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旁人眼里,若凡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他自己却早已习惯了一切。岁月的更叠几乎没能使他感觉到什么悲凉。对他来说,有朋友,有书籍,有自己从小就喜爱的写作,够充实了。应该说,若凡在写作上并没有什么收获,除了间或在报刊上发几篇“豆腐干”之外,压根儿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章。但若凡并不强求自己,他相信搞文学是要有天赋的,而他恐怕就是先天不足的一个。若凡有许多朋友,极大多数是比他小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说起来没人相信,若凡自己连初中都没好好读完,却有不少人叫他老师。其实,他的“学生”起先都是他父母的学生,他们常常上他家补课,有时父母没空,若凡自然而然地帮着作一些辅导。一来二去的,若凡居然替代了父母的位置。而那些孩子似乎更愿意接受若凡的“教育”,他也很喜欢这些学生。时间一长,这些学生就都成了若凡的朋友。后来,若凡的“名气”大了,就有不少家长慕名而来,带着子女请他辅导。在一种“良性循环”的作用下,他干脆干起了“家教”的行当。
星期天是若凡最忙的,大大小小的学生挤了一屋。刚为孩子们布置完作业,若凡翻开一本新买的英语书,突然,电话铃响了。
“喂,找哪位?”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只听见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喂,你是哪一位?”若凡有点纳闷,又问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话筒里才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你是凌若凡凌老师吗?”
“我是凌若凡。请问,你是谁?”
“我?我……你不认识我的。”
“那你有什么事?”若凡以为又是要找他辅导的学生,不介意地问。
那女孩停了一下,终于说:“我想告诉你,我想……哦,我看过你写的那篇《但愿再邂逅》了。”
“唔?”若凡觉察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你是……?”
“是的,我就是那个女孩。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若凡连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夏雪,我叫夏雪,夏天的夏,下雪的雪。”
“啊?你说什么?你叫什么?”
“夏雪。”
“你是夏雪?你真的叫夏雪?”
“是呀,你知道我?”女孩的口气中透着些许惊喜。
“哦,不不不,我是说……你的名字真好,真有意思。”
若凡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答应这位也叫夏雪的女孩的。撂下话筒,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有学生向他求教,他却答非所问。他的脑子糊涂了。他只好对那几个孩子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们下午再来吧。
孩子们走后,若凡顺手将桌子上的那张《于州日报》拿了起来。副刊版的右上角,是他写的散文《但愿再邂逅》。若凡忍不住自己又读了一遍。
记得那是一个月前的星期天,若凡出去理发。随后,依照惯例,他又去了新华书店。
在一摞一摞的言情小说面前,他突然想到了当时电视上在播放的一部琼瑶片,可他一下子说不出片名来,便问同行的弟弟。
没等若庸开口,旁边一位姑娘说了:“《梅花三弄》。”
“哦,对,就是《梅花三弄》。”若凡随口应道,出于好奇,若凡对若庸说:“找一找看,有没有?”
不料,那姑娘又说:“不用找,没有的。《梅花三弄》出自《六个梦》,这里没《六个梦》。”
“是吗?”若凡自言自语地问,“我怎么就没印象,《六个梦》我早读过的?”
姑娘回答道:“不一样的,改了许多,就像《哑妻》、《婉君》那样,凭空多出了许多内容情节……”
若凡转过脸去,注意地打量起那女孩来。她20来岁,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大凡初次见到若凡的人,眼神中总难掩饰一种讶异甚或恐惧。刚才他坐着轮椅招摇过市时,就有不少人跟见到不祥之物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可她却没有。她就挨在若凡的轮椅近旁,手里捧着一本书翻着,很随意地看看若凡,双眼里闪烁的只是一抹平静和安祥。若凡的心头不由得一热。
若凡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因之产生了想结识她的冲动。可是,他终于没敢唐突,他缺乏主动选择朋友的勇气。若凡知道,他没有这种权利。
以后的日子里,若凡老是想着这件事,老是想着那位素昧平生的少女。老是想着,倘若自己足够勇敢地与她多攀谈几句,将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局?
