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依附”说，是不是也有泛滥的现象？？

暴风影音

原来就知道向来有指“封建”说泛滥，这几天求了几本相关的书，“封建社会”原来是两种定义方式，一种是从政治制度结构上定义是分封制，另一种是主要从经济制度上定义是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前一种是中国古代所指封建的本意，后一种来源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其实是两种定义方式所指的社会形态是一致的，典型的社会状态都是指中国的夏商西周和欧洲的中世纪。

毛泽东自称“马克思主义”者，所以也不能不背书引用一些马克思主义里的理论，他在40年写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指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下面说的特征头一条就是引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以致现在一些经济史盲还经常闹这种笑话，听渠长根讲座就说过什么“中国几千年自然经济”，还有前些年徐焰文章怀疑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里的数据，理由就是说“中国当时以男耕女织的农业自然经济占绝对主体”，这些非经济史研究者被长期宣传忽悠也不奇怪。已经有大量经济史专著破除这种胡扯了。

起初发明中国秦以后是“封建社会”说的是郭沫若，把先秦说成“奴隶社会”，以后说成“封建社会”，“奴隶社会”的理由是说甲骨文里的“民”意思就是奴隶，郭沫若本人就是研究很少有人懂的甲骨文，不懂的人很难推翻，本来基本上就是他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了，可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百度无奴派资料里就提到有日本甲骨文学者专文分析甲骨文里的“民”不是奴隶的意思，还见有文章分析《尚书》记载盘庚每一次迁都前都召集“民”开会征求意见，说“民”是奴隶是站不住的。1957年雷海宗先生也早就撰文认为世界史上不存在奴隶社会这个阶段，古罗马的奴隶制只能看作是封建社会的变种，这样的变种只要条件成熟，在资本主义社会也能出现。雷海宗是从世界史研究角度提出这种观点的，往往没有纳入中国社会形态争论的视野，一般认为黄现璠是49年后无奴派观点的第一人。其实雷海宗先生不仅远早于黄现璠，而且观点更深刻也具有普遍性，众所周知欧洲工业资本主义兴起前后，就有四百年奴隶贸易。

郭沫若虽然二十年代末就提出了“封建社会”说，可是给出定义是在一些认为离奇的学者的穷追猛打质疑下，直到1945年的《十批判书》里才给出定义，把周秦之变以后的社会特征，土地私有制下的租佃关系说成“封建社会”的特征定义进行循环论证，爱思想网上看到江晓原谈科学的文章就指，在合适的定义下，结论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按郭沫若这种论证方式，想把任何东西说成是“封建社会”都可以做到，想说鸟是封建社会，只要定义说“天上飞的长翅膀的禽类动物是封建社会”就行了，想把牛说成封建社会，只要定义“地上跑的会耕田的动物是封建社会”就可以了，想怎么胡扯就行。郭沫若虽然很早提出“封建社会”说，可是按这种定义方式进行循环论证是在1945年，晚于毛泽东的文章，不得不怀疑是在论证毛泽东的说法，看“最后的经学家”朱维铮的《重读近代史》也强烈质疑过范文澜的晚清人物“开眼看世界”说，并且指他在四十年代以后编写的中国通史在史观上力证毛泽东的“两炮论”，前几天也在爱思想网上看到有人转莫砺锋先生的文章，指责郭沫若的“趋时学风”举了很多例子，郭沫若后来因此受了很多非议。不过这在当时是普遍现象，甚至在一些时期还是生存的必要条件，就是连伽里略、海德格尔这种级别的人物面对这类环境照样难免，不是只有郭沫若一个，郭沫若当年的很多表现，毕竟也属于萧何那样为了自保而自污，整别人的事情，郭沫若还是没有干过的，以郭沫若的地位，这在当时已经算是难得了。

