拜老夫人再走。”
苏夫人对龚岁寒的来访十分讶异,赶忙出迎,施礼,龚岁寒坚辞不受,道:“老夫人和晚辈何必客气,苏奕是我年弟,情同手足,自当奉您如母!”
苏夫人笑着连声说“不敢当”,请龚岁寒进屋内饮茶。
龚岁寒看向苏夫人背影的一眼,忽然从满含笑意变成了冷酷歹毒。但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即恢复平静,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老夫人走动时脚步虚浮,是不是有贵恙在身啊?”苏夫人回头,一笑,道:“人老了,腿脚自然不那么灵便。”
龚岁寒又看着苏夫人从始至终都拢在袖中的双手,苏夫人又微笑着解释道:“常年劳作,一双老手粗糙不堪,不敢让大人见笑……我这就吩咐老奴泡茶来。”
龚岁寒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老夫人不必忙了,晚辈只是有两句话,烦劳老夫人讲给苏年弟听。”
入夜。
苏奕回府,先来给苏夫人给请安,苏夫人转述了龚岁寒的话,嘱咐他要给蔡大户在办花石纲时行方便,另外要加紧查办红衣大侠。苏奕闷闷地答应了。独自来到后院书房,点起一盏油灯,抽出那卷《华严经》净行品,沉浸其中。
他背后的墙上,并排挂着三块一尘不染的万民匾,分别是天台县、临海县、台州的百姓所赠。
此起彼伏的蛙虫奏鸣,丝毫不能影响苏奕的专注。
墙外池塘的蛙鸣似乎齐齐一停,接着就恢复如常。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油灯一灭、一明。
苏奕书案前的藤椅中,已经多了一个黑衣蒙面人,正双目炯炯,直视苏奕。
苏奕合上书,不慌不忙地问:“贵客深夜至此,有何见教?”
蒙面人一言不发,起身转了一圈,重又坐下。
苏奕这才注意到,这人身后是一件宽大的红色披风。
苏奕哑然失笑:“莫非阁下就是‘红衣大侠’?”
蒙面人颇有些矜持地点了点头,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这里布防太差,前后左右加起来才不到十个兵,本大侠轻易就进来了。”
苏奕道:“前任在时守夜的颇多,本官觉得没必要,晚上就让他们都回家去歇息了。况且,红衣大侠毕竟只有一个,想造访本府,那是几百人也拦不住的。”
蒙面人又颇感满意地点点头,道:“苏大人也的确不必担心,台州地界,大人爱民如子,人人敬仰,岂会有人来找不自在……嗯,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叫人绑我?”
苏奕呵呵反问:“本官绑你作甚?”
蒙面人奇道:“大人前日还张榜要悬赏缉拿我,怎么现在我送上门了反倒无动于衷?”
苏奕道:“我抓了红衣大侠,可是要绑送京城,开刀问斩的。”
蒙面人忙不迭点头,道:“是啊,我知道,而且可能不是一刀砍头,而是一小刀一小刀地判凌迟。”
苏奕歪头,问:“你不怕?”
蒙面人大摇其头,道:“怕!怎么不怕。平时我手被划一道小口子都要痛得坐立不安,更别提什么凌迟了……不过没事,只要出了台州地界,我就脱身去了,谁能凌迟到我啊!”
苏奕道:“重兵看护,沿途各州县都有精兵接应护送,你如何脱身?”
蒙面人洋洋得意道:“本大侠的‘抽丝剥茧术’独步天下,就是用牛筋把我捆成粽子扔到水里我都能在小半柱香的功夫脱身。”
苏奕道:“你还是这样走吧,本官不怪你擅闯之罪。”
蒙面人犹疑道:“那你是不打算抓我红衣大侠了?”
苏奕摇头:“红衣大侠还是要抓的,不过你没在本州犯事,本官不打算抓你。”
蒙面人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就不信我是红衣大侠呢?我和红衣都在,人证物证俱全,苏大人你就抓了我吧!” 苏奕哭笑不得:“没见过求人家抓自己的。你如果能证明自己是红衣大侠,本官再抓了你去邀功领赏也无妨。”
蒙面人眼珠一转,问:“知州大人可见过红衣大侠?”苏奕摇头。
蒙面人嘿嘿道:“既然如此,大人又如何证明我不是红衣大侠?”
苏奕道:“听你口音,是台州地界的,且不超过三十岁。红衣大侠在青州出道以来,已至少有三十余载,试问,你怎会是他?”
蒙面人不服气,道:“有志不在年高,大人又焉能断言俺就不是!”
苏奕悠然道:“红衣大侠固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的五行门‘取暖神功’天下闻名,能瞬间炙焦近身物体,小哥可否点燃一本书让本官开开眼界?”
蒙面人泄了气,一拍藤椅站起,突然隔案向苏奕跪倒,悲声道:“求知州大人成全!”
苏奕赶忙离座,绕过书案,将他扶起,道:“你且坐下,慢慢道来。”
蒙面人索性摘了面上方巾,露出一张黑里透红,胡茬铁青的年轻面孔,道:“大人明察秋毫,小人是台州人氏,姓隋名文雅……”见苏奕忍俊不禁,隋文雅黑脸一红,也自嘲地一笑,道:“这名字是我师父替我取的,我不能提他老人家名号,我师父是道士,在我五岁时给我算命,说我八字将星太多,如果不用个文绉绉的名字破一破,将来一定读书无成,戍守边关……谁不知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我母亲就怕了,由我师父给我取了这么个别扭的名字……可惜我读书还是读不进,相反却喜欢舞枪弄棒……十岁时,我师父又来看我,我母亲就让他把我带走了,免得我真去当了兵。”
苏奕叹道:“以你的身手,如果边关杀敌,定是以一当百,可惜本朝重文轻武之风甚嚣尘上,虽因而不受前朝藩镇割据之祸,但如此矫枉过正,难免兵将凋零,士气低落,边患无穷……”
隋文雅击掌赞道:“家师也如是说!家师还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只能上山当强盗。四年前大饥荒,官府税赋不减,小人索性拉了几个江湖豪杰和邻家兄弟到三不管的青崖山落草为寇了,大人升任台州知州,体恤民情,上表朝廷减轻税赋,台州政通人和,所以我们兄弟从不在台州各县捣乱。前段在衢州附近劫了几个富户,打算暂时收手,把家母接过去享享清福,谁知她老人家说在台州活得挺滋润,去年台州大旱,大人在台州开设上百粥场,活民数万,许多台州百姓家中都供奉大人生祠,早晚顶礼膜拜,现在因为红衣大侠之事,蔡大户要联名众乡绅上告到京城,不过是因为大人在任,他们无法任意鱼肉百姓,找个借口罢了。家母和众邻居都急得团团转,说大人这样的清官百年不遇,如果被挤走,台州的百姓又该水深火热了……小民对红衣大侠亦十分敬仰,这样做既帮了他、也帮了大人度过这个难关,只求大人成全!”
苏奕动容,恳切地道:“难得壮士有心,难得台州百姓如此看重苏某,但此计危险重重,苏某断不能行,我意已决,隋壮士不必多言!
隋文雅无奈,向苏奕一拱手,道:“小人不敢勉强大人,如大人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个袖镖,留给大人,有差遣时只管放到城外山神庙供桌下,小人三日内必来领命!”说罢一斜身,人已如燕子般穿出开着的窗户。
苏奕愣愣看着桌上的袖镖,良久。随即,吹熄了油灯。
台州夏日的早晨,酷热还与未完全升起的骄阳一起慵懒着。
知州苏奕象惯常一样在卯时初刻起床。
师爷陆秉欣仍如往常一样,肃立在他的卧房门口。
陆秉欣借着略显炽热的朝阳,用恭敬而又仔细的目光从苏奕的印堂一直看到下颌,肯定地道:“恭喜大人!大人印堂官禄宫愈发润泽,鼻骨高隆,骨势从印堂绵延至百会,此为万里无一的‘伏犀贯顶’,今日隐隐有一道紫气从鼻准头直冲发际,不出一个月,当有升迁之讯!”
苏奕笑着摇摇头:“你每天早上都巴巴的给我看相,看来看去还不是这么张老脸。台州这里很好,我也住习惯了,升迁?朝里的要员都被我得罪光了,能保住现在这顶乌纱就谢天谢地了!”
苏奕取了井边的木盆,从大桶内倒了满满一盆水,呼噜呼噜地开始洗脸。陆秉欣仍围着他不依不饶地说着:“大人你太过自谦了,大人四年前从开封外放到天台县、一年便升迁到临海县、去年更是荣升台州知州。这台州虽僻远,但大人清誉日隆,朝野上下,谁不知晓,据说连当今圣上都问起过呢!”
苏奕陡然停手,抬起湿漉漉的脸,问:“你听谁提起的?”
陆秉欣一愣,支吾道:“就是上个月听京城来的信使大哥提了一句,也不知真假……”
苏奕一边擦着脸,一边道:“这等话你可不许乱传。”
陆秉欣脸微红,辩道:“又不是什么坏事,这证明我小陆跟对了人,前途无量!”
苏奕一板脸:“又溜须拍马,找打!”忽而又一转,道:“不过你总跟着我也不合适啊,没名没份的,祝全说上个月说他那里主簿县尉出缺,有意让你过去历练一下,你干吗一口回绝?”
陆秉欣脸又是一红:“哎呀这个小猪,我让他别提这事别提这事,肯定上次和您喝酒喝高兴了又说漏了嘴!”
苏奕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秉欣肩膀,道:“你虽名义上是我的师爷,实则我是把你当兄弟看,既然是兄弟,我就不该耽误你的前程,如果下次再有类似事情,我便替你应承了。”
陆秉欣有些感动,低头道:“大人的美意小弟知道,只是这一年来,已经习惯了和大人一起共事,真的不愿离开。”
苏奕摇摇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总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我先去给母亲请安了。一会儿过来吃早饭。”
苏夫人如往常一样,早早把礼佛八拜,念诵《楞严咒》、《大悲咒》的早课做了,也早备了早餐。
二人刚坐下,门一开,陆秉欣已喜滋滋地提着个满满的竹篮跨了进来。戏文念白般道:“朱二婶后园韭菜两捆、茭白一捆;胡爷爷大黄鱼两条;严婆婆热豆浆一瓮,油条八根。李屠户新杀猪血一袋。”
苏夫人皱眉,道:“看看这些街坊,隔三岔五就要送些个来,钱又死活不肯收,这人情债可怎么还啊!奕儿,将来有什么能帮上人家的,可一定要尽心竭力!”
