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去方知不是花
——再说“雪隐”这次说诗。
洪昇《长生殿.夜怨》引不知何人诗:“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鹭鸶即白鹭,因其色白,隐于雪中,不飞不见;鹦鹉绿色,与柳叶一体,不叫不知。不言鹭之白,不言鹦之绿,全用背景色衬托,而白、绿自见。此为诗之语言。
王昌龄《采莲词》:“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花脸两边开;棹入横塘寻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荷叶罗裙”、“芙蓉花脸”,一色也,所以小舟入塘,难辩人来,歌起,才见采莲女。
韦庄《白牡丹》:“昨夜月明浑如水,入门唯觉一庭香”,月明如水,白地一片,所以白牡丹自然隐迹,还好,有香透月夜晴空。
尹穑《西轩》:“草黄眠失犊,石白动知鸥”,白日牧童昏睡,黄牛入黄草,隐没不见,醒来,误以为失;慌张起寻,鸥鹭惊起,才知它隐于白石间。两相浑然一体。
舒岳祥《阆风集》:“谿草鸭头相间绿,山榴雉颊一时红;白鸥飞起无寻处,滚入梨花柳絮中”。“谿草鸭头”、“山榴雉颊”、“白鸥梨花”,绿、红、白两两相对。
龚开《黑马图》诗:“幽州侠客夜骑去,行过阴山鬼不知”,马黑如夜,夜黑如马,且轻捷无声,宜乎健蹄飞过,鬼亦不知。
最妙杨万里《披仙阁上酴醿》之一:“仰架遥看时见些,登楼下瞰脱然佳;酴醿蝴蝶浑无辨,飞去方知不是花”。酴醿叶呈羽状,有五片小叶,初夏开花,花有白、黄或红色,极类蝴蝶,难怪诗人“酴醿蝴蝶浑无辨”,待其飞起,方知不是花。
诗人状物,手法不一,相反相成,都可见其妙处。李白《白胡桃》:“红罗袖裹分明见,白玉盘中看却无”,两种手法同时使用,正写、反写,都是形容其白。而单一用“套色”写法,顺势描摹,尤见功力。
鹭鸶色白,所以隐于雪不为人见;但鹭鸶是活物,有羽能飞,所以它不又不同于雪。蝴蝶五色斑斓,隐于酴醿同于花;但它有翅,它会飘然飞去,所以不是花。景与物如此,人事亦复如此。大隐隐于市者,不飞不见;焉知惊雷乍起,没有英雄出世?
读钱钟书先生《管锥编》,见以上诗,稍做演绎,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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