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你如何评价李零和他的《丧家狗》
论语热在坛子里刚过去,再给添点材料。《丧家狗》正在流行,褒贬者两军对垒不亦乐乎。相信坛子里读过该书的高手也不少,不知你的态度如何?事先声明,本帖纯属学术帖,拒绝意气之争。先说说我的看法。这书我刚买了,不过只是粗粗翻了翻。第一印象是该书除了序言之外,也就是李泽厚先生《论语今读》的翻版,只不过更幽默而已。不好的地方是没有了李先生疑则存疑的态度,对于不好解的部分没有把争论介绍给大家。第二印象是这本书颇有商业炒作的嫌疑,老实说序言和正文不太协调,很有点应出版社之邀故意写的味道。我的看法,李的书触动了一个久已存在的话题:汉宋之争,以及围绕它而展开的相互攻击。李被攻击的原因不在于他的《正文》,而在于他在序言中对宋明及新儒学的全面否定。唉,支离与疏阔之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希望大家发表看法。 没看过这本书,但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等着学习楼下各位的高论! 我很欣赏李零的东西,有种味道。我喜欢。
相反,陈明他们为了反对而反对,总想给别人建立信仰的做法,让人反感。当然我不否认他们立意甚诚。
至于愤青云云,有点义气喷发了。
李书其实写法上很自成一格。起码的,他列举的那10本参考书,我也基本都看过,好像不如他这本讲的透彻。
那些导读,其实也可以用纯学术语言来表达。但那样就没啥意思了。李零的自信满满,而且大家也接受,你我要是这样写,会被骂死。呵呵。
我感觉,在很多观点上,李受牛泽群和李泽厚2人影响比较大。
还有,关于争论,我觉得陆扬的看法和相关讨论最值得重视。
http://www.wangf.net/vbb/showthread.php?s=cfdbfc8d1b08d6925cda068a959ea15c&threadid=22940
他自己的博客上的一些跟帖,也值得一观。 对于李零的书,我个人非常喜欢,包括他前面出过的《花间一壶酒》等等,我觉得他写的东西,学术中带点调侃和幽默,但是又不失学术的真正价值,他出的《丧家狗》我也买了,看了一遍,感觉形式比较独特,尤其是开章,以现在流行简历的方式介绍了孔子,脱俗但是又简单明了,摆脱了学术等方面的枯燥和乏味,后面几张在解释中带有调侃,就和天人说的一样,他确实受牛泽群和李泽厚的影响比较深,对论语的解释没有达到一个新的起点,这也许就是遗憾!
自己很浅薄的看法,谈的不对,请各位莫笑! 先灌個水,醉兄勿怪!xinghuit兄云:「论语热在坛子里刚过去」,我怎麼沒感覺呢! 停雲兄有怠工之嫌。。。 李的文字很有轻视哲学的味道,说的轻点是对哲学的特点缺乏同情之理解。在传统中国,寄言出意意是传统,“六经注我”还是很有传统的,也算是庄子说的重言吧?孔子说个三,后人都说一加二,真实倒是真实,可更像是一潭死水。所以,哲学圈内也有就先秦还先秦,宋学还宋学的规则(梁启超提出来的)。我们只需把宋人的注释看作是他们的创造即可,大批他们伪造孔子,是不是也该问问我们是不是伪造了马恩呢?再者,我们为什么要还原真实的孔子?可能吗(李先生也回避了许多的争议)?老实说,孔子默许自己是丧家狗,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我对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是由衷的敬佩,如果我们不去敬佩崇高,那又该敬佩什么?当然敬佩还达不到什么孔教的地步。但是我在李的书中看到的更多是幽默,难道说真的是“以天下为陆沉,不可与庄语”? 引用第5楼xinghuit于2007-05-26 21:25发表的 :
李的文字很有轻视哲学的味道,说的轻点是对哲学的特点是对哲学缺乏同情之理解。在传统中国,寄言出意意是传统,“六经注我”还是很有传统的,也算是庄子说的重言吧?孔子说个三,后人都说一加二,真实倒是真实,可更像是一潭死水。所以,哲学圈内也有就先秦还先秦,宋学还宋学的规则(梁启超提出来的)。我们只需把宋人的注释看作是他们的创造即可,大批他们伪造孔子,是不是也该问问我们是不是伪造了马恩呢?