苏奕微笑点头,道:“娘,儿知道了。”
陆秉欣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苏奕跟前,猛地从后腰抻出一条白色绣帕,在苏奕眼前晃着,苏奕看见,那帕上隐约用细丝活泼地勾勒出一株并蒂莲和两尾戏水的小鱼,苏奕脸一红。
苏夫人伸手接过,仔细看着,啧啧道:“唐藕这丫头的手艺,真是越发了得了,跟活物似的。奕儿啊,这是娘替你去定做的,你连条象样的汗巾都没有。今天记得去帮娘把钱付了,让唐姑娘平日里闲了,就到府里陪我唠嗑吧,她一个人,也挺闷的……”
苏奕点头,接过绣帕,胡乱向怀里一塞,开始低头吃饭。
苏夫人对陆秉欣道:“一会儿把大黄鱼和猪血拿到厨房,让老张做了,你和奕儿中午一起吃吧,我中午吃些豆浆油条就好。”
午后,苏奕脱了官袍,换上小袖圆领衫,戴上软翅幞头,穿了便靴,出门。
绣坊已近在眼前。
恍惚间,苏奕似乎回到了四年前天台县的那个午后,他无意间瞥见的那个女子。那个烟视媚行,摇曳多姿的女子。而此刻,她正穿过四年的光阴,如那天一样向自己走来。
苏奕呆呆看着她清丽如昔,不施粉黛的面庞,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直到他看见唐藕伸向自己的柔荑和那露出的一截白藕似的小臂,才恍然记起什么,伸手入怀,乱掏一气,却只能尴尬地抽出空空如也的手。
唐藕扑哧一笑,以手掩口。苏奕呆呆看着她,讷讷道:“这个……换衣匆忙,忘记带铜板了……我这就回去取。”说罢转身。
“嗳!”
苏奕的右臂被人拉住,他转身。
唐藕离得更近了,连她头发的淡香都沁了进来。
苏奕大气都不敢出。
唐藕替他抚平胸前的褶皱,低声道:“谁说要跟你要钱了,你苏大人就不能算是路过,到我店里去喝口茶么……我给你做的这件袍子,不合身么?怎么还这样崭新的,你都不穿么?”
苏奕连忙摇手,道:“合身得很,只是平日里不舍得穿,怕弄脏了……”
唐藕眯起眼,道:“衣服做来就是给人穿的,脏了洗,破了缝,如果都象大人这样把新衣服束之高阁,我们绣坊街的姐妹们,岂不要喝西北风了?大人是台州的父母官,可要体恤小民疾苦,以身作则啊!”
苏奕脸上微红,笑了笑。
唐藕回头,看见几家店铺里有几个姐妹在探头探脑,便一把拉起苏奕,扬声道:“苏夫人的尺寸我上次还留着,大人进来选个式样吧。”
苏奕亦步亦趋跟着唐藕进了她的小店。
唐藕径直把他拉到了后园客厅,道:“怕什么,我阿姨今天不在。等着,我去拿喝的。”
苏奕浏览四周,发现自己上次送的那幅亲笔所画的《渔舟唱晚》被唐藕大肆装裱了一番,挂在客厅正中。原来那幅她视如珍宝的李公麟《花鸟图》已被屈尊到了左边的角落。
唐藕提着一个湿漉漉的大汤碗,两个小盅,放在桌上。
汤碗盖子一揭,清香凉润之气扑鼻,苏奕眼睛一亮,道:“好一碗冰糖莲子银耳羹,更妙的是用深井水镇过,更添风味!”
唐藕用白瓷小勺给苏奕盛了满满一盅,苏奕接过,大口小口喝完,把空盅向唐藕一伸,唐藕笑道:“你这大人啊,吃没吃相,还这么急嘴。”
苏奕微笑道:“我娘也这么说我,怪只怪你的汤熬得太好。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唐藕似笑非笑,道:“小女子不是‘外人’,还是‘内人’不成?大人怎可如此轻薄人家!”
苏奕哽住,先连忙摇手,又把口中的汤一咕噜咽下,争辩道:“这真是本朝第一冤案!我可是对姑娘尊敬有加,岂敢冒犯!”
唐藕眯眼,轻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你的上司,谁要你‘尊敬有加,岂敢冒犯’……”
苏奕一时无言,又默默喝了一盅汤,站起,道:“谢谢唐姑娘的汤,如果有暇,不妨到我娘那里坐坐……我那条绣帕的钱,明日定差人送过来。”
唐藕忽然面带寒霜,冷冷道:“那是我给苏夫人绣的,我自会去向苏夫人讨工钱,不劳大人挂心!”说罢转身出了客厅,进了卧房,将门狠狠带上。
苏奕愕在当场,半晌。
怅惘而归。 这日清晨,苏奕起床,开门,竟然不见陆秉欣,不由呆了一呆。忽听陆秉欣的声音从前堂传来,那是他一声声的欢呼。苏奕不去管他,懒懒地挪到井边,取了井边的木盆,从大桶向盆内倒水。不防陆秉欣飞窜而至,左手一把按下苏奕的手,也不顾水溅了自己和苏奕一身,右手的信向苏奕眼前一伸,嚷道:“大人!我的面相果然没有看错!吏部文书,召您下月进京述职,您这回真是要升了,还很有可能是到开封府任职呢!”
苏奕低身,把只有半盆水的木盆放到身前的矮凳上,道:“说不定是被人弹劾,削职为民。吏部是那么好玩的地方么,京官是那么好做的么。”
说罢苏奕呼噜呼噜地开始洗脸,之后抬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太短了!”
陆秉欣奇道:“什么太短?”
苏奕闭眼,道:“一个月,如果是两个月,可能就够了,唉!”
陆秉欣兀自纳闷,苏奕已转身向苏夫人房走去,陆秉欣对苏奕背影喊了一句:“另外,朱勔大人来信催我们州的花石纲,让即刻运往开封。”
苏奕步子不停,只略略点了点头。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府门一开,接着一个脆脆的声音扬声道:“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奕回头,却见唐藕一身素服,俏生生立在那里,眼圈似乎还有些红肿。
陆秉欣咳嗽了一声,道:“我去代大人给老夫人请安。”说罢快步钻进苏夫人房中。
苏奕将前额的湿发用手使劲向头顶抹了一下,走近唐藕,道:“唐姑娘,请到我书房一叙。”
苏奕前脚刚一进书房,唐藕后脚就把书房门紧紧关上,倚门而立。
苏奕转头,唐藕劈面就问:“苏奕,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说,你想不想娶我?”
手里拿着木凳的苏奕一时回不过神,张口结舌呆立在那里。
唐藕眼光炯炯地逼视着他,又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从天台县到了临海县,我阿姨就到临海县开绣坊;你从临海县到了台州,我阿姨又到台州开绣坊!”
苏奕默然低头。
唐藕声音一柔,问:“苏郎,我这么做,只因为从第一天见到你时,我就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只要你是喜欢我的,我这么做就值得,现在,我要你亲口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苏奕猛然抬头,直视唐藕双眸,坚定地道:“喜欢,在天台县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了!”
两滴清泪,从唐藕眼中静静滑落,顺着面颊,滴在前襟上。唐藕颤声道:“有你这句话,就不枉我这番作为。我问你最后一句话,你娶不娶我?”
苏奕眼中神色一暗,道:“我当然想……可是,我现在不能娶你。”
唐藕闭目,道:“我知道了。台州的百姓早就在传言大人要高升到开封府做京官了,到时不知有多少大臣富贾想把女儿嫁给大人呢,我唐藕一介民女,连做妾的资格都不够,还在这里痴心妄想……”
苏奕喉头一哽,木凳落地,上前一步,握住唐藕双臂,道:“我现在娶你,很可能是害了你,你如有心,就等我两个月,如何?”
唐藕肩膀一晃,挣脱了苏奕,冷冷道:“我已经等了你四年了。男人是越老越值钱,我们女儿家可是红颜易老。现在知道苏大人不要我,我也就死了这条心,趁着年轻,另找户好人家嫁了!”
苏奕急道:“我真的是有个生死攸关的坎儿要过!唐姑娘就不能信我一次么!”
唐藕哼了一声,道:“是看看能不能升迁?如果不能再娶我?本姑娘不稀罕!”转眼看到苏奕眼眶红红、额上连冷汗都急出来了,又一阵的心痛,牵起袖口,在他额头上沾了沾,道:“真有什么事,你还不能对我说么?
苏奕握住唐藕的手,道:“此事人命关天,且不止关乎我一人,所以我真的不能说!”
唐藕缓缓地、毅然决然地抽回自己的手,漠然道:“大人不必再找托词了,小女子信就是了。你、保重。告辞。”
唐藕慢慢转身,慢慢开门,慢慢走到庭院中,慢慢出了府门。
苏奕仰头,将手盖在双目上,就那样一直站着,不动。
苏夫人从自己房内走出,苏奕背过身去,在脸上胡乱擦着。苏夫人在门口停住。道:“早饭都凉了……你跟唐丫头说什么了?她怎么哭着走的?”
苏奕不语。
苏夫人细声细语道:“唐藕这丫头,虽然心高气傲,嘴上不饶人,可心地却如藕般白净,一尘不染,如果有这么个姑娘做儿媳妇,那是你的福分,更是你妈的福分……上次吏部员外郎陆大人到这里,和我拉家常,说他二女儿也到了婚嫁年龄了,问我是否有意结个亲家,我没马上回话……”
“这事情陆大人也跟我提过……我也没马上回话……”苏奕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夫人继续道:“娘知道你的难处,如果想继续升迁,就离不了陆大人提携,你的志气绝不只是个小小州官,所以,无论你娶谁,娘都顺你的意。”
苏奕低声道:“谢谢娘。”
晌午,苏夫人、苏奕、陆秉欣正在吃饭,忽听得大门外是锣鼓喧天人声嘈杂,陆秉欣道:“我出去看看怎么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陆秉欣怒气冲冲进来,喊道:“真是没天理了!简直是让人气炸了肺!”
苏夫人关切地问:“小陆,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秉欣重重坐在木凳上,气咻咻道:“蔡大户这个王八蛋,今天迎娶唐藕姑娘做他的第十六房小妾!”
