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散文《写在人生边上》研究综述
钱钟书先生的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由开明书店1941年12月初版，1946年10月再版，列入了《开明文学新刊》。香港文教出版社1982年5月出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于1983年12月重印出版，列入《上海抗战时期文学丛书》第二辑。199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以钱先生修改过的一九八二年版为基础,由杨润时、栾贵明负责校核”后又予以出版。
在钱钟书研究中，《写在人生边上》研究是最薄弱的环节，收录在92年出版的《钱钟书研究采辑１》中马光裕的《〈写在人生边上〉研究综述》中指出：“国内外钱钟书研究的论著约有700余篇（部），涉及《写在人生边上》者不足30篇（部）。大多数只是寥寥几句，点到为止。”十多年后的今天，这种局面仍旧没有改变，经过认真的检索和各个途径的搜索，获得的相关资料也不足40篇，而且发于90年代以后的研究没有新的突破，还是遵循早年已有的研究成果，做一些阐释，而且意见都比较一致，没有太大的分歧点。现试将其分为四个方面来对《写在人生边上》做一综述。限于条件，港台海外的资料只是竟可能涉及。
总体评价
柯灵在评价好友的散文时说道：“《写在人生边上》是散文集，篇幅不多，而方寸见别一有一天，言人所未见”。“散文也罢小说也罢，共同的特点是玉想琼思，宏观博识，妙喻珠连，警句泉涌，谐谑天生，涉笔成趣这是一棵人生道旁历尽春秋、枝繁叶茂的智慧树，钟灵毓秀，满树的玄想之花，心灵之果，任人随喜观赏，止息乘荫。只要你不是闭目塞耳，深闭固拒，总会欣然有得——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世事沉浮，人生易老，而书还是这些书，字里行间，依然耐人流连，情夺神飞，会心不远，这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后来又说“……合乎中国民族传统，不见‘五四’以来泛滥成灾的西化影响，不过王梁是文白交融，流转圆熟，而钱作则是精纯透明。富有表现力的白话，三者都显示白话文的成熟程度。比较而言，钱作更迫近现代，给散文开阔了一个全新的境界”。（1）
司马长风认为：“《写在人生边上》，仅辑有十篇文章，连序也只有十一篇。但却是一部不可忽略的名著。一是风格特异，开拓了散文的新品种；二是钱氏的文学，活泼生动，当代无匹。至于知见的入微出众，倒还是余事，但也另具一种美趣”。（2）
胡志德认为：“……他们意识到，不探索传统语言自身领域的独特性，真正的散文革新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些作家当中，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在注意到并决定既运用又推进传统形式本身这一领域走得更远”。（3）
E．冈恩认为：“这些散文使他确立了机智、博学和怀疑论者的声誉。”（4）
田建民在认为：读钱先生的散文，你就象跟随作者做思想上的探胜和历险虽然有旅途的劳累和惊险的紧张，但那支灵动的妙笔升华出的奇异的思想，让你领略到无穷的意趣，享受到顿悟的快感，唤醒你想象的神经，补充你思想的空白。（5）
朱鸿召：随着文意由浅而深，文风于通体明白晓畅之中，却由谐趋庄，显得几分嫩青坚硬。这正是文章立意的犹疑晃动之处。（6）
王兆胜指出：从生活和人生中将自己分离出来,站在人生边上,用一双冷眼来挑剔,来为人生做消遣的眉批,这是钱钟书随笔的独特处。因身心不在“此山中”,所以作者容易产生真知卓见。但另一面,正因为眼太冷,情太淡,讽刺太刻薄,其随笔缺了林语堂的醇厚、浪漫和亲切。（7）
徐指出：“散文的缺点是太少自己，他的小说里则是太多自己。”（8）
格非认为钱钟书的著作：“无思想的深度，而只是摩挲和炫耀知识的碎片。”（9）
散文定位
柯灵等人主编的《上海抗战时期文学丛书》将《写在人生边上》列入第二辑并在序中说到：“‘孤岛’时期，即从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至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上海四周虽已沦陷，……广大爱国进步作家……当时的文风，仍多激越，但限于环境，表现手法已逐渐向迂回曲折和隐喻讽刺转变。”将《写在人生边上》视为“上海抗战时期文学”。
张如忆认为：“《写在人生边上》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为成功的学者散文”。（10）
王兆胜在《论中国现代随笔散文的流变》中认为，“随笔一般篇幅较长,不像小品文那样短小精致;随笔与小品文虽都重视自我个性和絮谈笔调,但却不如小品文那样充满灵性和简洁清丽,也往往更为散漫和理性;随笔偏于“笔”,而小品则偏于“品”。“笔”,记也,“品”,味也,随笔少了小品文的滋味和韵致。从这个意义上说,随笔更接近西方的ｅｓｓａy 。”认为 梁遇春、丰子恺、林语堂、钱钟书和张爱玲的散文清晰勾勒了中国现代随笔散文发展的内在线索。并认为：“与梁遇春、林语堂一样,钱钟书随笔也有丰富的知识,在闲谈笔调上也得了西方ｅｓｓａｙ的精神旨趣”。（11）
