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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掌
铁蛋爷爷去世了，他的去世，就像其他老人一样，没有给村里带来任何的变化。人们跟平日一样，早上起来到地里收拾自家的庄稼。女人们则在备着早饭，张罗着孩子们的起床穿衣。
铁蛋爷爷一辈子没有成家，因为他是个痴呆病人。中年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孤儿，钢蹦。那天，铁蛋一个人到村外溜达，他经常一个人到村外溜达，好像在寻找什么，四周望望，然后又低着头，看看地面。也许是巧合，那天路边不知什么人家把个刚满月的小孩子仍在了路边，用蓝布包袱包裹着。孩子还在包裹里熟睡，被一大早出来寻找什么的铁蛋给捡到了。
因为铁蛋智力有问题，村里的干部开始不同意铁蛋领养这个孩子。但是，不知为什么，铁蛋当时却很清醒。他本来就是那种偶尔会清醒一段时间的痴呆者。铁蛋坚持要养这个孩子，其他人看到铁蛋一人很可怜，也很孤单，就劝村干部，说大伙儿一起帮着铁蛋，把这个孩子养大，也算铁蛋有了后人。
铁蛋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哪里能养孩子。所以，钢蹦其实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好在钢蹦孝顺，等到自己成家立业了，并不嫌弃这个收养自己的傻父亲，对父亲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铁蛋爷爷的病情加重了。也难怪，八十多岁的人了，本来又有些毛病，任何一个小病都可能变成要命的病。
这天，铁蛋爷爷突然变得清醒了。在钢蹦的记忆里，这种清醒的时候很少很少。一种情况是他看见新生婴儿的时候，会变得比平时清醒些。再有就是看见血的时候，偶尔也会清醒，眼中流露出恐惧的光芒。
清醒过来的铁蛋爷爷不时地在寻找什么，四周张望。
“椿芽。”铁蛋爷爷突然喊出来了。这可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椿芽是谁？是铁蛋的妹妹。早就去世了。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铁蛋爷爷这时候突然喊他早年妹妹的名字，让大家觉得空气有些不对劲儿。仿佛死亡的阴影正逐步向老人走来。
“扣子呢？”铁蛋爷爷四处寻找，边找边问。声音里充满了着急。仿佛那扣子是他的命，如果不能马上找到，就会失去生命一样。
扣子不是人的名字，就是衣服上的纽扣。不过，铁蛋爷爷要找的，可不是普通的纽扣，而是伴随他一生的一个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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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铁蛋七岁，妹妹椿芽才五岁。父母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父母死的时候，他们兄妹都没看到。村里死了好几个人，等大家把死者安葬之后，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铁蛋。
铁蛋只好带着妹妹到大伯家。大伯家的日子也很难，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吃的东西了。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兄妹两个就跟村里的大人们到外边去逃荒要饭。一路上还好，人们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总会给口吃的。所以，如此一路讨饭，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倒不至于饿死。
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最怕的倒还不是饥饿，而是怕遇到穷凶极恶的坏人。
那一天，他们兄妹跟在大人的后面，沿着乡间小路向西走。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西边没有日本鬼子兵。
越是怕鬼，偏偏越是遇到了“鬼”。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十几个鬼子。
这些日本兵是从县城里抽调的一些“凯旋”的人，他们要去跟另一支部队集合。
这十几个鬼子刚刚在县城里进行了一场杀人竞赛。几千中国人，被他们堵在了城墙下的柳巷胡同里。魔鬼们的机枪发射出的子弹，穿透了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的胸膛。殷红的血流淌着，流进了千年的护城河。后人把当年的柳巷胡同叫做“流血胡同”，就是因为当年的这场大屠杀。
噩梦并未结束。杀红眼的鬼子们在街上到处烧杀抢掠。对可燃物发出的浓烟和火光似乎已经不能满足野兽疯狂的欲望，对各种宝物的占有和毁坏却更加刺激了野兽的疯狂。山庙里的石雕佛像，能够整个搬走的统统被搬走了。搬不动的，就把佛像的头敲掉拿走。
大街上，某个魔鬼一旦不高兴，活人的头就像佛像的头一样。
妇女和孩子们，成了他们练习刺杀施暴的活靶子——整个人会被刺刀穿透，然后高高举起。被挑在刺刀上的孩子大声哭喊，野兽的神经仿佛受到的刺激，变得更加疯狂。他们便比赛谁能用刺刀把活人甩得更远。……真正的地狱里恐怕也没有如此疯狂的魔鬼。
铁蛋他们在路上遇到的，正是这些疯狂的魔鬼。
远远地，人们看到了鬼子，便开始四散奔逃。鬼子开始朝他们射击。有些人被子弹击中，逃亡要饭的生命便中止在异地他乡。
铁蛋和妹妹跑不快，也跑不动，就藏在路边的草地里。
后来，还是被鬼子发现了。
有两个鬼子拿铁蛋和他妹妹当比赛的道具。他们进行的比赛，是惨绝人寰的一场比赛：比赛能不能用手把兄妹两个还没有长结实的脑袋挤破。
当鬼子的魔掌在铁蛋的头上使劲用力的时候，铁蛋觉得头疼得很，伸出两只手乱抓。无意中抓到了鬼子的衣服，被那个鬼子用力推开……
当昏迷的铁蛋渐渐醒来的时候，他看到妹妹头上都是血，已经死去。自己手里抓着鬼子衣服上的一个扣子。
由于大脑受到外伤和刺激，铁蛋成了痴呆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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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前，铁蛋奇迹般的清醒了，清醒得跟正常人一样，完全不是个痴呆者。
他告诉钢蹦：“孩子，我自己知道我快要死了。我一直在梦中，一辈子都在梦中。在梦中，我在寻找，寻找你姑姑，寻找回家的路。我活在世上这么多年，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只有这个扣子，是我记忆中一直陪我到现在的东西。我死了之后，把这个扣子跟我埋在一起吧。”
铁蛋爷爷死了。他把唯一的一个纽扣也带走了，没有给钢蹦留下任何东西。
每到清明节和铁蛋的忌日，钢蹦都会带着全家到铁蛋的坟上祭奠。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傻子”父亲，不仅救了自己的生命，还给自己，给儿孙留下了许多不能忘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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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5 04:17: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