苏奕把饭碗猛地向桌上一蹾,胸口起伏。
陆秉欣接着道:“这绣坊街原是蔡大户的产业,唐藕的阿姨从人家手中转租的,昨日租期到了,蔡大户要涨三倍的价钱,还要现钱,眼见得唐藕和她阿姨一家就要流落街头了,蔡大户忽然向唐藕的阿姨提了一个条件:只要唐藕肯嫁给他做妾,他不但不收钱,还要免了她们这个铺下一年的租金,还会给她阿姨三百两银子的聘礼……唐藕是她阿姨养大的,她阿姨可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所以就软硬兼施逼唐藕就范,唐藕哭了一夜,今天早上起来,说是要出来一趟,回去就答应嫁人……”
苏奕木然向口中塞着饭菜,木然咀嚼,却怎么也下咽不了,“哇”得一口,将饭菜吐到了地上,干呕起来。
苏夫人重重一拳,击在桌上,杯盘乱跳,把陆秉欣都吓得一激灵,没想到这平日里脾气柔顺的干娘怎么也会发火,再偷眼看向苏夫人,却见她已神色如常,拿起了筷子,道:“吃饭,人家一个愿娶一个愿嫁,皇帝来了都管不了。”
苏奕咽下一大口凉水,道:“小陆,下午替我备一份厚礼,给蔡大户送过去,就说我公务繁忙,不能亲去道贺,改日再登门讨杯喜酒吃。”
陆秉欣张大了口,看看苏奕,又看看苏夫人,半晌合不上嘴。
蔡大户微眯着眼,一粒接一粒地吃着葡萄,嘴里甜着,心里更甜,这不止是因为今晚有个他垂涎已久的大美人唐藕等着他品尝,还因为台州知州苏奕送的那份贺礼。虽然那贺礼总共也不值几贯钱,但却表明了苏奕在态度上的微妙转变,蔡大户清楚,定是有人又在催花石纲的事情了,如果苏奕不依靠他蔡大户,就甭想采办齐花石纲,如果花石纲出了差池,他定会被吏部申斥,搞不好还会丢了乌纱。蔡大户很享受看着清高孤傲的苏奕终于开始向他服软,正如他很享受清高孤傲对他从来不屑一顾的唐藕今晚必须躺在他的床上。
唐藕静静地坐在宽大的床上。红盖头遮住了她的眼,遮不住她的耳。喧嚣之声渐渐散去,该来的总归要来了。唐藕的右手紧紧扣住床沿。
微醺的蔡大户哼着小曲进了洞房。
这个坐在床沿一身红衣的女子在他眼中已经是藕一样白藕一样嫩了。
他先是剥开了她的红盖头,忘情地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吸者她的气,然后,就把手伸向了她腰上的丝绦。
唐藕忽然冲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让他无比销魂,竟然忘了该去做什么。
唐藕把手从床沿抬起,抱向他的腰。
蔡大户欣喜若狂,他没有想到,向来泼辣的唐藕会对自己如此顺从主动!
不过,他的腰上没有美人葱指滑过的麻酥,只有痛彻心腑的冰凉,蔡大户大吼一声,将唐藕推倒在床上,自己也坐到了地上,以手捂腰。
那里,又热又粘。
唐藕坐起,她的右手,一把锋利的匕首犹自滴着蔡大户腰上的鲜血。
唐藕站起,一步一步逼近蔡大户
此时,妩媚含笑的唐藕,在蔡大户眼中已成了青面獠牙的索命无常。
蔡大户嘶声叫道:“还不出来!!”
唐藕咬牙,一刀刺向蔡大户胸口。
刀飞起,刺入横梁;蔡大户站起;唐藕倒地。
蔡大户身后,幽灵般闪出了管家季仲。
蔡大户怒道:“为什么我中刀了你还不出来!!难道是想过会儿替我收尸么!”
季仲躬身道:“老爷吩咐过,小人每晚藏在床底下,除非是红衣大侠来了,否则任何时候都不许出来……小人原以为老爷是在和新娘调笑。”
蔡大户张口结舌,气得满面通红。
唐藕从地上慢慢爬起,恨恨盯着季仲。
季仲替蔡大户上药包扎伤口,嘴里道:“这一刀虽碰巧扎对了要害,但力道却差太多了。”
蔡大户怒道:“莫非你还想这婆娘刺死我不成!”
季仲摇头,道:“小人只是想说,她的确是下了杀手。”
蔡大户把眼光重又放在唐藕脸上,嘿嘿笑道:“你还真是我碰到过的最烈性的女子,你既答应嫁我,为何又要杀我?不怕杀人抵命么?”
唐藕傲立,冷冷道:“我的心在今天早晨已经死了,剩下这个人,先报了阿姨的养育之恩,再杀了你这无恶不作的奸贼,最后,如果能拉我去衙门,让苏郎来判我的罪,就此生无憾了……”
蔡大户哼道:“早听说你跟那苏知州不清不楚的,原来确有其事。不过,我既然花钱娶了你,就不能浪费了,我用过之后,会把你卖到台州最下等的春花楼接客,让你生不如死,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或许,我还会安排你的情郎苏大人去探望你呢哈哈。”
唐藕面色不变,道:“我知道杀你不易,但我至少还能杀了自己!”
说着,唐藕的左手已经多了一柄小刀,那是平时她随身带着的裁布的刀,刀虽窄小,却锋利无比。
唐藕挥手狠狠向自己喉头刺去。
蔡大户大叫一声:“不可!”
只见一道黑光一闪,季仲窜出;东西两扇窗棂同时破开,东边一粒黑沉沉的东西破空而入,西边红影一闪。
“叮”“叮”两声脆响,蔡大户眼睛一花,只见红影和季仲一触即分,红影再一晃,季仲已倒地,此时面前,早已没了唐藕。那柄小刀遗落在地上,刀尖似乎还沾了一点点血迹。刀旁是一粒小小的石子。
蔡大户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土腥味儿。
季仲呻吟了一声,想爬起,一半时痛得重又伏在地上。
蔡大户蹲身,问:“刚才是红衣大侠?”
季仲呻吟着道:“应该是!不过暗器不知道是谁发的,好快的手法,后发先至,不然新娘子已经死了。接着我和红衣大侠对了一招,他一掌击在了我胸口上,不过……我见他急着救人,就虚晃一刀刺向新娘,他果然上当,被我回手一刀刺中了肋下,应该伤得也不轻……但,奇怪啊……”
蔡大户问:“奇怪什么?”
季仲撕开胸衣,道:“我胸口的伤处不是‘取暖神功’的灼伤,而是肿了一大片,还有这土腥的味道,还感觉有点象被自己的妖刀刺了一下——有点象、象被传说中的五行门土五行‘稼穑神功’所伤,可是,红衣大侠这么多年是只用‘取暖神功’的啊……”
蔡大户不以为意,道:“他师父奇正老人说不定把土五行的‘稼穑神功’也传了些给他,这有什么稀奇……”
季仲疑惑道:“东边发暗器的那人不知是谁,我影影绰绰看到也是一个红衣人……”
蔡大户不耐烦道:“你是看花眼了吧……你刚才说,红衣大侠的伤也很重?”
季仲道:“我感觉是的。”
蔡大户站起,两眼放光,道:“如果现在让他的克星殷捕头去捉他,岂不手到擒来!” 唐藕只觉得自己是飘在云端,平日里高高的屋檐墙头,在身下一一掠过,又是几个起落后,身下的人跳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中。
那人先是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创口,然后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点粉末撒在创口上,然后从怀中胡乱掏出一块白布,撕了一条,温柔地包裹着那伤口,在她后颈不轻不重系了一个活结。
唐藕看着他蒙面的红布,虚弱地问:“你就是传说中的红衣大侠么?”
那人点了点头。撕开自己右肋下的衣服,将一小瓷瓶的药都倒了上去,口中“咝咝”有声。
唐藕挣扎坐起,关切道:“您受伤了么?是不是为救我才受伤的?这多不值得啊!”
唐藕说着,竟呜咽起来。红衣大侠赶忙道:“怎么会不值得,我是为了救一个女侠才受伤的,伤多重都值得。”
唐藕止住哭,问:“什么女侠?这里不是只有一个红衣大侠么?”
红衣大侠道:“唐藕姑娘就是那个女侠啊。”
唐藕破涕为笑,道:“你打趣我!”
红衣大侠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庄重:“你怎么不是女侠?你敢孤身一人,刺杀虽人人都痛恨却人人都不敢碰的蔡大户,还有勇气在行刺失败后自杀,除了武功,便是和红衣大侠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可武功又岂能是衡量大侠与否的标准,多少武功好的人,象季仲,为虎作伥,为害更甚!”
唐藕痴痴地听着,她实在不敢相信,她一直那么仰慕的红衣大侠居然会夸她也是个“大侠”。
红衣大侠又伸手入怀,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和一些铜板,放在唐藕手中,道:“你在这里躲一夜,明天出城,离开台州地界吧,蔡大户不会放过你。”
唐藕点头,忽然又道:“能再求您一件事情么?”
红衣大侠点头。
唐藕道:“您帮我通知我阿姨一家吧,让她们也赶紧逃命,蔡大户没死,定会找她们麻烦的……我阿姨家住在——”
红衣大侠摇头道:“你不用说,我知道。”
唐藕歪头,道:“您好厉害啊,不但认识我,还知道我阿姨家。”
红衣大侠叹息,道:“台州城里,哪家姓甚名谁、家有几口、饥饱如何,我全知道。”
唐藕咬了咬下唇,道:“您是大侠,索性就麻烦您到底——如果两个月后,我们台州的知州苏大人还在做知州,您就告诉他,我在老家平江府吴县等他……如果到时他升迁了……就不要告诉他了……我、我想我还是会在那里等他……”
红衣大侠急道:“他怎么会不去找你?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我——一定让他去找你——就算这小子短命死了,我也会把他的魂儿给你拘到吴县!!”
唐藕轻笑,道:“不许您咒我们的知州大人,他可是个大大的清官,会长命百岁呢!”
红衣大侠站起,道:“或许是吧……希望一直能是。唐姑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就在红衣大侠快要到绣坊街的时候,他发现路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体形很庞大,穿着捕头衣服的人。
红衣大侠的心一紧,他肋下的刀伤也跟着一紧。
殷勤道:“师叔您好。”
红衣大侠一愣,道:“什么‘师叔’?你是何人?”
殷勤一愣,道:“才这么几天,师叔已经忘了我殷勤了?”
红衣大侠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殷勤,道:“殷勤?京城两大神捕之一?”
殷勤一笑,道:“不过是个跟班的小捕头,一点都不神。”
红衣大侠道:“我要先去通知个人,回头再聊。”
殷勤道:“师叔,你不必去唐藕的阿姨家了。”
红衣大侠一惊,问:“怎么?你已经把她们一家杀了?”
殷勤摇头,道:“我是捕快,来这里是上命难违,不是蔡大户的走狗。我已经通知她们一家逃命去了。”
红衣大侠点头,道:“好一个捕快!不愧是五行门的人。”
殷勤道:“我想问师叔一个问题,师叔既然把火五行练到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最高境界,定然也能给我一些指点,怎样才能练到水五行最高境界‘履霜、坚冰至’呢?”
红衣大侠沉吟半晌,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以肾水灭心火,再配合人的八字和襟怀,才能练到‘甘露神功’的最高境界吧!”
殷勤畅快地仰天一声长啸,道:“我明白了!谢谢师叔指点,我要回去复命了。”
红衣大侠问:“你怎么跟蔡大户解释追不到一个受重伤还背了一个姑娘的红衣大侠?”
殷勤转过身,道:“红衣大侠很会故布疑阵,我的轻功虽好,奈何南辕北辙。”说罢脚尖一点地,已上了墙壁,又羽毛般一飘,到了房顶,再几个起落,人已不见。
蔡大户后院墙角下,坐着一个人。
陆秉欣。
殷勤看到他,停住脚步。问:“如何?还要多久?”
陆秉欣摇头,道:“我还不能确认……”
殷勤又问:“龚岁寒那边呢?”
陆秉欣继续摇头。
殷勤叹道:“三郎着急了,三个月内,你必须回开封府。”
陆秉欣低头不语。随即,抬头,道:“刚才那个红衣大侠……是你上次遇到的那个么?”