赵 红认为：“他散文的批判精神和思辩色彩更近乎杂文。他站在人生边上却更冷静、更智慧地悟得了人生的真谛” 。“如果非要给钱钟书归类的话,他应该属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尽管多数情况下他和那些著名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并不相同”。（12）
刘 陪 认为：“总之，梁实秋与钱钟书的幽默散文作为学者散文的一种，具有风格各异的艺术魅力……区别于林语堂‘闲适小品’之外的另一类幽默散文的风格”。（13）
季进也认为钱钟书的散文：“有较为浓郁的兰姆或蒙田的散文风格”。（14）
而钱钟书在《写在人生边上》序中则说自己的散文：“像中国旧书上的眉批，外国书里的Marginalia”。
幽默艺术
杜萧尘认为：“钱钟书的幽默体现为一种高卓的智慧，是对世事的达观、洞悉，思维敏捷，知识广博，心力飞跃，超越了一般的快乐戏谑的表现形式，甚至表现为奚落，讽刺，刻薄的美”。“智慧型的幽默正是其散文的一大特征。”“而这种幽默是一种文化的幽默，融智慧、讽刺、知识于一炉”。“他广泛借鉴西方的表现手法，吸收传统的文化精神，创造了一种力透纸背的幽默，其智慧、豪放而又温婉的风格，大大提高了中国幽默散文的品位”。（15）
黄志军认为：“钱钟书作品幽默语言展现出来的敏锐的思维与睿智见解为世所赞叹，其思维游戏与训练精神的存在也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注意”。黄志军分为三个方面来阐释：“钱中书作品中幽默语言的思维游戏在形式上一方面从宏观上看存在流动性、变动性和不可固定性，但另一方面其微观上又具有一定的范示”。“将问题析做二元对立的双向思维；对同一问题作同一向度的多面思维”。“主体实移”并包含了一个转了弯的论点”。“点缀着极为可爱的快意的讽刺、甘脆、尖刻，漂亮中带些顽皮。这正是钱中书幽默语言的显著特点”。（16）
田建民指出：“钱先生吸收各家幽默理论的长处而融成了自己的幽默理论体系，即在承认幽默主体具有高度的机敏和智慧并具备诱发幽默感的客体对象这两大客观的前提条件下，从主体内心世界着眼，强调幽默是一种脾气、性格或心态，具体表现为具有高深修养的了悟世事人生的超越感或优越感和对人生、命运采取“一笑置之”的“游戏”或“自嘲”的态度”。（17）
余海乐认为：“钱钟书与王蒙是20世纪中国文坛上的两位幽默大师,而幽默风格各异;前者表现为‘呤嘲’，后者呈现为‘热讽’”。“对人物情感态度的不同而表现出幽默的异趣。与对生活的看取态度相联系,由于钱钟书对生活取一种完全荒诞性的体验,他在作品中对人物的情感态度便取一种基本分离、皆取嘲讽的超然立场”。“钱钟书的幽默手法多种多样,但举其要者,主要有下述几种:第一,博采物喻。……第二,旁征博引……第三,讥诮叙述”。（18）
肖剑南认为：“钱钟书那时年轻气盛,锐气大,常怀赤子之心,每当灵感迸发,文思泉涌,只有纵情挥洒,放言落纸而后休;深刻的人生了悟和矛盾的思想方式发而为批评,形成一针见血,入木三分的谑而虐风格。钱钟书的幽默有时越过愤激近于刻毒,往往给人以尖刻、阴冷之感,甚至让人不寒而栗。不过,钱氏的冷峭、尖刻只是一种外在形式,骨子里却是改良人生,完善人性,促进文明的炽热岩浆”。“《写在人生边上》的幽默和讽刺往往是携手并肩的。幽默和“微妙的巧智”即机智也难分畛域。”（19）
水晶认为：钱钟书的“这一种笑人不笑己的‘射他耳’（satire讽刺），实在毫无幽默可言，令人难以接受。此所以钱自诩万能，唯独写不出一本《流言》式的散文集来，因为他那一种雀儿拣高枝飞，鸟瞰众生相的高级势利作风，是碰都不能碰一下自己的毫毛的”。（20）
思想主旨
舒建华认为：（钱钟书）他说:“中国讽刺作家只徘徊在表层,从未深入探察人性的根本颓败。……正如中国戏剧家缺乏‘悲剧的正义’的意识,中国讽刺作家也缺乏火一般地将所触及的污秽事物净化的狂暴的愤恨(Saevaindignatio)。”1945年正是钱钟书小说创作的高峰期。他对中国小说做出这样锐利的批判,鲜明地透露出他自己的创作心理意向:撇弃那种温和的取笑,代之以对人性弱点和人性困境的探察,对文化人格作出极其深刻的心理审视和道德批判。这等雄心我们可在他的小说散文中得到印证”。（21）
王依民认为：“对真理的探求，恰是钱钟书一生的根本”。“这本散文集和钱先生以后的所有著作，都是他所追求和探索真理的轨迹，其中对人生大欲的研究是他的小说、散文的主要题旨”。“钱先生早年所做的《写在人生边上》可以说……至于涵盖《围城》的人生探索，贯串〈管锥篇〉的哲学思辨也已在此开其端绪”。（22）
夏志清认为：“在这个集子中，钱钟书仅以清淡的身份出现，因此我们看到的，亦只是他那份迫人的才气与学问的一小部分而已”。（23）
肖剑南认为：“钱钟书散文是关注人生的，但是他的散文也大多避免直接触及社会重大热点问题，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言，是‘写在人生边上’的散文”。（24）