郭沫若发明的“封建社会”说不符合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政治结构的本意是确凿无疑的，是毛泽东的文章才确立，后来塞进教科书成了标准答案。束世澄、华山、柯昌基、尚钺等人提出极有限的异议都被整惨。不过八九十年代以后，已经有了很多经济史论著有了突破性研究，很多虽然还沿袭“封建社会”这个名词，实际上已经指出古代向来市场经济发达了。

原来手里比较多的是宋代开始兴起海上贸易以后的海上国际贸易的论著资料，还求过全汉升两本论文集里引用美国到菲律宾后整理翻译成英文的西班牙在菲律宾三百年的历史档案，记录有大量美洲白银作为世界市场贸易顺差流入中国，现在万明等人的研究也以此为基础。至于战国秦汉的市场经济发展，原来只是从几篇论文和一些商业史作为历史背景简单介绍看到过，知道战国秦汉市场经济也很发达，可是毕竟不是专著，这几天求了几本专门讲战国秦汉市场经济的书，为原来就知道的战国秦汉也是市场经济，破除“自然经济”的扯淡搜集了更加多的资料。

已经有了大量中国古代市场经济发达事实的论著资料，破除了“自然经济主导”说，本来已经足以在马克思主义理论角度也破除古代“封建社会”的说法了。可是有所谓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或“相结合”之类的说法，本来接触了一些这些人的观点和论证方式（比如上次见到的侯外庐），已经多少有些明白，把毛泽东郭沫若范文澜胡乔木这些家伙的胡说八道统统栽赃成“马克思主义理论”，这种勾当大概就是所谓的“中国化、相结合”什么的。看昨天求的其中一本书《战国秦汉时期商人和商业资本研究》，作为这个课题的专著，还是说林甘泉的《中国经济史第二卷》的《秦汉经济史》用大量出土汉简资料“比较信服了论证了秦汉还是封建经济关系占主导”，结合以前见过的还有一些虽然已经指出古代市场经济发达还是沿袭“封建社会”这个名词的人，想看看论证依据，找到林甘泉的《秦汉经济史》电子书，结果看到是以“人身依附”强弱来作为“封建社会“的标准的，这大概是现在学理上论证“封建社会”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我就感觉到所谓的“人身依附”意思也一样有泛滥的现象以配合维持泛滥的“封建社会”说，“人身依附”严格得说是特指没有人身自由权利的人，而不是经济关系上的依附。无论是租佃关系还是雇佣关系，都是经济关系，现在也是普遍存在的。论证租佃关系是“封建”经济关系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就是“人身依附”说了，所谓佃户离开了土地难以生存，实际上和雇佣关系一样，在租赁关系合约期满以后，佃户也可以选择不续约，从事其他职业，比如到手工业工厂和商店里打工，司马迁、《盐铁论》都记载汉代有大量上千人的手工工厂已经有很多论证提到了，只要有足够的资金也可以自己投资买地或者投资其他产业，继续租赁土地只是这些选项之一，并不是别无选择，即使佃户，也不是没有独立的人身权利。只是一般来说，从来其他行业有一定经济和经济风险，作为佃户相对比较稳定，就作为一种比较优先的选择，田昌五论文就指出，古代破产成为流民最后造反的农民，大都是因为农产品和生活用品市场价格波动下在被迫买卖中亏损破产或者借高利贷的农民，佃农因为生活相对比较稳定，很少参加造反。

百度一下“人身依附”，发现还有一种说法称是“这里指上级决定下属的前程命运,下属则把个人前程命运寄托在上级身上的一种不正常的上下级关系”，还指到什么“党内不准搞人身依附”之类的说法，这个“理论依据”是邓小平指责的“实际存在的人身依附”，其实邓小平本人的理论水平就不高，所以还要拿“毛泽东思想”当当拐棍，官方都承认所谓的“邓论”其实只是一些零散的发言、讲话的搜集，有些还是录音的整理，那严格说起来根本不存在“邓小平理论”这种东西。所谓的这种上下级之间的“党内人身依附关系”其实只不过就是指一些拉帮结派、派系、“圈子”之类的东西，能进入这些派系圈子的也都是一定级别的官员，更是绝不至于连人身权利都没有。这样的“人身依附”解释也可以看出“人身依附”这个概念已经严重模糊没有界定标准的，这个和“封建社会”概念的泛滥相辅相成，才能作为论证“封建社会”学理上最后一根稻草。

