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篇 ——
我们熟悉明白自己吗?
先看我们怎么来了解自己。身高可以用尺子量,体重可以用磅秤称,这些可以通过和其它人比较后了解自己。但很多方面如能力、是否受欢迎要通过别人的反馈才知道的。这时候别人就像是我们的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其实很早就存在了,甚至在我们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婴儿一哭母亲如果能及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是痛了还是饿了,细心地呵护和抚慰,他就从母亲的反应中感受到安全和信任,感受到自己是有价值的。
四五岁时开始变得更加复杂。和儿童玩一个“剪刀、石头、布”的游戏就能感受到这种变化。来,先和4岁的小朋友玩,你发现很容易就能赢他,你或许觉得好笑:“这小孩有点傻,还不知道猜我的心思呢,刚才出什么现在还照着出!” 接下来你再和五、六岁的小朋友玩,这下赢得就不那么容易了,还常常输!有的小孩“鬼”得很,比如这一个赢了还很开心地自报“秘诀”:“我刚才出了剪刀赢了,他还会猜我继续出,可我偏不!”
这里发生“重大变化”在于儿童在人际交往过程中,开始会从他人的角度来看自己了!心理学家米德认为自我意识是在人际交往中慢慢形成和发展的,没有“他”也就无所谓“我”。三四岁时儿童开始通过游戏,比如玩过家家、扮演医生给洋娃娃打针“不痛不痛,宝宝乖,打针一下就好了”,模拟父母亲、医生的角色,慢慢地他们开始用别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这样自己既是观察者又是被观察者,就有了自我意识。
五六岁后儿童虽然能够“用他人眼光看自己”(交互反观),但这时还很稚嫩,非常倚赖于其他人,特别是生活中的重要人物(父母、老师)对他的评价。在刚上小学儿童的心里,老师的话非常“权威”,自己表现怎么样几乎完全依赖于老师的表扬或批评、奖励或惩罚。随着知识的增长,认知能力的发展和关注面的扩大,初中、高中生对权威人物观点的“盲从”开始减少,有时甚至会“不客气”跟他们直接辩论。秦文君笔下的初一女生贾梅在日记中写道“我最近有个伤心的发现:在我们家中爸爸是个凡人,妈妈也是。”也许很多中学生都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时候“他人”也不仅仅是家长和老师,同学对自己的评价也一样重要,有时甚至更重要。一个初中男生平时成绩不好,个性也很内向,但很会打篮球。一次年段比赛篮球,他在场上表现非常突出,特别是在比赛快结束时投中了两个三分球,反败为胜。球队赢了!班级同学们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成了班级的英雄。球赛过后不久,班主任发现他学习也有了很大进步,和他聊天,他说年段篮球赛让他第一次这么有价值感,过后想自己学习科目也不能落后,于是开始努力了。
人需要回应,需要接纳、支持和肯定。虽然青少年与重要他人的关系日趋平等,但在生活中需要决择的时候,这些重要他人提供了信息上的反馈,决策上的参考,还提供了最为重要的情感上的支持。
在中学时期,青少年对自我的认识日趋复杂,因为从更多的“他人” 角度来看自己——班级、同龄人甚至社会,也能考虑到各种情境,一方面对自己的认识日渐客观,但另一方面又常令青少年感到矛盾和困惑。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自我认识的复杂化
以下是一个15岁美国女孩的自我描述: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你很可能不能理解,因为我是个复杂的人!和我真正的好朋友在一起时,我非常宽容。我的意思是,我能给予他们理解和关心。而和一群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显得更易动怒。我通常也会对人友善而且心情愉快,但是如果我不喜欢他们的所作所为的话,我会对他们非常反感而且不耐烦。我希望每时每刻都能对人友善而且宽容,那是我想要成为的一种人,而且当我并非如此时我会感到失望。在学校里我挺严肃的,甚至于常常是个勤奋的学生,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因为如果你太勤奋的话,你就不会受人欢迎了。所以我的表现就是反反复复的,也就是说从我的成绩来看我并不是总做得很好。但是在家里这会惹来麻烦,当我在家和父母在一起时会感到非常焦虑。