哈哈,一点点就看出历史学与哲学的微妙区别来了,呵呵。
我并无兄体会到李轻哲学的意味,说实话,我毫无感觉。,我笨。
宋人的孔子不是孔子,谁又敢说李零的孔子是孔子本人呢?
李零与王小波算一路的,另外的小王也应该是被李零比较认可的。要说接受,我更接受李零和王小波,主要是陈明他们正襟危坐的态度,收取入教资源税(似乎否认过,呵呵)的想法就让我害怕了,呵呵。
所谓马恩问题,不必过深讨论,但是回到马克思本身,似乎讨论经年了。呵呵。
不过好在“马克思主义”据说是“开放”的,怎么发展都是马克思主义的,呵呵。
说实在的,丧失了孔子当年说话的具体背景和说话语气,我们想让孔子是啥,孔子就是啥。
说他不是啥,他也就不是啥。反正都是些模愣话,咋说都行。
这是一个伟大的开放文本,其实比老、庄更加开放的文本。随便使用了,呵呵。
写到这里,发现,怎么这么多的 “呵呵”,好像我是个“傻men”(读轻声,东北话考试,呵呵) 时人爱噱头,脱离语境,独提“丧家狗”,与孔学何益?与我等普罗大众何益?
恐是全落入商家、传媒的圈套技俩中。 说实话,这本书还未拜读过,不过因为这本书,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在报刊上(中华读书报还特地拿出一个版面来介绍)都成为他人讨论的焦点,所以自己无法避免地接触到关于这本书的一些内容. 个人觉得(也许"断章取义"了)在这个凡事需要"注释"的年代,类似这样的书可以成为饭后的休闲,或是上厕时的消遣(这样说好象太刻薄了) ,但是无法成为经典, 商业的价值远远高于其自身的价值. 所以无论是最近火得发紫的于丹解读,还是这本《丧家狗》. 我都不会去看,更不会去买. 有这钱( 学生是穷人啊!) 还不如买, 不, 应该说应该去买杜拉斯,茨威格, 或卡尔维诺的作品. 书我没看过只看过序言。但搂主说李零先生在序言中对宋明和新儒家全面否定。恐怕那是你的误解。李零先生否定的是他们对于孔子的一些误读。而宋明和新儒家的根基并不在于此。朱子之学与陆王新学是一个大步的跨越式是阐发。就哲学层面上。远远超过了先秦儒家的思想范畴。至于新儒家。哪又是一个发展。比如某宗三先生接契陆王直承孟子学说。和与海德格的比较哲学方面。总总的这些。你是几乎看不到与孔子的契合处的。宋明和新儒家的核心价值并不在于对孔子的解读。
李零先生或许真的没有读过。但他再笨也不会愚蠢到对宋明和新儒家一无所知却全面否定的地步。他没有说所还原的就是原本的孔子。序言的核心内容就是说以论语文本为基础作解读。这是最严谨的做法。恐怕是毫无疑问的。楼上诸位不要强按一个说法给李零先生然后去反驳他。至少也要先把序言看一下再说。论语之所以会误读。两点关键就是:一。不看古注。强以已意去理解。自汉魏到唐疏。关于论语的注疏是比较严谨的。到了宋就开始发散了。二。杂采他书。忽视本文。有关孔子的文字很多。有很多后人的东西。可信度要比论语本身低。参考他书时要有一个优先级的概念。特别是诸子中关于孔子的文字要慎重对待。 引用第7楼gjqdzzh于2007-05-27 16:58发表的 :
时人爱噱头,脱离语境,独提“丧家狗”,与孔学何益?与我等普罗大众何益?