若凡想,她会不会突然杏目圆睁勃然大怒然后拂袖而去,而自己则面红耳赤呆若木鸡无地自容后悔不迭?——好像不会,应该不会。如此钟灵毓秀的一个女孩,怎么会!
若凡又想,那她说不定会又惊又喜了:“原来你就是……”?接下去,他便会满有理由地同那姑娘天南海北侃侃而谈,酒逢知己相见恨晚……
最后,若凡写了一篇《但愿再邂逅》。文章的结尾是这样的:
“很惭愧的,‘想’了一天星斗,还不知那女孩是否已淡忘了那次邂逅,更不知她是否想得到有一个傻瓜会如此热闹地胡言乱语。我是不会忘却那短暂却永恒的瞬问的。我的心目中,她将是女孩中最善最美的一个。
“但愿我们还可以邂逅,因又一个极偶然的机缘。”
说真的,当初若凡写这篇东西时,是不敢真有那种“但愿再邂逅”的奢望的,他只是受了一种思绪的控制。等到文章发出来之后,他虽有过一点侥幸心理,但还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真的会来找他;更没想到,她居然也叫夏雪!
按理说,若凡早已过了动不动“心潮澎湃”的年龄,可这会儿他却平静不下来。正当他还在为自己的紧张焦虑不安时,夏雪——按惯例,我们还是叫她小雪吧——小雪就到了。
颀长苗条,秀发披肩的小雪姑娘一出现,不知为什么,若凡的情绪突然镇定了下来。但是,他想起了大雪。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他还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小雪,希望从她的眉宇之间找到大雪的痕迹。可惜没有。她们都很漂亮,却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
若凡招呼小雪坐下,作出很随便的样子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去报社问的呗。”小雪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不无赞叹地说:“这么多书啊!”
若凡笑笑,看着小雪说:“那天……你今天好像跟那天有点不一样。”
“是吗?”小雪的脸微微一红。当时她的穿着很随意,今天却多多少少做了一些修饰。
“有没有笑我,写那样的东西?”
“为什么?”小雪仿佛不明白,但很快反应过来了,“才不会呢。要不,我还不能坐在这里呢。”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若凡和小雪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客套,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他们聊得十分投机。
小雪突然问若凡:“如果我说,我已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你会不会相信?”
若凡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你吃过黄连没有?我想肯定没有。但我相信你会尝过不少其他苦的东西。对不对?”见小雪不作声,若凡又说:“人都是有感觉的,谁没有过对五味的经验?无非程度上有所差别,人的幸与不幸,其实只在于这个程度差别。”
小雪点点头,左手支颐作沉思状。若凡笑着,等着她说话。
这天,他们谈得很多。不过,主要是小雪在说。她说到了去世多年的爸爸。她告诉若凡,爸爸是在她11岁那年患癌症去世的。她又说到体弱多病却坚韧顽强的妈妈。为了小雪,妈妈一直没有再嫁。小雪说,她感激妈妈,很想做一个乖女儿。可不知为什么,在读书方面,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上不去。初中毕业后,小雪只能上了市里的商贸职校,学的是饭店管理。现在,她在震宇集团的留兰香大酒店上班。
小雪还说到自己的快乐、苦恼和梦想。说着说着,她哭了。但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说到最后,小雪突然问:“你真的愿意做我的知心朋友?——你要想好呵,我很烦人的。”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若凡笑了,“你知道的,我在那篇文章里就表了态的。”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
若凡的一言一行真像我的梅老师,所以我特别喜欢这个故事 平凡中有着一种感动,平淡中透着一丝悸动,等着看。
7
小雪一进门,就跺着脚搓着手夸张地嚷:“你家里真暖和。”“外面很冷吗?”若凡看着她冻得绯红的脸,关切地问。
“当然啦,快下雪了吧?下了雪,我推你去外面赏雪好不好?”小雪挨在若凡旁边坐下,很自然地把一双手伸向若凡。若凡看了看,握住了。小雪的手冰凉,她感觉到了若凡掌心的温暖。她叹了一口气,不无伤感地说:“小时候,爸爸就是这样握着我暖我的手的……”
“嗳,知不知道,昨天我升了大堂领班。”小雪突然说,“你怎么样为我庆祝?”