他们希望我能得到全A的成绩,而当成绩单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非常生气。我在意他们是怎么看我的,因而我开始对自己不满,但是这不公平!我的意思是,我的确在寻思该如何来得到更好的成绩,但是,如果我做得太好的话,我在朋友心目中的地位会下降的。所以我在家的时候往往会心事重重,也有可能会受到嘲讽,因为我的父母总是在我的身边。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我怎么能转变得这么快。我的意思是,我怎么能做到和朋友在一起时兴高采烈而一回家就觉得焦虑,然后就是被我父母嘲笑,因而感受到一种挫败感。哪个是真正的我呢?当我和男孩子在一起时也有同样的问题。有时我会觉得不真实。比如说,我觉得有些男生对邀请我出去有兴趣。我试图以不同的方式行事,表现得像麦当娜那样。我真的成为了一个外向的人,喜欢寻欢作乐甚至于举止轻浮,而且觉得我的确很好看。但此后每个人,我的意思是所有其他人,看我的样子就好像觉得我完全疯了一样!他们的表现就好像他们觉得我并不招人喜欢那样,所以我最终觉得我看上去很可怕。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厌恶的只是我自己。因为情况变得更糟了!然后我变得怕难为情,会感到窘迫,而且变得极端内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只是表现得外向吗,是否我真的是个内向的人,而只不过是想要打动别人才这样的呢?但是我真的不在乎他们到底怎么想。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在乎,就是这样。我就想知道我的好朋友是怎么想的。和好朋友在一起时我可以表现出真正的自我。和我的父母在一起时我不能表现出真正的自我。他们不理解我。关于青少年是个什么样子他们知道些什么呢?他们还是把我当成个小孩来看待。至少在学校里人们更多地把我当成成人来对待。但这让人困惑。我的意思是,我是谁,一个孩子还是个成人?……我有一份兼职工作,在那里人们把我当成人对待。我想让他们认可我,所以我工作得非常尽责……但是我和朋友出去的时候我就会很疯狂而且不负责任。所以到底哪个是我,负责任的还是不负责任的?同一个人怎么可以两者皆是?……因此我对于真正的我到底是谁会想得很多,而且有时当我写日记的时候我会试图把它找出来,但是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有时候我希望我能够不再受到“自我”的打扰!
在这一段自我描述中,这个女孩困惑于“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正因为每一个我都“好像”是真实的,才会让她这么困惑吧。
她不但能从别人的“眼光”来看自己,知道不同人眼中的自己是很不相同的(父母眼中的孩子,单位同事眼中的“成人”,好朋友眼中的伙伴),还意识到自己在不同的情境下表现完全不同。有些内在地有矛盾,比如学习成绩好让父母满意却让同伴感到疏远;有些是她想表达给别人的形象,比如男生出去表现得更外向出位,但这不为其他人接受甚至自己也感到“厌恶”。觉得父母不了解自己,因而在他们面前不能表现出“真正的我”,在好朋友面前却可以真实率性,在他们眼里她还是“孩子”而自己却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在外兼职工作的同事也把她看作成人。
可以看出这时候的青少年有着更丰富也更复杂的“自我认识”。一方面是由于更多的社会角色(学生、孩子、兼职工作的职员),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不同的情境愿意尝试更多不同的角色、体会不同的经验来了解自己。这里面当然会有各种困挠。
但正是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的不断尝试和困挠中,她逐步了解了自己的内心需求,分辨出真正的自我(比如和男生出去几次后,也许她会觉得那样的“疯玩”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发展出更为复杂的自我概念,她能清晰地区分不同情境自己的表现并加以调和,如“我是一个内向的女孩,但和朋友一起玩时我也愿意更放开更无拘束一些。”这样的区分也使得她不再那么困惑。
理想身份的探寻:偶像和榜样
