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微翁月旦人物
积微翁月旦人物胡君(胡适)闻义则服之美,世所罕见。
检斋(吴承仕)为章门高第弟子,学问精审。其同门多在北大任职,以检斋列章门稍后,每非议之;实则以检斋学在己上,媢嫉之故。
逖先(朱希祖)于教授外,以卖书为副业,收入颇丰。后在南京,以经售伪古物为士林所讥云。
(检斋)告余黄季刚对渠种种误会,使之难堪,日前竟大决裂。今日黄招渠饮,渠故不往,并作俳体三首示之,有“腐心遭赤舌,哑口吃黄连”等语。检斋为人近笃实,以季刚有学问,事之甚谨;种种委曲,见者或以为太过。而季刚则愈益横肆,视检斋若无物,致令检斋无可再忍,遂致如此。以此知交友处世之未易也。
余季豫来访,久谈,留之饭。余知季豫之名已久,今日始相见也,余来京后,交友求益之意颇殷,而湘人居京者,无一真读书人。得季豫可弥此缺憾矣。
不庵(单丕)尝告皮浩白云:“欲北大办好,非尽去浙人不可。”不庵固浙籍,盖愤朱马辈之把持也。
王生谷言:他人校书,动喜改字,先生校书,则务求不改字而说通,非他人所及云云。此言姿势余校勘方法,习久已不自觉。王生道破,遂觉恍然。
(与陈援庵)谈及北平教育界情形,援庵深以浙派盘踞把持不重视学术为恨。于此知天下自有真是非,宵小之徒不能掩尽天下人耳目也。
改撰《释慈篇》,又撰《释 篇》撰《诗音有上声说》,纠黄季刚误说也。余旋以此三文寄呈章先生求教.....先生颇以余说为是,于此知先生胸中只有真理,绝无人我之见存。
陈寅恪称其为“《汉》圣”。
大抵余说字直截了当,而季刚则缴绕迂回,此其别也。
黄季刚家人致讣来。按先母逝时余讣告季刚,季不答。余致书,又不报。故余只得置之。哀启云:“季刚没,自伤垂老无成。”近日学界人谈及季死,均谓季生时声望极高,百年后终归岑寂。据哀启似季亦自知之矣。按清儒学问本分为两派:皖派江、戴,主实事求是,吴派惠氏,言信而好古。皖派有解放精神,故能发展;吴派主墨守,则反之。戴弟子有王、段孔三家,各有创见。惠弟子为江声、余萧客辈,抱残守缺而已。俞荫甫私淑高邮,太炎师荫甫,实承皖派之流而益光大之。季刚受学太炎,应主实事求是;乃其治学力主保守,逆转为东吴惠氏之信而好古。读《诗》必守毛、郑,治《左氏春秋》必守杜征南,治小学必守许氏。于高邮之经学,不论今古文家法惟是之从者,则力诟之者,此俗所谓开倒车。世人皆以季刚不寿未及著述为惜,余谓季刚主旨既差,虽享伏生之年,于学术恐无多增益也。
阅闵保之《王氏父子年谱》。谱述汪容甫语云:“怀祖神悟,两汉儒者所无。”余年来于文字训诂之学颇有神悟,但未知视怀祖之于诸经何如耳。
陈寅恪告余云:近日张孟劬剜版改订《蒙古源流笔证》,多用渠说而不言所自出。渠说系用梵藏文字校勘得之,非孟劬所能。或不致引起《水经注》赵、戴之争耳。
林景伊来,告余云:黄季刚没前大买龟甲书读之。尝告渠云:“汝等少年人尽可研究甲骨,惟我则不能变,变则人将诋讥我也。”景伊姊之孙女婿,故季刚示以肺腑之言如此。余谓季刚始则不究情实,痛诋龟甲,不免于妄,继知其决非伪物,则又护持前错,不肯自改,又不免于懦矣。
以上皆见于《积微翁回忆录》,录至1936年,待续。杨翁自视训诂之学天下第一,同辈中惟有黄季刚声名重于当时,堪作敌手,故文中对其多有嘲讪,乃至醜言相诋。闻他人颂己,则巨细不遗,一一陈述,虽每条之后例有谦抑之辞,其得意之情,终不能掩。文人不能相服,求胜之心,时时不忘。会心一笑可也。又,当时浙派学人把持北大,势同朋党,而学问人品又皆不能服众,深致不满者,又不止杨翁、陈垣等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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