若凡笑笑:“你要什么,说好了,只要我办得到。”
“开个玩笑嘛。你高不高兴,为我?”
若凡说:“高兴是高兴,只不过,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你进去才几天,老板凭什么……”
小雪嫣然一笑:“凭什么?凭本小姐的魅力呗——你知不知道,有个人特别喜欢我?”
“谁?”若凡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老板?”
“那倒不是,可也差不多。”
若凡“唔”了一声,疑惑地看着小雪。
“告诉你也没关系,是我们酒店的副总经理。这次升职,就是他提的。”小雪似乎很得意,“你听说过他吗?他叫董磊。”
“董磊?他的笔名叫冬雷?”若凡脱口问道。
“我说你知道吧,他很有名的,是不是?听说文章写得很好的。是不是?”
若凡却不想再说下去,他转移话题问:“你今天什么班?”
小雪看看表,“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我要上班去了。明天再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这天,若凡一夜没睡好。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又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
第二天下午,小雪果真来了。她还是红红的脸庞灿烂的笑,还是一进门就把冻僵了的手伸过来让若凡握着。若凡任着她嘻嘻哈哈咭咭呱呱地说笑着,自己则默不作声。
小雪奇怪了:“你怎么啦?为什么不高兴?”
若凡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很好,听你说不好吗?——况且,你连珠炮似的,我也插不上嘴啊。”
小雪不再计较。她把自己的手从若凡的掌心抽了出来,打开随身的小坤包,取出一张报纸,不无得意地说:“你看看这个,喏,这首诗。”
若凡一看,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禁不住一颤。
这首诗的题目是《我的心只属于你——致亲爱的夏雪》。署名正是冬雷。
若凡匆匆读了一遍,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默默地将报纸交还给小雪时,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可小雪还要问:“嗳,你说怎么样?他写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不懂诗的。”
“哼,你是不是有点嫉妒?”
若凡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小雪的脸:“你怎么会这样想?”
“本来嘛!”小雪撅着嘴说,“我知道你也爱我,可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叔叔,或者,我是把你的爱当作父爱的,而他……”
若凡对小雪的话并不感到吃惊。他对小雪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他只觉得很有些恼火。沉默了半晌,他终于说了:“你不要把我扯进去。我从来没有……”他停了停,见小雪低着头不作声,知道她后悔了,便放缓了口气说:“你对他,对他了解吗?你知道他是有妻室的吗?”
“知道,这有什么?”小雪不以为然地说,“他说他跟妻子感情一向不好,都分居三年了。再说,我也不管这些,只要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你相信他是真心喜欢你?”
“那当然!”小雪扬扬手里的报纸,“你看见了,他都把这样的诗登在报纸上了。”
“你以为他这首诗真的是写给你的?”
“你这是什么话?”小雪明显愠怒了,“白纸黑字写着,你又不是没看见!”