“我想,我是需要冷静下来了,我需要梳理一下大脑的混乱。这阵子,精神一直呈狂乱兴奋状态,为某个人朝思暮想,夜不能眠。而那个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叫李宇春。 她如春风般让我沉醉,不是喜欢,不是崇拜,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我只能肯定一点,我不是在追逐流行,绝不是毫无鉴别能力的跟风。我重视的人跟大众的喜好没有关系,我所爱的,必是内心真实的选择。在我眼中她是最完美的,清澈而完美。”
这是一个李宇春“粉丝”在百度贴吧上的日记,颇为细腻地描述一个“玉米”的感受。
从文中可以感受到这位女孩强烈的情绪感受,它是直觉性的,一定程度又是“完美绝对”偶像化的。心理学者岳晓东认为青少年的理想身份探寻可大致分为偶像崇拜与榜样学习,前者往往是一种理想化、完美化、非凡化和浪漫化的形象,而后者则是一种现实化、世俗化、功利化和平凡化的形象。往往你喜欢一个偶像,你就爱他/她的一切,常常是过于绝对化的;而榜样则是更生活化的,可适合在学习生活中模仿的。两者的区分也并非绝对,而常常是相融的。
这个年龄是探寻理想身份的年龄。英国心理学家曾经做个一个研究。他用未完成句(动词现在时)方法研究13岁、15岁和16岁青少年的“自我认同”问题,把他们自我描述中的“现实的自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和“未来的自我”(“我将来是什么样?”)描述作了一个对比。结果发现三个年龄的青少年对“现实自我”的描述相差不大,但对“未来的自我”的思考却随着年龄而猛增。
偶像或榜样在某种地方吸引着我们,常常他们是我们对“未来的自我”或对理想伴侣的一种想象。随着我们成长,对偶像的认识也发生着悄然的变化。最开始吸引我们的也许是他/她在舞台上炫目的表演、众人簇拥的“明星阵势”,但后来我们或许会更欣赏他内的在个性魅力和持之以恒的努力。
人物传记常常吸引着青少年去看去了解,许多高中生说他们最喜欢看的是名人们成名前的那一段经历,各种具体的困难,如何作出选择,如何在困难中磨砺成长。在观看阅读过程中,青少年对偶像的理解深入了,一些观点也悄然发生改变。例如一位22岁的女孩看了央视《人物》栏目,她在博客中写道“以前我喜欢Rain是因为看了他演的《浪漫满屋》,只是迷恋他的外表和舞步,而现在我对他的喜爱多半是因为他的勤奋,因为他的精神,Rain是1982年出生的小伙子,也就比我大了2岁,他的12字座右铭是‘态度谦虚,全力以赴,坚忍不拔’……,我喜欢我在生活中也能像他一样。”
朱莉亚是一名英国大一的女生,自矿区的一个低中产阶层家庭,从来没有在寄宿学校就读过。上大学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庭,之后她亲爱的祖母又去世了。那段时间朱莉亚非常消沉,一个名叫疯狂街头传教士的乐队吸引了她,也许因为那个乐队一位歌手刚刚去世,也许歌声中有着朱莉亚正需要的某种悲伤情绪。她迷上了这个乐队,购买了他们所有的专辑,并试图理解歌词的内容——这对于她当时这并不容易——歌词引着她去了解诗人济慈、小说家奥维尔、哲学家萨特,了解前苏联和西班牙内战,她的世界开始变得开阔,她对宗教和政治有了新的态度,并且想投身政治与教育领域 。在这个例子中朱莉亚通过痴迷的乐队走向了更广阔的社会政治生活,这甚至很大程度上改变她的价值观和生活道路。
偶像或榜样也可能是生活中的亲友和师长,他们和你在生活中如此亲近和熟悉,或许你都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的影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教授在晚年回忆说“西南联大的大学生活给我影响最深,特别是吴大猷和王竹溪教授。因为正是在日常学习生活中的耳濡目染,才使得我体会到了科学探索的乐趣和物理的优美。”“我认为师生们日常生活的交往是讲课无法替代的”。师生的日常交往,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他最终选择物理研究作为终生的职业。
如果说幼儿阶段父母及时、温暖的抚育给了儿童安全、信任,那么理想身份给了青少年发展的方向。心理学家马尔卡斯、奥伊瑟曼等人认为青少年开始分辨出他的实际自我(他现在实际上是怎样)和理想自我(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比如偶像身上吸引他的一些品质)以及担心的自我(他不想成为的那种人)的时候,他们就会努力地成为其理想自我而避免成为其担心的自我 ,这为他们提供了进步的动力。
友谊:一起携手走过
请停顿几秒钟,确定一下你最好的朋友。在心里列出2到3个名字。你一定能做到。你会直觉地知道你的朋友有谁,以及友谊对你的重要性。
朋友是什么?
