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

虚和子

——读吴法宪回忆录《岁月艰难》

  吴澄清，你一定不会熟悉这个名字；吴法宪，稍知中国现代史的人，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吴澄清就是吴法宪，他是以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名字，度过了他的晚年的。
  当历史要把一个人抹掉的时候，抹掉的不仅仅是他的经历、他的政治生命，还有他的生命符号——名字，这样的抹煞，也未免太残酷了一点。可是，读完吴法宪的回忆录《岁月艰难》，你会发现，这样的残酷，其实还不是最严重的。对比于许许多多从那个年代经历过的人，吴法宪毕竟还是活到了寿终，活到了家庭团圆；而无数的人，不但性命不保，且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因此，吴法宪还算幸运的。只不过，幸与不幸，是悲剧的两面。
  但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历史的悲或喜，那毕竟是已过去的事情，放在整个中国历史的大舞台上，那只是很短的一幕戏，过眼烟云，倾刻即散；我感兴趣的，是作为被抹煞者，吴法宪终于在生前，为自己、为历史说了话。说的对与错、准与不准姑且不论，开口留下的声音，毕竟，是个参考。什么参考呢？官方声音的参考。而很多被抹煞者，已经永远没有开口留下自己的声音、为自己辩护的机会了，——例如林彪一家。
  吴法宪的最终命运是和林彪联系在一起的。“九一三”事件后，一大批人和吴法宪一样，受着林彪的牵连，锒铛入狱或长期受审查。当然最后或判刑、或被赶出政治圈子，命运各不相同。也许罪罚相当、也许罪罚不当，这不是我辈所该议论的，——因为大量的事实，我们并不了解，它已经尘封在某个角落了，到现在也看不到公示于天下的希望。但我辈可以议论的是：丑化被抹煞者是否公平。
  “九一三”事件发生时，我正上小学一年级的下学期，那是刚开学不久。有一天老师让我们拿出语文课本，把上面凡是写着“林副统帅”之类的字，一概用黑色涂掉。从此，我们心目中“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紧接着，一大批名字所代表的人，也成了丑角。我记得，吴法宪的官方外号是“草包”。那时，我们都从记录片和报纸上见到过吴法宪的形象，说实话，身材矮胖近圆，面目鄙陋，嘴唇肥厚外翻，确有一副“草包”模样。于是我们就很自然的固定了他在我们心目中的形象，“草包”的形象。
  说实话，虽然历史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我们人已不是当年的孩子，经历得也不少了，多少也有了点分辨是非的能力，但对吴法宪这个人的印象，却基本没有什么改变。动用全国的宣传机构、各级组织，长时期刻意“塑造”的一个“形象”，是很难从心中抹去的，——直到我读了他的回忆录。
  当然仅凭一个人的形象，是不能彻底丑化一个人的，就象仅凭形象，不能美化一个人一样。吴法宪的被丑化，是因为加在他身上的大量“丑恶事实”。我不想去否认这些“事实”，就象我也不能肯定这些“事实”一样，因为否定和肯定，我都没有根据。但是，我们应当看一看作为当事人的吴法宪，自己究竟是怎么说的。当我们读完这本回忆录，一定会知道，吴法宪所陈述的“事实”，与官方想让我们知道的“事实”，在许多关键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比如，吴法宪就断然否定了林彪搞政变，要夺权。他认为不但不存在这样的“事实”，甚至在逻辑上也说不通。吴法宪这个人，居然还可以从法理上推导出，即使林彪想当国家主席，也并不是罪。
  比如，关于在“文革”中林彪的“乱军”，吴法宪也认为不是事实。不但不是事实，而且相反，林彪是稳定军队的力量。从主观上，林彪也没有任何要乱军的理由。
  比如，关于林彪的治军，我曾看过一本林彪前秘书的回忆录，对林彪所搞的“堆山”战术，曾有过近乎漫画式的描写，看过后不免怀疑，一个战功显赫的元帅，何以会有如此低智商的“战术”？看过吴法宪回忆同一件事，便明了，或许那是不成功的战术，却是思虑深远的战术。
  比如，官方文件所说，林彪与江青两个集团勾结。吴法宪所叙述的，却正是相反。
  这些，还只是吴法宪对他人他事的叙述与分析。对于他自己的遭遇，当然笔墨更多。他是不是“草包”，看他的文字就足够了。你不能想象，这样的文字，是出于一个大半生征战沙场、一生服务军队的军人之手。仅凭这一点，说他是“草包”，就近乎于污辱了。他是在被生活抛弃、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触机密档案，甚至也不可能得到公开的资料的情况下，主要仅凭回忆写成这本书的，因此在史料上有出入在所难免；但是，他写得很认真，也可以说思考很深入。其最深入处和他人所不曾道及的，是对毛泽东和周恩来两个人的描画。对于他自己，虽然难免自辩之嫌，我以为，主要的方面是忠实的。想想他曾身居高位（政治局委员）、曾被非法关押很多年（判刑以后不算），出狱后只是一介平民，这样的努力本身就足够了值得人尊敬了。
  可是这本书是在香港出版的，可见大陆还是不允许这样的书出版。自林彪、江青事件出，已过去四十年了，大多数人当事人早已作古。中间所出版的关于这些事件的书，无计其数了，可是这些当事人自己所写的书，出版起来还是很困难。我看过很多人写他们，有些是当事人，有些是记者、作家一类。前者们如汪东兴，一言以蔽之，造假。后者们如叶永烈，一言以蔽之：立意在前、材料在后。因此，都免不了先定罪、后找证据之嫌。说白了，还是为政治服务。
  哪怕这些人写得都是公正的吧，那也不是禁止失败了的当事人发言的理由。而最主要的，就如吴法宪所说：政治斗争，用对待罪犯的方式对待失败者，不是文明的方式。轻一点说，政治的失败者，失去了公民的基本权利，就连一点点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有了。而我们的很多文人，却偏偏喜欢跟风上，喜欢打“落水狗”，喜欢从观点出发无节制的夸大或贬低，这样的文人这样的笔，是不干净的。
  人们常说中国的史学很发达，从某些方面说是的。可在这样一部历史里，在无数的史料中，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历史的真实，可以从史料求得吗？
  不要说历史了，当代发生的事件，忠实记载下来的，会有多少呢？仅仅几十年间的事情，就被“舆论”包裹了不知多少层外衣，真相被紧紧压缩进厚厚的壳里。即使偶有一点点真相露出，也会被铺天盖地的谎言淹没。所以，要不被所谓的“历史”所欺也难；甚至，不被今天的所谓舆论所欺也难。说到底，利益决定了一切。
  袁子才“双目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还是太过自信了一些。