若凡深深叹了口气:“怎么对你说呢?真不知道是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笨……”
“哼!”小雪把头一拧,“你说我会上当?我这么聪明的人,骗得了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那好,你等一下。”若凡说着,转动轮椅移向一只书橱。他拉开门,翻了半天,找出一叠泛黄的报纸,最后,从里面取出一份。
“喏,你自己去看看,这是十年前的《于州报》。”
小雪满腹狐疑地看看若凡,不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可是,当她展开报纸一看,脸色顿时变了。那上面的一首诗,无论是题目、署名,还是文字,与《震宇报》上的一模一样。
小雪惊讶地瞪着若凡。若凡只觉得自己的脸紧绷绷的,他使劲扭了几下面部肌肉,然后说:“你一定在想,这上面的夏雪是谁。当然不是你了,他大约不会在你才十来岁时就给你写情诗吧。告诉你吧,这个夏雪是他的妻子,就是他说的已经跟他分居了三年的妻子。”
小雪似乎傻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若凡也不再吭声,他想,还是让她自己静静地想一想为好。
8
小雪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若凡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半年多来,小雪几乎是三天两头的过来看若凡。她说的,她头一次在书店里见着他时,就很有一种亲近感,无非是少女的自尊不允许她过分主动罢了。可是现在,小雪有近一个月杳无音信了。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啊。
若凡越来越后悔。他倒不是怕小雪怪他,只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小雪不来看他,他自然不可能找她,只有心里干着急。
小雪果真是出了事。那天他离开凌家后,径自去了董磊的办公室。她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可巧不巧,小雪头一眼看见的竟是客房部的一个女孩正拱在董磊怀里撒娇。那女孩见是小雪,疾忙挣脱了董磊的搂抱,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董磊却若无其事地拍拍手,把右腿搁在左腿上,故作潇洒地抖抖二郎腿。他瞟了一眼小雪,歪歪嘴角笑笑,随后,又伸手在那女孩的臀部拂了一下说:“你先去吧,过一会儿我再叫你。”
等那女孩走后,董磊用手指了指自己旁边,慢声慢气地说:“过来坐,来。有什么事吗?”
小雪咚咚咚走到董磊面前,把手里的报纸丢给他问:“你这首诗到底是写给谁的?”
“噢,什么诗?我看看。”他装模作样地打开报纸,瞄了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我问你,到底是为谁写的!”
“这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么。”董磊阴阴一笑,“不过,我也没说过是为你写的呀。”
听董磊这么说,小雪不由一愣。对呀,他是没说过。那天,他把报纸给自己时,只说是请她“多多指教”。可当时她压根儿不知道还有一个同名同姓的夏雪,而且是董磊的妻子。这该怪谁?怪自己太笨、太自作多情,还是怪董磊太阴险狡猾?
小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那间曾经给过她快活、温馨和甜蜜的小房的。她很想马上就去找若凡,扑倒在他的怀里,哭一个天昏地暗。可是,她缺乏勇气。
这以后的几天,小雪感觉到同事们对她的态度有些异样兮兮了。有时,她还发现有人在朝她指指戳戳。一个要好的小姐妹终于告诉她,有谣言说,小雪勾引了董磊,为的是让他给她某些好处,但董磊义正辞严地回绝了。还有人说,客房部的某一位小姐亲眼看见小雪跟董磊拉拉扯扯,董磊满脸怒气给了她一个耳光……
小雪懵了。她到酒店工作,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考进去的。而且,那以后,她一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酒店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夸她的。
当时,小雪甚至不知道酒店里有董磊这么一个副总经理。直到有一天,董磊领着一群据说是省城来的著名作家在酒店用餐,刚巧是小雪招待,她这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人就是董副总董磊。
小雪是个热爱文学的姑娘,对写文章的人特别有好感,现在居然见到了这么多作家,免不了喜形于色。董磊当然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清纯漂亮而又不失典雅大方的姑娘。席间,他有意无意地逗小雪说话。当听说小雪也酷爱文学时,董磊的眼里大放光芒。他站起身高举酒杯,趁着微醺说:“来,这位小姐,我们来为文学干杯!”那些作家也跟着大起其哄,小雪却连连摇头摆手,她是在工作,不可以的。她心里有些奇怪,董磊是酒店负责人,他应该懂得规矩啊。但转而一想,他是文人么,难免有些放浪不羁。于是,她很快释然了。
当天傍晚,小雪被董磊叫到办公室里去了。她有些意外,但也不无欣喜。她走到门口,轻轻地敲敲门,听到里面的“请进”后,才很小心地走了进去。她粲然一笑说:“董总,你找我?”董磊正闲坐在老板椅上,显然是在专心致志地等她。见小雪进来,他连忙起身让座,不由得让小雪很有点受宠若惊。
“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我与那几位朋友有个聚会,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知道你对文学很那个,跟那些个作家套套近乎有好处。你说呢?”