恐是全落入商家、传媒的圈套技俩中。
嘿嘿
问题出在于丹的书买的有些邪乎,而且上了央视
柏拉图的泡沫效应会让人忘乎所以
而李零先生此书并非面向普通民众
所以“丧家狗”本并不应成为攻击的焦点
无奈的是
一些言必子曰经典的人失陷于此
如果李零先生书名为《训诂学视野下的论语与孔子》,我想,此书成名会有些时日,也许是一年,或则更多,而李零先生的对论语解读的初衷将随孔子的胡须一样,成为不了焦点,自然也形成不了对文化核心层知识分子的考问..... 本来,俺是不该来跟贴的,因为这里是“你如何评价李零和他的《丧家狗》”。《丧家狗》俺买不起,没通读完原书自然不敢评价其人其书,呵呵。只是在前不久在网上看过一些东西,或许有园友会感兴趣,也算是为楼上诸君的讨论添点佐料。 于是大胆的贴上了。
丧家狗──我读《论语》
近来,《论语》很火,孔子很热。我们村,北京大学中文系,也开了《论语》课。课分三个班,我教其中的一个班。我花了两个学期,把《论语》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借这个机会,我把《论语》系统读了一遍,受教育的,首先是我自己。
孔子很孤独
读《论语》,我的感受,两个字:孤独。孔子很孤独。现在,有人请他当心理医生,其实,他自己的心病都没人医。
在这本书中,我想告诉大家,孔子并不是圣人。历代帝王褒封的孔子,不是真孔子,只是“人造孔子”。真正的孔子,活着的孔子,既不是圣,也不是王,根本谈不上什么“内圣外王”。“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这是明明白白写在《论语》里面的。子贡说,孔子是“天纵之将圣”,当即被孔子否认。孔子不接受这个荣誉,而他的学生一定要给他戴上这顶帽子。我宁愿尊重孔子本人的想法。
孔子不是圣,只是人,一个出身卑贱,却以古代贵族(真君子)为立身标准的人;一个好古敏求,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传递古代文化,教人阅读经典的人;一个有道德学问,却无权无势,敢于批评当世权贵的人;一个四处游说,替统治者操心,拼命劝他们改邪归正的人;一个古道热肠,梦想恢复周公之治,安定天下百姓的人。他很栖皇,也很无奈,唇焦口燥,颠沛流离,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这才是真相。
当年,公元前四九二年,六十岁的孔子,颠颠簸簸,坐着马车,前往郑国,和他的学生走散。他独自站在郭城的东门外等候。有个郑人跟子贡说,东门外站着个人,脑门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上半身倒有点圣人气象,但下半身却像丧家狗,垂头丧气。子贡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孔子,孔子不以为忤,反而平静地说,形象,并不重要,但说我像丧家狗,很对很对。
在这个故事里,他只承认自己是丧家狗。
孔子绝望于自己的祖国,徒兴浮海居夷之叹,但遍干诸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出生地。他的晚年,年年伤心。丧子,哀麟,回死由亡,让他哭干了眼泪。他是死在自己的家中───然而,他却没有家。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知识分子的宿命。
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
我与《论语》
过去我不爱读《论语》,现在却卖劲儿读《论语》,而且是当作一部最重要的经典来读。坦白地讲,我读《论语》,是重新补课,这本书,我过去读,中学就读,但不爱读,一直没下过功夫一字一句仔细读。
当年读《论语》,我的感受是,此书杂乱无章,流淡寡水,看到后边,前边就忘了,还有很多地方,没头没尾,不知所云,除了道德教训,还是道德教训,论哲理,论文采,论幽默,论机智,都没什么过人之处。
我不爱读《论语》,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予生也晚。我是生于旧社会,长于红旗下,我有我的阅读背景。马、恩、列、斯、毛、鲁,我曾通读。插队下乡,北京的孩子照样有人读书。我的启蒙,是在乡下,古书、杂书,看了大堆。我不爱读《论语》,不是因为我只见过批孔,没见过尊孔。近百年来,遵孔批孔,互为因果,互为表里,经常翻烙饼。它与中国备受欺凌的挫折感和郁积心底的强国梦,有着不解之梦,既跟政治斗争有关,也跟意识形态有关,还有民族心理推波助澜,忽而自大,忽而自卑。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拿孔子说事。“批林扎孔”前,我就不爱读《论语》。