  

vorber

不谈政治，那个太那啥了
会死人的
双目洗的再干净，也不如蒙上双眼，糊里糊涂活的自在

simpleeee

不治当代史啊...

钱一文

引用第0楼虚和子于2010-09-10 14:45发表的 双目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 :

可是这本书是在香港出版的，可见大陆还是不允许这样的书出版。
.......

很关键的一句话，
我曾读过两本关于文革的书，分别由大陆和香港出版，对比后才发现，大陆阉割的很厉害，
我不知道作者面对大陆无情的删减，是否痛苦，我读之都很难受，
人的最大痛苦，就是你的话语权没有理由地被剥夺，无论这种压力来自官方还是民间。

robertchrs

引用第3楼钱一文于2010-09-10 16:39发表的 :
人的最大痛苦，就是你的话语权没有理由地被剥夺，无论这种压力来自官方还是民间。

从政三年，小R对钱兄这句话感触颇深呐！！

hzyuan

开怀畅饮，冷眼看戏。

陶梦

引用第5楼hzyuan于2010-09-15 10:58发表的 :
开怀畅饮，冷眼看戏。

怕就怕没有酒钱和对饮的人哦。至于戏，那是永远不缺的。

hzyuan

引用第6楼陶梦于2010-09-23 20:21发表的 :


怕就怕没有酒钱和对饮的人哦。至于戏，那是永远不缺的。

钱有啊，这两天我从公司里贪污了不少呢，有空到我公司里对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