小雪想都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那一个晚上,她觉得很开心。尽管有几个作家的手和嘴都不那么安稳,可她并没有生气。她认定那只是文人作派,况且,她自以为是个可以巧于应付的女孩。
从此以后,董磊与小雪的交往日益密切起来。小雪本来不想对若凡说这件事的,直觉告诉她,若凡肯定会反对。可是,读了那首诗后,小雪实在是太兴奋,甚至可以说是感觉到了一种幸福。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她是想与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可现在,她怎么办?她没有再去找董磊。她甚至不想在酒店里呆下去。
小雪仿佛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精神恍惚,有气无力。同事们的议论更多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种没精打采的日子过了有一个月光景,小雪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可这一清醒不打紧,她心下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怀孕!我会不会怀孕?
小雪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的情景,那是她曾经以为会珍视终生、而今却只觉得不堪回首的一个晚上。
酒店的食客已经散尽,小雪和同事们正在收拾餐桌,董磊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的脚步缓慢而平稳,除了小雪,谁也不曾注意到他。董磊走近小雪时,动了动嘴唇。小雪听清了,他是说:“等一会儿上我那里去。”小雪没吭气,看着他慢条斯里地穿堂而过,心里有些疑惑。
小雪看看周围,大家都在埋头干活。
小雪走进董磊的办公室时,他正在看一张报纸。见到小雪,他堆上了一脸的笑。
“来来来,看看这张报纸。”他从写字台后面转出来,把小雪拉到长沙发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下。
小雪一看,是刚出版的《震宇报》。
“你知不知道,我可是《震宇报》的主编呵。以后你有文章,交给我好了,一句话的事。”说到这里,董磊向小雪身上靠了靠,“你看,这首诗是我写的,请多多指教!”
这便是如今令小雪恨之入骨的《我的心只属于你》。然而,当时她心里有的却是一种既羞怯无比又惊喜莫名的感觉。小雪21岁了,不是没有人对她说过赞美的话,也不是没有人给她写过情书,可像这样情切切火辣辣的高水平情诗,她绝对的还是第一次领略到。小雪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身子在发热,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小雪的心乱了。
小雪听见董磊在问她:“怎么样?”她不敢抬头,只嗫嚅道:“我……我不……不知道。”
董磊轻笑着:“嗨,还不好意思呐。”说着,他伸出手臂,搂住小雪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就喜欢你这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心……”
小雪猛的一缩,惊跳起来:“不,不要这样,董总,别这样。”
董磊哪里肯依,他跟着一跃,出其不意地抱住小雪,一边狂吻,一边上下其手。小雪开始还拼命挣扎,却怎么也脱不了身。慢慢的,像是没了气力,小雪的身子软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渐渐从心之深处弥漫洇散到了全身。她情不自禁地也抱紧了对方,缓慢地,继而是激烈地反应着。
董磊适时地把小雪按倒在沙发上……
小雪记得,董磊以前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自己与妻子是多么的不合拍。他甚至说过,总有一天,他会跟他的妻子分道扬镳。小雪当时以为,倘若他跟妻子离婚了,肯定无疑地会与自己结婚的。她常常想,我会不会真的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
那天之后,小雪没有与董磊再发生过什么。她不由得心存侥幸地自我安慰,就那么一次,哪会这么碰巧。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担心起来,“那事儿”往常是很准时的,可这回都一个半月了还没动静,难道……