“与我们亲密的人”,“我们信赖的人”,“我们可以依靠的人”,“我们共同分享的人”,“接纳我们的人”“关爱的人”“与我们接近的人”“我们喜欢与之在一起的人”……
这些是给出最多的几个答案。
友谊意味着亲密、信赖、分享、接纳,青少年可以无拘束地敞开心胸与朋友们交谈,学习、人际关系、家里的变故、情感的困挠……一切都可以说,朋友会愿意倾听、同你讨论并提出建议。
每个朋友都有他的个性,在和他们交往中我们学习、讨论、分享到生活情感的不同侧面,获得对他人和自身的客观认识,也碰撞出发展许多新的可能。法国作家阿尼斯•宁( Anas Nin)说“每一个朋友都体现了我们的一个世界,在朋友到来之前,这一世界可能不会诞生,只有与朋友的相遇才会催生一个新的世界”。
朋友年龄相当,关系平等,所遇到的学业、人际交往、人生选择的问题又大体相似,观点碰撞、情感的交流和相互支持就特别有意义。
一位大学毕业多年的朋友曾感叹地对我说,他在遇到人生中的选择(如职业选择)和生活困挠的关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朋友商量。
心理学家科赫特(kohut)认为的自我发展要依赖镜像自我对象、理想自我对象和密友自我对象,前两者分别与前文提到的重要他人评价及理想人物作用相似,密友自我对象则强调人类个体具有与其他个体相似的需要,同时又通过它学习生活能力。在镜像自我对象关系中,个体从别人对自己的反应中得到肯定(意味着“我很好”);在理想性自我对象关系中,个体在理想者身上获得力量,看到方向(意味着“你很好,我希望成为像你一样的”);而在朋友关系的“密友自我对象”中,“我们”的相似性需要使得每一个个体都能成为关系建立和作用发挥的主体,从话题口语、兴趣爱好到歌曲影视、服饰发型,“我们都那样”成了一切行为产生的最充分理由 。
青少年往往自发地形成大大小小的一些群体,在许多方面,这种同伴间“我们”的横向影响要比家庭中父母的纵向影响大的多。形成这些群体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人确认他某种“身份”的过程,例如大学里喜欢动漫的同学可能自发组织成立了动漫社,之后他们经常组织观摩、交流动漫的活动,发展出熟悉、彼此认同的友谊,而日渐融洽和谐的群体反过来激发了他们对动漫更大的热情。
行动:改变你的视角和感受
亲人正面的回馈,理想对象的引导,朋友的相扶相持虽然给了青少年发展的良好环境,但最终让他们形成稳定确信的自我认同,还离不开他们切实的行动。
心理学家班杜拉提出的模型简洁地说明了这一点:
个人
行为 环境
这个模型认为个人的主体因素(包括认知、目标、信念、自我效能感、情绪等)、环境与行为三者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推动着个体的发展。没有行为的投入,就没有实效,难以改善身边的环境,没有感受到“我能”,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就很难建立。
青少年还处在学校,对社会没有切身的体会,虽然家庭与学校也强调社会责任感,学生对将来也有很多想象,但内心不免怀疑:“自己只是中学生,能做些什么呢?”或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美国华盛顿天主教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尤尼斯认为应当让学生更多地参与社会的一些活动。他让一所实验中学校的中学生自愿参加当地社区组织的为无家可归者发放救济餐的活动。学生们第一次活动时时还是带有一大堆对无家可归者的偏见,例如,他们认为这些人“脏”,“下贱”,“精神不健全”,“懒惰”,“吸毒”,“笨”等等。但参加了一两次之后,特别是当他们与无家可归者进行了深入交谈之后,情况开始变化了,学生开始意识到,这些人是和自己、自己的父兄一样的人。他们同样地希望每天早上起来洗个热水澡,刮刮脸,吃顿饱饭,他们之所以沦落到这步田地,主要是因为社会的不公平以及个人的不幸遭遇。
后来发现参与活动的大部分同学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增强了他们服务社会能力的信心。许多学生之前认为自己只是学生,“能做些什么呢?”在参与活动后,他们发现社会上有许多比他们更弱势的群体,他们能够通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助他们。