殷勤一愣,皱眉沉思。
陆秉欣不待他回答,已纵身而起,墙头、树梢,隐没。
知州苏奕居然在早上破天荒地一直没有起床。
苏夫人进了苏奕卧房,见苏奕面墙而卧,脸色潮红,满头大汗,额头滚烫。
苏夫人慌忙去洗了条冰毛巾给他敷在头上,又命陆秉欣去抓了几副退烧药来,亲自煎了,喂给苏奕喝。
折腾了一上午,苏奕病情稍缓,苏夫人去厨房给他熬粥。
陆秉欣见苏夫人走了,凑近苏奕,道:“怎么样,撑不住了吧?还是身体最诚实啊,昨天又是拒绝人家、又是送贺礼的,好像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我都想替唐藕揍你两拳!现在好,报应不爽!”
苏奕睁着无神的双眼,有气无力道:“不这样还能怎样,莫非让我带着台州的官兵,到蔡大户府上,把他捆了下狱,我去做新郎娶唐藕?”
陆秉欣拍手大笑,道:“正该如此,那才痛快!”
苏奕转过头,不去理他。
陆秉欣嘿嘿一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我有个消息,可治大人的相思病。”
苏奕顿时来了精神,稍稍抬起上身,问:“什么消息?莫非是唐姑娘要来看我?”
陆秉欣撇嘴,道:“人家昨天送上门来,也不见你多看一眼……现在啊,是谁也看不到她了……”
苏奕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什么消息!”
陆秉欣压低声音,道:“蔡大户这回可丢大面子了!昨天晚上,就在他要洞房花烛的时候,红衣大侠忽然出现,不但刺伤了他,还抢走了唐藕,怎么样,这回你高兴了吧。”
苏奕眼中燃起的欢快火化,瞬间又熄灭了。病恹恹道:“唐藕说不定就此做了红衣大侠的押寨夫人,还是没我什么事儿。”
陆秉欣瞪眼,道:“看看,遇到了情字,连天下闻名的红衣大侠都敢诬蔑!”
苏奕忽然以被蒙头,道:“什么红衣大侠黑衣大侠,什么天下闻名,见到这么好的姑娘不娶,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难得病一回,我要睡了,你去替我处理公务!”
看着借病耍赖的知州大人,陆秉欣苦笑摇头,起身到大堂处理公务去了。
七日后,苏奕差不多病体痊愈,可以下床走动了。
苏奕不顾苏夫人和陆秉欣的劝阻,马上开始处理积压的公文。两天前的一则公函将他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陆秉欣不解道:“这还用提前向您汇报么?两浙路提刑龚岁寒大人是您的同年,这次来或许只是路过叙旧,何必大惊小怪。”
苏奕眉头深锁,道:“我看不是这么简单,既然下了公函,就是公务,并非是路过叙旧。别忘了,他是提刑官,而我又正要入京,这时候来,说不定是京城授意,对我先行考核一番……”
陆秉欣仍是一脸轻松,道:“那来得好啊!我就盼着有人来看看大人在台州干出的政绩呢,看哪个州官比得了!”
苏奕仍忧心忡忡,道:“你马上派人到天台县,让小猪火速把我那两箱东西给我带过来。记得,是‘两箱东西’!”
陆秉欣没有多问,下去安排了。
苏奕推算着日期,算来算去,祝全和龚岁寒到台州的日子都差不多是同一天,不由得坐卧不安。
龚岁寒永远如他考进士那年一样年轻、热情。十年的光阴似乎对他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把他从一个考试前每天只能吃一餐饭、住客栈回廊的穷书生变成了一个每天可以吃五餐饭、住二十间房子、手握两浙巡视州县刑狱、监察地方、推荐或弹劾州县官大权的人。
他的那种无畏的年轻、火样的热情,在当年就感染了苏奕。苏奕请他吃的那顿肉比他两年加一起吃过的都多。当时苏奕还拍着他瘦削的只剩骨头的肩膀说:“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考中!而且,你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
“你知道么苏年弟,你当初的那顿肉,救活了我的身体。你当初的那句话,救活了我的心。我当时穷困潦倒,你怎么就肯结交我呢?”龚岁寒显然有点喝多了,又问了一遍这个他每次和苏奕喝酒喝到这个时候都会问的问题。
而苏奕,每次的回答都一样:“因为,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仍然可以那样笑——象一个中了进士的人那样笑。你说,你怎么会不中进士?”
龚岁寒直着眼,转头,又重重一拍陆秉欣的肩膀,问:“哥哥我,现在是提刑大人!苏年弟,是知州大人!你呢?你是什么大人?”
陆秉欣也喝得脸红扑扑的,仰头干了一杯酒,道:“小人不是‘大人’,但有两位大人提携,不也早晚是‘大人’么!”
龚岁寒哈哈大笑,道:“好!说得好!苏年弟啊,你的确是个有眼光的人,连手下都这么精灵。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帮手,也不用大事小情的都要亲力亲为了……来,陆贤弟,别见外,咱们干一杯!”
苏奕以解手为由,脱出身来,问家丁:“祝知县还没到么?”
家丁摇头,道:“按大人吩咐,我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到街上去望一望。”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陆秉欣搀着龚岁寒出来,龚岁寒直着舌头道:“苏、苏年弟,咱们先去库房转悠那么一下,也就是例行公事,完了咱们到八珍楼接着喝,我、我请!”
苏奕故作不快,道:“龚年兄这是什么话!八珍楼的东西虽贵,小弟一个月的俸禄总还是吃得起一顿的,这可是我的地界,龚年兄要客随主便啊!”
龚岁寒哈哈大笑,道:“好!那就让年弟你破费一次,我可是要点几个好菜!”
苏奕暗舒了一口气。上前扶住龚岁寒。三人歪歪扭扭穿过大堂,苏奕正要把龚岁寒向大街上的轿子扶,龚岁寒忽然一挥手,将他推了个趔趄,一指偏门,道:“走、走这边才对。”
苏奕陪笑道:“年兄错了,八珍楼在大白巷,要上轿过去。”
龚岁寒一梗脖子,嚷嚷道:“刚才不是说好了先去库房看看然后再去八珍楼么……还、还说好了我请……年弟放心,八珍楼的东西虽贵,愚兄一个月的俸禄总还是吃得起一顿的,这可是我的地界,年弟要主随客便啊!”说罢径直就从偏门奔了台州库房。
苏奕哭笑不得,那几个衙役哪里敢拦提刑大人,唯唯诺诺地把门开了,龚岁寒跌跌撞撞拐了进去,苏奕一跺脚,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
眼见得再过一个拐角就是库房正门了,苏奕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陡然间,拐角那边传来一个他熟悉、渴望、又不敢相信会在此时此刻出现的声音:“提刑大人,久违了,什么时候再到我天台小县转转啊?” 祝全。
天台县县令祝全。
此刻,他正偷偷对苏奕夹了夹眼睛。
苏奕的心,完全放回了肚子里。
龚岁寒对着祝全打量了半天,似乎仍没什么印象,喝问道:“库房重地,你一个县令来此作甚?”
祝全不慌不忙道:“回大人话,知州大人上次说小人上报的税目有些许差池,小人这次特地带了原帐来进行核实,知州大人目光如炬,确有几笔误记,这不正要去向知州大人请罪呢。”说着,祝全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欲指给龚岁寒看,龚岁寒不耐烦地一推,道:“你且退下!”
祝全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走出来。
苏奕和祝全相互会心地一笑。
后面的陆秉欣小声说:“小猪,一会儿一起去八珍楼喝酒吧!”
祝全小声道:“吓都吓倒了,你收拾点剩菜回来,晚上咱哥俩儿喝。”
龚岁寒也没有到处翻检,只是眼睛在库房内如冷电般上下左右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地来回扫着。
然后他打了个酒嗝,道:“苏年弟的库房,从来都是分门别类、一尘不染,让人连查都不用查,就是这库银摆放得乱了点,差人重新齐整盘点一下,晚上报个数给我。”
苏奕忙不迭答应着。
龚岁寒转身,挥手,大声道:“走!八珍楼,我请!”
菜一道接一道上着,龚岁寒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喝着喝着,龚岁寒忽然停杯,道:“我想起来了……祝全,是祝全,当年苏年弟在天台做县令,当时祝全是县尉,对吧?”
苏奕点头,道:“年兄好记性,正是此人。”
龚岁寒“嗯”了一声,道:“连续两年吏部的考核此人都是‘中上’评级,本官也就没多留意他。据说快升迁了,不如把他一起叫来,大家亲近亲近!”
苏奕回头,吩咐一个护卫去叫祝全。
祝全进来时,龚岁寒正在口沫横飞地大谈花石纲:“……年弟有所不知,因为花石纲的事,多少高官明里暗里的栽了,有些还惹来了杀身之祸。你想,我们吃皇粮的,效忠的是皇上,皇上要的东西,你都敢怠慢,这官还想不想做了?我临行前和朱勔大人一起喝酒,他可是对台州的花石纲迟迟不能上缴大动肝火,还说要上奏蔡相,被我给压下来了,年弟,我可是替你打了保票的,说你的花石纲早已备好,这一两日就能启程,这事你可不能不给愚兄长这个脸!”
苏奕一笑,举杯道:“承蒙年兄庇护,小弟又岂能让您难做,花石纲确已备好,三日内启程!”
龚岁寒眼睛一亮,喝道;“好!我就知道苏年弟是个凡事心里有数,能成大事的人,来,我们干!”
祝全自己拉了把凳子坐下,又替自己倒了一杯状元红。
龚岁寒看了看他。
祝全向他一举杯,道:“下官敬大人。”
龚岁寒乜斜着醉眼,道:“那个什么红衣大侠最初是在天台县出现的是么?”
祝全一愣,随即一笑,道:“不是。红衣大侠行侠仗义几十年了,众所周知,最初是在京东东路的青州地界出现的。”
龚岁寒被他噎住,喘了一口粗气。忽然一拍桌子,吼到:“他消失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要在天台县出现!一定与你有关!”
祝全怒目,刚要申辩,苏奕冲他一使眼色,口中道:“龚年兄今天喝得太多了,来人,扶提刑大人回驿馆歇息。”
龚岁寒一挥手,道:“本官清醒得很!苏奕,你说,为什么你在任这几年,那个红衣恶贼闹得那么欢,你为什么不抓他!”
苏奕道:“下官尽力了,奈何此人狡诈无比,据说连京城神捕殷勤都对他一筹莫展……况且,此人虽屡屡骚扰富户,分些脏银给百姓,但从不伤人性命,是以——”
“——是以就不用抓了是不是!?”龚岁寒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苏奕,道:“你可知道,这个红衣恶贼,奸淫掳掠,却又善于伪装,靠对愚民施以小恩小惠,博取虚名,蒙蔽世人,他、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孤苦零丁,我如果抓住他,定将他凌迟处死!”