上个世纪,一劈两半,我是后半截的人。小时候,我跟大人听京戏、大鼓和相声,除了相声,几乎都听不下去。我的态度,回想起来,和如今的 “八零后”,有程度差异,无本质不同,我看他们看不惯,我爸爸看我也看不惯。这不是大陆不大陆,台湾不台湾,而是现代化下很普遍的问题。
谁要说,不读《论语》就无以为人,现在世道人心这么坏(如贪污腐化、制售假药、卖红心鸭蛋者流),都是因为不读《论语》,不敬孔子,那就过了。其实,敬不敬孔子,这是个人爱好。
孔子只是符号
过去,我不爱读《论语》,还有个原因,是我不爱听人说教。人上点年纪,以为曾经沧海,就可以当道德老师,我以为是为老不尊。我一看谁说这类话,写什么人生哲学,头皮就发麻。
我总觉得,不问世道好坏,上来就说好人多,既无标准,也无统计,这种说法,极不可靠;好人活着做好事,做了好人好事,注定有好报,也是陈词滥调。事情哪有这么巧?这类善言,早就叫人讲完了,不光中国,全世界的说法都差不多。
我理解,道德和秩序,秩序更重要。比如“文革”不是因为没道德才没秩序,而是因为没秩序才没道德。道德很脆弱,也很实际。说好就好,说坏就坏。道德,甭管多好,社会一乱,说垮就垮,越是没道德,才越讲道德。
道德不是讲出来的。历史上,国家一治一乱,道德时好时坏,太正常。远了不说,明朝末年怎么样,清朝末年 怎么样?野史笔记、旧小说还在,人和现在一般坏,甚至更坏。您别忘了,那时道德归谁管?正是孔老夫子。
现在的“孔子热”,热的不是孔子,孔子只是符号。您别以为,孔子不在,就没人讲道德。道德,管人的都好这一口,政治家爱,神学家更爱,没有孔子,照样有人讲。
两岸三地彼此彼此
说起读古书,港台人常说,大陆人,不读古书,不重传统,除了考古,一无是处,这是中了“五四”的毒,“文革”的毒,大陆的人听了,也跟着起哄,说是呀是呀,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就是吃了这个亏。台湾、香港,我去过,他们的传统文化怎么样?研究水平怎么样?我心里清楚,没必要这么吹。更何况,这条对我不适用。古书,我一直在读,现在也是靠“三古”(考古、古文字、古文献)吃饭。
今天说“五四”,我还是充满敬意。五四运动,是启蒙运动。启蒙启蒙,启什么蒙?关键是确立西学或新学的主导地位。当时对孔子,不管说过什么过头话,都要从当时的环境来理解。中国的现代化,是揍出来的现代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不把华夏传统的小巧玩意儿搁一边,就无法摆脱被动局面。这一步,非走不行。不走,不能迎新;不走,不能保古。更何况,孔子当圣人,他依托的科举制,这张皮都没有了,毛将焉附?大家把孔子从圣人的地位请下来,让他与诸子百家平起平坐,有什么不好?无形中,这等于恢复了孔子的本来面目。
大陆不是传统文化,台湾、香港也不是。两岸三地,彼此彼此。所谓传统文化,都是以现代化为前提,都是现代化的边角料,只有摆脱现代化的压力,才能腾出手来保一保,就像孔子说的,“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过去,大陆的现代化,孤立无援,基础薄弱,态度最激进,水平最低下,西化不强,保古不力,乃环境使然,现在喘过一口气,不要忘乎所以。
八十年代,大家骂中国太传统(“太封建”也“太专制”),现在又骂中国太不传统(“太不民族”也“太不世界”),到底哪个说法对?自己抽自己耳光,到底能抽几回?两种危言耸听,都高估了传统社会。
“批林批孔”
“文革”批孔(一九七四年),我是赶上了,但没参加。那时的我,已经二十多岁,读过不少古书,但对《论语》毫无兴趣,有兴趣的,恰恰是批林批孔的人。他们怎么批,我倒是记忆犹新。大家不要以为,“文革”就是不读书,特别是不读古书。其实,举国若狂读古书,特别是读《论语》,恰恰就是那一阵儿。我国的知识分子,特别是文科的知识分子,包括现在被捧为大师的知识分子,几乎全部卷入,所有古书也是翻了个底儿掉。
