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译与意译：孙悟空的师傅发明的五不翻

gongqi

我不学佛，所以不知道玄奘法师在佛教中有哪些成就，除了西天取经和带出了孙悟空等三个徒弟之外。但是御弟哥哥发明的“五不翻”，还真让我眼前一亮。因为这套秘诀不仅当时好使，现在看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而且完全符合我的直译翻译观。


所谓“五不翻”，是指在翻译的时候有五种情况不翻译，不仅不意译，甚至不直译，而是简单的音译。如果当年可以插入梵文字母，估计连音译都不用了。

唐奘法师的五种不翻，按原文是：一、秘密故不翻，陀罗尼是。二、多含故不翻，如“薄伽梵”含六义故。三、此无故不翻，如阎浮树。四、顺古故不翻，如“阿耨菩提”，实可翻之。但摩腾已来存梵音故。五、生善故不翻，如“般若”尊重，智慧轻浅。令人生敬，是故不翻。

解释一下：

• “秘密”是指密咒等，例如著名的紧箍咒也就是明朝人所谓的“俺哪里把你哄”，例如孙悟空呼叫土地爷的“唵”。
• “多含”是多义词。多义词挂一漏万，而且挂谁都不合适，最好不翻。
• “此无”是中国没有的东西。这个其实很普遍，比如“二胡”翻译成英文就是“erhu”，你不可能翻译成“two old moon"。
• “顺古”是约定俗成，过去就算翻错了，但已经流行，只好将错就错，而且语言这东西其实也无所谓对错。
• “生善”是说不翻会产生善意，翻了反而低俗。原文给出的例子是“般若”，如果翻译成“智慧”就低俗了，因为“般若”比“智慧”更高雅。
  

对于以直译为最高境界的我来说，五不翻说的太好了，我全部同意。尤其是某部门发布了倒行逆施的命令不许在中文中夹杂英文之后。

agent124

关于玄奘的翻译，好像有人写论文讨论过，我懒得去查。
这些原则，除了第2，5条有些疑问，其他大致赞同。词虽然多义，但是在特定的上下文里应该只有唯一的意思，否则就变成歧义了（故意的双关语除外）。所以翻译时，似可使用意义相同的词来译。第5条说的是风格层面的，类似严复说的“雅”，我不通语言学，不知道确切的名词是什么。大致就是感情色彩要对等，这个原则没问题，但是“不译”似乎太极端，因为一般可以找到变通手段来表达，必要的时候添加注解。
“顺古”也基本没问题。比如英语人名“约翰”明显和发音不符，“白求恩”发音也不太准确，但都沿用旧译。不过，有些译名改过来了，比如“格林威治天文台”已改成“格林尼治天文台”。所以说不一定一直约定俗成，能改就改，不能改只好拉倒。
不过貌似玄奘等人译的有些佛经，大段的都是音译，或许不好翻吧。但全是音译，对于读者来说只是无意义的文字，没有人讲解就是天书，似乎有违翻译的本意。这是我的理解。
另外，“不译”在计算机书的翻译中也有人提到。以关于MFC方面的书知名的侯捷，好像说过他的翻译原则，不少名词也是保留英文原文，因为翻译成中文容易不准确。不过他的做法好像是译成中文，但是后面加个括号，给出英文原文。我觉得这个变通的办法不错，特别是人名地名，各人译名不一致，给查考造成麻烦，这个办法很好。对于玄奘说的几类不译的情况，似也可用同样的办法处理，比如用相近的中文词，后面加括号标原文。貌似有的学术著作也是这样处理的。
还有，词典必须翻译（严格地说不能只是解释，解释性翻译），这是词典的特性决定的。不可以“不译”，用原文充数。

我不吃翻译这碗饭，也不搞翻译理论研究和实践，所以对翻译界对直译意译的最新认识也不清楚。似乎记得有种说法，就是直译意译只是一种方便的，粗略的说法。严格来说不存在直译意译之分，只有哪种译法更忠实，更大程度实现原文和译文对等的问题。字字对等的硬译不能叫直译，而看似译得很活的译法也不一定就叫意译。

NMR

感谢分享，学习学习五不翻

欧阳静茹

五不翻也是迫不得已吧，有些翻译，尤其是诗歌翻译，翻译难度相当大，就连许渊冲这样的老先生有时都觉得困难，
直译不但失去了音韵、节奏美，而且很多诗歌是有好几层意思的，很难全照顾到，只能说综合考虑了，
别人推荐了一本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姜乙译本，我看了一下，感觉译的也不是很好，有很多啰嗦.
原因可能就是原著是诗性语言，翻译难度比较大，如果仅仅照字面翻译的话，很多东西传达不出来.

gongqi

agent124 发表于 2023-8-15 03:40
关于玄奘的翻译，好像有人写论文讨论过，我懒得去查。
这些原则，除了第2，5条有些疑问，其他大致赞同。词 ...

多义词在具体context里是否唯一，其实不确定。之所谓不确定，是因为存在这几种情况：１）语言游戏偏好不确定性，类似谐音梗；２）诗化语言自身追求的不确定性；３）不确定性既是对经典的多种解读的结果，也是这种结果所依赖的root。可能还有其它情况，先想这么多。


很多重要佛经都有很多译本。例如《金刚经》有上百种译本，大浪淘沙之后被认为比较重要的也至少有五六种。所以现存的译本都是市场选择的结果。玄奘的五不翻也是市场选择的结果。也就是说，一个人可以有不同于市场主流的意见，但是他要知道市场主流的意见是什么。

gongqi

欧阳静茹 发表于 2023-8-15 11:50
五不翻也是迫不得已吧，有些翻译，尤其是诗歌翻译，翻译难度相当大，就连许渊冲这样的老先生有时都觉得困难 ...