苏奕一击桌子,站起,陆秉欣手在他后备的衣服上使劲一拉,祝全也对他连连摆手。苏奕深吸一口气,重重坐下。
龚岁寒似乎没有注意到苏奕的举动,依旧喃喃自语:“他、他诱拐了我的娘亲,气走了我爹,原来,我、我也是官宦子弟……我娘!这个下贱女人……下贱……”
苏奕听着,眼中露出浓重的疑惑。
龚岁寒却没再往下说,晃着头转向祝全,笑嘻嘻问:“祝县令,你在任上,有没有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啊?”
祝全平静地道:“没有。”
龚岁寒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啊?”
祝全提高声音,道:“也没有!”
龚岁寒又问:“那,有没有虚报税收、挪用库银、中饱私囊过呢?”
祝全正要大声出口的一句话,忽然声音变得很小:“没……有。”
龚岁寒哈哈大笑,道:“那你这县令可怎么活呢?本官审了多个贪官,没一个说自己是贪官的,除非铁证如山。祝县令,既然你如此清白,怕不怕本官去你天台亲自看看呢?”
祝全咬牙,道:“不怕!提刑大人百忙之中肯光临小县,求之不得。”
龚岁寒自己干了一杯酒,喃喃道:“好,好一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天台县令,好啊,我们这就出发如何?”
苏奕大惊,赶忙起身劝道:“大人,大人天色已晚,就算要去也明日吧,下官尚有诸多公务要向大人汇报!”
龚岁寒扶桌站起,道:“本大人,向来秉公执法、雷厉风行,说现在走,就、就现在走!”
说着,已跨出了第一步。
祝全也站起,神色平静。
龚岁寒迈出第二步的时候,脚刮到了空着的一张椅子,轰然倒地。
苏奕和陆秉欣赶忙上去,把龚岁寒扶起,却见提刑大人吐了一地,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苏奕书房。
一灯如豆。
苏奕、祝全默然相对。
苏奕缓缓道:“龚提刑可能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祝全道:“按规矩,他这时候到您这里也属正常,未必有什么特殊目的。况且,他并不知道我会来台州,不可能提前针对我做什么部署。”
苏奕道:“不可不防,现在毕竟是到了你我二人升迁的紧要关头,我有耳闻,这次我上调京城后,很有可能是你来接任我的台州知州,这样我就可以在京城安心任职了。”
祝全道:“小弟多谢大哥的栽培和提拔,定不辱命,在台州干出一番事业!”
苏奕摆手道:“以你的才华,做知州都是屈才了,奈何世道如此。”
祝全不语。
苏奕道:“为防龚提刑节外生枝,那两箱东西马上就运回你的天台,明天一早,如果龚提刑忘了昨晚的事,你就马上向他辞行,赶回天台准备一番……如果他执意要到你的天台去看看,你就和他一起走。”
祝全叹道:“是,本来我想带那两箱东西连夜赶回天台,又怕这姓龚的一旦记得此事,反而对我大起疑心,我带的几个亲信也不能动,这、派谁护送那两箱东西回天台呢?”
苏奕仰头,沉思。
祝全眼睛一亮,道:“有了!让小陆去!他办事干练,在这里又没什么职务,走了也不会引起姓龚的疑心。”
苏奕沉吟道:“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小陆虽然跟咱们两个都走得很近,人也不错,但他年轻有为,前程大好,一旦出事,岂不牵连了他?”
祝全道:“我相信他!况且一切只是我们在推测,未必会出什么事情,再拖两个月,我们就能度过难关了!”
苏奕以手加额,道:“也实在信不过别人,只能让小陆去了。”
陆秉欣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这反倒让苏奕有些奇怪。直到陆秉欣把马车前前后后都绑好,又盖上一层苫布,跳上车,抓住缰绳,苏奕才问:“你就不想知道这两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你送?”
陆秉欣道:“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别人送。”
苏奕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道:“辛苦你了,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对了,回来的时候,不要走官道。”
一觉醒来,龚岁寒又恢复了他的年轻、热情。
他一边悠闲地品着茶,一边对苏奕道:“苏年弟,你昨晚似乎说过,台州的花石纲可以三日内启程?”
苏奕正色道:“是的。”
龚岁寒点头,道:“那本官就放心了。天台也好久没去,这次正好让祝县令陪着走走。”
苏奕道:“祝县令一早就在府门外候着了。可惜年兄公务繁忙,不能在台州多叙叙旧。”
龚岁寒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在开封了。”
蔡大户第一次有点趾高气扬地站在苏奕的客厅里。
他知道,苏奕现在有求于他。
苏奕对他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热。看座,上茶。
蔡大户低头喝茶,不说话,等他开口。
苏奕问:“不知责成先生和众乡绅办的花石纲怎样了?”
蔡大户又喝了一口茶,抬头,道:“承蒙知州大人信任,幸不辱命,已办得差不多了。”
苏奕又问:“预计何日启程?”
蔡大户面露难色,道:“这个,恐怕还要个把月,运送花石纲不是小事,如果一旦有个闪失,知州大人和小人都担待不起的!”
苏奕也低头喝了一口茶,道:“本官也就是随便问问,下任知州到了以后,自然会找先生商议运送事宜……至于花石纲运送延期的事情,烦你再向新知州大人解释一下难处。”
蔡大户吃了一惊,问:“怎么?大人不是要再过一个月才走么?”
苏奕“咦“了一声,转头问:“先生知道本官要离任的事?还知道是何时走?”
蔡大户一愕,讪讪道:“不是不是,这等朝廷机密,小人从何得知,乱猜的,乱猜的。”
苏奕转过头,悠然喝了一口茶,道:“本来是定的再过一两个月才走,奈何昨日龚提刑过来催,说吏部连发公文急着要本官去,这才临时定了这两三天内动身……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总算和花石纲的事脱了干系,了了一块心病,来接任的知州千头万绪,不能马上调配兵力人手运花石纲,也是正常的,如果蔡相和两浙转运使大人怪罪下来……哎呀!当时委任先生负责筹办花石纲,本官曾经上过一纸公文,转运使大人想必还记得,说不定还转给了朱勔大人——希望下任知州能体谅先生难处,替先生仗义执言……”
蔡大户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急急道:“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小人是替大人办差,一定要在大人任上把这些花石纲运送出去!”
苏奕面露难色,道:“这恐怕有些难处,本官后日就要动身赴京……”
蔡大户起身作揖,道:“小人这就回去,连夜准备车马,明日启程!”
苏奕皱眉,终于叹道:“罢了,你毕竟也是在为本官办事,只是,一时间难以调配很多兵马护送……”
蔡大户一咬牙,道:“小人愿意自己出钱,请台州地界最好的镖局鹰翔镖局分号护送,另外自己再加派一些庄丁!”
苏奕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千万别不舍得花钱,要请好一点的镖师,两浙路近来流寇很多,可不怎么太平。”
蔡大户苦着脸道:“多谢大人提醒!” 白衣卿相,您的小说除在《武侠故事》2009年04期发过,前一点还在这里看到了:http://tieba.baidu.com/f?kz=747084480。看来楼主很擅长“金庸术”,武侠的东西应该写好了很不容易的。 啊哈,一千斑斑好。那个是我的贴吧。发的不全。这边会贴全本的。一直断断续续写点武侠玩的。 西楼兄也很喜欢武侠,俺也比较喜欢看,这下好了,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拜读楼主的大作,非常感谢楼主的分享!顺祝写作愉快! 我之前在论坛发过一本《匹马戍凉州》,是写晚唐的长篇武侠。兄如有兴趣,可以翻来看看 古龙的武侠粉丝,看上去没有金庸的那么多,但他笔下的楚留香,还是很有“诗意”的。等待白衣写出另一个“楚留香”。 很怕自己会上瘾,不过一看到武侠小说就忍不住要看,一看便不可收,最近忙着看球还是先忍了,等世界杯结束后慢慢品,一定是一顿饕餮盛宴。 引用第10楼一千零一夜_1于2010-06-29 11:35发表的 :
古龙的武侠粉丝,看上去没有金庸的那么多,但他笔下的楚留香,还是很有“诗意”的。等待白衣写出另一个“楚留香”。
金庸和古龙,无论是武功还是人物,都是一实一虚,都是上品。
古龙人物,多魏晋风骨。金庸笔下的,往往凝重。令狐冲也不免迂腐,只有韦小宝,是真正跳脱的。 咳,才看了几行就头晕眼花,天生不是看小说的料,还是等空下来向兄请教诗歌吧,还要请兄不吝赐教。 哈哈,写小说也跟写诗歌一样,完全是两个大脑区域。我现在转换成小说大脑,诗就写得少多了。 季仲看出主人一肚子邪火,不敢随便开口。
果然,蔡大户狠狠一拍桌子,两只钧窑瓷杯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这个苏奕!本以为我能将他一军,让他求我早点起运花石纲,结果反而变成我去求他!还害得我要破财自己去请镖师,此仇不报,我蔡某誓不为人。你以为你这京官能当安稳,走着瞧!”
季仲小心翼翼道:“三十个身手好的家丁已经选好。镖局那边……刚有两个泉州的大客商把最好的几个镖师雇走了,我们只能请到五个三流角色。”
蔡大户重重哼了一声,道:“苏奕会派一些官兵给我,另外,我正好安排殷捕头跟着花石纲一路回京,这样,岂不是白白多了一个大镖师!”
季仲道:“老爷高明。”
蔡大户忽然用犀利的目光在季仲的脸上来回转悠,季仲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怯怯问:“老爷,您——”
蔡大户眼睛一翻,道:“你跟我来!”
季仲跟蔡大户进了卧室,蔡大户站在卧室中间的青砖上,向前、向左、向后各踏了两步,然后双脚在中间的一块青砖上一跺。
只听“吱吱嘎嘎”一阵响,蔡大户的那张大床竟然连同床下的青砖一同升起来,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下面“噗”的一声,发出亮光。
蔡大户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鲁班行符大师亲手建造的机关够精致的吧?暗道是自动点火的。”
两人顺着台阶向下,前面一道石门,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掌印。蔡大户将自己的右手嵌进去,一推。那沉重的石门“吱吱”响着向左右分开。石门一开,里面的两盏油灯就自动点亮,蔡大户道:“只有我的手能开门,就算是符大师自己来,也开不了这道门。”
季仲叹为观止。
室内成堆成堆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让季仲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蔡大户显然很满意季仲的表情,道:“这些东西,是很多人几辈子都见不到的,你很有眼福。”
蔡大户一指中间的四个椭圆雕花汉白玉石凳,道:“这四个石凳,你给我抬出去……到时直接交给蔡相,快到他老人家寿诞了。一路上,你就给我看好这四个凳子。”
季仲奇道:“怎么?老爷让我也去?”
蔡大户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不大踏实……想来想去,还是让你也跟着吧。”
季仲道:“可是,我如果走了,一旦那红衣大侠又来,老爷不是很危险?”