我的启蒙是在“文革”时期,所谓启蒙,就是不能再糊里糊涂,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崇拜知识,不崇拜知识分子。我见过的知识分子,好人有,但很多不是东西。大家千万不要以为,“文革”就是整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都是受害者。其实,“文革”当中,真正整知识分子的是谁,主要是知识分子。爬到权力巅峰的,很多也是知识分子,老百姓糊涂,是本来糊涂,知识分子糊涂,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时过境迁,我对“文革”,印象最深,不是政治的云翻雨覆,而是人心的倾侧反复,好好一人,说变就变,非常无耻。落下的病根,或曰后遗症,今天没断。据我所知,当年的批孔干将,现在也是急先锋,只不过换了尊孔而已。他们比我年纪 大,原先受过尊孔教育。从
尊孔到批孔,从批孔再到尊孔,他们是轻车熟路。
毛泽东对孔子的态度
“文革”批孔,当然和毛泽东有直接关系。毛泽东对《论语》背得很熟悉,经常在讲话中引用。他说,他读过六年孔夫子的书。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他还率领湖南第一师范工人夜学的师生员工向国旗、孔圣行三鞠躬礼。次年八月到北京,在红楼工作,受新文化运动感染,才转而批孔。他既尊过孔,也批过孔。
孔子办教育、讲学问,这方面的话,他喜欢,但他个性强,“温良恭俭让”,不喜欢,斗争环境,爱讲斗争话,他想听这种话,孔子太少。还有,他是农村来的,孔子反对学种菜种庄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也看不起。“文革”前,他对孔子,有褒有贬,说好的时候有,说坏的时候也有,有时自相矛盾。他既讲过孔子不民主,也讲过孔子很民主。总的看起来,原先的印象并不坏,不然,他不会用《论语》中的话给女儿起名字(李敏和李讷)。
毛泽东对孔子的态度急转直下,完全是政治原因。政治斗争就是政治斗争,一切以对手为转移。这是问题所在。
尊孔和批孔,作为学术,本来都可以讲,变成政治,就是打烂仗。解放后,尊孔代表有两位,冯友兰和梁漱溟,他们在“文革”中的表现,适成鲜明对比。冯友兰与世俯仰,批孔比谁都过分,梁漱溟,“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他和毛泽东吵架,挨毛泽东批,挨周恩来批,批得狗血喷头,居然一点不记仇,晚年仍推崇毛泽东,说平生最佩服,就是此公,周恩来也是少有的完人,真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当年,他敢说,“批林批孔”是政治,批林可以,批孔不同意。观点对错不谈,他老人家,前后如一,表里如一,人格非常高尚。我佩服的是这种人,批也好,尊也好,都不能随风倒。
我怎样读《论语》
最近几年,有三个刺
激,逼我重读《论语》。
第一是竹简热。九十年代,郭店楚简、上博楚简,都是以儒籍为主,内容涉及孔子,涉及他的主要弟子,不但和《论语》有关,也和大小戴《记》有关,为古代儒家的研究提供了不少新线索。过去研究儒家,主要是孔、孟、荀,孔、孟之间的七十子,反而不讲,漏洞太大。我虽不同意以儒家作中国文化的代名词,但儒家出现早,地位高,影响大,不容怀疑。我们要把这些新材料吃透,还要返回来读《论语》。此课不补,没有发言权。
第二是孔子热。现在,和八十年代不同。八十年代,主要气氛是痛批传统,怨天尤人骂祖宗。现在,风气陡变,传统又成香饽饽。向左转,向右转,谁都拿孔子说事。孔子真是左右逢源。从骂祖宗到卖祖宗,这个大弯儿是怎么转过来的?前因后果,值得深思。
作为文化现象,我们要想弄清,孔子热的含义是什么,也要重读《论语》。
第三是读经热。现在鼓吹“少儿读经”,不是读《五经》,而是读蒙学课本,也是甚嚣尘上,我是不以为然,但怎么读古书,确实是问题。现在,我在北大讲“四大经典”,《论语》是其中之一。我想认真思考一下古书的经典化,以及现在如何选经典、读经典的问题。
说实话,我读《论语》,主要是拿它当思想史。古代思想史,有很多争论,我是像看戏一样,坐在台下看,并没打算加入哪一拨。
我的读法是:
一、查考词语,通读全书。按原书顺序,一字一句、一章一字,一篇一篇,细读《论语》。先参合旧注,梳理文义,再考证疑难,把全部细节过一遍。
二、以人物为线索,打乱原书顺序,纵读《论语》。第一是孔子,第二是孔门弟子,第三是《论语》中的其他人物。借这种考察,把《论语》当孔子的传记读。
三、以概念为线索,打乱原书顺序,横读《论语》。我把全书,归纳为若干主题,每个主题下分若干细目,按主题摘录,看这本书里,孔子的思想是什么样,与《墨子》、《老子》有什么区别。
四、最后,是我的总结。我想思想的是知识分子的命运,用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理解另一个知识分子的心,从儒林外史读儒林内史。