在其他研究人员那里,也发现了相似的情况。沃博(Verba)等人采访了2517名美国成年人,结果发现那些在中学时积极参加学校管理活动的人后来更多地参加了志愿者协会和选举活动。这说明青春期更多地参与政治活动、道德和社会活动将对一生有着持续的影响。
是不是先有深刻的思想才会有服务他人的道德行为呢?尤尼斯在查阅资料时发现在德国纳粹追捕犹太人的二战期间仍然有一些人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许多犹太人。半个世纪过后,研究者采访他们:“你们当时为什么冒着杀头的危险帮助他们?”这些助人者不一定能说出多么高深的道德伦理,他们说:“尊重全人类”,“尊重一个人与他的出身无关”,“爱我们的邻居,因为他们的民族和宗教与我们的是平等的”,“不因他们的信仰和社会地位而歧视他们”,……他们只是把犹太人看作和自己一样的正常人,觉得他们和别人是平等的,别人应该享受的权利,他们也应该享受。而那些冷漠没有参加过救助的对照组成人就不是这样,他们往往把犹太人看成是“外来人”,看作“和我们不一样的一群人”。
尤尼斯认为,如同这些助人者自然流露出质朴的话语,他们在危机关头拯救犹太人的行为也不是事先计划好的,是“自然流露的”行为。这种自发行为来源于他们的对“人与人平等”的基本原则,而这种原则的形成来自于千百次日常细枝末节的生活。如果没有这些日常实践活动的潜移默化,人不可能形成一定的道德行为。
人格发展与青春期自我反思
青春期的自我探寻还还表现为对过去的反思,试图重新“理解”和“解释”过去。过去会影响现在和将来,在人格发展上也是如此,埃里克森的人格发展阶段理论详细阐述了这一点。但人又不是完全被动的,青少年在回顾、反思和整合中,其实也在重新“创造历史”。
埃里克森认为人格发展可以划分为八个阶段,发展的每个阶段都由一对矛盾组成的,积极地解决矛盾,人格就能得到健全的发展;反之 ,消极地解决矛盾,则会削弱自我,影响人格的健全发展。八个阶段分别是:婴儿期(0-1岁),如果照料者能够充满爱地去呵护、照料儿童、及时满足他们的基本需要,就能使婴儿对周围的人产生一种基本信任感,反之会产生不信任和不安全感 。埃里克森认为,这种基本信任感是形成健康人格的基础,也是今后各阶段人格发展的基础。有基本信任感的儿童不会为基本需要的满足而担心,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不怕挫折和失败;学步期(1-3岁),这一阶段儿童发展的基本任务是发展自主性。儿童掌握了走、爬等动作技能,自我控制能力增强,产生了一种渴望独立活动、显示自己力量的需要 。他们喜欢说“我自己……”、“我要……”等,而且爱用“不”来拒绝成人的建议和帮助,以表现自己的自主性。 成人在这一阶段既要给儿童一定的自由,又依据社会要求适当加以限制和限制 ,这一阶段矛盾的积极解决,即自主性超过羞怯和疑虑,将会 在儿童的人格中形成一种良好的品质——意志品质,即儿童虽然在生活中会体会到羞怯和疑虑,但是仍然能表现出自由选择和抑制的决心,它使得儿童灵活而乐观;儿童早期(4~6岁) :这一阶段儿童发展的主要任务是发展主动性。儿童通过寻找游戏玩伴、学习怎样组织一个游戏以及参与其他的社会性活动,他们的主动性得到了发展。如果成人讥笑儿童的独创行为和想象力,儿童就会逐渐失去自信心,产生内疚感和退缩性。这使他们更倾向于生活在别人为他们安排好的狭窄圈子里,缺乏自己开创幸福生活的主动性。当儿童的主动感超过内疚感时,他们就有了"企图心和目的感"——"一种正视和追求有价值目标的勇气,这种勇气不为幼儿想象的失利、罪疚感和惩罚的恐惧所限制";⑷小学期(6~12岁):这一阶段主要表现为勤奋对自卑的冲突。儿童在小学开始与同龄人竞争,如果他们体验到成功,顺利地完成学习课程,他们就会获得勤奋感,这使他们在今后的独立生活和承担工作任务中充满信心。反之,就会产生自卑。当儿童的勤奋感大于自卑感时,他们就会获得对自己能力的信任感。(5)青少年期:自我认同感对角色混乱;⑹成年早期:亲密对孤独的冲突。具有稳定的自我认同的青年人,才敢于冒与他人发生亲密关系的风险。因为与他人发生爱的关系,就是把自己的认同与他人的认同融合一体,惟有有这样才能在恋爱中建立真正亲密无间的关系,从而获得亲密感,否则将产生孤独感。⑺成年期:繁衍对停滞。进入中年成年人在抚育孩子、事业开创中感受到生命的繁衍、创造和丰富性。否则可能陷入一种停滞感,表现为一种空虚感和对人生目标的怀疑;⑻老年期:自我整合对失望。老年人如果以满足的心情回忆往事,他有一种自我整合的完善感。否则会感到失望。