蔡大户嘿嘿一笑,道:“我总觉得这个红衣大侠怪怪的,似乎他并不想和我作对,或者,是不敢和我作对,至于为什么……你这次快去快回就好,没你在床下守着,我总归睡得不踏实。”
此时,红衣大侠正在城外山神庙里,将一封信放在供桌下。
蔡大户实在不敢相信,苏奕只派给他二十个老弱病残护送花石纲!苏奕还很心平气和地和他解释:“这都不容易了,知道本官要走,没几个人愿意接受调动,再说运送花石纲也的确是苦差,路途遥远不说,这一旦路遇强盗,说不定连命都搭上……不过先生放心,咱们台州地界没什么强盗出没,我发了公文给衢州那边,他们会保障你在衢州境内安全,反正在谁的辖区出了问题,谁负责,谅他们也不敢怠慢……”
蔡大户铁青着脸,道:“多谢大人了,那我就带着这几位官爷,回府准备出发。”
“慢着!”苏奕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京城神捕殷勤殷捕头是不是正在你府上?”
蔡大户无奈回道:“是。”
苏奕喜道:“太好了,本官和他在开封时有一面之缘,对他甚是钦敬,你回去,就说本官有请!”
蔡大户皱眉,迟疑道:“这个……大人,殷捕头今天正好就要回京复命了……”
苏奕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殷神捕来时本官不知,已是十分失礼了,走时岂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先生不是希望本官到了京城为官时,殷神捕给我小鞋穿吧?嗯,本官决定了,后日就和殷神捕一起去开封,也有个人说话……”
蔡大户干笑一声,道:“岂敢,小人这就去请殷神捕来见知州大人。”
苏奕道:“对了,先生别忘了在走之前再核对一下这批花石纲的明细,免得有什么差池遗漏,过一张清单上来,本官备案,顺呈朱大人。”
隋文雅拿着喽啰从山神庙取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研究着。其实,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五日后,台州花石纲过青崖山,护从甚少。”
旁边的二当家秦极终于沉不住气了,嚷道:“这花石纲就是台州百姓的血汗,岂能让它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隋文雅道:“我不是不想劫这趟花石纲,而是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报信之人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么详细?他如何知道咱们的联络手法?如果是道上的朋友,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秦极不以为然道:“大哥要是一点书都没读过就好了,那样反而象我一样每天都快活!送信的人肯定不是官府一伙的,想劫花石纲,人手又不够,所以才想到咱们兄弟的威名,就送了信。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想那么复杂。”
隋文雅笑道:“二弟说得也不无道理。可能真是我多虑了。我不过是不想被别人稀里糊涂地利用,至于这花石纲,便是没有这封信,我也劫定了!”
季仲觉得,殷勤不能来更好,否则自己还要招呼这个憨乎乎的胖子。至于说什么安全,季仲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强盗能在他的妖刀下抢走一块花石纲。
季仲本来想走得快点,奈何那二十个知州派来负责押运的官老爷们,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成了累赘,一路上对吃喝挑三拣四,对自己和手下吆五喝六,让季仲头痛不已。
青崖山。
山形险峻,地势荒凉,原有的一座寺院,也荒废了二十几年了。只留下一座探出山崖瀑布而建的禅房,号称“悬空寺”,远近都有些名气,偶尔有路过的骚人墨客会登寺赋诗。
晌午酷热,见了瀑布下的深潭,众官兵和家丁再也挪不动步,季仲也被晒得头昏眼花,便命停了车马,到深潭去喝点水洗洗头。
季仲把装了四个石凳的那辆车向潭边拉了拉,这才拿了腰间的葫芦,蹲身去灌水。刚伸出葫芦,就一皱眉,接着鼻子抽动了两下,脸色一变,大喝道:“不许喝水!!”正在水边痛饮的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停手。
季仲从怀中摸出一块红色的东西,向潭中一抛,那东西“咕咕”冒着气化开,只见潭水瞬间变成了黑色。
众人大惊失色。季仲道:“快,快把这水喝下去!”
众人看着那潭黑水,如何敢喝,纷纷惊骇后退。季仲忽听身旁一棵树开口道:“‘水至清则无鱼’,季二啊季二,那么大一块‘无鱼丹’你怎么就舍得一下子全扔进去了。”
季仲哼了一声,身子不动,道:“‘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是你肯先扔一块‘濯足丹’把水搅浑的,我也不能太小气了。”
那“树”一晃,先露出一张黑里透红,胡茬铁青的年轻面孔,再一晃,已变成了一个青衣大汉。
接着,潭周围的灌木丛中,陆陆续续钻出约几十个汉子,都是黑衣蒙面。
青衣大汉哼了一声,道:“没想到才来这么几头蒜,早知道就不浪费那么一大块‘濯足丹’了,围起来两个打一个,完活儿。”
季仲深吸一口气,道:“堂堂‘道观’的弟子,居然做了强盗,可笑啊可笑。”
那青衣大汉道:“堂堂‘妖刀’的高手,居然做了家奴,更可笑啊更可笑。”
季仲沉声道:“‘道观’和‘妖刀’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大家同居西北,也算一脉,希望不要彼此伤了和气,师门不好交待。”
青衣大汉仰头大笑,道:“我师父说过,遇到‘魔岭’的人,可以稍微客气点,遇到‘妖刀’的人,三代弟子以下,随便欺负,出了事他扛着。”
季仲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喝道:“你休要欺人太甚,你师父是‘道观’中的哪位真人?”
青衣大汉摇头道:“师父不让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也告诉出我的名字,一旦你侥幸不死,就替我出去扬扬名。”
季仲咬牙。
青衣大汉道:“本大王姓隋,名……文雅。”
隋文雅很诧异季仲听了后没有发笑,这让他自己反而有些不习惯。
季仲道:“我记住了。”
隋文雅一笑,道:“其实我在学艺时就知道你了,在妖刀四代弟子中,你还算是不错的,值得我出手。”
季仲冷冷一笑,后撤一步,左手按腰。
隋文雅一摆手,道:“咱们两个不急,先让双方弟兄活动活动筋骨。”
季仲回头,道:“脚还能动的兄弟,去护住花石纲!”
五十几个人都答应着,要向花石纲移动。但,只有十几个人走到了花石纲的马车边。另外三十几人任凭急得满头冒汗双臂乱挥,两脚就是纹丝不动。
隋文雅一挥手,众山贼一哄而上,没用多大功夫,就把季仲带来的人杀的杀,绑的绑。
季仲眼珠转着,忽然就一闪身跃上了身旁装石凳的那辆马车,马扬蹄前冲,前面的三个山贼大叫着避让,隋文雅一愣,没想到季仲会弃了手下和其它花石纲,驾着一辆马车不战而逃,而且,这马还在山路上跑得飞快。
不过,隋文雅并不着急,他先是伸了一个懒腰,然后钻入了路旁的灌木丛。
季仲心中一阵狂喜。临出发时,他就亲自选了一匹宝马、这辆车除四个石凳外又没有装任何别的东西。不过,他现在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自视甚高,还是留了这条退路呢?而且,这条退路还用上了,这更让他无地自容。就在他觉得已经跑出三里地有余,可以减速喘口气的时候,他看见前面的路上横着一截枯树。本来,山上出现一截枯树很正常,即使这枯树是出现在路中央,可是,在烈日的炙烤下,季仲却不寒而栗。他勒住马。死死盯着那截枯树。
枯树开始动,“树根”扎在地上,“树干”立起,“枯枝”左右张开——这棵“枯树”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
接着,季仲就眼睁睁看着这截枯树“变成”了睡眼惺松的隋文雅。
隋文雅咂咂嘴,道:“好睡啊。你总算过来了。”
季仲的心开始一点点向下沉,他下了车,道:“好个‘木遁’!我早该猜出来了,只有狂妄的木道士,才能教出你这样嚣张的弟子。”
隋文雅嘿嘿道:“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季仲忍无可忍,一道黑光。
季仲自己感到,这一刀出的是如此的被动、如此的涩滞,完全失去了“妖刀”应有的妖异灵动。
隋文雅绝不敢小看“妖刀”,也绝不敢小看季仲!事实上,师父曾特地向他提过:妖刀第四代传人季氏三兄弟中,最“妖”的就是季仲,而季仲这个“人”,比刀更“妖”,“妖刀”如果在一个“妖人”手中,就会散发出神鬼莫测的威力。
隋文雅比季仲更紧张。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强敌。他也不知道,师父教他的克制妖刀的方法是不是真的奏效。
师父说的方法是——不躲第一刀的虚招,全力反击第二刀。问题是,木道士用他惯常的轻蔑语气道:“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就算是做梦时梦到有人砍你一刀,你也会不由自主地闪避。好在,季仲只练成了两把刀,你只需要受一次这样的折磨。而师父我——”隋文雅清楚地记得师父当时居然变得愁眉苦脸,时至今日,隋文雅才知道,“说”和“做”的差别如此之大,引颈就戮,如此困难。 季仲当然也记得师父的告诫:“传说中道观的‘亦真亦幻’是我们妖刀的克星,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道观的人也个个是我们的克星。象木老二那样的狠角色毕竟是不多的,奶奶的,能不躲不闪硬吃我两刀后破了我第三刀……”师父抚着自己的左臂:“败在他手上,为师无话可说。所以,你以后遇到木老二或者他的弟子,尽量躲着走吧。”
季仲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回的话:“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您说我性格孤傲,难成大器,我就去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家奴;您说木道士和他的弟子是我们的克星,那就只有迎上去。不然永远是心病。”
季仲左手这一刀,应该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右手那一刀。
季仲知道。
隋文雅也知道。
刀如影,影如刀。刀随影动,刺向隋文雅胸口。
隋文雅双目圆睁,不动。
如果隋文雅动了,就失去先机,很难抵挡季仲的第二刀。
但是,如果季仲这一刀由虚变实呢?隋文雅就等于是束手待毙!
刀尖几乎已经触到了隋文雅的前襟。
隋文雅忽然将前胸向前一腆,刀尖刺破前襟,刺在了他的胸口上。
季仲一愣,马上要加力,此时,自己前几日被红衣大侠打伤的胸口因过于紧张抽搐了一下,就这一缓,在他将发力未发力的瞬间,隋文雅的身影一晃,就移到了他的身后,季仲不及转身,脚一蹬地,向前俯冲。
隋文雅一掌印在他的后心上,季仲在空中一个翻滚,摔到地上。
半晌,季仲慢慢爬起,弓身,擦了擦嘴角的血,问:“你是怎么猜出我的第一刀要用全力?”
隋文雅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道:“你前面的戏演得太过了,出刀时,你又太胸有成竹。”
季仲惋惜地道:“要不是前几日和红衣大侠打斗时伤了胸口,可能第一刀已经可以致你于死地了……或许我应该赌你接不住我的第二刀,第二刀,连红衣大侠都未必接得住……可惜,对你我没这个自信,败得无话可说。这趟花石纲我保不住了。你如果想杀我,就快动手,否则,我就回师父那里练第三把妖刀,不练成誓不下山。”
隋文雅仰天哈哈笑道:“大家虽各为其主,毕竟还有邻居之谊。今天就点到为止吧。”
季仲慢慢直起身子,拱手道:“这个仇、这个情,季二都记着了。后会有期!”