孔子这本书,有不少道德格言,有些比较精彩,有些一般般。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
我于《论语》,也是如此。
原载《读书》2007年第3期
顺便说一句,我很佩服生于旧社会,长于红旗下的一代。毛、鲁倒也罢了,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通读第一版的50卷的马恩,39卷的列,13卷的斯。
唉,可惜俺生也晚了,没法与前贤相比。
另外。在网上找到一些电子本据说是《丧家狗》,也一起贴出来,供大家学习,呵呵。
第一部分
学习的快乐、孔子的“血统论”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是孔子说。《论语》全书的“子曰”都是孔子说。古代子书,是以“子”称老师。如《孙子》十三篇,每篇开头多作“孙子曰”;《墨子》的《尚贤》等十篇,每篇开头也作“子墨子曰”。这样的“子”是对老师的尊称。研究《论语》,我们要知道,中国最早的老师怎么叫,学生称孔子为“子”,这个“子”是什么意思。
“子”本来是贵族子弟的称呼。西周时期,贵族子弟多被称为“小子”,就连王,在神祖面前也自称“小子”。春秋时期,人们以“夫子”或“子”称呼卿大夫,即当时的贵族官僚。“夫子”是第三人称,相当他老人家。“子”是第二人称,相当您老人家。“夫子”也可简称为“子”。“夫子”和“子”都是尊称。孔子当过鲁大夫,很短,只有三年,但他的学生是用这个头衔称他们的老师。这里的“子”是“夫子”的省略。古代最初只有一门学问,即做官的学问,长官就是老师,这叫官师之学。孔子强调,读书要做官,这不是他的发明,而是官师之学的传统。“诸子”的“子”是来源于官师,称呼老师和称呼首长是一样的。
“时习”,一说是“学者以时诵习之”(《集解》引王肃),即按时复习;一说是“既学而又时时习之”(《集注》),即时时复习。杨伯峻说,前说才是周秦古书的用法,后说是用后代的词义解释古书,不可取。《国语•鲁语下》:“士朝而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复习是在晚上。
“朋”,古人把同学、同事、同僚等同辈人叫“朋”、“友”或“朋友”,这里指同学。东周的编钟铭文,常以“父兄”(或“兄弟”)、“婚媾”、“朋友”并说,父兄(或兄弟)是血缘关系,婚媾是婚姻关系,朋友是社会关系或政治关系。
这一章好像研究生入学,导师给他们训话,主要是讲学习的快乐。
第一乐是个人的快乐,你们来到我的门下,听我传道,按时复习,乐在其中。
第二乐是和同学在一起,你们不光自己学,还不断有人慕名而来,成为你们的同学,弦歌一堂,岂不快哉?
第三乐是师门以外,别人不了解,千万别生气,因为你学习的目标,是成为君子,学习是为自己学,别人不知道,照样是君子,你有君子的快乐,内心的快乐,不也很好吗?
孔子好学,把学习当快乐,认为求知的快乐比求知本身还重要(《雍也》6.20)。这几句话,共同点是快乐。“说”即悦,是愉悦,“乐”是快乐,“不愠”也还是愉悦或快乐。
《论语》以此为第一章,很好。
这一章提到“君子”,“君子”是孔子的重要概念。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后面会反复提到。孔子说的君子、小人有两种含义:一种是身份,贵族和有地位的人是君子,奴隶和没有地位的人是小人;一种是道德,道德高尚的人是君子,道德低下的人是小人。
君子、小人之辨,本来是血统论的概念。贵族社会的特点,就是讲血统论。
“文革”初期,辩论对联,我参加过,有刻骨铭心的体会。所谓对联,是干部子弟的发明,“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对联就是血统论。中学生起哄,上面没人管,谭立夫是大学生,也跟着瞎讲,居然为对联辩护,说“混蛋”怎么了?不过是“糊涂小子”之谓也。我写过一个传单,反对血统论,但不彻底,还是讲“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可怜的遇罗克就死在了他的《出身论》之下。阶级仇,可遗传,作用之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即使今天也没稀释完。“文革”后,干部的孩子还是当干部,演员的孩子还是当演员,知识分子的孩子,领导出国新潮流。最近,时光倒转,还有“贵族热”,互相比阔。我是谁?少爷。有形资产没了,比无形资产,看谁能吃会喝,精通美食。什么都拉扯上贵族,哪怕是有钱人家的厨子。“地富反坏右”,除了“坏”,什么都往自己脸上贴,官越大越好,北洋的,国民党的,伪满的,都行,最好是皇亲国戚。