小雪无奈,只得化名去医院作了检查。结果十分残酷。她拿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泪水止不住地直往下淌。
她想去找董磊。可理智告诉她,董磊这人是不可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说不定他还会说出羞辱她的话来。现在,无疑只有自己帮助自己,自己保护自己了。
9
小雪没有再去上班。她给酒店里打了个电话,也不说什么理由,就辞职不干了。小雪即刻去了一个小镇的卫生院,编了一套可有可无的说词,很快就做完了手术。万幸的是,一切都还算顺利,至少比她预想的后果要好上百倍。
小雪一身疲惫却也满心轻松地回到家里。看到几乎天天见面的妈妈,她险些哭了出来,她没敢马上对妈妈说辞职的事,推说自己有点累,就进了房间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从第二天起,小雪依旧早出晚归。妈妈以为她去上班了,其实她是四出找工作。半个多月下来,毫无收获。小雪很想上若凡的小屋里去坐坐,听他海阔天空地闲聊,向他淋漓尽致地倾诉。可是,她终于没有。有几次,她甚至已经快走到了凌家门口,最后还是流着泪悄然退回。
初春的阳光很好。小雪百无聊赖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来来往往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令小雪更觉出了一种无可倚傍的怅惘。她抬头看看,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到了书店门口。这些天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在书店里耗上几个小时。她的心里,隐隐地希望在这里碰上若凡。虽然她很怕见到他,可又实在非常想念他。
小雪跨上台阶,无意识地向旁边看了看,心里怦地一跳。“若凡!”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轻叫着,随即退下一步,转身朝若凡那边疾步奔了过去。若凡也发现了她,伸出手向她挥了挥。小雪站立不动了。泪水汹涌而出。若凡很快靠近了她,心里很激动,脸上挂着微笑。
“你好吗?”若凡看着她略带凄楚的脸,“怎么也不过去坐坐。”
“我,我……我怕你会骂……我没脸去看你……”
若凡颇为惊讶:“怎么,有这么严重?”
小雪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她说不出话来,用意含糊地摇摇头。
若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沉吟了一下,对身后推轮椅的弟弟若庸说:“你先去吧,待会儿到临江轩会合好了,我同夏雪到那边走走。”说着,他扬手往不远处的西施大桥指了指,又回头问小雪:“你说好不好?”小雪没作声,只点点头。
小雪以前也推着轮椅陪若凡上街逛过,可这次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路上,两个人都想与对方说些什么,可是,谁也没有开口。
“嗳,夏雪,等一下,”若凡突然喊道,“等一下,你看,这里也有家书店,新开出来的。”
小雪停下脚步,顺着若凡手指所向看去,可不,真是一家新开张的小书店,门面不大,店名却很奇特,居然叫“芝麻开门”。小雪并不知道,引起若凡兴趣的正是这个店名。若凡曾经写过一篇《取名》的小文,内中就提到可以用“芝麻开门”作店名。想不到竟然真的会有人响应。
若凡对小雪说:“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小雪轻答:“唔,”
两人刚到店门口,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从玻璃柜台后面站起身迎了出来。若凡侧脸过去一瞥,顿时呆若木鸡。
“你……夏雪?!”若凡简直惊叫失色地喊道。
“唔,什么事?”小雪从轮椅后面俯下身来,不无讶异地问。
若凡醒悟到自己失态了,他对小雪作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哦,没什么,我不是叫你。她……她也叫夏雪——她就是……夏雪。”
这时,轮到小雪呆若木鸡了,原本就花颜失色的脸庞一片惨白。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她最难面对的“那一位”。
大雪却如没事人一般,热情地招呼若凡和小雪进到里面。若凡有些后悔,他太沉不住气了。他看看小雪,又看看大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雪还在发愣,大雪走了过去,在小雪地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和善而诚恳地笑笑。