隋文雅听得季仲渐渐走远,偷偷回头又看了看,忽然大声呻吟起来,然后拿开一直按着胸口的右手,手上,已满是鲜血。隋文雅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要不是本大王怕得挺不住了先出手,说不定就被这小子的第一刀虚招要了命,好险啊好险。”
隋文雅蹲下身,掏出金创药和布条,仔细包裹住伤口。起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看了看停在那里的马车,掀开布帘向里看了看,失望道:“还以为藏了什么稀罕的宝贝,四个破石凳。也好,坐着这马车回去吧,省点力气。”
半路上就遇到了秦极带着十个来兄弟来接应。水潭边的众山贼也都伸长了脖子。
隋文雅故作潇洒飘然飞下车,强笑着把被颠了一下的伤口的阵痛压下去,对那护送花石纲的众俘虏道:“我们只劫财,不害命,诸位也都是台州百姓,上有老下有小,这花石纲中也有你们的血汗。不过放你们回去后,不许作恶,否则本大王定取尔等狗头!”随即又对自己手下道:“那些脚不能动的,取些潭中黑水灌下去,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动了。弟兄们,抬花石纲,回山,大宴三天!”
蔡大户铁青着脸,用阴沉的目光看着不断在厅内唉声叹气、来回踱步的苏奕。又加了一句:“虽然花石纲不是在台州地界被劫的,但大人护送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如果就这么进京,到了吏部,可就是去请罪了。”
苏奕怒气冲冲道:“这个不劳蔡先生提醒!本官这就带着刘参军,亲自率兵去青崖山,剿灭山贼,夺回花石纲!”
天色渐晚。
苏奕也不掌灯,就独自一人呆坐在前厅。
苏夫人从厅后悄无声息来到苏奕身前,道:“饭凉了。”
苏奕应了一声,人还是没动。
苏夫人道:“你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娘当初在天台国清寺替你许过一个愿,如今也该还了。趁你还没走,娘明日就动身去天台。”
苏奕又是应了一声,道:“我陪您去吧。”
苏夫人摇头,道:“有婉丫头陪着我就行了,你现在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公务要紧。”
苏奕不再坚持。
苏夫人叹了口气,独自回后厅了。
刘参军名唤薪岩,绰号刘武库,兵书战策,无所不通,善使三十六路方天画戟,曾威震边关,让辽人胆寒,但因为太过好战,多次抢了主将风头,后被明升暗降调任回台州老家,每日闲来无事,借酒消愁。苏奕到任后,亲自登门,授以台州参军之职,刘薪岩视其为知己,尽忠职守,众多强盗宵小闻名丧胆,一时台州各县治安大好。
刘薪岩一路上不断安慰苏奕:“不过是几个山贼草寇,乌合之众,靠xxx侥幸劫了花石纲,到时定能手到擒来。”
苏奕忧心忡忡道:“这青崖山的贼人,有百十多人,各个身手了得,近年名头响亮,我们这一千兵马,真能必胜么?”
刘薪岩哈哈大笑,道:“苏大人,当年为了救我们主帅,我在两千辽兵中冲杀了两个来回。这区区百人,何足挂齿,我们带一千兄弟去,简直是太给这些小贼面子了!”
苏奕点头,道:“刘参军的威风,本官是多有耳闻,但愿这次能安稳顺利夺回花石纲!”
隋文雅近来有些郁闷。因为费了一番力气抢回来的这堆奇花异石,不能当铜钱花。众山贼看了两天新鲜,就都堆到聚义厅的角落里了。只有那四个石凳,还算能派上用场,隋文雅把它们摆在大厅左侧茶几边,将原来的四个木凳换了。
傍晚,苏奕等人已接近了青崖山,刘薪岩命安营扎寨,明日攻山。苏奕似乎甚为疲乏,匆匆吃了晚饭,就钻进了自己的帐篷,把灯熄了。刘薪岩却回到自己帐篷,拿了一幅刚让附近猎户画的青崖山草图,仔细筹划起明日的攻山路线来。
青崖山聚义厅内,灯火通明。百余山贼大口小口正吃得不亦乐乎,但,每个人只有面前一碗酒,包括大当家隋文雅和二当家秦极,也是只有一碗。这是隋文雅规定的,他认为,做山贼的,可以早上喝得酩酊大醉,晚上绝对要象兔子一样警醒,这样才能长保平安。所以,众山贼已把晚上痛饮的习惯改在了早上,这保证了每个人到了晚上都清醒无比。随便有个风吹草动就起来一大帮人查看。
隋文雅很珍惜面前的这碗酒。两碗米饭都快吃完了,还舍不得喝。终于,他端起了碗,放到嘴边,先深深吸了吸酒香。他不喜欢一口一口地喝,喝,就一饮而尽,不管是碗,还是坛子。
“大王这碗酒,能借给我这口渴的人喝么?”
隋文雅抬头,厅中央,赫然站着一个蒙面人!凭空在戒备森严的山寨出现一个蒙面人,也不会让隋文雅大惊失色,令他震惊的是——这个人一身红衣!
众山贼这才发现情况,纷纷抽出兵刃,跳到大厅,将红衣人团团围住。
隋文雅喝道:“兄弟们且慢动手!”说罢起身,端着碗,绕过桌子,一步一步来到红衣人面前,道:“赶路急了,喝冷酒不好,不如,你把这碗酒热一热再喝。”
红衣人点头,双手接过碗。隋文雅死死盯着那碗酒,只见碗中之酒漾出一层层的波纹,那波纹中间开始冒泡儿,再后来,酒在碗中竟然翻滚起来,并冒出白气,直如烧开了一般。众山贼也发现了这酒的蹊跷,纷纷发出惊叹。
红衣人一手掀开蒙面的红布一角,一手将碗凑近口边,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赞了一声:“好酒!”
隋文雅哈哈大笑,道:“果然是红衣大侠大驾光临,小寨真是蓬荜生辉,来人,看座,上酒,让红衣大侠喝个饱!”
隋文雅回到自己座位。秦极凑上前来,小声问:“大哥,你肯定这个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红衣大侠?”
隋文雅道:“能这么轻易进到咱们大厅,又能将一碗酒瞬间烧开,除了身负取暖神功的红衣大侠,试问还有谁人能办到?”
红衣大侠道:“这次没打个招呼就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隋文雅道:“哪里话,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况且您是前辈高人,肯来这里,那是给面子。”
红衣大侠道:“惭愧!红衣这次来,是有事请隋寨主帮忙。”
隋文雅奇道:“红衣前辈神功盖世,还会有什么需要晚辈帮忙的?如果有,定当效劳!”
红衣大侠瞥了一眼角落中散放的花石纲,口中道:“这……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隋文雅呵呵一笑,道:“前辈但说无妨。”
红衣大侠又看了一眼花石纲,轻声道:“隋寨主、能否、把这些花石纲送我?”
隋文雅一惊。众山贼也发出惊异之声,秦极一拍桌子,道:“怎么?莫非你红衣大侠想黑吃黑不成?莫要仗着你名头大,我姓秦的可不怕你!”
隋文雅两手一伸,止住众人,问:“敢问红衣前辈,要这花石纲何用?”
红衣大侠声音更低:“要来……要来送还官府……”
秦极大怒站起,拔刀指着红衣大侠,道:“好啊,原来侠名远播的红衣大侠,也做起了官家的走狗!我秦极今天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众山贼也纷纷呼喝着把刚收好的兵器亮了出来,霎时整个聚义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红衣大侠坐着没动。
隋文雅也坐着没动。
隋文雅平静地道:“如果红衣前辈是拿这些花石纲去装饰自家庭院,隋某愿意奉送。可如果前辈是为了官府说话,让这些东西到蔡京那国贼手中去讨好昏君,晚辈就不好答应了。这些东西,也是众弟兄拼了性命抢回来的。”
红衣大侠道:“隋寨主可知道,你劫了这批花石纲,会有什么后果?”
隋文雅一笑,道:“后果?会让朱勔和蔡京暴跳如雷。”
红衣大侠肃然道:“还会让清官失位、台州百姓再度遭殃、青崖山山寨被夷为平地!”
隋文雅皱眉,道:“前辈在危言耸听吧?”
红衣大侠喝了一口酒,问:“台州知州苏奕大人,可是个清官?”
隋文雅竖大拇指,道:“清如水,明如镜,台州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红衣大侠道:“苏奕政绩颇佳,近日要升到开封做官,必将惠及更多百姓,花石纲一丢,他难逃干系,朝中的奸臣们有了口实,他便前程堪忧了,是么?”
隋文雅低头,道:“不知苏大人要升迁之事。本以为只要不在台州地界动手,对苏大人就没什么妨害……”
红衣大侠继续道:“为搜集这些花石纲,蔡大户和众恶霸巧取豪夺,害得诸多台州百姓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你劫了这些花石纲,朱勔一定会责令台州再催办一批花石纲,到时,台州各县百姓,是不是还要再受一回罪?”
隋文雅仰头喝干了碗中的酒,低头不语。秦极和众山贼手中的兵器,也垂了下来。
红衣大侠又道:“如今,苏奕已率参军刘薪岩和一千官兵在山下扎营,明日就将攻山!”
隋文雅道:“青崖山险要众多,易守难攻,不是区区一千人就能攻破的。”
红衣大侠道:“就算台州这一千人不行,那就再加一千人,衢州再调几千人过来,你的百十号人,能撑多久?”
隋文雅不语。半晌,抬头,问:“诸位兄弟,都听明白了吧?”
秦极重重坐下。众山贼也都蔫蔫地收了兵器,坐回原位。
隋文雅道:“好,既然诸位兄弟没有异议,我就把这批花石纲托红衣大侠送还给苏知州。”
虽有些人很不甘心,但花石纲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堆没用的摆设,所以也并不十分心疼。
隋文雅道:“装车。” 红衣大侠站起,拱手道:“多谢隋寨主和诸位兄弟深明大义!”
早有人把劫来的那些装花石纲的车拉了进来,就在大厅内七手八脚往上装,红衣大侠慌忙道:“诸位兄弟小心了,不要磕碰到了什么!”
众人依言,轻起轻放。
红衣大侠一边仔细看他们装车,一边仔细计算着什么。五辆大车很快就装满了。红衣大侠轻轻“咦”了一声,问:“好像还缺点东西?”
隋文雅不解道:“不缺啊,就这五车,都堆在那里了!”
