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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光炎
要点:
通过大量数据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中国农村个人现金消费和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不断下降, 家庭部门的利益受到挤压。
同时,中国政府(包括地方政府)收入与国营企业收入占GDP的比例虽然不断上升,却把收入投入固定资产投资之中,以致城镇与农村家庭收入虽然也略有改善,却因为得负担更大的教育、住房及医疗开支,出现了国家经济实力不断提升, 但居民个人消费比例和家庭储蓄率却减少的怪现象,因而使到国家内需一直不振。
与此同时,中国的经济改革虽然已使其成了强大的经济体,但由于过于依赖固定资产投资和出口的经济增长方式,因而使中国仍是个被美国和欧洲火车头牵制着的火车厢。
中国应把大量的固定资产投入医疗、教育等社会服务项目,这样不仅可以降低能耗和减少污染,並可减缓中国家庭在这些方面的沉重负担,进而释放出庞大的居民消费能量,使中国成为可依靠内需带动自己的火车头,甚至带动亚洲国家和全世界。这对中国在区域甚至全世界的政治、经济和外交也会有很深远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中国政府把增加的收入回流给广大民众,这不仅可以提高普通老百姓的消费和福利,还可让民众切身感受到经济改革的利益,这样经改才能获得更广泛支持而能走得更远、取得长效。
(一) 家庭部门利益受到挤压
从中国国家统计局和摩根士丹利的统计数据看,过去50年,美国个人消费在GDP中的比例很高,从60%稳步增至70%。与之相反,中国个人消费在GDP中的比例一直“跌跌不休”,从65%下降至38%左右 (图表1)。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中国GDP增长是投资和出口拉动型,主力来自国家对固定资产和大项目的投资,而百姓消费力量还没有充分释放出来。
民众在经济的份额也呈下降态势, 其中农村个人现金消费和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例,都在下降。同时,中国的储蓄率很高,增长非常快,占GDP的比例达52个百分点,但根据国家统计局和世界银行的数据,政府储蓄率占GDP比例在上升,企业储蓄率占GDP比例在上升,家庭储蓄率占GDP比例却是在下降(图表2) 。其实,国家已经把教育、医疗、退休金和住房的财政负担移到家庭部门,使得最近几年尽管GDP在上升,而家庭的财政负担却不断加剧。最近有调查就显示,虽然国家经济增长快,85%的受访居民感到目前的生活费负担比10年前更为沉重。
(二) 利润的上升
图表3比较家庭、公司以及国家的银行存款情况。其中,增长最快是公司的银行存款,最近3-4年,公司的银行存款增长速度非常快。
基本上,GDP有三个部分的收入,第一部分是工资,这些工资是到家庭部门去,就变成消费了,这个部份有增长,但是比例有所下降, 显示家庭部门利益受到了挤压。
第二部分是利润,利润是到企业部门去。(事实上,因为大企业主要是国营而非民营, 所以利润是集中在政府部门而没有分发到家庭部门去。)这部分的利润增长速度比GDP快,比例一直在上升。因为利润主要是投到固定资产投资和出口,整个GDP增长的趋势则是约束了家庭部门利益、工资和个人消费,膨胀了企业的利润,膨胀了固定投资,膨胀了出口(图表4)。
第三部分是税收,增长的速度也比GDP快,比例也一直在上升。在利润和税收的碰撞之间,家庭的部分受到了一定的挤压,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目前呈现出的趋势是:固定资产投资占GDP比例一直在上升,出口比例一直在上升,个人消费比例却一直在下降。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国内消费相对不足的原因。
(三) 上升的贸易顺差与中美关系
中国的贸易顺差越来越大,在2006年中国的贸易顺差占GDP比例是10个百分点(图表5),是世界最高的一个国家,如果分析中国和各地区贸易收支状况的话,可以看到,中国和日本以及其他亚洲国家有逆差;中国和美国、欧洲的贸易则是顺差越来越大。
中国的贸易顺差占GDP比例是10个百分点, 虽然没有具体数据,但按照我个人的推测,地方政府的收入很多,税收包括土地和房地产之间的税费大概占到GDP的8-10个百分点,但却有很多财政收入,也就是土地和房地产之间的税费,没有具体上报,否则地方政府的盈余应该是差不多10个百分点的GDP。
(四) 政策建议:调整地方政府与家庭部门之间的力量平衡
国家是否富强,不能光靠GDP增速,关键还要看百姓实际生活水平和福利指数。如果一个国家的政府在经济发展时忽视公共福利投入,就会出现国富民穷现象。
而真正的国家富强,必须由国家富强和百姓富裕“两条腿”支撑,才会有可持续的经济发展。而且,在经济发展中,政府要多为民谋利,少与民争利,才会为未来经济增长奠定坚实的基础。
要把目前的趋势扭转过来,中央政府除了在最近几年开始做的一些工作,比如把中央政府总支出以及固定资产投入转向农村、医疗、教育和社会服务为,还要关注住房这一重要民生问题。
近几年,中央政府在这方面也做了努力,出台了系列的政策,但高昂的房价还是让许多老百姓买不起房。
新加坡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时候经济发展很不好,政治也不稳定,但当时为什么能建立“居者有其屋”和中央公积金的体系呢?
