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老师:“行清”不能证明曹墓(非首发)
西高穴是否曹操墓,一时众论纷纭,主持者力证其真,置疑者力辩其伪,莫衷一是。真伪之难辩,似无了局。前日王立群老师发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61db900100go7g.html?tj=1,认为“可以确定墓主身份的得力证据是铭牌”,并以碑文中有“行清”两字,是流行于三国期间而后世死亡的词汇,来证明后世造伪者,“没有极好的文字修养,恐怕连‘行清’一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怎么可能伪造到铭牌上呢?”似乎这样,就可以排除后世造伪的可能性,而断定“曹魏高陵”就是曹操墓。其论疏矣,其断轻矣!不错,铭碑是证明墓主身份的得力证据,虽然单一证据仍然不能成为绝对证据。但首先铭碑必须是原物。质疑者发疑的主要根据,就是铭碑有可能是伪造的。王立群老师以铭碑中有“行清”二字,而证明其必为三国时物,则不免武断。原因有二:
一、“行清”二字,虽为三国时习语,后世不再作为习惯语存在,并不等于不作为书面语存在。宋末周密《齐东野语》讨论“都厕”一条、元末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讨论“厕筹”一条,都曾引用《史记.万石君传》孟康注,来指“厕,行清”。这说明,自三国后一千多年,“行清”一词还在文人著作中被讨论。值得一提的是:周密的《齐东野语》和陶宗仪《南村辍耕录》,都是影响很广的著作,假如有人以此为据,将“行清”二字镌入伪造的铭碑,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且这类造伪者,必非只字不识的粗汉,至少也当稍通笔墨,甚至深通经史,伪造到铭碑上,怎么不可能呢?不但铭碑,举凡书画金石,造伪者多矣,而其造伪者中,不大都有极好的文字修养、甚至广博的知识、技能?张大千临敦煌岩画,以假乱真,你能说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张大千临的画,就是原画吗?且所谓作伪,必然是要达到以假乱真,越接近真实越能达到目的,因此造假者必然不遗余力,以此努力,将“行清”二字镌上铭碑,怎么还值得奇怪呢?
二、即使“行清”二字,三国以后的人果然都不再懂得,造假者无论如何不可能使用此二字,这最多只能证明,这块铭碑是三国时物,而不能证明此墓必为曹操墓,因为三国时期几十年间,有资格享此大墓的,不知凡几,以三国时物来证明此必为曹操墓,逻辑上根本不成立。当然据说可以直接和间接证明的根据,有九条之多。但问题在于,不论证据是否成山,若每一证据都可能有两个以上的解释,那么,证据再多,亦不能得出确切的单一结论。“行清”二字,即是一例。
王立群老师精研两汉三国,讲解《史记》,令我受益很多,我亦非常敬佩立群老师,以为立群老师是真学者,不类那些挂羊头买狗肉的所谓学者。但学无止境,人无完人。在学问上,稍一不慎,则可能失于轻断。上面两条,只是就“行清”二字是否可以证明西高穴为曹墓而求教于立群老师,而“行清”二字,是否如立群老师所解,为“厕所”之义,再拜请教。
王立群老师说:
“行清”指厕所,……唐人司马贞《史记索隐》引三国孟康之言:“厕,行清;牏,行清中受粪函也。”《骈雅·释宫》:“行清,粪厕也。”
把“厕,行清”解释为“行清”即“厕所”,可能是直接采信了《骈雅·释宫》的训诂。案:《骈雅》为明人朱谋㙔纂,其释“行清”为“粪厕也”,无考证,可参考,不足据。关键是对孟康之言,如何训释。我以为,“厕,行清”应训为“厕以行清”,即厕是行清之所,而“行清”是复合名词,“行”为动作,在这里相当于现代语中的“解手”之“解”,而“清”为现代语中“小溲”之意。简言之,“行清”即“小解”。其据如下:
一、古称小便器为“清器”。《周礼》“内监执亵器以从”,郑注:“亵器,清器。”从王者而执之溺器,当然不是大解之器,是备逼急之需的小便器。这一宫中规则,到了皇朝末世的清朝,还保存着,有多部著作可考,兹不赘举。即是小便之器,则“清”为小溲可证。久之,“清”为小便器之代称。汉应劭《风俗通》:“扶风臧中英家多怪,有孙女三四岁亡,求之不能得,二三日乃于清中溺内啼。”“清中溺内”即小便器的尿中,是可证。梁柳恽《捣衣诗》:“踟蹰理金翠,容与纳宵清”,宵清,即小便器,今之所谓夜壶,是说捣衣女深夜更装,备好夜壶,准备睡觉。睡前备夜壶的习惯,今在农村许多地区仍然保留着。