红衣大侠道:“花石纲清单上,注明还有石凳四只。”
隋文雅这才想起大厅左侧茶几边的那四个石凳,道:“前辈不提我倒忘了,把马厩后边那辆小车拉过来,把这四个石凳也装上去。”
四个山贼上前,各抱住一个石凳,都龇牙咧嘴道:“好重的凳子!”于是又上去四人帮忙。其中一个,身形瘦小,在两人搬起一个石凳的时候,脚下忽一个踉跄,另一人被他一闪,手一滑,石凳落地滚动,左边磕到一条桌腿,依旧前滚,右边磕到另一张桌子的桌腿,不动。那身形瘦小的山贼骂骂咧咧地去扶石凳,那石凳忽然发出“吱吱”声,接着,竟从中间裂开,众人看过去,陡然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不是因为石凳裂开、也不是因为石凳中间是空的,而是裂开的石凳中,散落出一堆黄澄澄的金锭!
红衣大侠一步步走上前,蹲下,拾起一锭金子,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是官府的库银!”
秦极冷冷道:“恐怕苏大人能升官,和清正廉洁无关,而是给蔡京大人送礼才升上去的吧?”
红衣大侠接着又拾起两锭金子,仔细看着,口中只喃喃道:“不会的,他不会的!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隋文雅长叹一声,道:“红衣前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我们可能都还被苏奕蒙在鼓里,怪不得他要亲自带兵来……”
红衣大侠站起,道:“我要带着花石纲和金子,亲自去问问苏奕!”
秦极冷笑一声,跨前一步,道:“花石纲你拿走也就罢了,这黄澄澄的金子岂能也让你拿走?”
红衣大侠道:“放心,我问过苏奕后,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秦极哈哈大笑,道:“好个红衣大侠,也会见钱眼开,当我们兄弟是三岁孩子么?金子到了你手中,还会还回来不成?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苏奕一伙!”
众山贼也纷纷扩开,将红衣大侠围在当中。
红衣大侠再开口时,竟似有些哽咽:“我现在心很乱,只想和苏奕当面对质,请隋寨主行个方便。”
隋文雅为难道:“红衣前辈……这、这么多金子,又来历不明,我也不好做主,跟兄弟们没法交待……”
秦极见隋文雅如此说,来了精神,吼道:“兄弟们,并肩子上,剁了他,金子就是咱们的了!”
十几样各式兵刃向红衣大侠全身袭至。就在每样兵刃都似乎要贴到他的红衣上时,他才出手——已成红色的手!众人忽然间同时觉得自己手中的兵刃如同烧红的烙铁,忙不迭撒手撤步,厅内一片叮叮当当之声。
红衣大侠长叹,道:“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再帮他,待我查清楚再说吧。各位,得罪了,后会有期。”说罢身影一晃,人已出了聚义厅。
众山贼面面相觑。
秦极问:“老大,这些金子是不是先分了?”
隋文雅摇头,道:“明日官兵就要攻山了,待应付完这一仗,再说。”
秦极怏怏应了一声,不敢再坚持。
厅中的灯火突地一暗,再一明时,厅内已多了一人。
一身红衣,红纱罩面。
隋文雅颇感奇怪,问道:“红衣前辈缘何去而复返?”
红衣大侠看了一眼地上的金锭,道:“我果然没有猜错,这批金锭就藏在花石纲中……我要拿回那四个石凳里的东西。”
秦极喜道:“原来另三个石凳里也有金子,那、那加起来得多少两啊!”
红衣大侠平静地道:“一千两。”
众人齐声惊呼。
隋文雅点头,道:“原来石凳的秘密你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刚才还与我们兄弟演戏。”
红衣大侠冷冷道:“凭我的武功,何须与你们废话?莫说是取这些金子,便是要取你们这百十人的人头,还不是举手之劳!”
隋文雅摇头冷笑,道:“好,好一个红衣大侠,好一个台州知州,一阴一阳,狼狈为奸,合起来把台州百姓骗得好苦……”
红衣大侠仰天一声冷笑,道:“任你做了多少件好事可能没人知道,有一点点不对头的地方就会给人怀疑冤枉,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你,这好人做得真辛苦!莫非,世上本该都是恶人么?”
隋文雅冷冷道:“是人都会逐利,只是有人还想名利双收罢了。红衣大侠不必为自己开脱,在你眼中,我们这些人已经无异于死人,不管你是好是坏,我们都无法告诉别人了。”
红衣大侠将两只手掌慢慢移到自己眼前,惋惜地道:“怪只怪你们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不然,结局将很完美。”
隋文雅抖身跃到大厅中央,道:“隋某虽明知不是红衣大侠对手,还是要勉力一战!另外,隋某也不愿见自己的兄弟先惨死在自己面前!”
红衣大侠沉声道:“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隋文雅踏着如穿花蛱蝶般的步法,轻灵地出掌。
红衣大侠一挑眉,道:“‘九宫掌’,果然是西北‘道观’的弟子,那我就更放心了。”说着话,红衣大侠身形飘忽,每次都从隋文雅掌影的缝隙中钻过。
隋文雅边出掌边问道:“放心什么?莫非我们道观的功夫在你眼中一钱不值?”
红衣大侠的躲闪已经开始有些不那么自如了,口中道:“岂敢!‘道观’奇功妙术之多冠绝天下,谁敢小觑。”
隋文雅脚步忽然在坎水宫位一停,狐疑地盯着红衣大侠的双手,问:“你的手为什么变成了土黄色而不是红色?你为什么不用取暖神功?”
红衣大侠笑道:“可惜你的九宫掌只有三四成的火候,临敌经验更是不足,你一门心思把力气用到了坎水宫位,想与我五行属火的取暖神功全力一搏,你认定了我是红衣大侠、认定了我一定用取暖神功,已经未战先败了!”
隋文雅呼吸加重,道:“你红衣大侠,不用取暖神功,你用什么对抗我的九宫掌?”
红衣大侠负手,道:“你且再走一遍九宫步,如果还能踏回中宫,就算我输了,我立刻离开。”
所谓九宫,来源于洛书,以数字一到九,配白、黑、碧、绿、赤、紫六色,取八卦为八宫,再加上一个中宫土,得一白坎,二黑坤,三碧震,四绿巽,五黄中,六白乾,七赤兑,八白艮,九紫离,称为“九宫”,九宫在行军打仗、阵法、武术、风水、道术、奇门中都有广泛应用。九宫掌更是道观五大绝学之一,尤其是可以以任何一个宫位为“中宫”,或“顺飞”或“逆飞”,让敌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隋文雅现在,只需以一白坎宫为中心,将其它八个宫位再踏一遍,就算赢了。隋文雅深吸一口气,右脚向自己的右斜下角二黑坤宫撤步,脚尖未等落地,便觉得一股力道冲得自己气血上涌,二黑坤宫竟然自动散发着强大的“土”气!隋文雅不敢停留,左脚跟上,右脚屏息竖直向前一步,踩到了三碧震宫位上,忽然他仍在二黑坤宫的左脚如遭重击,他差点便膝盖一软跪在那里。隋文雅弓身,不动,额上虚汗渗出。他又慢慢直起腰,将左腿拖到三碧震宫,摇晃着要向刚才所站的一白坎宫的左斜下角四绿巽宫出左腿。
红衣大侠摇头道:“且慢!你从坎宫到坤宫,水被土克,气血逆行;从坤宫到震宫,土被木克,已伤及脾胃,此时如果再到巽宫,再被木一克,恐怕就有性命之虞了,你还是认输吧。”
隋文雅用有气无力地声音道:“你用的不是取暖神功,借我布的气伤我,这气又如此强大,就好像、就好像我刚才种的一粒种子瞬间长成了你的参天大树……这,莫非就是传说中奇正老人所创的五行门土五行‘稼穑神功’?你、你不是刚才那个‘红衣大侠’!”
红衣大侠不置可否,只静静站着。
隋文雅一咬牙,左脚尖伸出,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涌泉穴直冲脾胃,隋文雅浑身内力乱窜,张口喷出鲜血,在他还有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到红衣大侠一掌按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感觉内脏一暖,接着就轻飘飘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大厅坚硬的青石板上,他闭眼时,似乎还听到了众兄弟的呼喝声,那声音离他是那么遥远,仿佛远在云端…………
鸟叫声、车轮辘辘声、呼喝咒骂声。浑身如凌迟般的痛,正午毒毒的太阳让隋文雅把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这么热一定是“沸汤地狱”,早知道不吃那么多海鲜了……隋文雅将双眼张开一条小缝,偷看左右。果然,左右是两个长相态度都索命无常般的人——可是,他们怎么都穿大宋官兵的衣服?莫非地府也跟着上面改朝换代?
“官差大哥,再给口水喝吧,太热了!”后面有可怜巴巴的声音在叫。
二当家秦极的声音!是了……定时他也给红衣大侠杀了,黄泉路上有人做伴了。
“鬼吵什么!剩这点水还不够我们大人喝呢,前面有溪流再说!”
“给他们喝吧,本官不渴。”
这声音好熟悉……苏奕!是苏奕的声音!怎么他也——隋文雅忍不住再次张开双眼,扭头向后看——后面是自己的百十号山贼弟兄,还有骑在马上不断擦汗的苏奕,再一低头,看见的是一个囚笼,自己的双手穿出囚笼,被固定在外面,动动身子,是锁链哗哗的声响。
苏奕注意到了他的动静,提马上来,喝道:“恶贼!老实点,到了我台州大牢,有你受的!”
隋文雅刚欲开口,苏奕看也不看他,又提马向前,说道:“刘参军,带着这些犯人赶路太慢,你且先带了花石纲回台州,本官也急着去天台县接母亲。这些犯人,就留五十人押送也足够了。”
隋文雅听前面一人答道:“就依大人所言。是否需要分派几十兄弟随大人去天台使唤?”
苏奕答道:“不必了,家母也不喜排场。”
隋文雅心中窃喜。
入夜。
一直佯睡的隋文雅终于听到了四周官兵鼾声四起。
他晃了晃发麻的手腕,把变得很“细”的手抽回囚笼内,互相揉了揉,然后,运指如飞,身上的几层铁链也被他拆成几截,然后他的脚腕变得象手腕一样“粗”,从脚镣中滑脱出来。再然后,他的手在囚笼的上下左右摸索了一番,之后,他就伸了个懒腰站起。
囚笼支离破碎。
几个哨兵听到响动,大呼小叫着跑过来。
隋文雅踏着九宫步,穿梭于五十几个宋兵之间,也不管是站着的、坐着的、睡着的、醒着的,一人一指头,全都不动了。
秦极和众山贼齐声喝彩。
隋文雅一一解了众山贼的绳索,问秦极:“我被红衣大侠打倒后,发生了什么?”
秦极有些尴尬地道:“兄弟们当时以为你死了,就都冲上去和那个红衣拼命,结果……结果当然是众不敌寡,被他象你点那些官兵一样,一人一指头……”众山贼也都羞愧地低下头。
隋文雅问:“后来呢?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秦极叹道:“那红衣恶贼点倒了我们,就取了四个石凳内的金子,又搬了些石块放入石凳内,把石凳复原,然后扬长而去……第二天一早,大批官兵攻上山,就把我们捆了,一起拉走了花石纲……”
隋文雅点头,道:“山寨是不能回了,我们另找山头儿吧。”
月明如镜。 看到要紧关头,忽然发现没下文了。
强烈要求白衣兄快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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