孔子,祖上也光荣,但本人早已平民化,吃过民间疾苦,遭过贵族白眼,这是很好的教育。他对贵族的骄奢淫逸,非常看不惯。
孔子反对血统论,不够彻底,当时不容易彻底。他的态度,也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老贵族,他欣赏,奉为榜样,但他更重的还是当时怎么样,看谁更有道德,更有学问。这特别反映在他用的“君子”一词上。
孔子说的“君子”,是用旧名词装新概念。在他看来,过去的贵族,不但血统高贵,有身份地位,也有道德学问和君子风度。但当时的贵族不一样,往往只有身份地位,没有道德学问和君子风度。因此,他为“君子”赋予了新的含义,即有道德学问,却不一定有身份地位。这种人,有点像日本的浪人,是游离分子。一部分像他,出身高贵,但家道中衰,在家当老二老三,属于庶子或余子,没有继承资格;一部分是经过学习而知书达礼的乡巴佬,如子路、颜回。这种游离分子,就是孔门施教的对象,后来“士文化”的主体。
中国的贵族制度,崩溃特别早,除皇亲国戚,早就没什么像样的贵族,欧洲那样的贵族。科举制下的大富大贵之人,很多都来自穷乡僻壤。但每一时代,都有一批有身份地位没道德学问或有道德学问没身份地位的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还是问题。
读书做官是孔夫子的理想和遗产,我不喜欢。我更喜欢没官做的孔夫子。
吴敬梓讽刺读书人,讽刺为做官读书的人。写完这类人,作为理想,小说结尾,他特意写了四个奇人,“琴”、“棋”、“书”、“画”各一位,没有一个是大富大贵之人,全是隐于市井的平民。他说,“看官!难道自今以后,就没有一个贤人君子可以入得《儒林外史》的么……”,最后一位,叫荆元,奏一曲高山流水,令于老者凄然泪下,语极伤心。
这是吴敬梓笔下的“君子”。(学习的快乐、孔子的“血统论”) “仁”是孔子思想中最核心的概念。它的基本含义,孔子说,是“爱人”(《颜渊》12.22)。清代学者阮元专门讨论过《论语》中的“仁”字(《揅经室集?〈论语〉论仁论》)。《论》中到底有多少“仁”字,他说是105个,其实是109个。“仁”是什么意思?我用最简单的话讲,就是拿人当人。首先是拿自己当人,其次是拿别人当人。拿人不当人,是不仁。〔1〕
拿人当人,不容易。人有工具性,上班当工具,下班当人,一半一半,就不错了。完全不当
人,也是常有的事。〔2〕
中国早期国家,是宗法制小国,当时人说的“国家”(本来叫“邦家”,邦改国,是避汉高祖讳)是个合成词,国是以家为基础,家是以男性和男性继承人为主心骨,一是爸爸,二是大哥。当时的道理,只要把爸爸孝敬好了,把大哥伺候好了,家就和了,家和,就万事兴了。以家治国是孔子的核心思想,一种带有复古色彩的保守思想。当时,国家是以血亲、姻亲和拟亲的关系为纽带,以之分衍、连缀和维系,属于框架性的东西,国是装在家里面,装在天子的家里面,诸侯都是亲戚。秦汉以降,宗法制度被破坏,家还在,但只是国家之下有如细胞的东西,家是小家,不是大家,国不能装在家里。汉以来讲孝弟,和先秦不一样。〔3〕
(孝弟是仁之本)
注:〔1〕仁,是人字加两道短横,许慎说,此字从人二(《说文?人部》),前人多以为是人与人偶、人与人亲的意思。战国时期,秦系文字的仁字是这么写,楚系文字的仁字是从心身声。这个字的两道短横,应是为了区别于人字,有如重文。孔子以“爱人”为说,是以仁为动词,就像下文的“贤贤”(1.7),是人(动词)其人(名词)的意思。
〔2〕《老子》第五章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如果天地、圣人都不仁,周围的人也都不仁,你还能拿自己当人,也拿别人当人吗?王朔有一句名言,“别拿我当人”。在他看来,别人疼不疼、爱不爱,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反而会立于不败之地,用他的另一句话讲,就是“无知者无畏”。自嘲也是生存策略。
〔3〕后人只知事君为忠,忠孝不两全,宁肯舍孝。孔子不这么讲。参看郭店楚简《语丛三》。 1李零先生否定的是他们对于孔子的一些误读。
恐怕没那么简单,李所否定的是后人借用孔子这一符号来“造神”,把儒学宗教化,来进行他所不喜欢的“道德说教”。在他眼里,宋明以后的儒学无非只此而已。