张如忆不同意夏志清的看法。他说：“在作品中议论风生的钱钟书，并非只是一个‘清谈家’的形象。你时不时可以在‘窗’、‘论吃饭’这类貌似‘清淡’的题目下发现作家对当代世界的关心。只不过它有着钱钟书自己的方式：信手拈来、旁敲侧击而自成佳趣。甚至地狱中的魔鬼，也对当时的社会睁着一只眼睛”。 （25）
赵 红说：“他对时代和社会的认识都凝聚在他的著作中,同时他也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和立场,他是以不合作为最高原则,以独立自持”。（26）
综述杂谈
在选定以钱钟书的散文《写在人生边上》为综述对象的时候，就有各种劝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实在是喜爱钱先生的散文，不忍舍弃。第一次做综述，感受到了全新学习地方式，期间也产生了些疑问和不成熟的想法。
研者少、缺创新：当90年代钱钟书先生以一个“文化英雄”的身份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时候，对先生著作的研究也如雨后春笋，甚是繁荣，特别突出的是：夏志清、司马长风、柯灵等人，他们各自从自己的角度率先做了阐释，为我们以后对钱先生作品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范例，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他们之后，单就《写在人生边上》的研究就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出来，大家只是一味的重复。甚至出现大量互相抄袭的现象，让人触目心惊。就算此后出现的如田建民等有建树的学者也只是在研究钱先生的比喻、幽默方面蜻蜓点水般的涉及到《写在人生边上》。在最初的研究钱钟书热潮稍过之后，关注《写在人生边上》的人也更少了，具我收集来看，94年至今，涉及这方面的文章不足十篇。
重视不够：在各种文学史上，钱钟书的散文极少被提到，也使很大一部分的人无从了解。大大阻碍了对其研究的发展。
翻阅先者留给我们的研究成果，心中各样的想法也激荡、汹涌了，我想我们可以从钱先生自己的序中对自己散文的定位和他散文反映出来的思想进行对比和思考，对钱先生是入世还是出世的文学态度进行探讨，也许会有新的天地。先生散文中的幽默以及比喻、对比等手法是否可以作为中学语文习作训练的范例，是否适宜中学生阅读并增进他们的修养提升有所帮助等问题也许都是值得探讨的。
写下杂感，希望和大家一起分享学习中的新问题和新看法。
注释： (1)钱钟书的风格与魅力——读《围城》《人 鬼 兽》《写在人生边上》，《读书》1983年第1期
(2)《中国新文学大系》（下），香港昭明出版社有限公司1978年12月出版
(3)《钱钟书》，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0年12月出版。
(4)《美国作家评钱钟书》，《译海》1986年第3期
(5)《释〈释文盲〉兼论钱钟书散文语言的意趣》青海师专学报1996.6
(6)《窗子:通向灵魂的幽径——钱钟书〈窗〉解读》名作欣赏1997.6
(7)( 11)《论中国现代随笔散文的流变》学术月刊2001.9
(8)《念人忆事》，《明报月刊》1980年4月号。
(9)《我被钱钟书殴打的前后经过》载，《散文百家》2000.10.7
(10)( 25)《狂慧万里别有天——读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名作欣赏双月刊1990第五期
(12)( 26)《批判与超越——论钱钟书独立的文化意识》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6
(13)智者的微笑──梁实秋与钱钟书幽默散文比较 镇江市高等专科学校
(14)论钱钱书著作的话语空间 文学评论2000.2
(15)从《写在人生边上》看钱钟书散文的风格与魅力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
(16)钱钟书作品幽默语言的思维游戏范式探微漳州职业大学学报2003.4
(17)幽默观的形象化表述──钱钟书散文《说笑》赏析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0.3
(18)冷嘲与热讽——钱钟书与王蒙的幽默艺术风格比较广西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
(19)( 24)讽谑恣肆与雅谑谨饬———试比较《写在人生边上》与《雅舍小品》的幽默风格
(20)《张爱玲的小说艺术》台北大地出版社1973年9月出版
(21)论钱钟书的文学创作：文学评论 1997年第6期
(22)《读〈写在人生边上〉》《读书》1986.3
(23)《中国现代小说史》中文译本香港友联出版社1979.5 |
发表于 2006-7-8 12:15: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