诗歌的翻译不是难度大，而是基本不可能。

格律诗的翻译的不可能是因为格律，因为中西格律根本不同，西文不是声调语言，所以没有平仄；中文不是多音节语言，所以没有抑扬。

现代诗的翻译的不可能则是因为语言与文化的高度绑定，同时诗追求语言的不确定性，而不同语言的不确定性更是基本不可能有对应。

其实，诗的不可翻译不仅是中西语言之间，就是同样使用汉字的语言之间也不可能，例如日本俳句也是无法翻译的。甚至现代汉语和古汉语之间也不可翻译。以前看过一些《诗经》的现代汉语翻译，其中有的就自洽性和艺术性来说都很不错，例如有民歌风和新月体的就很不错，但如果说翻译了原文的多少，那估计连一半都不到。

agent124

gongqi 发表于 2023-8-15 14:54
多义词在具体context里是否唯一，其实不确定。之所谓不确定，是因为存在这几种情况：１）语言游戏偏好不 ...

首先，要将多义（词典中的义项）和一个词的字面意思与文体风格意义区分开来，后者不算多义词。
1）是我说的故意造成的双关语，2）有部分是双关语，另外的情况不是不可译，而是会照顾不过来，损失一部分元素。上面说了，这个不算多义词。这种情况很常见。常常只能译出字面意思，背后的文体风格难以传达。但译出字面意思，总比不译或者音译好，没有完美的翻译。
双关语多数情况下不可译，一般用加注的方法解决，个别有巧译（一下子想不出合适的例子，只是朦胧有点印象）  3）是歧义，如果原文就有歧义，无法翻译；如果原文无歧义，译者理解有歧义，那是译者的理解问题，不是多义词本身的问题。
所以，多义词不是完全不可译，即使双关语，也可以用加注的办法处理，虽然效果有损失，但是基本的意思还是可以传达出来。

agent124

gongqi 发表于 2023-8-15 15:08
诗歌的翻译不是难度大，而是基本不可能。

格律诗的翻译的不可能是因为格律，因为中西格律根本不同，西 ...

诗歌的翻译主要是传达风格，传达效果，经常为了效果而损失忠实，少词增词，许渊冲先生经常这样做，有人不以为然，不过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些情况下可能他也有他的道理，为了更好的欣赏效果而牺牲忠实。如果是面向一般读者而非研究者，有时候是可以接受的。

同样道理，格律效果肯定会损失。有人如丰华瞻教授尝试用中国古诗音韵来译英诗，也有不错的成绩，原文读起来朗朗上口，译文读起来也朗朗上口，欣赏效果上对等，虽然所用格律不同。
我的理解，能不能译关键看对可以接受的译文标准的理解。如果非要字字对应，翻译本身几乎就不可能。如果标准宽一点，只要总的效果差不多，个别字词上可以不那么讲究，那就很多东西可译了。另外，翻译标准还和翻译的目的和读者对象有关系。
我认为一般情况下，译总比不译好。诗歌难译，但勉强译出，读者多少还能欣赏一些东西，总比看原文天书要好。
也不能完全用市场来说事，人用惯的东西不习惯改，即使是错的也错到底，虽然不好，用惯了也凑合着用。这是自然现象。但是，试图纠正“约定俗成”的错误并没有不合理，虽然是否能改过来是无法控制的。比如，以前误译“格林威治天文台”，也沿用了好多年，但现在改过来了。已经应用很普遍的错误难以纠正，比如美国前总统里根的译音（台湾译成“雷根”倒是对的），但是，到底怎样才算应用很普遍，可能不好判断。那么，如果认为应用还不很普遍，还有改过来的可能，与其放任错误存在，不如努力改正——因为确实有可以改过来的例子。

agent124

第一条说的密咒不可译，可能是因为这个发音是有意义的，如果翻译出来，换一种发音，可能就不灵了。不过这个涉及到宗教信仰，不具有普遍意义。比如“芝麻开门”也是咒语，但是出现在文学作品里，所以要译出来。
中国没有的东西也要看情况。也不是都用音译，典型的如幽默，用古词来出新意。

横槊赋诗

agent124 发表于 2023-8-16 00:06
第一条说的密咒不可译，可能是因为这个发音是有意义的，如果翻译出来，换一种发音，可能就不灵了。不过这个 ...

幽默就是音译词吧，据说是林语堂发明的。

agent124

横槊赋诗 发表于 2023-8-16 00:09
幽默就是音译词吧，据说是林语堂发明的。

是音译，但是古代有这个词，查得““幽默”一词最早出现于屈原《九章·怀沙》中的“煦兮杳杳，孔静幽默””，和一般的音译有所不同，可能兼顾了意义

横槊赋诗

agent124 发表于 2023-8-16 00:15
是音译，但是古代有这个词，查得““幽默”一词最早出现于屈原《九章·怀沙》中的“煦兮杳杳，孔静幽默” ...

嗯，humo(u)r这个单词其实和古希腊的四体液学说有关，直译费力不讨好。至于有没有兼顾意义要去查以前的文献了。


浪漫可能也是的。

3243z10anniv

味太正了。希望楼主多发几帖，最近没有好东西看，饭都吃不下的

gongqi

agent124 发表于 2023-8-15 23:17
首先，要将多义（词典中的义项）和一个词的字面意思与文体风格意义区分开来，后者不算多义词。
1）是我 ...

加注可能是唯一的办法。而且加的量还得够。

agent124

gongqi 发表于 2023-8-16 14:17
加注可能是唯一的办法。而且加的量还得够。

加注是不得已的做法，多了，造成阅读不便，所以也不能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