每一阶段矛盾的顺利解决会为之后的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反之可能影响到之后阶段矛盾的解决。例如一位女孩文琴(化名)出生后几个月就放在乡下亲戚家抚养,父母身体不太好加上又“重男轻女”,几乎很少过问她。小学二年级后被接回家中,她的成绩不错,常常拿奖状和“三好生”,慢慢地成了“家里的骄傲”,父母亲也开始关注她了。但她说“在家里她仍然常常感到自己是‘多余的’。每次到考试前她都很紧张,因为成绩好意味着价值和受到关注,成绩不好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我感觉和我父母的情感并不亲密,但如果再‘失去’又会让我害怕”。小学和初中她唯一的好友是一位外号叫“小胖”的女生,有什么心事她愿意同她讲,但后来初中在不同学校上学,关系就慢慢淡了。整个中学阶段文琴一直很努力,可内心并不快乐,高考时她选择了一所外省的重点大学,想远远地离开家庭。在外地读书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可生活中她仍是很孤独。“平时我和同学们看起来也还好,不过内心有时觉得孤独”。“我读到大二时就断定大学里是交不到真正朋友的”。“有时候我会很积极地争取班级的班干部和老师的赞赏,其实我也不是很愿意做,只是那样似乎会让我安心一些”。
文琴在幼年就被送往乡下,父母照料的缺失使她缺乏对基本的安全感和信任感,这使得她在大学期间对同伴也不信任。中小学期间读书的优异虽然让她多少重新获得了父母的关注,但这是有条件的,“考得好才是有价值的”,她对自我的价值仍然缺乏内在的自信。她在大学自觉不自觉地“积极”寻求班干部职位和老师的赞赏也和此有关。中小学期间无疑让她获得“勤奋感”——对自己能力的信任感,觉得自己开始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了,这为她开拓了生活的空间,获得了一定的独立和自由。然而早期形成的对他人信任的缺失使得她仍然很难信任同学,她从同伴那里获得多种视角、交流的机会(从而促进她交流反思)减少了,一定程度妨碍了她可能更丰富的自我探索,对成年期亲密关系也有一定的影响。
假若这一阶段文琴进行自我反思、整合过去会怎么样呢?文琴后来参加的一个《自我书写与生命发展》活动给了她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通过叙事(讲故事)来重新理解自己理解过去的团体活动。精神分析学说认为人的心理活动可以分为意识和潜意识。潜意识是指潜隐在意识层面之下的感情、欲望等复杂体验,为受到意识的控制和压抑,常常难以被个体觉察。意识好比一个严厉的“看门人”,如果它疏忽大意,例如在做梦和开玩笑时,潜意识可能偷偷地“溜”出来,得以表现。
一个人在儿童期有过不幸的经验,它们可能被潜抑起来而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虽然日常中个人无法觉察到它,但它并不会消失,而会在各种情境“潜在”地影响个人。
开始让文琴写过去的时候她有些抗拒,“其实我说真的还是不太想去回想以前,我想说往前看,最好不要看以前破破烂的,那都过去都过去啦。我还是习惯抗拒,希望没有那一段更好,我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就好。”“可能有意识的不去想啦,人家问我说你过去怎样,我可能会有一点空白,故意空白”。 但不想让它近身,并不代表那样滚成团状的经验不在了,反而化成如影随行的透明囊包罩着她 。
后来团体开展了一些游戏和活动,大家熟悉了许多。带队老师很真诚和善,当其他同学说自己的故事时,他总是温和的倾听,偶尔会轻声地询问。文琴发现她并不是最不幸的,很多人的过去也有创痛,这让她感觉放松了许多,也开始尝试着回忆过去。