若凡不敢向大雪介绍小雪,唯恐小雪会更加尴尬。
“你们不要这样,没关系的。”大雪看着无地自容的小雪,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我知道你也叫夏雪。”
小雪惊恐地望着大雪:“我……你……”
若凡也很感意外,他担心大雪会说出让小雪更无地自容的话来,连忙扯开话题:“有十来年没见了吧,夏雪,你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雪有意无意地又瞟了一眼小雪,“离了,跟那个人,就前些天。”
“啊!”小雪禁不住忘情地一声轻叫。
若凡心里暗暗叫苦,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苯嘴苯舌来。他不由得拉住了小雪冰凉的手。“你……”他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你不要这样,小雪——我叫你小雪好吗?”大雪惨然一笑,“与你无关的,你的事我知道,但我更了解他。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跟我一样。”
小雪还是呆呆地看着大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雪依旧款款然说道:“真的,你不要太自责了,起码我不怪你。没有你,别的女孩子也会上他的当。现在他不是又……或许,他是个才子,但他更是……我太了解他了。”
“大姐,我……”小雪终于憋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大雪走近小雪,一把将小雪搂在怀里,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两个夏雪相扶相依着在一张沙发上落了座。若凡看着她们,免不了也心酸不已。他掩饰着转动轮椅,挨近书架,抽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若凡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背后,直觉告诉他,是大雪。只听得大雪说:“以后要什么书,跟我说一声。”
若凡回过头去,望着大雪还闪着泪光的双眸,傻傻一笑。
“那一年,你也太恨心了……”大雪说着,又流下泪来。
若凡的心一凛,张口结舌:“我……”
大雪忽而破涕为笑,又走到小雪跟前,拉着她对若凡说:“我跟小雪说好了,往后,她来帮我。你信不信,我们两个会把‘芝麻开门’办得很兴旺的。”
(完) 不知大家喜不喜欢我梅老师这篇故事 ? 居然出来一个夏雪,剧情又峰回路转了。 引用第2楼梅芷于2009-04-10 15:51发表的 :
应潇湘要求,将几年的一个中篇发到原创文学里。
当然这不是首发了,它已收在我的那本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文集《无法证实的爱》里。
《大雪和小雪》共9节,以后每天发一节如何?
下载了一本exe格式的《无法证实的爱》,里面没见这篇啊。
引用第29楼风云007于2009-04-15 23:52发表的 :
下载了一本exe格式的《无法证实的爱》,里面没见这篇啊。
谢谢风云!
不好意思,你下载的《无法证实的爱》是我的散文集。
《大雪和小雪》是小说,收在别一个电子书《影也抛躲》里。
网上应该有下载的。
Re:3
引用第14楼梅芷于2009-04-11 10:18发表的 3 :大雪到凌家门口,已是下午两点多了。她叫了半天门,居然没人答应。她很奇怪,哪怕是别人出去了,若凡总会在的呀。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谛听,无声无息。
第二天一大早,大雪又去了。可她仍然没有叫开门。“这么早,会上哪儿去呢?”正嘀咕着,隔壁的门开了,出来一位老太太,打量着大雪:“他们家没人吗?不可能啊。哦,会不会去乡下了,前些天有个亲戚来,说是要让若凡去住几天。”
大雪没奈何,只好往回走。刚到巷口,却见凌妈妈迎面过来。
.......
看完第5了。
女人很重感情,把爱情的经营作为自己的事业。
男人总是忙啊忙,在忙的过程中,在各种各样的诱惑下,原本坚不可摧的爱情也在经受着巨大的考验。
若凡很有耐心。
故事有散,也有收,在第7节中把不相干的大雪和小雪联系在一起了。
终于看完了。两个受到伤害的夏雪走在 了一起。开始了新的生活。
虽是悲剧,但还有着希望和曙光。
若凡的一言一行都像我的梅老师,好得让人气愤
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