这背后其实有一个故事。那是发生在1964年的时候。有一天时任总理的内阁李光耀资政乘车经过一条街时,碰到了在扔石头、放火烧轮胎的暴动群众。这期间,有个人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把一辆旧电单车搬上楼去。
由此,李资政想到,这个人有一辆小小的破旧电单车,就知道要保护资产,害怕暴动,如果我让每一个新加坡人都有房子,有资产的话,他们也会害怕暴动;没有暴动,社会就稳定,经济就会发展上去了, 如此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就能良性循环了。
所以,李资政执政后的第一个政策,就是把所有喜欢暴动的无产阶级转变成害怕暴动的有产阶级。这是新加坡建立“居者有其屋”和中央公积金体系的政策背景。
目前中国房价太贵了,而土地是最主要的关键成本。地方政府不应卖土地赚大钱,要让普通老百姓可以买房子。当年新加坡决定实行“居者有其屋”政策时,公屋土地没有招标,(但是私营房屋土地有招标) 。公屋土地价格是倒过来算的,即先把老百姓能承受的价格先算出来,比如普通老百姓4-6年的总收入是多少,如果平均是25万元,那么房价就定在25万元。这25万元再扣除建筑成本、房地产商一定比例的利润(非暴利)后,剩下的就是土地价格。然后政府就按照这个价格卖给房地产商。房地产商拿不到暴利,政府卖土地也不为暴利,这样普通老百姓就能买得起房了。
现在中国的情况是房价象气球一样,一直在飞,老百姓看得见,拿不到。如果政府给气球绑上石头(也就是土地定价的办法), 把气球压下来了,这会促进中产阶级的形成。有房阶级的增加,对社会的稳定有一定的好处,这就是为什么新加坡40年以来政治一直比较稳定的原因。
中国政府应该做出政治决定,让20%至60%的国民住入公共住房,公共住房的价格应该维持在普通家庭年均收入的四到六倍。
中国除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外,也应该建设“社会主义新城镇”。政府有责任保护和支持中低阶层买房子,他们就会以拥护政权和支持社会稳定作为回报,这是很公平的。政府公共住房政策也能缓解国内收入不平衡的的矛盾,促进政治稳定,也符合中央近年号召的“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的政策方向
另外,也可以建立一些针对地方政府的有效机制。比如,对于地方政府的考核机制,除了GDP增长之外,把居民的福利,以及各个方面社会服务的投资也包括在其中,通过激励地方政府的机制,改变地方政府只追求GDP增长的心态,而更要重视居民在教育和住房等方面的福利。
此外,因为行业垄断和享有资源优势等因素而取得丰厚利润的国营企业,也应上缴红利。我作了一个计算,如果中央政府要国营企业支付红利,而且上缴比例达到一半的话,2006年中央政府的医疗和教育支出就可以增加1倍。家庭在这方面的负担就可大大减少。
中国目前面对的问题是资源分配的问题。中国政府应把增加的收入回流给广大民众,只有让民众切身感受到经济改革的利益,经改才能获得更广泛支持而能走得更远、取得长效。
这样做也可以减少过多的投资与过度的出口,降低能耗和减少污染,改善家庭可支配收入和个人消费的支出,改善收入和财富的分配,减少社会对立和不公的情况。从国外大趋势来看,如果把部分的GDP转向国内消费而不是转向出口,也可以减缓人民币升值压力。
增加GDP方式从投资和出口转向国内消费驱动,可以减少中国对美国,欧洲的出口依赖。现在美国是火车头,中国是车厢,如果美国给中国压力,中国就会受到一定的牵制和影响。如果经济增长方式转向国内,中国就可以从车厢变成一个火车头,可以带动自己经济增长,甚至带动亚洲国家和全世界。在这个过程当中,不仅可以提高普通老百姓的消费和福利,对中国在区域甚至全世界的政治, 经济和外交也会有很深远的影响。
(陈光炎教授是本报咨询团成员、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亚洲研究所所长和经济学教授。曾任新加坡政府首席经济学家,世界银行驻中国代表处高级经济学家。陈教授也是2004年世界银行与中国国务院第十一个五年计划 (2006-2010) 专长组成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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