2读《论语》的目的,李说的很明确,是要挑战三套咒语,是要去政治化,去道德化,去宗教化。试问:那么李所说的“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真实的孔子”,敢问你要真个真实的孔子干什么?是悠然的欣赏一个丧家狗吗?还仅仅把它当作否定别人的工具。
可以说,李读论语的目的是去破坏而非建设。《论语》在他眼中真的是没有什么正面的价值:至少他没有说出来。 以李零先生在训诂、古文献、古文字、学术史上的造诣,特别是他头脑的清醒,再加上所看过的他以前有关孙子、楚帛书、考古、学术源流、方术等的研究来看,对论语的研究,他不会说胡话,但有点吸引眼球之嫌,这点在《兵以诈立》已经初露端倪。
孔子当时是在各地争取话语权力的,周游列国与丧(去声)家狗的确有些肖似:))
PS:觉得李零读论语,就像读马、恩、列、斯、毛、鲁:)) 恐怕没那么简单,李所否定的是后人借用孔子这一符号来“造神”,把儒学宗教化,来进行他所不喜欢的“道德说教”。在他眼里,宋明以后的儒学无非只此而已。
这样的话最好还是给点证据.不妨引用一下李零先生的文字来看看.我理解力尚浅.没看到这点.李零先生说我们需要一个真实的孔子.我想他的观点很明确.不用来干什么.就是还原孔子的本来面貌. 历史上捧孔子,有三种捧法:一是围绕政治,这是汉儒;二是围绕道德,这是宋儒(显然,李先生说的宋儒,也包括明清的宋学家);三是近代拿儒学当宗教……三种都是意识形态,我读论语,就是要挑战这套咒语。读《论语》——去政治化,去道德化,去宗教化。
最后一句话,我更愿意相信,李先生不会只认为在读《论语》的时候是如此。在他眼中,这三者根本去了才好。一句话,李先生不但批了宋明理学,也批了汉儒(不包括汉代的训诂学)和近代儒学。说全面否定,不是空穴来风。我理解他的话,道德是虚的,秩序才是实的,所以他一贯讨厌所有的道德说教;政治就是整人;宗教化就更不用说了。他会无条件的反对。
试问:儒学离开了讲道德,离开了政治化还能是什么?最后,我承认简单把儒学等同于宗教是不恰当的。当然,没有人反对孔子的思想里包含宗教性——包含超越性,因为孔子的时代就是一个宗教流行的时代。完全无视这些东西,未必是明智的。 李零先生说我们需要一个真实的孔子.我想他的观点很明确.不用来干什么.就是还原孔子的本来面貌.
这一点,天人兄说的好,做不到。 既然不是空穴来风.我更愿意看到xinghuit兄引用以下李零先生的文字来说明.他批汉宋也好.新儒家也好.批的是他们误读孔子的部分.并没有全盘的否定.我上面提过.宋明和新儒家的根基不在于孔子.他们的孔子的解读即便不成立.并不会动摇理学.陆王心学及新儒家的核心价值.即便李零先生全面否定了他们对于孔子的解读.也不会对其思想造成全盘否定.这一点李零先生不会不清楚.事实上仅从序言来看.我根本看不到李零先生全盘否定他们的意思.
至于李零先生能在多大程度还原孔子面貌.这倒是可以进一步通过文本来讨论的.但我并没有看过正文.所以不好多说.从序言的末尾来看.李零先生提到的三点读法.我认为是非常精要的并且是比较切实可行的路子.
当然我不是说论语本身就能比较真切的反映孔子思想面貌.其实对于论语.历来怀疑的人也不少.但是就现今掌握的材料来说(不管是历代文献还是出土简牍).解读孔子的正途.还是论语.结合其他文献.这其中就有一个辨伪与取择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讨论的.比如宋明诸儒就有很多交流与争论.论语中哪些不是孔子的意思.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以论语本身去证伪.论语这本弟子们辑录的语录虽然比较杂乱.但核心思想还是很明晰的.具体细节上.比如说某一记载的孔子的说法与其他篇章大相径庭.这就很有可疑了.而不能说根据其他文献的不同记载就贸然否定论语的内容.所以我说.李零先生的解读方法是正确的.没有什么疑问.至于他能否贯彻这个方法或解读的结果如何.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可以进一步具体讨论. 看到大家这么热烈的讨论,却没有被讨论的东西在手,呵呵,实在不好开展,我明天把导读的部分争取拍照下来发在学士区。考虑到版权问题,不会在这里公开发布的。我会单独送chinsea 兄一份,其他愿意参加讨论的,可pm联系,我也可送一份。不参加讨论的,请不要pm我了。 http://book.sina.com.cn/nzt/history/his/sangjiag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