开始说起她父母时,她还抗拒,也很勉强。她对父母是有着恨的,也认为其实这个世界都不欢迎她。相处一个月后布置作文《人生百宝箱》,她本来觉得自己人生没有宝物,但硬想很久,还真的让她找到装信的饼乾盒。饼乾盒装的信就是她小学很珍贵的友谊,因为这是她童年仅剩的很稀少的情感经验。
被封杀的记忆(注7)
今天,她怯怯的拿出一个饼乾盒,这个饼乾盒跟了她近二十几年,搬了三次家,每次都想把它给扔了,但又总是下不了手。打开盖子,里面装了一封封年少时,珍惜的卡片书信,里头满是好友想念祝福的情谊。脑海中浮现出“小胖”当时的样子,感觉内心的冰山,正悄悄的、稍稍的在融化中,这种温暖的感觉好遥远,遥远到近乎心疼。这次她不再抗拒,顺从的任记忆牵著她往回走,一路上看见过去求学时和小胖在一起的欢乐时光。继续往前,她看见去逝多年的爷爷(她多久都没想其他了),正站在桥头等她放学,而清晨陪她去上学,也是爷爷。那时的她才十岁,那时多亏有爷爷的疼惜、陪伴,让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所有的苦难。再往前,她看到胆小的自己,半夜里会梦游,不敢上厕所,还常尿床,都是爷爷在旁照顾陪伴,即使尿床也不舍骂她。还有每天的黄昏,爷爷会推著藤车,带她出去散步兼与老友聊天,那时候的她好幸福快乐。但这些珍贵的记忆,却被她选择性的封杀了。为了对抗父母的冷漠、忽视,年幼的她宁可相信世上没有爱,她才有力量制造出一个「恨」的世界,来对命运的不公表抗议。她成功的运用“恨”的力量,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四分五裂的家,但内心冰山已然形成。现在的她,重新学习捕捉自己的温柔,寻回对人的信任,并慎重告诉自己:“或许我不是没人爱,只是被我自己遗忘了”。
这篇文章在团体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在随后的自我书写中,她开始“直面”她的父母,虽然不能完全原谅他们,但也逐渐体会到后来他们为她做的一些事情和内心的歉意。她对他们的恨开始松动,开始能够用平常的语言谈论她的父母。
老师又和文琴作了一些个别的交谈,让她意识到“其他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大学里交不到真正的朋友”这些都和她早期的经历有关,和她潜意识里建构了一个“仇恨、不可信任”的世界有关。他建议她试着帮助他人(过去她不愿意),或试着请求别人的帮助会怎么样(过去她没有想过别人可能愿意帮助她!),她试着做了,发现同学的反应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和以前相比,她现在愿意在人际关系中尝试地对他人友好,甚至更愿意参加学校一些陌生的团队活动了。
我们看到,童年不幸的经历的确影响了文琴的自我认同的获得,但后来通过自我书写、团体成员交流和自我反思(在老师帮助下),文琴不再“逃避”自己的家庭和过去,以往压抑在潜意识里的“情结”现在意识化了,也开始连接过去、现在和将来,探寻、理解和尝试着建立和他人“不一样”的关系。
注:
1 科恩 著《自我论》 佟景韩 等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 Tania Zittoun, Transitions: Devlopment through symbolic resourses. IAP-information Age Publishing Inc.
3 Markus & Nurius,1986;Oyserman & Markus,1990 转引自《青春期》(第七版)Steinberg著 戴俊毅 译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即将出版
4 莎伦•布雷姆 著 《亲密关系》 郭辉 肖斌 译 人民邮电出版社
5 李晓文著《学生自我发展之心理学探究》教育科学出版社
6 陈会昌《尤尼斯的青少年道德实践活动理论》 转型期学校教育研究1999年第2期
7 题材来自 自我书写与生命创化, 赖诚斌 丁兴祥 应用心理学研究(台湾) 第25期,2005年春 有所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