所谓的“奴隶”就是生存环境极差没有基本的人身保障的人，就像雷海宗分析的，资本主义也可能出现这种群体。至今所有社会形态都有这种群体，同样，按所谓“人身依附”说，欧洲工业资本主义兴起时的四百年的奴隶“人身依附”也极强，说成“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也都可以。现在租房群体，离开的租房没有住户，也生存艰难，按这些把土地私有制下的租赁关系说成“人身依附”作为“封建社会”的标准，也可以把现在全世界说成是“封建社会”。

对比一下沿袭官方几十口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说的人和田昌五、秦晖、葛金芳、余英时、李伯重等学者的新观点，前者差不多所有观点都是错的（包括像邓晓芒这样虽然不用“封建”这个词，还是误以为“自然经济”的，严格说冯天瑜也是，虽然反对“封建社会”提法，还是误以为“自然经济”），除了对经济史无知的原因，更大的成分可能是对“毛泽东思想”仍旧迷信或者认为还是一种必要的意识形态工具进行维护而没有意识到这种说法的严重危害。而后面那批学者，很多观点已经说了，比如先秦不是所谓“奴隶社会”，以后不是什么“封建社会”，古代不是“自然经济主导”等等，他们的错误就是思维跳跃太大，因为否认这些官方对中国经济史社会阶段的荒谬划分，到了推翻整个社会发展阶段理论（五形态说）的地位，典型的就是郭沫若的学生田昌五，原来虽然一直沿袭“封建社会”说但是论证中国古代市场经济发达的矛盾中，可是在2001年，就是他去年的那年的一篇论文正式”反水“，论文标题是《破除长期封建社会说，建立中华帝国体系》，可是看文章内容，他已经不只是破除“封建社会”说，已经连整个社会形态发展阶段理论都推翻了，这和秦晖、葛金芳、余英时、李伯重等人是同样思维方式。

如果彻底推翻了整个社会形态发展阶段理论，那就会失去了判断一个民族文明发展水平高低的唯一标准，也会失去横向比较不同民族社会文明唯一准确的比较方法。现在用很多不准确的时间空间，什么古代近代现代，东方南方西方北方等研究比较方法的兴起，和这整个社会发展阶段理论被普遍怀疑有很大关系，其实五阶段理论只要去掉其中的“奴隶社会”就全对了，而且要注意一下一些破坏也会造成社会演化波动倒退，比如西欧罗马灭亡到中世纪，东罗马经十字军东征君士坦丁堡陷落，中国东汉末因为战乱和统一的货币废除国内市场重创都从前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回到过封建自然经济。

以这些学者的思辨力和掌握的资料，应该不难想到，而且以前也有些人（陶希圣、陈独秀、彭述之）提过的比较准确的中国社会阶段的观点，即先秦为封建社会，战国周秦之变以后是前资本主义（工业革命以前的市场经济），以后市场规模是在不断扩大的。这些学者不接受这种观点的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中国的前资本主义时间发达两千年，他们觉得无法解释，因此抛弃，见过秦晖的视频课程，李伯重的论文都提到过这个疑问，那么，只要解释了这一个疑问，就可以把他们的观点拉回到准确的观点，比起沿袭官方扯淡口径者的缠夹不清容易多了，其实我见过这个问题陈独秀1938年的《民族野心》里已经提出过他认为的四点原因了。只是因为不在后来所谓的“五朵金花”范围里，也像雷海宗一样没有进入一些人的视野。