二、孟注之所以以“行清之所”来解“厕”,是因为“厕”有多义,不单指厕所。如《汲黯传》:“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见之。”孟康注:“厕,边侧也。”则训谓床边为厕;其它如《张敞传》:“孝文皇帝居霸陵,比临厕。”服虔注曰:“厕、侧临水。”《张释之传》:“从行至霸陵,上居外临厕。”师古注亦曰:“岸之边侧也。”正是因为“厕”有多义,所以在此处该训为“床边”,在彼此该训为“行清之所”。只有这样理解,训诂方法才是一致的。
三、如以“行清”为复合名词,而训“行”为“解手”之“解”,则孟康“牏,行清中受粪函也”就难以理解了。但是,需要马上指出的是,《史记.万石君传》两引孟康注,其一引如上,是唐司马贞的索引所引;另一引则稍不同,是南朝裴駰集解所引,为:“牏,行中受粪者也”。我认为,两人同引一条史料,原则上应以前人为准,因为前人不可蹈袭后人而误。在这里,司马贞在引文中蹿入了一“清”字,而改“者”为“函”。案:牏:刓\木为槽,故以备“行中受粪”,“行中”即解手时。这样训释,则孟康注中将“厕”、“牏”一解释为小解之所、一解释为大解之器,不是文理更为通畅、且逻辑上更为顺通吗?
于此可见,厕为“行清”之所,“行清”不等于厕所,“行清”即“解小溲”。大约王立群先生未及深考,忙于立证曹墓之真而失之轻断了。
需要补充的是,铭碑中出现“行清”二字,尚必须以上下文考之,而不能轻易与“解手”或“厕所”联系起来。不管是王立群先生将其解释为“厕所”,还是我解释为“解小溲”,都只能是就“行清”一词的本义来解,与墓铭之上的“行清”二字没有直接关系。如果“行清”二字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的复合名词,而只是偶然连在了一起,以上下文通读来解,根本与“行清”之事无关,则以上所说,就完全是墓主考证的题外话了。此外,这篇小文不是为了证明西高穴非曹穴,而只是想说明,那些想证明其为真的人的论据,是多欠推敲的。否证法占便宜的地方,就在于不必穷尽证据,只需举一无可辩驳的反证,就可推翻对手。力证西高穴为曹墓者,正未有艾时。
2010年1月16日 帮楼主澄清一下,说“行清”是证据的不是王立群先生,而是社科院的赵超先生。(参看http://news.sohu.com/20100115/n269592238.shtml )王先生不过引用赵先生的看法而已,他的博文也说“昨天中国社科院考古所专家有一新的发现……”。不过这没有说清楚,大概导致楼主以为是王先生的观点。 王立群老师:“行清”不能证明曹墓
如果只看标题不看内容,很容易被人误以为“‘行清’不能证明曹墓”这一观点,是王立群提出来的。
举个例子。
——江汉民主席:千万不要忘记创新。
对这句话,人们一般理解成,江汉民主席告诫我们,要时刻牢记着创新。
很少有人会理解为说这话的人想告诫江汉民:千万不能忘了创新啊!
若更改一个标点符号,就好多了:
——王立群老师,“行清”不能证明曹墓 对,是赵超老师讲的,赵老师讲的时候,我碰巧在场专心听到了。 答复楼上三位朋友。
王立群老师的信息得自赵超老师,观点亦受赵超老师影响,这是毫无疑问的。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看过相关报导。但无论王老师的信息来自何处,他是主张和支持这个观点的,他的论证也是自己的。所以,我只能就他的观点和论证说事,无须乎特别指出他的信息来源。要不就扯远了。
其次,赵超老师的观点,亦可套用我在本文中所指出的,是很武断的。他的简短的发言,只有观点,没有论证,所以无法就他的论证来反驳。立群老师说得比较具体,而且有考证。简单地观点其实是不值一驳的。
感谢三位的认真和善意。 考古自有其专业知识,学者如果过分以标新立异之见来否定,难免又入一误区. 只要你知道的东西,别人就可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别人也可能知道。
世界上不存在只有专家知道,盗墓的或造假的不知道的东西;而后者知道的东西,所谓的专家却很可能不知道。
业内最高水平的人在哪里?不在大学里,不在研究所里。或者说,不单在大学里或研究所里。 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与本文无关的一句闲话:赵超老师好像没有对是否曹操墓发表意见,只是说墓出土的文字材料极可能是曹魏时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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